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枕刀》 第一章(黄粱一梦...) 梦的底色调是黑。 绵延无尽、沉闷诡异的黑。 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漏出微弱烛光,照见府邸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卫府】。 天空下起暴雨,刮起狂风,电闪雷鸣。 避雨的行人在黑夜里拔腿狂奔。 但在路过这座府邸时,竟放轻了脚步,连本就不大的呼吸声都下意识屏住。 偶尔投向府邸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看得分明的厌恶与畏惧。 直到跑出一段距离,行人才敢与身边的友人交谈。 “……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这样的人,竟也有姑娘家乐意嫁过去。” “卫如流?我知道此人,但初来京城,不了解他具体做过什么。” “血洗刑狱司,踩着前任刑狱司少卿的尸骨上位;最擅长抄家灭族,这几年里,有十几个富贵绵延数代的家族在他手底下覆灭。最出名的那个家族你肯定也听说过,就是慕家。” “慕家?”友人惊叫,“可是常出帝师、大儒的那个慕家?这可是从前朝就显赫到现在的大家族啊。” “二位怕是还不知道吧……” 同在一处屋檐下避雨的老者幽幽插话,语气唏嘘。 “那位新娘子,正是出身于慕家。名字好像叫……慕秋。”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在卫府上空炸开,被黑暗吞噬的卫府骤然明亮。 喜房的窗没闭紧,狂风从缝隙钻进来席卷屋内,将桌上摆着的两根喜烛火焰吹得上下跳跃。 噗—— 一声轻响。 原本该燃至清晨的喜烛,齐齐被风吹灭。 黑暗之中,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沉沉朝喜床倒下。 那人身穿喜服,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之一—— 新郎卫如流。 紧接着,有一把刀撩开床幔,握着刀的手缓缓前移,落到卫如流的心脏上方。 死亡已经悬在他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他体内中的毒已经发作,可他依旧有几分余力。 这样的关头,卫如流没有反抗,没有动作。 他竟只是笑了一声。 “给我下了绝无解药的刑狱司剧毒还不够吗?” “你在身体各处下毒,以身做饵,用自己这条命设局杀我,就当真如此恨我?”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听到那如鬼魅般的沙哑笑声在屋内响起。 “若是觉得不够解气,那就继续。” 握刀的手没有受到这些话的影响。 如捅纸一般,锋利的刀轻松没入血肉之间。 从头到尾,卫如流都在笑看着这幕,好整闲暇的模样。 就仿佛……是在欣赏自己如何死去。 也像是在欣赏这位贵女第一次出手杀人的姿态。 刀一捅到底,然后,被慕秋用力拔出。 鲜血喷溅散开。 血色晕开新娘子精致的妆容,刀柄照出慕秋冷漠到极致的眉眼。 就在刀尖将要抽离卫如流身体时—— 他竟一把钳住慕秋手腕,反将刀柄一点点,慢慢地坚定地推回他的身体里。 到最后,被血浸热的刀尖再次全部没入滚烫心脏。 接连两次被捅穿心脏,卫如流的声息已经越发微弱,温热的血液从他身下蔓延,混入那床绣有鸳鸯戏水图纹的大红褥子上,触目惊心。 “……如果只是单纯和我同归于尽的话,好像确实不算报了慕家的仇。” “你亲手捅我一刀。” “我自己,再送你一刀……” 血腥味充斥着慕秋鼻尖,而他渐低的声音,死死缠绕在慕秋耳畔。 轰隆—— 惊雷声在扬州城上空响起。 暴雨倾盆,转瞬而至。 一栋一进制的老旧院子里,慕秋的身体不知何时蜷缩在了一起。额头密布着一层薄汗,颊侧碎发被汗濡湿后,紧紧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的牙关咬得极严,长翘睫毛剧烈颤抖片刻,终于缓缓掀开,露出那双素来剔透的眼睛。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多了些许血丝,整个人笼罩在倦意和仓惶之中。 “这个梦……” 慕秋从床上坐起,轻薄的被子盖在身上,被她圈在怀里。 她将两只手举到眼前,左右翻转着细看。 这两只手纤细白净,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不曾习过武杀过人的手。 可是刚刚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真实。真实到慕秋还能回忆起鲜血的粘腻温热,以及一个生命在她身下逐渐凋零的可怕。 梦里的慕家发生了什么祸事,以至于会落得这般下场。 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又是何人,为何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她梦中? 慕秋的手常年冰凉,她用手掌贴紧额头,借着这份凉意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思考许久,也只能想到书中提过的“黄粱一梦”、“柯沉斧烂”之类的故事。 难不成她也像故事主人公一样有了奇遇 ,这个梦其实是预知梦,她提前梦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慕秋竟是抿唇轻笑了下。 说起来,她的身世比寻常话本还要离奇几分。 她原本出生于百年世家大族——陈平慕氏。 六岁那年,帝都发生了一场非常大的变故。 超过一半的世家大族都被卷入其中,有的满门战死沙场,有的满门被砍了头,慕家身在局中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一片混乱中,慕秋失踪了。 等她再被慕家寻到,已是九年后。 这九年里,慕秋一直在和养父纪安康相依为命。 养父纪安康是个平平无奇的扬州府狱卒,在狱里见多了肮脏事,却还有着些微不足道的正义感,一年前死于缉拿江南大盗的雨夜。 慕秋为他操办完丧事,还没琢磨清楚接下来生活要怎么继续,一开门就看见了慕家派来接她的管事。 看着管事摆出的一系列证据,慕秋确定了他话中的真实性。 毕竟她走丢时已有六岁,哪怕被养父收养时失了忆,身上还是留存有些许物件的。 但在管事提出让她抓紧时间进京后,慕秋拒绝了,态度堪称强硬地表示要在扬州多待一年。 就这样,她留在扬州,老老实实守了一年孝。 今天正是她启程赴京的日子。 这么一想,她做了预知梦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想着,慕秋靠着枕头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宿的噩梦,实在是困倦得很。 只是这一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晨光熹微时分,暴雨方歇,院子里响起鸡鸣。 慕秋是被这阵嘹亮高昂的鸡鸣声吵醒的。 她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煮了锅滚水,送这只她忍了很久的公鸡归西。 一大清早适合吃清淡些,慕秋把煮熟的鸡送给邻居,她只是拿鸡汤下了碗鸡丝面。 吃过早饭,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慕秋用衣物裹住养父的灵牌,背起行囊出门时,不忘给大门落锁。 锁上之前,慕秋站在门口,视线一一扫过这处她住了十年之久的院子,仿佛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在脑海里。 “走了。” 她这么说着。 就像这些年里,她每一次出门时说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离开再回来,可能已经是很多年后。 慕秋背着行囊,往巷子口走去。 路上遇到熟悉的邻里问她这是要去哪,慕秋笑着回道:“出趟远门。” 绕过巷口,红砖白瓦的街道映入眼帘,满是人间烟火气息。慕秋刚要迈步,一颗松果突然从对面屋顶弹射过来,不轻不重击在她的行囊上。 “慕秋!” 屋顶上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慕秋仰头,眉眼含笑。 郁墨一身红衣,正翘着腿抱剑坐在屋顶上,显然已在此等候她多时。 “下来吧。”慕秋朝她伸手。 郁墨飒然一笑,从屋顶一跃而下,直接跳到慕秋身前,右手往下一压,顺势牵住慕秋的手:“走,我们去码头。” 郁墨是慕秋最好的朋友。 两人年纪相仿,虽然脾性和家世都差异极大,但很合得来。 如今慕秋要离开扬州,郁墨自然要赶来送一程。 走在路上,慕秋问:“郁墨,你了解刑狱司吗?” 郁墨:“我听我父亲说过。” 本朝自开国来,就设立了刑狱司这一特权机构。 刑狱司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审理冤假错案。实际是直接对天子负责、为天子肃清朝政铲除党羽的一把刀。 随着时间的推移,刑狱司处置犯人的手段越来越毒辣。 京城众人茶余饭后闲谈时,都说宁可得罪王侯公卿,也莫要惹了刑狱司的一条狗。 死未必是最可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时候才最让人恐惧。 而这,正是刑狱司最擅长的。 郁墨说的这些内容,慕秋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了一会儿,她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可知,现任刑狱司少卿叫什么名字?” 刑狱司少卿,就是刑狱司真正的掌权人。 “这……”郁墨回忆片刻,“具体叫什么,我有些忘了。” 慕秋换了个问法:“那你记得他的姓吗,可是姓卫?” 郁墨摇头:“这我倒是记得清楚。他姓楚。刑狱司自成立以来,都没有过姓卫的少卿。” 不是姓卫。 慕秋刚想松一口气。 下一刻,这口气就堵在了她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得。 第二章(前往京城...) 如果慕秋没猜错,梦里的时间线至少是几年后。 没有谁能够在刑狱司少卿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也就是说,卫如流很可能是下一任刑狱司少卿。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郁墨奇道。 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 “可是还在纠结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案?我爹跟我说了,这个案子确实会移交到京城,由刑狱司负责。看来你是打算继续跟进这个案子。” 慕秋顺着她的话道:“是有这个想法。” 她没有把那个古怪的噩梦告诉郁墨。 毕竟,在梦里她不仅杀了人…… 还莫名其妙成了亲。 提到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事,慕秋暂时放下梦的内容:“有人花钱请我写状词,状词还没写出来,我的客人暴毙在牢中。要是不再做些什么,这一两银子我拿着烫手。” 摊上个喜欢饮酒、花钱大手大脚的养父,慕秋从很小开始,就靠着帮牢狱的一些犯人写状词,不时给家里添顿好的菜。 在一个月前,慕秋接下她最后一单生意。 郁墨笑了下。 要说以前,慕秋为一两银子心动还有可能。 但现在都被慕家接回去了,这一两银子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不多时,码头近在眼前。 “小姐。”慕家管事领着四名婢女、二十名侍卫迎上前来向慕秋行礼。 他们一大清早就在码头等着慕秋。 这些都是慕府派来接慕秋的人,原是要一直跟在慕秋身边的,但她住的地方不大,又不习惯被人伺候,就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住在另一处宅子里。 那是慕家的产业。 “码头风大,小姐还是戴上锥帽吧。”行完礼,慕家管事温声建议道。 慕秋从未戴过锥帽,不过这扬州城的大家闺秀,除了郁墨外,出门时都会戴。 入乡随俗,到了京城,要守的规矩更多。 慕秋并不抗拒这些,从她决定回慕府,她就对这些事情都做了心理准备。 一位婢女上前,细心为慕秋戴上锥帽。 知道慕秋和郁墨还有话要叙别,慕大管家很有眼力见地拿走慕秋身上行囊,带着一众下人先行登船。 郁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前来看,慕家对你的态度还算可以。等你回到京城,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写信告知我,我必让慕家付出代价。” 这大燕朝如今有很多家族,可只有六大家族是从前朝一直显赫到今朝。 慕家在列,郁家也在列。 郁墨身为郁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在江南就是土公主般的地位,她自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慕秋摸了摸锥帽,半撩轻纱,好笑道:“你且宽心,慕家没理由欺压我。” 她都十六岁了,眼看着也是要出嫁的年纪,在慕家最多待个两三年,届时也就是多备一份嫁妆的事。 以慕家的家世地位,总不至于舍不得一份嫁妆。 除非慕家人脑子不清醒掂量不清楚,不然没有任何理由太为难她。 当然,一些小摩擦小矛盾还是比较难避免的。 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郁墨,徒惹她担忧。 郁墨很信服慕秋的判断,侧过头去,刚想说话,却被她的容貌惊艳住了。 慕秋素来是美而不自知的,哪怕不施粉黛,她五官依旧艳丽得惊心动魄,寻常衣着,顾盼之间亦是万般风情。此时轻纱半遮容貌,那双剪水秋眸直视一人时,潋滟生光。朦胧光影笼罩之下,更衬得白皙的皮肤通透若纱,美得不染纤尘。 这般容貌的杀伤力,不拘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会被吸引。 这些年里,要不是有郁墨和郁家在庇护慕秋,以她的容貌,早就在扬州城里惹出无数风波。 说起来,郁墨当初会主动和慕秋交朋友,压根就是先被容貌蛊惑。后来熟悉了,了解慕秋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后,两人才交心成为闺中密友。 “还在担忧慕家的事情?”慕秋见她盯着自己出神,问道。 郁墨神秘一笑:“不是。”换了个话题,“近来局势有些不太平,此行路途漫长,正巧最近我郁家有位门客也要前往京城,我请他与你搭乘同一条船,这一路上做你的护卫。” 慕秋哭笑不得:“慕家已经派了二十名侍卫来保护我了。” “正好顺道。” 郁墨没敢告诉慕秋,那个门客极端嚣张而且不好说话。 她足足砸了一千两银子,对方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接下了护卫的活。 那副懒洋洋,收了钱还觉得她吵的姿态,看得郁墨简直是火冒三丈。 什么人啊! 搞得好像她在勉强他收钱一样! 这一千两拿去喂狗,都比给门客舒心得多! 要不是和这个门客打过一架,郁墨知道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太多,她绝对当场就翻脸。 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郁墨自幼习武,能轻松解决郁家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她的武功自然不弱。 这个门客的身手算是郁墨生平仅见,这一路有他保护慕秋,会更安全一些。 护卫已经聘请好了,这时再说不要倒显得有些矫情。慕秋将郁墨的好意记在心上,转头环视人来人往的码头:“你说的门客可到了?” “他在……”郁墨连忙寻找。 这一找,她恨恨咬了咬后槽牙。 对方居然比她们来得还晚。 在郁墨耐心告罄前,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青年男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薄唇微微抿起,苍白而无血色。 面具十分素净,上面几乎没有花纹,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面具下挺直的鼻梁及透着血色的眉眼。 长发束起,玄色长袍勾勒出挺拔身姿,他的步伐很快,却透着一种莫名的从容。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青年男人右手抱着一把形制极为诡异的弯刀。 弯刀并未配刀鞘,只是用白布缠绕住刀锋,而他抱着弯刀神色如常,刀锋与身体不过微末之距,毫不担忧伤及自己。 慕秋隔着人海凝视着他。 她从这个人身上嗅到了极浓的危险气息。 就仿佛,是个将生命悬于刀尖的亡命之徒。 在慕秋升起警惕时,青年男人停下脚步。 他扫了眼码头,竟朝着慕秋和郁墨所在的角落走了过来。 慕秋下意识拉着郁墨后退。 “怎……” 郁墨奇怪,顺着慕秋的视线看过去,冷哼一声。 “可算是来了。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门客魏江。” 魏江停在两人三米开外,没有再近身。 慕秋仔细打量魏江。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察觉到了很浓的危险气息。 慕秋凑近郁墨耳畔,压低声音:“这人靠谱吗?” 被这么一问,郁墨竟觉得心里没底起来。 她用食指蹭了蹭鼻尖,不自在道:“应该没问题,我爹给的人。” “你爹……”慕秋失笑。 郁墨:“……” 好吧,她怎么给忘了,她爹从来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于是郁墨换了个理由:“我和他打过一架,武功极高。” 做护卫嘛,别的不说,能打就算合格了。不过慕秋还是有个疑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这个问题郁墨也问过她爹:“我爹言语含糊,只说这人不方便露面,许是……容貌有瑕。” 慕秋了然,疑虑渐消。 就在同一时刻,郁府主院书房,郁大人抱着茶杯面露苦涩:“这位借了郁家的商船和身份进京,若是出了纰漏,那可如何是好啊。” 风急天高,凛冽如刀。 郁家商船即将启航,慕秋辞别郁墨,在婢女白霜的搀扶下登上甲板。 郁墨招手:“明年帝都再聚。” 慕秋掀开碍事的锥帽,与郁墨对视:“帝都再会。” 话语声中,船帆鼓动,大船顺风航行,逐渐远离岸边。 慕秋抓着扶栏远眺。 偌大扬州在她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只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而她目之所及,除了这条船外,便是苍茫翻滚江水。 慕秋深吸口气,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爹,你活着时,总念着要帮我找到回家的路。 现在我找到了。 无论前程凶吉,至少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小姐。”白霜劝道,“外头风大,我们回舱里休息吧。” 她是慕家安排给慕秋的贴身婢女,颇为得用。 慕秋跟着她往天字号船舱走去。 快要离开甲板时,慕秋才想起来那个奇怪的门客魏江。 “我带上船的那个人呢?” “那位公子一上船就去歇息了。”白霜回道。 对此,慕秋也只能感慨:钱可真好赚。 “小姐,可要去将那位公子唤过来?”白霜揣度着慕秋的想法,问道。 “不必。”慕秋直接拒绝。 对方是郁家的门客,不是她的贴身侍卫,遇到危险时出手相助即可。当然,最好还是不劳烦对方出手了。 天字号船舱是整艘船上最好的房间,屋内宽敞,摆设清幽,香炉和屏风等一应物件都齐全。 慕秋昨晚没睡好,稍微收拾一番,就躺到了床上。 白霜往香炉里投了块香料,悄悄退了出去。 袅袅香烟从炉子里升起,散发出清幽素雅的味道,逐渐往外扩散。 闻着这些香味,慕秋渐渐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那如鬼魅般的沙哑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搅她美觉,以至于慕秋睡醒时,竟觉得自己比没睡之前还累。 白霜听到里面的动静,端着盆热水进来:“小姐可要多睡会儿,你的精神好像不是很好。”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 慕秋无奈:“不睡了,我出去走走。”与其再想起那些事情,她还不如去甲板透透气。 此次北上帝都,慕秋一行人乘坐的是郁家商船,船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外就只有船员和郁家一名管事,因此这个时辰,宽大的甲板上并没有什么闲杂人,慕秋一走上甲板,便瞧见了魏江。 他坐在甲板角落,一身猎猎长袍甩在身后,一条腿靠着地面另一条腿支起,左手持着那把形制诡异的刀,右手正在拆解这些裹在刀上的白布。 白布已经散落一地,还有些搭在他腿上,显然是拆了有一会儿了。 似乎是察觉到慕秋打量的目光,魏江猛地抬眸,冷冷的目光如刀般锐利。待看清慕秋的容貌,魏江眼里的冷厉收敛不少。 慕秋向他颔首示意。 看出对方不想被打扰,慕秋脚步一拐走到甲板另一处角落站着。 她站了很久,久到白霜跑出来寻她回去。 离开甲板时,慕秋扫了眼魏江在的角落,发现对方居然还坐在那里。 只不过方才他是拆掉白布,现在他是换了崭新的白布重新缠回刀刃上。 他缠得很专注也很慢。 带着些一丝不苟的意味。 ——真是个怪人。 第三章(我杀过人...) 从扬州走水路回京城,大概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商船在茫茫江面上航行,头两天还能看到其它船只的身影。随着商船没入这片江流,周遭的景致只剩下一成不变的松涛碧波。 慕秋坐在船舱里,正在询问白霜有关慕家的情况。 白霜:“现在东院住着大老爷一家,咱们住在西院。” 慕大老爷和慕秋的父亲是一对嫡亲兄弟。 两人同在京中为官,虽已分了家,却没有分府居住。 不必慕秋追问,白霜继续道:“大老爷和大夫人感情极好,大房的孩子都是大夫人所出。” 大房共有一子一女。 堂兄慕云来于两年前在殿试上被点为探花郎,现在正在翰林院里任职。 堂姐慕夏嫁给了慕云来的同窗好友,如今随着外任的丈夫待在西边,短时间内都回不了京城。 简单说完大房的情况,白霜抬头瞥了眼慕秋,轻声道:“至于咱们二房,现在是骆姨娘在管着。骆姨娘还为老爷生了两子一女,颇得老爷宠爱。” 慕秋微微蹙起眉来:“我娘……” “夫人十年前病故了。”白霜低声道。 十年前白霜的年纪也不大,不过她是府里家生子,父母都是慕家老人,倒是听说过这些旧事。 “我听我娘说,小姐失踪前一段时间,夫人已重病不起,棺椁等物悉数备好,院子里的人都忙着伺候夫人。再加上当时府里出了不少事,下人们疏忽了对小姐的看顾。” “后来小姐失踪……”说到这里,白霜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夫人强撑了三天,一直等不到小姐的消息,当夜就病故了。临终前留下的遗言便是让老爷找回小姐,如今总算是老天保佑。” 也许是血脉天性,慕秋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毫无印象,可听了白霜的话,她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酸胀。 这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最后是带着遗憾咽气的。 一别,就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我娘可曾留过什么东西给我?” “夫人病逝后,她的嫁妆和常用的物件全部都被封存进库房了。老爷说这些东西都是留给小姐你的,小姐何日回府,这些东西就何时重见天日。” 听到这番话,慕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她爹是个脑子拎得清的。 这些年里她常听郁墨说起哪一家宠妾灭妻,哪一家是姨娘管家,外加家主掂量不清楚,庶女直接踩在了嫡女头顶上。 她离家多年,如今回府,不论如何都是属于弱势。 那位骆姨娘膝下有二子一女,又管着二房庶务,基本算是二房的半个主母。 如果她爹脑子实在拎不清,她刚回府怕是会遇到不少麻烦。 “府中可还有其他长辈?”慕秋心情轻快,唇角微微上扬。 夜间烛火笼罩着她,映得这几分笑意更加温柔。白霜看着慕秋,心里忍不住赞叹出声。 慕夏小姐没出嫁前,便是帝都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到了适婚的年纪,府门口的门槛几乎被媒婆给踏烂了。 可白霜觉得,慕夏小姐比起自家小姐仍逊色三分。 愣了愣神,白霜回道:“是还有一位,不过那位叔老太爷常年不在京城。” 慕秋点头。 这么看来,慕家的人员构成还是比较简单的。 想了解的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慕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小姐,近些日子你可是遇到了烦心事?”白霜轻声问道。 慕秋用指尖揉了揉眼底的青黛。 她的精神状况自然瞒不住这位贴身伺候的婢女。 “没什么,只是有些睡不好。” 任谁天天做梦,在梦里把一个人反复捅个对穿,都会睡不安稳。 这么想着,慕秋竟觉得有些好笑。 算起来,那个叫卫如流的,在梦里至少被她捅过二十刀。 ——刀刀正中心脏。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船上的蔬菜瓜果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明日中午船会途径一个建有码头的城镇,船长打算在那里停靠半日做些补给。 慕家管事特意过来拜见慕秋,告知此事:“小姐若是觉得在船上待得烦闷,可以下船去逛逛。” 慕秋确实起了兴致。 这半个月来,她逛过的最远的距离,就是从船舱到甲板。 若是能到陆地走走,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极好的。 “多谢陈管事。” 慕家管事笑道:“未免有人冲撞了小姐,小姐下船时最好带上几个侍卫。” “应该的。” 第二日中午,慕秋换了身寻常衣着。 她戴上一顶锥帽,在白霜和四个侍卫的陪同下,走到叫卖声不绝的码头。 过往的船有不少都会停留在此处补给,因此码头周边设有很多家茶馆酒楼。 在船上吃了半个月,慕秋下船前特意找船长打听了一番,知道码头边有一家叫“醉仙居”的酒楼味道最出色,河鲜做得极地道,而且酒楼里还会出售自家酿的酒,别有风味。 “我们过去吧。” 慕秋一眼就看到了建在码头不远处,高两层,修得颇为古韵雅致的醉仙居。 很快,一行人抵达醉仙居。 现在正是饭点,醉仙居里热闹得很。 放眼望去,大堂几乎已经没有空的桌子。 好在慕秋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二楼正好还剩两张空桌子,其中一张恰好还在窗边。 慕秋和白霜两人坐在窗边那张桌子上,听着店小二报菜名,点了几道特色菜,又要了一壶酒。 等待菜端上来时,慕秋支着下颚,垂眸望着街道处的人来人往。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慕秋视线。 那人从码头行来,径直走进醉仙居。 慕秋笑了下。 果然人生在世,没几个人能逃得过口舌之欲。 哪怕是这位举止古怪的魏江公子也没免俗。 慕秋收起视线,刚转回身子,魏江的身影已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店小二追在他身后急急喊道:“公子,这位公子,二楼也没桌子了!” 魏江闻言顿住。 沉默片刻,他直接转身,打算离去。 “魏江公子稍等。”慕秋撩开眼前轻纱,出声道,“如果公子不介意,我这里正好还有空位。” 魏江抱着那把弯刀,侧过半边身子打量慕秋,没有马上开口应承。 他的目光里带着些淡淡的审视意味。 明明只是郁家门客,这份审视却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 这种姿态其实极易惹人生厌,可他做出来时,却带着天经地义的自然。 慕秋任凭他打量。 她刚刚会出声,只是因为在她过往的十年人生里,她对酒楼拼桌这种事习以为常。恰好对方又是个认识的。 至于来还是不来,都随对方。 打量片刻,魏江抬腿走到慕秋对面,拉开长凳坐下,点了两道菜一壶酒。 那把缠着白布、形制诡异的弯刀,被他放到桌子右侧。 慕秋忍不住盯着这把弯刀。 刀剑这种伤人的利器,按理来说都应该收入鞘中携带。 可是慕秋每次见到这把刀,它都不在鞘中,只被它的主人用白布缠住刀锋。 难道武功高强的人都有怪癖? 醉仙居的菜上得很快,每道菜的品相和香味都极佳。慕秋用筷子夹了一口河鲜送进嘴里,又品尝了一口酒,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在她和白霜用饭时,魏江抱着个茶杯,坐在那看窗下人流。 慕秋完全当对方不存在,心满意足地吃着半个月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等她和白霜用完午饭,对方的菜才刚刚上齐。 慕秋起身,朝魏江行了一礼:“那我们就不打扰公子用饭了。” 领着吃饱喝足的白霜和侍卫下楼。 向掌柜结账时,慕秋让白霜把魏江的酒菜钱一并付了。 离开酒楼,慕秋进到城镇里逛了逛,买了些不常见的小玩意。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才走回码头登船。 “小姐回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些,我就要派人去寻了。”陈管事在船头候着,一瞧见慕秋,连忙迎上来。 “可是耽搁了启程的时间?” “这倒没有,是船长说等会儿会下雨,我担心小姐回来得晚了正好赶上。” 几句话的功夫,江上的风果然比先前大了不少,天色也越发阴沉。 半个时辰后,船启程时,雨已经下了起来。 雨势不大也不小,夜晚本就极难视物,现下更是看不清远处的江面情况。 船的速度放缓下来,小心航行。 子时过半,船上彻底安静下来,除了值守的两个船员,其他人都已经在房中熟睡。 静谧之中,有四艘船只正在向郁家商船靠拢。 有蒙面人立于船头,一身黑色夜行衣,手中那把长剑散发出冰冷无情的味道。 慕秋又做了噩梦。 醒时听到外面的雷声,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缓了片刻,慕秋下床。 摸了摸茶盏,是温的。 看来白霜睡前换过里面的水。 拎起茶盏,慕秋忍不住叹息出声,神情恹恹:有完没完,这场梦她到底还要重复做多久啊! 就在此时—— 一道倒地的闷响声从外面传入慕秋耳里。 再然后,竟是一声刺耳得足以撕裂静谧的叫声,像是某个人在拼尽全力给船上其他人示警。 慕秋神情微愣,还没思考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手已经迅速伸向床头,把她睡前卸下来的那根发簪攥住,收入袖里。 她握着发簪,小心朝门后走去。 外面走廊逐渐传来动静声,显然船员和慕家的人都被那道叫声吵醒了。 慕秋有些紧张,轻轻吸了两口气,却没有打开门冲出去。 她的侍卫们都知道她住在这里。 与其乱跑一头栽进敌人手里,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间或夹着几道凄厉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这些声音离慕秋越来越近,突然,有道黑影出现在门前,提着一把斧头狠狠砍下。 只是一斧头,木门便已摇摇欲坠。 慕秋神色微变。 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斧头,绝对是来者不善。 她下意识捏紧了簪子,从中汲取几分勇气。 下一刻,外面那人提腿,踹向木门。 木门应声倒下,一把长剑几乎是立时架在了慕秋脖子上。 慕秋眯起眼,打量着握剑的蒙面人。 对方穿着夜行衣,身材格外魁梧,手里的长剑品相不凡。 看着并不像是横行江上的普通匪徒。 蒙面人脚步逼近。 剑随他动,慕秋不得不往后退。 直到慕秋退无可退,蒙面人才停下。 慕秋压下心底的慌乱,带着试探问道:“你们潜上船应该只为求财,要多少你只管开口,我都可以满足。” 蒙面人冷笑:“慕小姐,把东西交出来吧!” 听到对方的称呼,慕秋心下一沉。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他应该很清楚,今夜对她出手,不仅是得罪了慕家,也会得罪郁家。可是拼着得罪这两大家族也要出手,既说明了那样东西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他们的决心,很可能为达目的绝不罢休。 “什么东西?”慕秋神情茫然,隐在袖子里的簪子轻轻动了一下。 她不会武功,但和郁墨混久了,手里也学过三两招制敌的技巧,若是—— “慕小姐。”蒙面人突然又笑了下,目光垂落在慕秋左手,“我手里的剑可不会像我一样怜香惜玉,把东西丢掉吧。” 慕秋听出他话中警告,默默将簪子松开。 簪子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把那个琴师死前给你的东西交出来!”蒙面人看似从容,眉间还是透出焦躁。 “什么东西?”慕秋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蒙面人冷笑:“看来慕小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手腕微微一动,慕秋的脖颈已经可以感受到剑锋散发出来的冰凉。一阵寒栗从那里迅速向身体四周蔓延开,慕秋脸上血色瞬间消散。 就在剑锋即将划破皮肤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蒙面人迅速侧身,看向来人。 魏江一身玄衣,裹挟着秋日特有的寒意出现。 面具像平时一样稳稳戴在他脸上,有滴血溅在上面,给这个没有花纹的面具添了血色做点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最大的不同是那把弯刀。 此时刀上再无任何布条。 刀锋被鲜血洗练,不断有鲜血汇聚成股从刀尖坠落。 他提着刀,一言不发,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入船舱里。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脚步在室内弥漫开,以此宣告他的到来。 “丢下你手里的武器,停在那别动,不然我就杀了她。”蒙面人纵横江湖多年,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察觉到这么重的危险气息,他几乎是瞬间就暴喊出声。 怎么回事。 蒙面人心里有些急躁,也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他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了整条船,这个男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 仿佛是知道蒙面人在想什么般,魏江开口,脚步不停:“拦路的,自然都杀了。” 他的声线清冷,语调悠然。 就像是一壶特意添了秋光酿造的美酒,温醇之余,也带着秋日特有的凉薄肃杀。 看着魏江丝毫不照着他说的去做,蒙面人手腕处的青筋几乎暴起:“慕小姐,他不听我的话,那你和他说吧。” 剑身顺势划破慕秋白皙细腻的皮肤,轻轻没入血肉之间,她的脖颈纤细,在三尺青锋剑下,这条美丽的生命脆弱得如同薄纸,随时都可能化为灰烟消散于天光之中。 剧痛几乎在一瞬间控制了慕秋的大脑,她能清楚闻见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心里疯狂把蒙面人和魏江都问候了一顿,面上,慕秋只能强忍着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慕秋有种直觉,魏江压根就不把她的命放在眼里,会过来营救她,估计还是看在那一千两的份上,但要说多尽心,那肯定没有。拥有这种想法的他,是肯定不会丢弃自己杀敌的武器的。 心里明白结果,但慕秋还是强忍着疼痛,颤抖着,缓慢道:“魏江,丢下你手里的武器,停在那别动,我的命现在就在——” 话说到这,慕秋心下发狠,身体猛地朝旁边狠狠摔出去。 蒙面人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手中长剑再次送出,朝她脖颈刺来。 避无可避的那刻,一道刀光先一步从蒙面人的身后刺来,捅穿他的心脏。 刀刃拔出。 那把弯刀带出大片的血肉。 呆愣之间,慕秋被血兜头溅了一身。 这一切,不知怎么的,竟和那场梦有几分诡异的重合。 蒙面人的身体重重倒下,那把长剑随着他一并摔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 慕秋头脑一阵晕眩,捂着胸口疯狂干呕,动作幅度太大扯到脖颈的伤口,又加重了身体的疼痛。她额头冷汗直冒,再也不复方才的镇定和冷静。 魏江抖落刀上挂着的血肉时,漫不经心扫她一眼:“没杀过人?” 危机解除,脖颈的伤疼却不致命,虽然身体难受,慕秋的心情倒是放松不少。 “杀过。” 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慕秋恶狠狠地咬牙出声。 “杀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第四章(魏江手里那把刀确实够快...) 到了丑时,船上的喊杀声才彻底消停。 甲板外和船舱里,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 血液喷溅在各个角落,血泊中凝固着肉块和内脏,整艘船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再混杂着伤者的哀嚎、活者的哭泣,夜晚不得安宁。 一间还算干净的船舱里,慕秋换好干净的衣物,简单梳洗后,正坐在那让白霜帮她重新包扎。 白霜慢慢解开先前的纱布。 血肉和纱布紧贴在了一起,哪怕白霜尽量放轻了手上动作,撕扯开那一刻,慕秋还是疼得浑身冒冷汗。 “小姐……” 看清那道狰狞的伤口,白霜鼻尖一酸,眼睛瞬间通红。 一夜来的惶恐害怕担忧彻底爆发开。 眼泪从她眼里缓缓落下,但白霜的手依旧很稳,为了不延长慕秋的痛苦,她尽可能快地重新给慕秋上止血药。 待包扎好伤口时,无论是白霜还是慕秋,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白霜起身走到下首,在慕秋有些诧异地目光注视下,她用力跪下向慕秋请罪。 “奴婢该死,在小姐遇到危险时没能第一时间赶去保护小姐。” “此事乃奴婢失职,小姐尽管下令处罚,奴婢绝无怨言。” 慕秋有些不习惯被人跪着。 但她能理解白霜此刻的惶恐。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疼痛之间,慕秋的思绪格外清晰。 “现在船上缺人手,处罚的事暂且压后,允你这段时间将功补过,待我回到京城请示过大伯母他们后,再行处罚之事。” 白霜向她谢恩,慕秋轻声道:“去将陈管事和船长请过来,我有事寻他们。” 少顷,只有陈管事一人过来了。 他的右手受了伤,刚处理好伤口,听到慕秋传召,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带来了伤亡情况。 “有六名船员死了,船长也不幸遇难。咱们这边死了一名婢女,八名侍卫,其他人多是轻重伤在身。” “闯上船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人,幸得那位魏公子相助,如今已全部伏诛。” 慕秋疲惫地点了点头。 连日来休息不好,今夜又受到惊吓失血过多,现在她脸上的倦色压都压不住。 “今夜你们协助船员将尸体都收敛好,受伤的也抓紧救治包扎。” “把还干净的船舱收拾出来,大家都受惊了,先这么将就一晚上,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事情吩咐下去,陈管事匆匆退下。 慕秋一口气喝光厨房给她熬的那碗安神汤,草草又梳洗了一遍。 她再也顾不得其它,头沾到枕头上,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这一夜,慕秋没有再做噩梦。 睁开眼睛时,看着刚刚亮起的天,听着船外涛浪的拍击声,慕秋心里遽然升起一种劫后重生的侥幸。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走下床,来到屋子角落的一个木箱前。 解开木箱盖子,慕秋在一堆杂书闲物里翻找搜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箱子最底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匣子。 匣子里面安静躺着一张已经写好的状词。 以及一枚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这张状词是她为烟溪阁的琴师写的,早在一个月前就写好了,可是一直没有用上。 而这枚玉扳指,是琴师给她的:“慕姑娘,我如今身无分文,这枚玉扳指应该能值一两银子,就用这个来做抵押可好?” 就像郁墨之前想的那样,那时的慕秋并不缺钱,她连看都没看就收下了玉扳指。后来听说了琴师惨死的消息,她把玉扳指当做琴师的遗物封存起来,更没有仔细看过。 直到昨晚上听了蒙面人的问话,慕秋才意识到,这枚玉扳指也许比她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很可能还是一件有决定性意义的证物。 如若不然,那些人不会冒着得罪两大家族的风险,前来刺杀她。 而且慕秋还意识到另一件事。 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案幕后的势力,也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很多。 如果不想再遇到如昨晚一样的危险,及时抽身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慕秋举起玉扳指,对着照进阳光的小窗仔细观察,可看了很久,她都没看出这样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合上了匣子。 雨水冲刷了一整夜,甲板已经看不见任何血迹。 只有通过此处的刀剑划痕,才能将昨晚那场激烈打斗还原一二。 慕秋戴着锥帽走出甲板。 天空放晴,烈日高悬碧空,被太阳这么一晒,慕秋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苍白的唇峰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轻轻松了口气,看向早就等在这里的陈管事和一名船员:“怎么样,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陈管事道:“回小姐,还没有。” 如今船上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三人在这里碰面,实际上是要决定船的航行方向——到底是要调头返回昨天那个城镇,还是要前往下一个城镇再停靠船只。 船员急切道:“慕姑娘,距离抵达下一个目的地,至少要两天时间。如果我们选择返回昨天那里,最迟今天下午就能到达。” “以现在的情况,我认为应该先回去把船舱里的尸体安置好。” 慕秋想了想,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恭敬低下头:“小姐,如今情况不明,路上不宜再耽搁时间。” 很显然,两人意见僵持不下,所以才需要让慕秋这个身份最贵重的人来做定夺。 慕秋思索片刻,已有决断:“我认为昨晚那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匪徒,而是专业的刺客。若是返程,这些刺客背后的人会马上知道行动失败,很可能还会再策划一次行动。”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在路上耽搁时间了。” 听到慕秋的话,陈管事安心不少。 那位船员蹙眉想了想,也觉得慕秋言之有理。 慕秋看着船员,语气格外诚恳:“辛苦诸位了,等到了京城,慕家会额外给各位一份酬劳,这段时间还请大家多担待担待。” 船员的最后一丝犹豫,在这句话里消散无踪。 两人依次离开甲板,前去传达慕秋的决定。 慕秋不急着离开,打算在这里找个好地方晒晒太阳。 结果一转身,才发现魏江不知何时坐在了甲板角落里。 他戴着面具,一条腿微微屈起,弯刀搭在膝盖上,正在用白布擦拭凝固在刀身的血污。 也不知把刚刚那场对话听进去了多少。 犹豫须臾,慕秋走了过去:“魏公子。” 魏江颔首,擦拭刀身的动作没有受到影响。 “介意我坐在旁边吗?”慕秋问。 魏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有事?” 没有拒绝,慕秋就当他是默认了。 她在魏江对面坐下,两只手环抱着膝盖,轻声道:“昨夜多谢魏公子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慕秋铭记于心。” “不必。” 回完这句话,魏江继续忙碌。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清理刀上血污更值得他关注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丢弃那块已经脏乱不堪的抹布,又看了慕秋一眼。 那眼神里透着不耐烦,好像在说:还不走? 慕秋假装没读懂他的眼神,继续开口:“除了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想谢公子奋勇杀敌,令那些黑衣人伏诛。如若不然,这船上定会出现更多伤亡。” 魏江终于把注意力投到她身上。 他没对慕秋的感激表示任何情绪,只是问她:“为什么赌?”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慕秋听懂了。 他问的是危急关头,为什么她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他的刀能快过蒙面人的剑。 慕秋认真道:“郁墨说你很强。” 这个理由听起来当真可笑。 魏江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感到不值。 就在他打算直接下逐客令时,慕秋又道:“你不把我的命放在眼里,我只能赌你真的很强。” 所以她做了一次疯狂的赌徒。 赌注是她的性命。 如果输了,她不会怨恨;如果侥幸赢了,只从结果来说,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所幸,她赢了。 魏江手里那把刀确实够快,他确实够强。 第五章(公子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慕秋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后怕的情绪,背脊渗出细密的冷汗。 如果魏江的刀慢了一丝丝,血溅当场的那个就是她了。慕家辛苦找了她十年,等到的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等来一个为她收尸的机会。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内,根本容不得慕秋多做犹豫。 魏江第一次正眼瞧她,做出评价:“胆子很大。” 把自己的命全部押在他这个陌生人身上……除了承认她胆子大,魏江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慕秋坦然点头:“我也觉得我的胆子很大,不过在做出决定之前我判断过,当时的赢面很大。” 很显然,那个蒙面人在闯入屋内挟持她时,定然在外面布置了不少人手。可是魏江就是能悄无声息地杀进来,直到他显了身形,蒙面人才发现他的到来。 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魏江的实力了。 “你喜欢赌?”魏江起了一丝谈兴,又多问了句。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人,亡命之徒也见过不少,但慕秋和那些人都不太同,她是思虑妥当后,觉得赢面大,这才去放手一搏。 “不喜欢,我还从未去过赌坊。”慕秋说,“牢房那边经常设赌局,我也没下过注。” “是吗。”魏江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将怀里的刀掉了个头,从托盘里拿起干净细软的纱布,开始缠绕起来。 慕秋知道他在下逐客令。 虽然有些好奇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她起身离开,没有再打扰对方。 白霜领着几个婢女侍卫,正在指挥他们用艾叶熏遍船的各个角落。 她一手叉腰,一手挥来挥去,嘴里也时不时说几句话做指挥,干劲十足。 余光瞥见慕秋的身影,白霜提起裙摆,绕过地上胡乱堆放的木桶小跑到慕秋面前,态度恭敬之余,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亲近:“小姐,按照你的吩咐,干净的船舱全部收拾出来了,血迹清理了两遍,现在正在用艾叶熏熏去味。” 慕秋听出白霜语气里的亲昵,唇角多了几分笑意。看来她昨晚的一系列表现,是彻底收服这位贴身婢女的心了。 身为她的贴身婢女,白霜的利益自然是和慕秋绑在一起的。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白霜对她尽心尽力,行为挑不出任何差错。 可人的感情并不是马上就能产生的,总需要某些契机培养,昨晚那件事便是慕秋等待已久的契机。 于是慕秋的话里也透出亲近来:“我想沐浴一番,你去通知厨房备些热水。” “奴婢一大早上就让厨房备着了。” 避开脖子的伤口,慕秋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终于没有了。 接下来的时间,慕秋一直待在屋内养伤,没有再胡乱走动折腾。 伤口结痂时有些发痒,吃东西不注意会扯到伤口,说话也没那么方便,不过这些事情都不影响慕秋的好心情。 她没有再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虽然知道梦里卫如流屠了慕家满门,也知道卫如流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但现在的她对慕家没有什么感情,以至于慕秋无法感同身受梦里自己对卫如流的恨意,反倒是对自己亲手杀了人这件事比较耿耿于怀。 她又没什么梦中杀人的怪癖,反复做这个梦,自然而然给她造成了困扰。 中途船又停靠了一次,船员们进了城镇,找到郁家商铺在这里的管事。 管事带了许多人手来搬运尸体,还想办法凑了四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拨给慕秋。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总之接下来的行程无风又无浪,没有再遇到任何危险。 一大清早,白霜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慕秋梳洗:“小姐,陈管事刚刚过来找你,说是午时左右就能到京城了。” 慕秋用帕子净了净手,闻言动作一顿。 欣喜,轻松,紧张,惶恐……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头交织闪现,堪称五味杂陈。 六岁那年,慕秋被人从京城拐去扬州,一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等她被养父纪安康收养时,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遗忘了六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后来养父在她的衣服袖口里发现一个黑色的吊坠。 吊坠样式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但上面刻有一个“慕”字。 外加收养她时恰好是深秋,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慕秋。 慕这个姓不算常见,最出名的就是那个传承上百年的大家族陈平慕氏。 养父只是扬州城里的一个小小狱卒,既没钱带慕秋去一趟陈平县,也没钱带慕秋进京找陈平慕氏的族长,只能托人打听一些消息。 只是打听来打听去,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纪安康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慕秋和那个大家族应该没什么关系。 后来养着养着,父女两的感情越来越深,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谁能想到纪安康曾经距离真相这么近,他对慕秋身世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而如今,再过两三个时辰,慕秋就要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至亲了。 这些天里,白霜时常会和她说起慕府众人。从她那里,慕秋对慕府众人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但接下来,她要亲眼见到他们,并且要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待很久,融入他们。 紧紧闭起眼睛,隐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也不由捏起来,慕秋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难怪外面这么热闹,看来是大家在收拾东西。”慕秋笑着对慕秋说。 白霜抬起手,轻轻扶住慕秋的胳膊。 像是能猜到慕秋的心情般,白霜朝慕秋微微一笑:“深秋时节,京城西郊的枫树林最是好看,等小姐在府里安定下来,奴婢陪小姐去那散散心。” “好,扬州那里确实很少看到大片的枫树林。” 慕秋坐在梳妆镜前让白霜为她梳头,挑衣服时,慕秋选了件领子高的、浅粉色的长裙。一来是想借领子遮挡她脖子处的疤,二来是这种颜色看着不冷清。 换好衣服,慕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原本有些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她调整唇角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然从容。 “走吧。”慕秋走出舱门,白霜落后她半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船已经很接近京城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清晨就一直在下。 慕秋走出甲板时,接过白霜递来的一把竹伞,撑在自己头顶上。 她站在甲板上远眺,隐约瞧见些许轮廓。 那是京城的轮廓。 随着船一点点靠近洛河码头,这道轮廓越来越清晰。 一刻钟后,慕秋亲眼看到了这座高大巍峨不可攀的宏伟巨城。 这座沧桑都城静静矗立在朦胧烟雨中。 宛若它千百年来做的那般。 无声,却震撼人心。 “京都,洛城。”慕秋启唇,轻声念出这座都城的名字。 一道脚步声突然在慕秋身后响起,打断了慕秋的感慨。她回过头,发现来人提着行李,抱刀冒雨,走到距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也如她刚刚那般仰起头注视着这座都城。 魏江唇畔紧紧抿起,那双狭长泛着寒光的眼眸微微眯起,整个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紧绷姿态。 哪怕是那日面对蒙面人,他也不曾露出过这种如临大敌的姿态。 十几息后,他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慕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思索起来。 这一个月来,虽然与魏江接触不多,但慕秋看得出来,魏江是一个携带有很多秘密、非常危险的人。 此行入京,虽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想必前方等着他的,一定是重重危机与挫折。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魏江偏头,与她对视。 慕秋回神,轻声道:“魏公子到了京城会在何处落脚,过几日我想给魏公子送些东西,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想办法报答完救命之恩,两人就算彻底两清了。 魏江声音冷漠疏离:“居无定所。” 慕秋惊愕,又觉得这个回答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码头已近在眼前,洛河岸边垂杨依依的景致清晰可见,魏江往前走两步,似乎是打算船一靠岸便马上跳下船。 “公子留步。” 慕秋再次出声,叫住魏江。 两人算不上是友人,只不过同行一程,她又欠他救命之恩,慕秋走到魏江身边,将手里握着的那把六十四骨节竹伞朝前一递,一语双关:“前路坎坷,风雨不歇,公子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魏江身形顿住。 不知是不是被慕秋的话触动了,魏江转过身来,从慕秋手里接过伞。 这把并不大的伞,在这一刻恰好同时为两人遮去头上雨水。 “这伞我收下了,从此你我恩情两清。” 魏江将伞收起。 雨水没有了油纸伞的隔绝,温柔地落在他和慕秋的身上。 他握着合拢的伞身,脚下用力一蹬,船离岸边还有几丈远,他这一跃轻松回到岸上。 慕秋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几个起落,消失于茫茫人群之中。 第六章(回府) “恩情两清?”慕秋嘴角上翘,不乐意道,“我的命虽然没多贵重,也不能只值一把伞吧。” “小姐,你的伞呢?”白霜焦急的喊声从后方传来。她就离开了不到半刻钟,只是回屋给小姐拿件外衣,折返回来就看到她立在雨里,周身没有任何遮挡,吓得连忙小跑过来给她打伞。 “我把伞赠给魏公子了。” 但是他收下伞却没有撑着,而是孑然在雨中独行,孤身闯入偌大京城。 衣服只是落了浅浅一层薄雨,不用再另外换一身衣服,白霜松了口气,问道:“魏公子走了吗?” “走了。” “魏公子真是个怪人。” “我也觉得他很古怪。” “说起来,奴婢在京城里还从未听说过魏公子这一号人物。” “兴许我们很快就能在京城听到他的名声了。”慕秋心说,这人怪是怪,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在慕秋和白霜交谈时,有四架宽敞华丽的马车早就已经在洛河码头等待许久。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在人群中穿梭,匆匆跑到最前方那辆马车前,声音有些喘:“少爷,船到了,现在正在排队等着进码头。” 垂落的马车车帘被人一把挑开。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头戴玉冠身着华服,从马车里走下来。 他撑着伞,信步朝码头走去,眉目雅致,宛若雨中穿枝扶柳而来的月下仙人。一众下人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 在青年走到码头时,挂着“郁家商号”的船恰好停在了码头。 青年望向甲板处,目光从白霜身上一掠而过,随即停留在慕秋身上。 他的眼神温和亲近,让人哪怕被注视着也升不起一丝不自在,更升不起任何厌恶感。 慢慢地,青年唇角上挑,笑了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可能有这般风姿,又待慕秋这么温柔的,只有那位负帝都盛名许久的堂兄——慕云来。 慕云来撩开衣摆,从岸上迈出一步跨到船上,朝慕秋伸出手:“地滑,下船时小心些。” “堂兄。” 这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 慕秋扶着慕云来的手,借助他的力度在岸上站稳。 慕云来脸上笑容更盛几分,亲自为慕秋撑伞:“这一月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在船上无事可做,有些无聊了。” 跟在他身后的下人自觉去帮船上的人卸行李,慕云来没有理会这些琐事,领着慕秋朝马车走去。 慕秋问道:“堂兄今天休息吗?” “知道你今日抵达京城,我就去翰林院那边告了假。之前只是派管事去扬州接你,家里没人出面,母亲就担心这般安排会让你伤心,后来你在江上遇袭的消息传回家里,家里人更是担忧了许久,如今你到了京城,若是我们还不来亲自迎接,那就太怠慢了。” 来到马车边,慕云来亲自搀扶慕秋。 等她进了马车,他才跟着一道坐上去。 桌上摆着一盏茶一盘糕点,慕云来为慕秋斟了杯茶,两只手端着茶杯,递到慕秋面前,方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其实母亲是打算和我一块儿来接你的,但她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没办法亲自过来,所以就只有我过来了。” 其实刚刚在甲板上看到慕云来亲自来接她,慕秋心里的紧张担忧就已经生生被喜悦压了下去。慕云来对她的态度自然有礼又不失亲近,更是让慕秋吃了一颗定心丸。 作为慕家这一辈最出色的人,慕云来能够亲自告假过来接她,本身就可以说明慕府绝大多数人对她的看法了。 当然,这并没有出乎慕秋的预料。 真正让慕秋惊讶的是,大伯母作为长辈,居然也打算来接自己。 慕云来显然猜到了慕秋在想什么,声音不疾不徐,像极了春日里一阵和煦的风,能够抚平人心底的疑虑:“母亲的性子素来如此,你与她相处之后就懂了。哪怕是族中远房亲戚来京城做客,她都不会怠慢,更何况是你回家?” 慕秋眨了眨眼,心里淌过一缕缕热流。 “家里人……” 若是在一刻钟前说起这三个字,慕秋定然会觉得心下别扭。 可此时此刻,这三个字却极为自然地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堂兄能和我说说家里人的事情吗?” 慕云来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朝她眨了眨眼:“自然没问题。不过不能让你白占我便宜,你能也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慕秋被他逗笑。 虽然相处了没多久,但慕秋是真的喜欢这位堂兄。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在提及这位堂兄时,上到白霜下到陈管事等人都是赞不绝口。 白霜还偷偷和她说,这位堂兄两年前高中探花跨马游街时,不知成为了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般风姿才华,谁人能不赞叹,何人能不心折。 细雨声中,初次相见的堂兄妹在车内轻声交谈。 两人一开始聊的还是慕家的事情,慢慢地,话题就彻底偏到慕秋身上。 “……所以你经常去牢房?”等慕秋说完,慕云来好奇问道。 “是。一开始是因为我年龄小,我爹不敢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后来再大些了,是我自己觉得在牢房那里能看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我以前也时常出入牢房。父亲一直在大理寺任职,我跟着他去过不少次。对了,有一次我还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犯人,他说如果我能给他弄来一壶酒,就把他的撬锁独门绝技教授给我。” 慕秋眼睛一亮:“然后呢?” 她是着实没想到,慕云来居然还会有这样一段经历。撬锁这种不入流的市井偷窃技巧,听起来就和慕云来格格不入。 慕云来无奈:“然后我就偷偷给他买了壶酒,学到了他的撬锁技能。不过这事我没敢让父亲知道,免得他说我不务正业。” “其实我也被牢房里的犯人教过如何撬锁,结果第一次上手就把自家的锁撬坏了,我爹气得把我禁足了好几天,后来看在我自己又把锁修好的份上,他才把这茬揭过去。” “那你比我强,我学了之后还没具体操作过。” 两人说着说着,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在一开始,两人都有意寻找话题活跃气氛,所以车内的氛围一直不错,但他们是真没想到,聊得最来的共同话题居然会是撬锁。 行进的马车速度放缓,停了下来。一道含着笑意,温柔也慈和的声音从马车外响起:“你们两兄妹在聊些什么呢,我隔着老远就听到你们两个的笑声了。” 慕云来笑意微敛,抬手抚平衣襟和袖口,撩开车帘先一步走下马车,回身扶慕秋。 慕秋望向刚刚出声的美妇人。 眼前的美妇人保养得极好,唯有眼角的细纹泄露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她一身气度雍容端庄,笑起来时却很亲善。 在这慕府,能有这般气度的女人,也就只有慕秋的大伯母,那位身为慕家宗妇的慕大夫人了。 “大伯母。” 慕秋敛眸,恭敬行礼。 礼刚行到一半,就被慕大夫人扶住了胳膊。 慕大夫人仔细端详着慕秋,神情逐渐透出几分惆怅:“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不过眼睛像你父亲。专挑他们两个的优点来长了,难怪会生得如此标致。” 慕秋被夸得有些紧张。 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有气度的女性长辈。 “谢谢大伯母。” “母亲。”慕云来问慕大夫人,“这么早就从贺府回来了?” “吵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喜贺府那些人的做派。” 慕大夫人摆摆手,用帕子揉了揉额头。 她看向远远站在慕府门口的几人,神情冷淡不少。 “还不过来向你们姐姐请安?” 顺着慕大夫人的目光看过去,慕秋看到了一位穿戴华丽,神情却柔弱的女人,以及站在她身边的两个男孩一个少女。 两个男孩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胞胎。 少女看上去与慕秋年龄相仿,身姿弱柳扶风,细腰盈盈不堪一握,气质柔弱。 他们的身份几乎是一目了然。 在慕秋打量他们时,几人也在打量慕秋。 两个男孩紧紧抓着骆姨娘的手,没有对慕大夫人这句话做出反应。 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慕大夫人和慕云来都如此亲近慕秋时,她忍不住咬了咬唇角,咽下心头的不满。 “我们过去吧。”骆姨娘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声音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柔。 牵着两个儿子往前走了一步,骆姨娘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知道,慕秋回府对两个儿子的地位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对自己的女儿却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在二房嫡小姐没找回来的时候,雨儿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因为她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子,身份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 可现在,嫡小姐回来了,年纪还只比雨儿大一岁,到时无论是挑选夫婿,还是在公中嫁妆各方面,雨儿能得到的都比原来不知道少了多少。 只是以大夫人那说一不二的态度,如果雨儿敢直接表露出对嫡姐的怠慢不满,大夫人绝对会狠狠责罚雨儿,借此来敲打敲打府中下人。 就在慕大夫人的眉头已经蹙起来时,一直低着头的慕雨抬起头,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脚步轻快跟上了骆姨娘。 慕雨走到慕秋面前,目光直视着她,眉梢微微上挑些许,带着点点矜持的挑衅,礼节却挑不出一丝差错。 “慕雨给二姐姐请安。” 品读出慕雨脸上的挑衅之色,慕秋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慕雨、骆姨娘的态度,是她早就猜到的,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如今他们做出这般姿态,慕秋自然算不上生气。 “三妹妹。”慕秋向慕雨颔首示意,看向了一侧的骆姨娘。 骆姨娘作为一个妾室,能够生下二子一女并且执掌二房庶务,有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张脸。连慕雨都不会在这些小事情上出错,骆姨娘的应对自然更加四平八稳。 “给二小姐请安。”行过一礼,骆姨娘轻轻推了推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两个孩子,是不是觉得你们二姐姐太漂亮了,所以害羞不敢和二姐姐亲近?” 这番话说得漂亮,既给两个儿子一直不行礼的举止找了理由,又轻轻捧了慕秋一下。若是慕秋还想从中挑出两个弟弟的差错,怕是连慕大夫人都要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了。 在骆姨娘的提醒下,两个弟弟向慕秋问好,虽然算不上多恭敬,礼数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亲,我们该进府里了。”慕云来适时提醒。 慕大夫人对慕秋说:“对对对,外面风大,快随大伯母进府。” “大伯母,我扶着你。”瞧着婢女要去搀扶着慕大夫人,慕秋先一步上前,挽住慕大夫人的胳膊。 从外面看,慕秋只觉得慕府红砖白瓦格外气派敞亮。 走进里面一瞧,才发现慕府院子几乎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花草树木的栽种还是一应摆设都独具匠心,于不经意处显露出风轻云淡的累世风流。 慕秋一边听慕大夫人说话,一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府邸。 这些年里慕秋经常出入郁府。 同样具有悠远的历史,但郁府的布置更显得富丽堂皇、花团锦簇,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相比之下,慕府的布置就更符合文人的审美,雅致又写意。 穿过一条回廊,就从前院入了内院。 慕秋赶了一个月的路,虽然不晕船,但精神也有些萎靡。 慕大夫人是何等人物,哪怕慕秋强打精神,她也能看出端倪。 话锋一转,慕大夫人说:“我已经派小厮去寻你大伯父和你父亲,让他们今天早些从衙门回来。厨房备了好酒好菜,今晚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熟悉熟悉。” “云来,带你二妹妹去她的院子看看。” “若是有哪里不喜欢的尽管提,不要委屈了自己。”这句话自然是对慕秋说的。 第七章(慕家) 慕秋住的院子叫明镜院,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是一个很有禅意的名字。 这里原本是慕秋母亲住的地方,在她病逝后,明镜院就被封存了起来。后来慕家人寻到了慕秋,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慕大夫人干脆就命人将这间院子倒腾出来,重新修葺一番。 反正慕秋母亲在天有灵,也会很乐意自己的女儿住进明镜院。 “明镜院是西府最大的一间院子。”慕云来拂开面前那丛紫藤花,示意慕秋先走过去,“虽然多年未曾住人,但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院子里的这丛紫藤花被照料得极好,攀附着藤架蔓延生长至廊顶,又从廊顶垂落下来。 九月秋风迎面吹来,午后浅淡的阳光穿透间隙,洒在慕秋身上。 慕秋穿过紫藤花架,头发和肩膀上落了几朵碎花瓣,她有些好奇:“我住在这里,我……我父亲没意见吗?” 提到“父亲”这个字眼时,慕秋声音有些艰涩,但还是顺利喊了出来。 慕云来挟去慕秋肩上残花:“西府其他几间大的院子都被占去了,是二叔主动提出来修葺明镜院,让你住进这里。” “你这个嫡姐住的地方,总不能比弟弟妹妹住的地方还小。” 说到这,慕云来干脆多提了一嘴:“今日三妹妹的表现我也瞧见了,她为人并无坏心,只是害怕失去一些东西,所以心思易走极端。骆姨娘和两个堂弟对你的态度,想来也是受到三妹妹的影响。” “你若是觉得和他们合得来,那就多相处相处,若是觉得性情实在不想投,保持礼数周全即可。” 听到慕云来这番堪称直白的话,慕秋不免有些诧异。 但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慕云来这番话处处都在为她考量。 她与骆姨娘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骆姨娘他们不对她出手做些什么,慕秋自然也乐得清闲。 “堂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慕云来轻笑了一声:“知你心中有成算,不过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院子已经逛了一圈,慕云来没有多待,先行告辞离开。 慕秋找白霜交代了一些事情,回屋里睡下了。 再睁开眼,外面已是残阳西斜时分。 白霜掀开珠帘走进里屋,笑道:“小姐起得正巧,东府那边来了人,说是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回府了,现在正在东府那边喝茶。” 慕秋眼里残存的几分困意消散,由着白霜帮她梳洗。 她到东院时,东院正热闹着。 慕雨和两个弟弟正围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笑容灿烂,嘴里不住地说着些什么。 骆姨娘坐在他们对面,温温柔柔地凝视着他们。 哪怕随便来个外人,瞧见这幕,也能联想出一幅家庭其乐融融的画卷。 似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骆姨娘偏头,宛如主人招呼客人般:“二小姐来啦。” 室内的欢声笑语骤然一窒,慕雨等人原本放松的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 中年男人头戴玉冠,还穿着那身正四品朝服,他丝毫不在意气氛的变化,抬眼看向门口,恰好与慕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狭长丹凤眼。 就连直视人时眉眼上挑的弧度也都如出一辙。 在彻底看清慕秋的容貌时,中年男人微微一怔。 慕秋迅速打量了中年男人一番,敛起视线:“女儿慕秋给父亲请安。” 这声称呼,打断了慕二老爷对过往岁月的缅怀和追思。 时间流逝的残忍就在于,当你看到一个与亡妻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儿站在你面前时,你会突然惊觉,故人早已离去多年,而你,也逐渐老去。 慕二老爷垂下眼,端起手边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茶水,“嗯”了一声:“回来了就好,去明镜院看过了吧。” 语气不冷漠也不亲近,带着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慕秋的语气与他保持一致:“已经看过了。” “秋儿,怎么还在那站着?”慕大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结束了这有些尴尬的父女叙旧一幕,“来,坐到大伯母身边。” 没过多久,换了常服的慕大老爷和慕云来前后脚走进来。 相比起亲爹,慕大老爷对慕秋的态度要更为和善亲近:“听闻那日你在江上遇到了刺杀,还受了不轻的伤,如今身体如何?” 慕秋的语气也变得亲近不少:“受的只是皮肉伤,在船上养了半个月,如今都痊愈了,就是脖子上的疤暂时还消不掉。” 慕大夫人摇着扇,她和慕秋坐得近,直接看向慕秋被衣领轻轻挡住的那道伤疤。 伤疤约莫一掌长,泛着淡淡的粉,处于咽喉位置。 只是从伤疤所在的位置,慕大夫人就能推测出当日到底是何等惊险。 这孩子真的差一点点就…… “如今流窜在江上的匪徒竟如此嚣张狂妄,看来两岸治河官员都该警醒警醒了。”慕大夫人眼眸微微眯起,摇着团扇的动作一顿,冷笑道。 慕大老爷看向慕秋:“你们遇到的那伙人,只怕不是普通匪徒吧。” 慕秋听着慕大夫人的话,心里更觉温暖。 她朝慕大夫人笑了笑,才对慕大老爷解释道:“全部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武器还很精良,而且潜上船许久才被发现踪迹,用的都是一剑毙命的手法,被我们抓住后全部自尽伏诛。这种做派更像是被特意培养出来的死士。” 慕大老爷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时惯有的一个习惯:“冒着同时得罪慕家和郁家的风险也要挟持你,又不痛下杀手,显然不是灭口。” “我记得从扬州寄来的信上有说,你接到了一个琴师的聘请为她写状词,而这个琴师在扬州知府儿子暴毙的前两日就被抛尸乱葬岗,这些人来找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慕秋心下一凛,万万没想到大伯父只从只言片语里就把事情推断得差不多了。 想到那枚玉扳指,慕秋话到了嘴边。 很显然,玉扳指背后肯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只是一女子,又刚回到慕家,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哪怕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可是大伯父不一样,他是朝中正三品大理寺卿,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她把玉扳指交给大伯父处理,算不算是既让自己脱离了危险,又完成了琴师对她的托付? 趋利避害几乎是人生下来就有的本能。 再说了,天塌下来的时候,也都是个子高的人先去顶着的。 慕秋思索到这里,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偏向,打算等吃完饭后,单独去找大伯父说这件事。 可就在这时,慕大老爷突然又道:“也罢,这个案子已经从大理寺移交给了刑狱司,我了解这些又如何,总不能去抢刑狱司的案子。” 慕秋心下陡然有丝丝寒气冒了出来。 她怎么忘了,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案全权移交给了刑狱司。 如果她把玉扳指交给慕大老爷,那慕大老爷也会卷入这个案子里。 在梦里,慕家就是被刑狱司屠了满门的。 不管慕家被抄家灭族一事,与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总之慕大老爷作为慕氏一族的族长,并不适合卷入其中。 而她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因为那几分微不足道的正义感,深陷局中出不来。 所以玉扳指的事情,还是暂时只由她自己担着就好。 若是她真惹出了什么祸端,她一个刚刚回到慕家的晚辈也不至于牵连到整个慕家,彼此想要撇清关系太容易了。 慕大老爷摇了摇头,正欲转移话题,余光瞥见慕秋神色有些异常,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了?是想起了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没。” 慕秋神色一凛,连忙摇头。 她垂下眼,肩膀处的长发垂落至身前,一派温顺乖巧。 “我是在琢磨大伯父刚刚说的那些话。” 慕大老爷道:“刑狱司手段通天,如果他们用心查办这个案子,想来你在江上被刺杀一事瞒不住他们。若是过些日子有刑狱司的人找你了解事情,你不用慌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慕二老爷在这时竟也开了口,平静道:“不想说也无妨,慕家还真不怕得罪刑狱司。” 身为累世风流的名门大族,慕二老爷说这句话时自然是有底气的。 然而慕秋心里忍不住苦笑了下。 “行了行了。” 慕大夫人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秋儿才刚回家,连你们的脸都没记熟,这些事情稍后再谈也无妨。” 慕秋唇角微微弯起,旋即又很快恢复常色,唯有眼里的笑意,在吃完这顿团圆饭后依旧没化去。 夜色渐深,众人散去。 慕秋手里提着灯笼,在白霜的陪同下走回西府。 才行几步,绕过长廊,慕秋就见长廊尽头,慕二老爷负手背对她站立。 小厮提着灯笼站在慕二老爷身侧。 慕秋脚步微顿:“父亲是在等我?” 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她说。 只是思虑几许,慕秋也猜不到慕二老爷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甚至弄不太明白慕二老爷对她的态度。 说是亲近没有,可要说是反感也没有,反而透着点极为复杂的情绪。 慕二老爷转身。 烛光黯淡,隔的距离稍远了些,慕秋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用十分平淡的语气道:“方才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都在明镜院里,库房钥匙我明日派人给你送去。” “至于你母亲嫁妆里的那些田产商铺,我会命人清点后再把账目送去给你。” “田产商铺这些年的收益我都没留着,全部命人拿去买地了。十年过去,你母亲留给你的田产亩数应已翻了不少。” 听着慕二老爷这番话,慕秋惊讶地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道大步流星离去的身影。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没有追上去。 直到白霜出声问她要不要回屋,慕秋才恍惚回神,意识到她才刚回帝都,连一夜都没过去,就已经先一步实现了暴富。 那些什么姐妹暗斗,克扣结发妻子嫁妆的话本戏码,还未开场便宣告结束。 第八章(她心有不平...) 慕秋能理解骆姨娘、慕雨对她的忌惮,甚至能理解大房一家对她的温和亲近,可她唯独琢磨不清楚她父亲的态度。 也许是和她母亲有关系? 第二日去给慕大夫人请安时,慕秋向慕大夫人问起祭拜她母亲的事情。 正笑着喝燕窝的慕大夫人放下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叹道:“月末就是你母亲的祭日,到时我带你去祭拜她吧,给她上柱香,告诉她你回来了,告慰她在天之灵。” 慕秋应好,又问:“大伯母,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你母亲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那母亲娘家那边还有什么人吗,我是不是应该去走动走动。” 慕大夫人淡淡道:“不用,你母亲娘家本来就只剩两三个人,后来出了一场事都死了。她就是得知家人的死讯后太难过了,才会郁结于心一病不起的。” 慕秋顿觉伤感,为那位毫无印象的母亲。 至亲刚刚辞别人世,疾病缠身备受折磨,又遭遇了女儿失踪的锥心之痛,慕秋能想象得到她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哀寂绝望度过人生最后阶段。 慕秋一时间失去了往下询问的心情。 慕大夫人显然也没什么谈兴,潦草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拿到明镜院的库房钥匙了吗?” “昨天夜里父亲就命人送过来了。” “那回去清点库房吧,你母亲留下的好东西有不少,你挑着喜欢的用。” 好东西有不少? 慕秋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把它放在心里,直到打开库房,看着库房账本及每样物品对应的价值,慕秋陷入了沉思。 她现在在认真思考一件事。 ——到底是慕府公库的好东西多,还是明镜院库房里的好东西更多? 圆润饱满毫无瑕疵的东海珍珠价值千金,举世难寻,在库房这里却是一匣子一匣子装着,随意堆在门口角落堆里。 要不是慕秋弯下腰捡了起来,还真猜不到里面装着这样的宝物。 等慕二老爷命人把铺田契纸送过来,看着装了满箱的契纸,慕秋已经震撼到麻木了。 这些东西除了一部分是后面添置的,绝大多数都是她母亲的嫁妆。能拿出这么大手笔的嫁妆,足以说明她外祖家很有钱,甚至可能很有权势,因为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够拥有的。 她外祖家是什么来头? 慕秋找来白霜:“你爹娘都是府里的老人对吧,我想找你娘打听一些事情,你去把你娘喊过来。” 白霜匆匆退下去,但还没迈出门槛,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婢女急切的声音:“二小姐,大夫人请您过去东府一趟。” 慕秋不慌不忙:“大伯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方才门房过去通报,说是刑狱司少卿楚河领着一队人马登门,气势汹汹,只怕是来者不善。” 刑狱司来人! 白霜捂着嘴惊呼出声,目露骇然之色,下意识扭头去看慕秋,却见慕秋如风般从她身边掠过。 慕家人猜到了刑狱司会登门,但他们没想到刑狱司会来得这么快,快到府上压根没什么准备,慕大老爷、慕二老爷和慕云来都去了衙门,只剩下几个妇孺在家。 慕大夫人听到门房的通报后,先派人去通知慕秋他们,又命人将刑狱司少卿楚河请到厅堂,才换了身华服赶去厅堂。 慕大夫人到厅堂时,厅堂里已经大刀阔斧坐着一人,在那人身后,有六人持刀而立。 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身穿蟒袍腰配玉带,面容阴沉冷厉,眉间那道极深的竖痕透出丝丝狠辣歹毒,被他的目光锁住时,总让人疑心是否被毒蛇盯上了。 慕大夫人款步入内:“楚大人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楚河转着拇指间的玉扳指:“这位想必就是慕府的大夫人了,本官瞧着,慕大夫人似是不欢迎本官。” 慕大夫人在主位坐下,命人奉茶:“楚大人说笑了,您随便跺一脚,京城菜市门口的血污就要厚上三层。试问这帝都,除了皇宫之外,哪家敢不对楚大人敞开大门任由您进出?” 楚河转着扳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慕大夫人:“喝茶就不必了。客是恶客,想来慕大夫人也无心待客。楚某此次来,只为带走府上的二小姐,请慕大夫人派人通知她一声吧,要是让楚某的手下亲自闯进后院拿人,惊扰到了府上女眷,那未免不好。” 说到这,楚河竟是一抽一抽笑了起来:“那位二小姐昨日就到了洛河码头,楚某的人没有直接将她从码头带走,而是让她先回家叙了叙旧,已经给足慕家面子了。” “面子都是相互给的。”楚河在佩刀上轻轻吹了口气,“想来慕大夫人也会乐意给楚某这个面子吧。” “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有什么急事都稍后再说,楚大人先喝些茶水吧。” 慕大夫人八风不动,丝毫没被楚河带着走,又吩咐了一遍。 “给楚大人和那六位大人奉茶。” 慕秋挟风闯入厅堂时,屋内众人正在饮茶。 她走得太急,后面更是小跑起来,气息还没完全平复,面颊上透着几分跑动后的红晕。哪怕只是穿着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整个人依旧潋滟生情。 暗暗平复了下呼吸,慕秋向慕大夫人行礼,才朝一旁的楚河看去:“这位是——” 楚河笑道:“刑狱司,楚河。” “原来是楚大人。”慕秋点头,又疑惑道,“楚大人摆出这副架势,又特意寻我过来,难道是我犯了什么罪?” 楚河拱手:“二小姐当然没犯事,是刑狱司最近在调查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案,楚某手底下的人查到这个案子和二小姐有一些关系,还请二小姐随我楚某走一趟吧。” “楚大人有文书吗?” 楚河像是没听懂慕秋的话般:“什么?” “依照大燕律条,请证人去官府配合调查,需要出具相关文书。官府捉拿犯人都需要一纸公文,更何况我本就无罪。楚大人来势汹汹,一副今日必将我带去刑狱司的模样,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带?” 听到慕秋的发言,慕大夫人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不少:从大燕律条来先发制人,压下楚河的气势,秋儿处理得着实不错。 楚河眼眸微微眯起,下意识转动着手上那枚玉扳指。 慕秋的视线不由被他的动作吸引。 她朝玉扳指扫了一眼,心中颤了颤。 但害怕楚河发现端倪,慕秋不敢再多看那枚玉扳指,迅速垂下眼,长而翘的睫毛遮去她眸中异色。 “不过——”慕秋话音一转,“楚大人以礼相待,诚邀我前去配合调查,我自然是乐意的。文书现在不带在身上,随后出示即可。” 慕大夫人刚放松的身体再度绷紧,她错愕看向慕秋,不明白慕秋为何会主动前往刑狱司。 想不明白的还有楚河。 楚河仔细盯着慕秋的神色,唇角慢慢翘了起来,抬手鼓了两下掌。 “二小姐请放心,就算不看在慕家两位大人的份上,看在二小姐这般花容月貌,楚某也会怜香惜玉,以礼相待。” 听出他话中轻浮,慕秋眉梢微抬:“楚大人,我受烟雨阁那个叫翠儿的琴师所托,为她写了份状词。如今她含冤而死,无法出庭陈述自己的冤屈,不知我能否算是她的状师?” “算。” “好。我作为状师,能否一览此案的案宗,了解案件进展?” 楚河这才明白她的目的所在。 方才先声夺人,压制他的气势;随后又先行软下口吻,卖他一个面子。 她现在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她卖了他一个面子,他又能否卖她一个面子,让她能介入这个案子,光明正大查看卷宗。 楚河低低笑出声来:“二小姐,刚刚我和贵府大夫人聊天时,曾说面子都是相互给的。贵府大夫人不太赞同我这番观点,但现在看来,二小姐的想法与我颇为一致,实乃同道中人。” “那楚大人是同意了?” “自然。”楚河右手按在桌上,一把起身,抬起右手,“二小姐,这就请吧。” “秋儿!”慕大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楚河回头看一眼慕大夫人,对慕秋说:“看来大夫人是有事要说,楚某先去门外等着二小姐。” 厅堂内空了下来,慕大夫人上前握着慕秋的手:“秋儿,你大伯父他们还未回府,你怎么就答应和楚河去刑狱司了?” 慕秋反握住慕大夫人的手,眼神坚定:“大伯母,无论早晚,我始终都要去刑狱司走上一遭,现在过去还能把握住主动。” 慕大夫人蹙着眉,轻叹着点头:“是这个理。但你为何要提出查看卷宗,介入此案?” 慕秋温声道:“大伯母还记得我遇到的那场刺杀吗?我已经身在局中,与其在一片懵懂无知中随波逐流,不如主动迎难而上。” 楚河手里戴着的那枚玉扳指,与琴师交给她的玉扳指,造型虽然有所不同,但看上去成色竟是一般无二! 有人一直在找她手里那枚玉扳指,可能是楚河的人,也可能是其他势力的人。 她是不想牵连慕家,不想让慕家和刑狱司有太多的牵连,但她也不可能活活等死啊! 以前只是扬州府一介平民时,她一往无前,现在有了慕家做靠山,总不能反倒怯懦了。 随波逐流者往往容易溺死水中,主动于深渊前行者也许会遇到重重危机,但也有可能在汹涌的暗流中寻到出路。 她没有那种平天下不平事的豪情壮志,更没有那种能力,可是这个案子,她心有不平。 为自己遇到的刺杀,为那个香消玉殒的琴师 第九章(错综复杂...) 马车碾过青石地板,在慕府侧门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车辙引,朝巷子外驶去。 慕秋坐在后面那辆马车里,陈管事和白霜二人陪她同行。 楚河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刑狱司其他六人骑在马上,分成两批护着马车。 看他们那严防死守的熟练架势,慕秋有理由怀疑,楚河在京城里经常遇到刺杀。 不过看楚河今天在慕家那种来去自如的架势,慕秋觉得,也难怪大燕开国百年来,没有一位刑狱司少卿能得善终,尽数死在任上。 这种嚣张,只是昙花一现。 等楚河这把刀折了钝了,或者是众怒难消之时,再换另一个人坐到刑狱司少卿的位置即可。 马车轻晃,午后阳光慵懒。 慕秋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就在困意渐渐涌上来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慕秋睁开眼睛,还未掀开马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慕云来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 “秋儿妹妹,抱歉,我来晚了些。” 慕秋倏地掀起窗帘一角。 慕云来策马跟在她的马车旁边,身上穿着朝服。 注意到慕秋的视线,慕云来朝她露出安抚一笑。 声音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下人到翰林院找我,得知消息后我连忙赶回府里,岂料还是晚了一步。从慕府到刑狱司只有一条路,母亲担心你会遇到麻烦,就让我跟过来看看。” 刑狱司在慕秋眼里,就是吞噬人命的龙潭虎穴。 无论面上表现得多平静,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但此时此刻,因为慕云来的出现,因为慕云来的一番话,慕秋心底那丝惶恐消散。 她彻底平静下来。 “又要麻烦堂兄了。” “不麻烦。翰林院清贵却不忙碌,我告假几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交谈两句,因楚河就在不远处,堂兄妹两默契地结束话题。 穿过最繁华的朱雀街,刑狱司就到了。 这座笼罩着煞气的府邸,设在朱雀街附近,有时还能听到街道传来的吆喝声。 楚河的马车驶入刑狱司里,慕秋的马车却被拦了下来,说是访客必须步行入内。 慕秋依照对方的话下了马车。 单从外面看,刑狱司与其他衙门并无不同,青砖白瓦勾勒出历史沧桑底色,尽显厚重。 走进里面,才能感受到刑狱司的富丽堂皇。 随处可见的一块石碑,上面的字居然都是用金粉来写的。 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青天白日里,依旧回响不歇的哀嚎声。 慕秋甚至看到有一个被打得已经不成人形的犯人,从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又被拖回去,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拖曳痕迹。 也许是太痛苦了,那个犯人嘴里一直在发出“嚯嚯”的喊声,根本听不清是什么音节。 仿佛是舌头被拔了下来,只能从胸腔里发声。 联想到这里,慕秋有些生理性不适。 要不是曾经在梦里翻来覆去捅过一个人,她可能维持不了表情的平静。 暗暗吸了两口冷气,不知道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总觉得刑狱司的空气格外不干净,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个地方还真是晦气得不行。 好在这条漫长的道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面就是主衙,楚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二位,请。”领路的人停在门外,对慕秋和慕云来说道。 有慕云来陪同,慕秋没有迟疑,迈步朝主衙走进去。 主衙的窗全部用一层不透光的纸封住,屋内没有任何照明物件,慕秋一走进里面,只觉得环境昏暗。而楚河坐在主位上,两份卷轴放在他的手边。 慕秋环视一圈,说道:“楚大人的喜好真是独特。”屋内昏昏沉沉的,看着就顿生困意,结果楚河日日待在这里处理公务。 楚河没请慕秋坐下,漫不经心指着这两份卷轴:“楚某说了会对二小姐以礼相待,为了表示楚某的诚意,这是本案相关卷宗。” 他打了个哈欠:“二位自便。”活动活动肩膀和脖颈,身体往后一靠,竟是打算继续方才的睡眠。 慕秋:“……” 她扭头看了慕云来一眼。 慕云来轻轻颔首,示意她没什么问题,慕秋这才上前去取卷宗。 扬州烟雨阁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庄园,分为外院和内院两部分。外院敞开门做生意,迎接走进烟雨阁的任何来客;内院分为一个个独栋小院子,只招待有身份的达官显贵。 翠儿是一名琴师,和其它三人一同负责在外院弹奏曲子。 她是这些琴师里姿容最出色的一位。 烟雨阁明面上显得再风雅,暗地里做的依旧是那种纵情声色的生意。 好在是在外院,人来人往大门敞开,来往的客人偶尔对翠儿动手动脚,也都还在翠儿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也只能忍。 翠儿家里有一位伤病在床的母亲,一位在学堂苦读的弟弟。烟雨阁给的月俸极多,客人打赏也大方,只有留在烟雨阁这里,她每个月赚的钱才能兼顾给母亲买药和供弟弟上学。 弟弟天资极高,教他的夫子说,弟弟再过两年就能下场靠秀才了。 弟弟素来敬重秀儿这个姐姐,在那些日子里,翠儿总想着只要再咬牙多坚持坚持,她就能苦尽甘来了。 一个月前的某天,负责内院的一位琴师染了病,老板急匆匆跑到外院,找翠儿去救个急,许了翠儿三份月俸。 弟弟明年就要下场科举,家中花销一时间加重不少,翠儿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那间院子里的客人只有两人,一人为扬州知府庶长子,还有一人身份未知。 谁也不知道那天院子里都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在神秘人离开院子后,扬州知府庶长子还未离开。院子里时有低低的哭泣尖叫声传出,却无人敢入内惊扰,直到扬州知府庶长子满足扬长而去,才有和翠儿相熟的人鼓起勇气,闯进院子里找她。 因为这件事情,烟雨阁的老板一口气给了翠儿五份月俸,又让她回家休息几日平复心情。 在家中以泪洗面两日,扬州知府府上突然传出风声,说是被偷了东西。 再之后就有衙役来搜翠儿的家。 搜索无果后,衙役直接将翠儿逮捕进牢房里,翠儿的母亲在推搡中悲愤过度,当晚就病逝了,而翠儿的弟弟也被从书院里开除。 慕秋在牢房里见到翠儿时,她蓬头垢面,衣服破烂,那双灵动的眸子光彩不复,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 直到慕秋蹲到她面前,说自己是被她弟弟找过来的,翠儿眼里才恢复几分神采。 漫漫长夜,露重霜寒。 翠儿囚衣染血,脸死死贴在牢门上。 她看着慕秋,目眦尽裂,字字泣血。 那天牢房里,翠儿到底和慕秋说了什么,除了慕秋自己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就连当时一直在牢房外帮她打掩蔽的郁墨,都无从知晓。 回到家里,慕秋走访了好几个地方,连烟雨阁也没放过。 状词上的笔墨痕迹还没干透,慕秋就看到了那具浑身是伤的尸体。 那个年轻的姑娘睁着那双再也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浩浩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她却等不到一个能为她洗刷冤屈的青天大老爷。 后来,慕秋请人将翠儿的尸体从乱葬岗带走,葬在一块荒草萋萋之地,葬在她母亲的身边。 原本还想再照拂翠儿的弟弟一二,可是慕秋的人去到翠儿家,那里人去楼空。 看屋里收拾的痕迹并不仓促,翠儿的弟弟应该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就在翠儿死去的两日后,扬州知府庶长子竟然暴毙在花楼里。 更为奇异的是,深受器重的庶长子离奇暴毙,扬州知府的态度是倾向于息事宁人。 虽然对外,扬州知府说自己的庶长子死于马上风,不是什么光彩的死法,他才选择息事宁人,没有把事情闹大,但郁墨的父亲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还是察觉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发现这件事极可能存在猫腻后,一道折子悄悄送进了宫里,郁墨的父亲直接把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 事涉江南,而江南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天子责令要严查此案。 朝廷原是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大理寺,由慕大老爷一手督办。 岂料风波又起,天子话音刚落下,刑狱司少卿楚河突然跳了出来,自请查办这件案子。 思索片刻,天子竟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改了口令,由刑狱司来操办这个案子。 霎那间,一位庶长子的死,吸引了朝堂文武的目光。 刑狱司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审理冤假错案,处理这个案子的效率极为惊人,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梳理清楚案件大致来龙去脉,甚至把目光锁到了慕秋身上,在慕秋抵京当日,刑狱司的人就已经得知了消息,第二日直接上门“请”人。 慕秋知道的消息并不多。 直到看完这两份卷宗,她才发现,这件案子背后居然牵扯进了这么多势力。 而这些在卷宗中出现名字的,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人。 潜藏在水底下搅动风云的又有多少人呢? 重新卷好两份卷宗,慕秋神情凝重。 她刚将卷宗重新放回楚河手边,楚河瞬时睁开眼睛。 他方才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装睡还是真的睡了过去。 “二小姐都看完了?” “都看完了。” 楚河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感觉如何?” 慕秋实诚回答:“错综复杂。” 楚河笑了一声,听在旁人耳里颇为嘲弄:“哈,那慕小姐梳理清楚了吗?” 慕秋退回自己那张梨花木椅子坐下,语气诚恳。 “楚大人想问什么不妨明说,我感受到了楚大人的诚意,该说的都会如实道来。” 至于那些不该说的,她自然也不会说。 楚河不知是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眸眯起,那只戴着玉扳指的右手拇指不紧不慢敲打扶手。 咚。咚。咚。 玉扳指和梨花木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在静谧到极致的屋内响起。 慕秋突然知晓,她为何会觉得刑狱司沉闷危险,晦气得不行了。 这个地方竟连一声鸟叫雀鸣都没有! 身处闹市隔壁,却死寂到如同炼狱!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刑狱司! 心思流转间,慕秋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是慕云来先开了口,温润的声音插入进来,打破楚河和慕秋的对峙:“楚大人,舍妹年纪尚小,你拿出审问犯人的架势面对她,会吓到她的。” 慕秋顺着慕云来的话说:“是啊,楚大人,这些心思用在我一介弱女子身上,实在是浪费了。” 楚河大笑起来:“二小姐看着可不像普通弱质女流。也罢,看在慕公子的面子上,我就直接问了。” 从椅子上起身,楚河走到慕秋面前,右手按到桌面,那枚玉扳指直接送到了慕秋眼皮子底下。 慕秋强忍着,不敢让自己的视线乱瞟,直视俯身盯紧她的楚河。 “二小姐应该清楚,这个案子追根溯源,源头在于那位叫翠儿的琴师。据我所知,翠儿临死前,最后一个与她有过接触的,就是二小姐你!” 慕秋点头:“没错。” 刑狱司都直接找上她了,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看着她这么配合,楚河继续问道:“当天晚上,你在牢房里停留了一刻钟,翠儿和你说了什么?” 慕秋眉峰蹙起,眉眼间骤然浮现出怒意和锐利来。 “翠儿姑娘在向我控诉,控诉扬州知府庶长子施加在她身上暴行!控诉知府衙门的狱卒试图屈打成招!” “翠儿姑娘在向我哭泣,在向我求助,她不求我能救她,只希望我能帮她洗刷身上的冤屈!” “谁人不是清清白白来到这个世界上,到了生命的尽头,一个从没有做错过事情的女子,想清清白白离开这个世界,难道这个要求有错吗楚大人!” 她说着说着,竟是也从椅子上起身,逼得站在她面前的楚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那双如远山隽岚般的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逝。 楚河抬手鼓掌,冷笑:“二小姐好口才。” 慕秋脸上怒容瞬间收敛了个干净。 她翩翩行了个礼,柔声说道:“楚大人过奖了。方才我只是在模仿翠儿姑娘的神态语气,若是吓着楚大人,还请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女子。” 一直坐在旁边的慕云来嘴唇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努力压了压自己泛上来的笑意。 “是吗,我看二小姐自己对此事也非常愤怒吧。” “当然愤怒。楚大人别忘了,我在回京途中,莫名其妙遇到一场刺杀,险些葬身江底。”慕秋看着楚河。 楚河拂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端起茶盏大口喝了起来。 “二小姐,你没有说实话。楚某是在真心查案,你我应该同心协力才是。” “楚大人觉得我骗了你?” “是糊弄还是坦诚,二小姐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慕秋一笑:“我对我的坦诚心中有数。” 她可太心中有数了,她压根没说谎。 只不过是掐头去尾,省略了不少。 楚河也跟着她微笑起来:“二小姐暂时不想说也无妨,你才刚回到京城,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楚某也是能理解的。想来过段时间,二小姐就能相通了。” 听出楚河话里的威胁,慕秋心下生寒。 楚河想要出手做什么? “楚大人。” 慕云来挡在慕秋身前,将她护到了自己身后。 素来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此时脸上浮现出愤怒警告之色。 “我二妹妹姓慕。”慕家的人,你楚河也敢轻动? “我知道。”楚河额角青筋鼓起,对着守在外面的人喊道,“来人,送客!”又看向慕秋和慕云来,“二位,请吧。” 负手目送着慕秋和慕云来离开的背影,楚河慢慢转着那枚玉扳指,神情逐渐陷入沉思。 “大人,人已经离开了。”一刻钟后,下属回来向楚河禀告此事。 楚河“嗯”了一声。 “大人。”下属是楚河的亲信,知道他不少秘密,“今日您对那位慕二小姐的试探,可有什么成效?” 楚河似乎是被开启了笑穴般,在听到这句问话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位慕二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前面我都被她糊弄过去了。” “可惜啊,还是太年轻,过犹不及的道理还没学透。” “通知另一边,信物就在她手里。” 他几次挑衅,几次转动玉扳指,都是为了让慕秋注意到玉扳指,以此观察她神色变化是否存在什么端倪。 慕秋的神色确实没有什么变化。 但到了最后,玉扳指都放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依旧没有去瞥上一眼—— 这样刻意避开的举动,反倒将她暴露了。 慕秋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 此时此刻,她正在白霜的搀扶下走进马车里。 车轱辘缓缓滚动,从这条巷子拐进热闹的玄武大街。 这条巷子的拐角,设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面汤铺子,铺子开设在这里,生意还算热闹,六张桌子里有四张都坐着人。 最角落那张桌子里,有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 斗笠边沿压得极低,藏住男人的眼睛,仅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男人身上最奇怪的一点是,他的武器是把细长如钩月的弯刀。 他就坐在那里,慢慢吃着面汤,目送慕家马车一路远去。 第十章(想要找到她的又何尝只有她...) 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除了官话外,还能听到各种极具特色的口音。 慕秋没有细看过这座历经千年更迭的城池,听了半晌,实在按捺不住,掀开一角帘子想看个新鲜。 结果帘子才刚掀开,就被慕云来抓了个正着。 慕秋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慕云来哑然失笑。 在刑狱司少卿楚河面前再如何沉稳,秋儿也不过是刚满十六,对一个新的地方抱有好奇再正常不过。 他勒住马缰,主动问道:“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要不要下马车走走?” 见慕秋点了头,慕云来翻身下马。 马车和马匹都交由下人负责,慕云来和慕秋并肩走在一块儿。 他低声缓语,为慕秋介绍洛城的风土人情。 和绵软多情的扬州不同,洛城既热闹又厚重。 雕车画阁,绣户珠帘,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偶尔还有各种有意思的街头表演,哪怕是茶楼里打板的说书人,也能说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特色。 这,就是大燕朝最繁荣兴盛的城池。 慕秋逛得越来越起劲。 不多时,浩荡长风吹拂而过,夕阳渐渐西沉。 慕秋看着漫天的霞光,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她拍了拍额头,懊恼道:“逛得忘了时辰,大伯母在家里不知道有多担心。” 慕云来轻笑:“不用担心,方才我已经派人回府打过招呼。饿了吗,我们在外面用过晚膳再回府吧。” 慕秋笑道:“还是堂兄思虑周全。” 慕云来领着慕秋穿过人流,往酒楼走去。 用完东西,又逛了会儿洛城的夜市,两人才兴尽归府。 慕大夫人听说他们回到了府里,让人去将他们请过来。 等他们到了,慕大夫人仔细打量慕秋一番:“玩得可尽兴?” “很尽兴,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东西。”慕秋答道。 “高兴就好,明天我让账房给你支一百两,遇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不够了再去账房拿。” 看出慕秋想婉拒,慕大夫人接着道。 “你刚回到京城,总要添置些东西。大伯母知道你如今不缺银子,但这一百两,你堂兄堂姐、弟弟妹妹们都有,你那份当然也不能缺了。” 一百两银子对慕家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意义。 都是家里的孩子,一个人有的,另一个人当然也要有。 甚至从礼法上说,慕秋是嫡女,又是长姐,得到的应该比弟弟妹妹们都多。 在这一点上,慕大夫人拎得很清楚。 慕秋算是知道,堂兄的细致周全都是从谁那遗传过来的了。 她在慕家的处境能如此好,和大伯母的宽容睿智息息相关。 “那我就收下了。”慕秋看向慕云来,玩笑道,“今天买的那些东西,都是堂兄掏的腰包。买到后面,我担心自己会把他的俸禄买光,所以没敢再继续买下去。” 慕云来乐了:“多谢二妹妹体恤。” 慕大夫人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些莫名的伤感。 慕秋注意到慕大夫人的沉默。 她偏头看过去时,慕大夫人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掩去自己的失态。 慕大夫人说:“你堂兄的钱,你随便花。他要是敢不给你掏钱,你回来和大伯母告状,大伯母帮你教训他。” 慕云来哭笑不得:“这些小事哪里敢劳烦母亲,我绝不会让二妹妹有机会告状。” 慕秋笑得前仰后合。 慕大夫人陪着他们聊了会儿,才问起今天在刑狱司发生的事情。 慕秋肃容,认真复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楚河的威胁话语,慕大夫人捏着帕子冷笑:“我倒是好奇,他打算怎么让你想通。胁迫?难不成是暗杀?这刑狱司,是陛下的刑狱司,可不是姓楚的。” “夫人这话说得不错。”慕大老爷绕过屏风,挟着夜间凉意走到众人面前,“这段时间楚河的行径是越来越嚣张,连陛下已经定下的事情都敢置喙,让陛下在一众朝臣面前改了口令。我瞧着,他是越来越失了做臣子的分寸。” 慕秋问道:“大伯父是觉得,陛下要容不下楚河了吗?” “圣心难测啊。”慕大老爷感慨,“不过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就算现在还容得下,只要楚河没把这个案子办好,陛下也会不再信重他。” 慕秋想通了:“那就难怪楚河明知道我是慕家人,还敢这么嚣张了。” 这些年里,楚河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他直到现在还平安无事,只不过是因为陛下信重他。 一旦失去陛下的倚仗,那些在楚河身上栽过跟头的人,能立马把他撕成个粉碎。 “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一个疯子。”慕云来说,“这段时间要是没其他事情,二妹妹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慕秋神情镇定:“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那枚玉扳指。 今天楚河一直把玩玉扳指,显然是在试探她。 她需要好好想想,她手里那枚玉扳指,该怎么处理了。 回到明镜院,慕秋先去查看了藏在箱子里的匣子。 确定她写好的状词和玉扳指都没被人动过,这才命人送水进来沐浴。 沐浴过后,慕秋一身水汽,坐在床边翻看账本。 她手里能用的人不多,刚刚在和慕大夫人聊天时,慕秋请慕大夫人把白霜的爹娘都调到她的院子里伺候。 除了要走白霜的爹娘外,慕秋还要走了一路护送她回京的陈管事。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慕秋对陈管事的办事能力心中有数。 她手底下的田产商铺太多了,总不能事事都由自己亲力亲为。 虽然以前没学过该如何打理田产商铺,但慕秋至少清楚该朝哪个方向努力。 寻些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来帮忙打理,这才是上上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白霜进来提醒:“小姐,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慕秋合上账本,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我以前没学过管账,虽然看得懂账本,但看得很慢。得这段时间过去,我得去麻烦大伯母了。” 白霜用木签拨弄烛焰,使烛火烧得更加明亮:“大夫人喜欢小姐,肯定很乐意教导小姐。” 白霜又斟了杯温水,送到慕秋手边,这才接着说道:“小姐是不知道,以前你没回府时,骆姨娘总让三小姐和两位少爷去向大夫人请安,讨好大夫人。” “后来大夫人烦得不得了,说是知道他们姐弟的孝心了,日后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就不必再过去东府请安。当时让府里的人看了好一场笑话。” “骆姨娘伤了脸面,消停了一段时间。等三小姐年纪稍微大了些,她又开始折腾,说自己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希望大夫人能教三小姐如何管家。当时大小姐还没出嫁,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大夫人自然就点了头。” “不过大夫人对三小姐态度比较冷淡,三小姐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等大小姐一出嫁,大夫人就发话让三小姐别再过去了。” 说这些事时,白霜就是当个笑话说给慕秋听。 脑补一番,慕秋都不免为骆姨娘尴尬。 不过慕秋很能理解骆姨娘的想法。 虽然二房的庶务都是由骆姨娘打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慕家女眷里,只有慕大夫人一个人说话有份量。 慕雨要是能得慕大夫人喜爱,好处绝对不少。 放下杯子,慕秋用梳子慢慢梳顺头发:“白霜,你说大伯母为什么喜欢我?” 白霜想了想:“可能是和二夫人有关系。” “我娘?” “二夫人没出阁之前,与大夫人就是闺中密友。后来两人成了妯娌,关系就更亲近了。听我娘说,那时二夫人经常带小姐去东府,小姐年纪小,总喜欢追着大小姐和大少爷跑,又不哭不闹,大小姐和大少爷一有空就要带着你玩。” 白霜说得绘声绘色。 不知道怎么的,慕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那时年纪还小的她,牵着母亲的手,高高兴兴从西府走去东府。到了东府,母亲和大伯母坐在一起聊天,她和堂兄堂姐在一旁打闹,时不时逗得母亲和大伯母哈哈一笑。 她心尖颤抖,有苦涩漫上舌尖,苦得叫人发麻。 慕秋清楚,这一幅画面很可能是她的某段记忆。 她是失去了六岁之前的记忆,但偶尔会碰到某种契机,想起来一些片段。 慕秋阖上双眼,心想:难怪在码头初见,堂兄望着她的眼神如此温和亲近;难怪在慕府门口,慕大夫人会待她如此慈爱。 慕云来比她大七岁,她失踪的时候,他已是一翩翩少年。 她失去了六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可慕云来还记得兄妹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些年里,想要找到她的又何尝只有她父亲? 她突然失踪,她母亲在遗憾中撒手人寰,这两件事又何尝不是慕大夫人他们心里的痛? 第十一章(不平则鸣...) 这一部分疑惑解开,又有新的疑惑浮现出来。 比如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她外祖家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满门都倾覆不在? 抱着这些疑惑,慕秋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天时间,慕秋按照慕云来所说的,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门。 不过她并不觉得无聊。 慕秋每天用过早膳,走去东府给慕大夫人请安,请过安后留在慕大夫人身边,学习如何看账本、如何打理田产商铺,待到日暮时分才离开,生活十分充实。 但慕秋不理会外界纷扰,不代表外界纷扰不会主动找上她。 这天上午,陈管事匆忙赶来禀报慕秋,语出惊人:“小姐,昨天傍晚,我们开在东市的一家粮食铺子被砸了。” 慕秋正在提腕练字,闻言手下力度一重,悬在毛笔笔尖的墨水滴落在桃花笺上,从中心处晕染开,毁了整张笺纸。 惊讶过后,慕秋心里升起“果然如此”的感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怎么回事?” 慕秋出声询问,随手把毛笔放回笔架上,又用帕子擦了擦白皙透粉的指尖。 那里不知何时沾到了一点墨迹。 如今这慕府,谁不知道慕大夫人看重慕秋。陈管事现在被提到慕秋身边做事,管着手底下这么一大摊生意,无论是在府中的地位,还是每个月到手的月俸都提高不少,他自然用心办事,早在过来向慕秋禀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 此时听到慕秋问起,他言辞条理十分清晰。 “说是昨天下午,京城周边的一户农家过来店里买粮食,他们买了整整四袋米面。结果不到一个时辰,那户农家带着十几个亲戚过来,非要说店里卖给他们的上等米面里,掺了长虫的陈米。” “这家铺子不大,开门做了十几年生意,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店小二听到他们这么污蔑,与他们据理力争,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在帮铺子说话。” “吵着吵着,那户农家恼羞成怒,竟是直接动起手来。” “打斗之中,掌柜和几个店小二都受了伤,铺子里的粮食也被抢走了一半。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抢的。” 慕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先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掌柜他们伤势如何?” “伤得不算重,休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他们的医药费全部由我们出了 ,再给每个人多发二两银子,这些天就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养伤,暂时不用过去铺子里了。” “是。”陈管事应道,“那这件事,要报官吗?” 慕秋眉间滑过一抹厉色,终于不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她怒道:“自然要。依照大燕律法,这些人当街行凶当杖责十棍。” 听到慕秋随口背出大燕律法,陈管事微微一愣,心下错愕。 少顷,陈管事想起慕秋的养父是位狱卒,这才明白她怎么能记住那些繁琐复杂的律法条例。 如果不是有需要,有几个人会特意去翻阅并背诵大燕律法。 这高门大户的子弟,又有几个人真的拿大燕律法当回事?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扮演着的角色,从来都是律法的践踏者。 但是看自家小姐这模样,明显是要拿大燕律法去惩治那些□□的人。 陈管事迟疑道:“小姐,我昨天夜里去探望了掌柜,他和我说,那些□□的人行事好像是有预谋的,不像是乌合之众,背后很可能还藏着主谋。” 慕秋走到了窗边,随手支起窗来。 薄光携同九月桂子清香,一同闯入室内,轻而易举抚平人心里的烦躁。 看着外面艳阳高照,慕秋缓声道:“不管他们是谁的人,既然敢伤了我的人,我就得为掌柜和店小二他们讨个公道。” 这件事的主谋很可能就是楚河。 反正她已经得罪过对方了。 那得罪得再深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着慕秋这么有底气的声音,陈管事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懊恼地反应了过来。 是啊,自己的主家可是慕家! 是祖上出过帝师的慕家! 报了官后,官府的人还敢不秉公执法吗? 他处理事情还是不够老练,想得还是不够周全啊! “是,请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陈管事连忙爽快应了下来。 瞧着慕秋没有别的吩咐,陈管事出声退下。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慕秋坐在窗边,一只手支起下颚出神。 在扬州那些年里,慕秋一连看了十年、背了十年的大燕律法,早就将上面的很多内容倒背如流。 陈管事觉得她的倚仗是慕家,但其实不是。 她的武器就是大燕律法。 哪怕强权时常凌驾于律法之上,哪怕偶尔会出现礼乐崩坏、官官相护的局面,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收获到一个失望的结果,慕秋还是愿意去相信大燕律法。 因为在这十年里,教她这个理念的纪安康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是知府衙门一众狱卒里能力最好的一个,矜矜业业做了二十多年的狱卒,但因为这样的愣头青品性,直到死都只是最普通的一个狱卒,固执得令人头疼,也令人钦佩。 即使现在慕秋被接回慕家,还拿到了她母亲的所有嫁妆,慕秋的心态依旧没有调整回来。 和养父纪安康相处十年,这十年里,纪安康一直在坚持的事情,除了饮酒外,便是小人物那微不足道的正义感。 有时只是随口仗义之言,有时只是雨天里的随手搀扶,有时只是给牢房里的犯人加些饭食,这些细枝末节有时候甚至不值得搬到台面上说,但最后,纪安康死在了追击盗匪的雨夜里。 他死得很悄无声息,被人发现时尸体早就凉透了。 他是真的用了一辈子去践行自己的正义感,哪怕微不足道,依旧遇到不平则鸣。 慕秋以前觉得他很傻,觉得他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和纪安康说时,那个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只是哈哈一笑:“你还小,你不懂。” 而等她开始慢慢做出和纪安康一样的选择时,这个教导她长大的养父已经离开了她。 …… 秋意渐浓,温度越来越低。 白霜从院外走进来,隔着半开的窗户,看见慕秋坐在窗边发呆,身上连一件外袍都没披着,她脸色微变,拎着裙摆快步走进屋里,给慕秋加了件外衣。 肩上多出的重量让慕秋回神。 她侧头去看白霜,唇角微弯,说了句让白霜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躲果然是没有用的,现在这个手段只不过是他给的一个小小警示罢了。” “小姐在说什么?” 慕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没什么。大伯母现在在东府吗,我想去找她。” “奴婢去问问。” 白霜行礼,退了下去,片刻又匆匆走了进来。 “打听好了?”白霜这么快就回来了,慕秋侧头看向她,诧异问道。 “奴婢走到门口,遇到了过来禀报的门房。” 白霜解释一句,走到慕秋面前,将一封书信递到慕秋手里。 “这是从郁家商铺送来的信,说是魏江公子托他们送来的。” 慕秋接过信,用裁纸工具撕去最上面的封蜡,取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笺。 【明日午时,要事相商。——魏江】 信笺材质普通到堪称粗糙。 可这一行铁画银钩、满是孤家绝笔风范的字迹,生生压得信笺重逾万分。 慕秋对书法一道了解很浅,依旧能从字画之间,品出铁骨峥嵘之威。 这就是魏江的字。 等慕秋放下信笺,白霜续道:“送信的人还说了,明日会有马车来接小姐。” 慕秋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魏江写信邀请,她当然要去见上一面。 只要对方提出的要事是她能帮上忙的,她都会尽力一帮,以此酬谢对方的救命之恩。 慕秋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在白霜和一队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去慕府大门。 这队侍卫是慕大夫人拨给她的。 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听慕大夫人说,里面有不少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看着这些护卫在她身边的侍卫,慕秋想起了大伯母昨晚的殷殷叮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你想出门,大伯母不拦你,只是一定要带足护卫。” 一行人抵达慕府大门时,恰好是午时。 一辆外表平平无奇、通体漆黑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待。 坐在车辕的车夫身材修长,容貌普通,但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 车夫扫了眼那些跟在慕秋身后的侍卫,视线转了一圈才重新看向慕秋,抱拳嬉笑起来,颇有些不正经的样子:“慕小姐,上马车吧。” 慕秋踩着木梯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瞧见坐在里面喝茶的人时微微一愣。 魏江脸上依旧戴着那副面具。 他右手握刀,左手端茶,安稳坐在马车中间。 见到慕秋一直不进来,他眉梢微微抬起。 慕秋这才连忙走进马车,坐在魏江左手边:“我没想到魏公子会亲自前来。” 魏江淡淡道:“有事相求,自然要有所诚意。” 听到魏江这句话,慕秋忍不住笑了下。 注意到魏江在看她,似乎不清楚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慕秋摆摆手,笑容促狭。 “算起来,我和魏公子认识也有一个月了,魏公子的言简意赅深入人心。刚刚说的那句话,是我听魏公子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从这方面来说,我确实感受到了公子的诚意。” 魏江重新垂下眼,没有对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一直在外面驾车的年轻车夫哈哈一笑:“慕小姐说得有道理,老大他说话总喜欢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听得我都急死了。” “沈默!”魏江喊了声年轻车夫的名字,目光锐利扫视过去。 明知道两人之间隔着车帘,沈默还是觉得后颈发凉。 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两句回家该加衣了,认真架着马车,不敢再随便插话。 不过他两只耳朵竖得死死的,正在努力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马车里,慕秋问道。 魏江说:“酒楼,请你吃饭。” 慕秋点头,又问:“魏公子如今可找到落脚之处了?若是没找到,我在京城有几套宅子,公子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虽然不知道魏江是从哪找来的车夫和马车,但他写信用的信笺,书肆里一百文就能买到一沓,想来魏江手头不算宽裕。 送套宅子,送些银两,再完成魏江的请求,想来也足够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慕秋在脑海里算着这笔账。 马车外的沈默听到这句话,肩膀笑得疯狂耸动,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情况,这位慕姑娘怎么一张嘴就要送老大宅子? 魏江沉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必。” 慕秋有些失望,她不喜欢欠人情,魏江怎么就拒绝了呢。 难道是好面子,不好意思收下宅子吗? “魏公子不用和我客气的。” 为了表示决心,魏江再次重申,并多加了两个字以作强调:“真的不必。” 他第一次有些怀疑起来,难道他看上去真的很穷吗? 魏江低下头打量自己。 衣服是普通棉布材质,鞋子也是棉底,束发用的黑色发带是在成衣铺子里随手裁的,浑身上下一件饰品都没有。 倒是手里那把刀价值连城,但被白布缠绕着,一般人也看不出它的价值所在。 这么一看…… 除了弯刀之外,他身上所有东西加起来,可能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也难怪这位慕姑娘会觉得他生活借据。 魏江唇角微微一动,难得升起一丝解释的念头。 但很快,魏江想到他们去吃饭的酒楼。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解嘴馋,他让沈默去挑酒楼时,沈默那家伙特意挑了京城最贵最出名的兰若庭酒楼。 事实胜于雄辩,看到那间酒楼,很多事情不用解释也能真相大白了。 然而当慕秋看到“兰若庭”三个字时,她默默望向魏江的眼神,让魏江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猜测的不太一样。 慕秋正在以一种无奈谴责的眼神看着魏江。 她知道魏江公子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但是为了表达诚意,就请自己到兰若庭这种一顿饭要几十两银子的酒楼吃饭…… 这实在是有点儿打脸充胖子。 罢了罢了,如果魏江公子不想收宅子,那她把宅子折算成银两,到时多赠予魏江公子一些银钱即可。 所以只是一瞬,慕秋的眼神就恢复了无波无澜,快得让魏江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进去?”慕秋含笑问道。 第十二章(魏公子搭把手...) “请。” 魏江神情虽冷,但礼数周全,走在前面领路,领着慕秋直接上到三楼包厢。 看到魏江定的居然还是包厢,慕秋既理解又痛心。 她轻吸口气:没事没事,这和自己没关系,反正魏江之前从郁墨那里拿到了一千两,再怎么样也付得起今天的花销。 心理暗示完了,慕秋抬眸扫了眼包厢名字——云鹤间,这才走进里面。 云鹤间装修得格外清幽。 墙上的壁画以及屏风,再到椅子扶手的纹路,全部都是云鹤的图纹。 墙角绿竹苍翠,这里的环境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 店小二迎上来:“几位客官要点什么菜?” 沈默难得来一趟这么贵的酒楼,他左看看右看看,听到店小二的话,乐呵招呼道:“小二你报个菜单。” 店小二利落报起菜名:“我们店里有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花椒鱼……这些都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 沈默看向慕秋,竟把菜名一一重复了遍,高兴道:“慕姑娘,你是客人,你来点。对了,老大不喜欢吃鱼,除了鱼之外,慕姑娘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什么。” 魏江不喜欢吃鱼吗? 慕秋在点菜时,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和魏江拼桌吃饭。 明明那个酒馆最地道的菜色就是河鲜,但魏江确实没点鱼类。 “好了,就这些吧。”按照人头点了三道菜,慕秋说道。 魏江喝了口水,没说话,还是沈默“欸”了一声,拍着胸脯豪气冲天道:“慕姑娘你千万别客气,再点一道汤一道菜吧。你不用担心浪费,我都能解决。” 慕秋不由一笑,又加了两道菜:“那你多吃点。” 点完菜后,店小二退出去,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三人。 慕秋话不少,但不擅长活跃气氛。 魏江那更是惜字如金。 好在有沈默在,他这个人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坐在那笑,也让人觉得热闹欢快,所以席间的气氛并不冷。 慕秋陪着沈默聊了一会儿,等菜上齐,慕秋拎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举起一杯:“魏公子,这杯酒我敬你,那日的救命之恩,多谢了。” 魏江端起另一杯酒:“我说过,你我恩情两清了。” 慕秋回道:“但在我眼里,我依旧欠着公子的恩情。一把伞的份量还是太轻了,不足以抵消我这条命的份量。” 魏江有魏江的原则,她也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听出她话中的坚持己见,魏江不再说话,只是心下觉得有些许好笑。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也会有被人追着报答救命之恩的经历。 他也懒得再强调,她想报答就报答吧,横竖对他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魏江压了压酒杯杯沿,敬了慕秋,才将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喝完酒,慕秋主动问道:“公子在信上说有要事与我相商,现在可以说了吗?” 魏江放下酒杯,杯底触碰到桌面时,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儿碰撞动静。 他不再掩饰,以一种肯定的口吻道:“那枚玉扳指,在你手里。” 慕秋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她下意识绷紧后背抿紧唇畔,直直望向魏江,却触及一双深不见底、看不透情绪的眼眸。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慕秋犹豫片刻,点头:“不瞒公子,是在我这里。” 慕秋神色的一系列变化,都被魏江收入眼底。 所以在听到她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承认下来,魏江有些惊诧:“不怕我是楚河的人?” 他发现这位慕姑娘的反应,每每都会出乎他的意料。 慕秋松了口气:“刚刚是有些怕,但现在听到你这句话,我可以肯定你不是楚河的人了。” 在一开始听到魏江的话,慕秋有些犹豫。 但在来赴约之前,慕秋就想过了,只要魏江提的事情是她能帮上忙的,她都会尽力帮一帮。 如果魏江真的是楚河那边的人,那就算她栽了,是她识人不清。 反正楚河本来就怀疑她,她承认下来,也只是坐实了楚河的怀疑。 再说了,难道她不承认,楚河就不会出手对付她了吗? 慕秋可没有这么美这么甜的想法。 好在魏江和楚河不是一路人,但他提到玉扳指又是为什么? 还没等慕秋问出声,魏江先开了口,声线清冷里透出淡淡的疑惑:“为何要自己留着那枚玉扳指?” 这是魏江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把这枚玉扳指交给她大伯父或者她的亲生父亲,天塌了也有官位高的人为她顶着。 就算不打算交给家人,面对楚河的威胁,把玉扳指交给楚河也不失为一种中等选择。 但在这三种选择里,她偏偏选了最下等的做法——留在自己手里,暂时不做任何处理,而是选择继续观望局势。 慕秋沉默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反问道:“魏公子是不是想要这枚玉扳指?” 魏江坦然应道:“是。你把玉扳指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默在旁边喝酒偷听,听到魏江许诺了一个人情,他暗暗咋舌:老大的人情可不好得到。 不过老大的布局现在差一点就能完成,这枚玉扳指是最关键的一环。 这么想来,一个人情换一枚玉扳指,其实是非常划得来的。 慕秋看着魏江,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倾倒,她有了决断:“我不需要魏公子的人情,只要魏公子答应我一件事,那我可以把玉扳指交给你。” 魏江没有迟疑,果断问道:“好,什么事?” 他连人情都可以许诺出去,更何况是一个请求。 就算慕秋让他去杀皇亲贵胄,他也不是不能答…… 就在这时,慕秋开口,言辞恳切:“我想要真相。” 魏江怔了怔。 他有些猜到了她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很离奇。 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什么真相?” 慕秋认真道:“魏公子既然问我要玉扳指,说明你是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的。我现在能猜到琴师翠儿是为何而死,但我想知道,这枚玉扳指到底牵扯进了几方势力。” 无论是楚河还是魏江,他们都在找玉扳指。 所以翠儿为何而死,这个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那些人在找玉扳指时,曾经严刑拷打过翠儿。 但是那位撑起家庭重担的柔弱姑娘,直到被他们活生生打死,也咬紧了牙关,没有把慕秋供出来。 后来楚河他们会猜测玉扳指在慕秋身上,也只能从翠儿生前最后见过哪些人这一点去排查。 就算不为其他,单是因这一点,慕秋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包厢里安静片刻,魏江沉声应道:“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得到魏江的承诺,慕秋稍稍松了口气:“玉扳指在我住的院子那里,吃完饭后,魏公子将我送回慕府,我去拿玉扳指给公子。” 踌躇片刻,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慕秋问道:“魏公子要这枚玉扳指做什么?” 这个问题,魏江没有回答,垂眸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粳米粥。 自讨了个没趣,慕秋没有再问下去。 瞧着席间的气氛又冷了下去,沈默用手抓了抓头发,默默吐槽起自家老大的铁石心肠。 这般貌美的贵女温声软语,老大居然能够无视了人家! 多说一句话是会难受还是会死啊! 沈默动了动手里的筷子,招呼起慕秋:“来来来,慕姑娘,聊完正事我们来吃东西吧,不然菜都要冷了。” 慕秋胃口不是很好,简单动了动筷子就放了下来,用汤匙舀着粳米粥慢慢吃着。 等魏江和沈默一一放下筷子,慕秋也将那碗只用了一小半的粳米粥放回桌子。 下楼时,慕秋走在前面。 沈默刻意放慢步子,凑到魏江身边。 魏江眯起眼眸看他。 “老大。”沈默压低声音,“你真不把那件事告诉慕姑娘?” 魏江冷淡道:“她不会出事。” 所以,何必多此一举。 “但……”沈默挠挠头,“慕姑娘要是猜到了,肯定会生气。” 魏江眉梢微挑,没再说话,但那双狭长眼眸里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她生气,与我何干? 沈默:“……” 行行行,是他多管闲事了好吧。 走在前面的慕秋知道他们在聊天,但她没有内力,压根听不到两人在聊什么,自然也猜不到这两个人谈论的话题中心是她。 出了兰若庭,慕秋就看到了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马车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在烈日照射下,竟然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更加诡异的是,这辆马车碾过地面时形成的车辙印,比寻常马车深上许多。 这只能说明,这辆马车要比寻常马车重非常多。 坠在身后的魏江走出兰若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辙印。 他转了转手中弯刀,上前用刀背挑开车帘,回身注视慕秋。 慕秋会意,然而她左右望了望,发现店小二牵马车过来时,忘了在马车br /> “魏公子,搭把手。” 慕秋出声,在魏江没反应过来时,慕秋右手扶着魏江手臂,借他来稳住身体。 魏江身体当即僵在原地。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慕秋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勉强爬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待魏江抬眸时,只能捕捉到一片浅色衣角。 他薄唇微抿,翻身跃上马车,坐到慕秋身侧。 不多时,这辆异常沉重的马车晃动起来,朝慕府所在的方向驶去。 慕秋闲来无事,又不想自讨没趣和魏江聊天,侧过半边身子,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热闹。 瞧见有意思的东西,她会弯唇轻轻一笑。 魏江的背脊紧紧贴着马车壁,他闭着眼,安静倾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手指在不紧不慢解开弯刀上的白布。 周遭的环境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已经可以嗅见冰冷的杀意。 魏江手指合拢,一点点握紧刀柄。 心情愉悦起来,慕秋忘了刚刚在魏江那里讨的没趣,随口笑问:“魏公子这是第一次来京城——” 她的问话声与弩||箭的铮鸣声重叠在一起。 冰冷弩||箭带着收割性命的死亡气息,从街道两侧的屋顶射来,划破猎猎长空,直朝慕秋和魏江所在的这辆黑色马车袭杀而去。 魏江手腕一转,冰凉刀锋从慕秋右耳畔处滑去,刀尖钉在窗帘上,恰好挡去一支狠辣刁钻的弩||箭。两者相撞的力道震得魏江微微蹙起眉心,他身体微动,朝侧一倾,卸去这些后座力。 魏江的刀锋滑过慕秋耳畔时,削去了她拢在耳后的几缕碎发。 慕秋脑子有些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背后冷汗已经开始冒了出来。 “遇袭——”慕家侍卫的吼声混杂在箭||雨之中,“列阵,保护小姐!” 下一刻,十几道弩||箭纷纷射中马车。 然而—— 这些弩||箭只是在马车外侧留下淡淡的划痕,除了魏江挡去的那支弩||箭外,没有一支弩||箭真的对马车里的慕秋和魏江造成威胁。 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第一次弩||箭袭杀没有取得成效,几乎是在下一刻,又一阵箭||雨从天而降。有箭||矢射中马屁股,马匹受惊往前奔袭,不仅冲撞开了慕家侍卫列好的阵型,车内的慕秋也被带得坐不稳,身子朝前一扑,整个人往另一侧狠狠摔去。 这股冲劲实在太大,慕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就在她闭着眼睛等待疼痛袭来时,魏江长臂一伸,拦腰勾住慕秋,一把将她带回到自己身侧。 慕秋的额头狠狠撞到魏江肩胛骨上。 这人身体精痩,撞在他身上和撞到马车壁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慕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还在恍惚时,慕秋听到魏江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慕姑娘,给你搭把手。自己扶稳我。” 慕秋:“……” 顾不得吐嘈这句话,慕秋尽力压着身子降低身体重心。 她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尽量做到不拖魏江的后腿。 只是她本就和魏江贴得极近,现在再伏下身子,从远处望去,她就像是缩在魏江怀里般。 魏江闭着眼睛,仔细听外面的打斗动静。 那些人用的弩||箭是军中强||弩,只能连发三箭,所以他们在射完所有的箭后,纷纷从屋顶处跳下来,换武器近身搏杀,试图接近这辆还在颠簸乱行的马车。 只是认真听了一会儿,魏江忍不住扬了扬眉梢,垂眸扫向慕秋。 这个女人的呼吸声,存在感实在太高了些。而且她身体的颤抖幅度还能通过两人接触的皮肤传过来,严重影响了他的专注力。 然而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魏江拧起眉,还是没开口让她离他远点。 魏江没开口,慕秋却按捺不住了。 她现在完全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那个时间给她思考,只能轻声问魏江:“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一批人带着军中强||弩过来,似乎是要杀人灭口。” 军中强||弩? 杀自己居然要用到杀伤性如此大的武器。 慕秋瞳孔微微一缩,不由苦笑。 但很快,慕秋敏锐察觉到一个问题:这辆马车,居然连军中弩||箭都能挡下来? 慕秋忍不住顺着这个问题往下思考:魏江明显比她更清楚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案的内情,那他应该知道楚河对她存在着杀心。可是就在这种关头,魏江依旧写了封信把她从慕府约出来,还用这辆明显是特制的马车来接她……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魏江猜到了今天会有这场刺杀! 这一切都是魏江设的局,用她作为诱饵请君入瓮! 然而……然而…… 她这个诱饵,她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居然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慕秋咬紧了牙关,搭在魏江胸口的手不由攥紧在一起,心中有一团名为愤怒的火焰正在燃烧着。 外面的喊杀声比先前小了些。 想来是沈默他们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马车的颠簸也慢慢平缓下来。 不多时,沈默清爽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老大,都解决了。” 魏江“嗯”了声,正准备往后撤拉开和慕秋的距离,却被慕秋一把攥住了箭袖。 在魏江的目光注视下,慕秋声音听起来有些幽然:“魏公子,你知道今天会有这场刺杀,是吗?” 魏江动了动胳膊,发现无法挣脱,冷声道:“是。” 慕秋抬眸,那双时常潋滟着秋水的眼眸,此时盛满了最真实的愤怒,眼睛瞪得比平时圆了不少,目光落在魏江的脸上。 原本是想和魏江争辩一二,但想到魏江惜字如金的属性,慕秋生生把自己到嘴的一连串质问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为何,我身在局中,却什么都不知道?” 魏江看着她。 刚刚那一遭,她虽然受了些许惊吓,但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伤口,生命危险什么的更是完全没影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那日在船上她的脖颈被划破,险些身死魂灭时,都不曾怨怼过分毫,反而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 如今怎么就问责起他来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魏江便不再想了。 他神情平静,回答慕秋方才的问题。 “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这根本无关大局。” 第十三章(你要真相而我要来杀人...) “敢问公子口中的大局是什么?”慕秋反问。 魏江一时寂然。 没等到魏江的回答,慕秋也不知道他是回答不上来,还是不欲再与她分辩纠缠。但他不回答,她便也不退,纤细白皙的指尖紧攥着魏江的袖子。 沈默在外面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魏江的吩咐。 他侧耳细听,里面除了刚开始有些声响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糟糕!老大和慕小姐不会是出事了吧! 沈默哪还坐得住,急急掀开马车帘子,探头进去一瞧:“老大——” 看清里面的情况后,沈默“呃”了一声,又“哈哈”尴尬笑了两声:“老大,慕姑娘,我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猛地把头又缩了回去,握着帘子的手像是被烧红的铁烫到一般,迅速撤开。 沈默的突然插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慕秋这才注意到两人此时的距离靠得太近了。 近到能够感知彼此的呼吸声。 她眼眸微微瞪圆,攥着魏江箭袖的手火速松开,身体往后连挪几下,将自己和魏江的距离拉开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但即使拉开了距离,慕秋还是觉得有些许不自在。 心底那些还没来得及宣泄的愤怒,被这份不自在冲淡了些。再次开口时,慕秋的语气已经冷静下来。 魏江不说话,她就自己把自己的问题接了下去。 “公子口中的大局是事关这天下百姓,还是只关乎自己的利益?” “如果是前者,那我无话可说。如果是后者,公子的利益,又与我何干?” 她的情绪,不在魏江的考虑范围内。 那魏江的个人利益,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瞒魏公子,我一直知道楚河对我起了杀意,所以起初魏公子告诉我遇到了军中强||弩刺杀,我虽然震惊,却也不算意外,甚至觉得对不住魏公子,因为我的缘故再次把魏公子拖进了危险之中……” “我知道与不知道,确实没有区别。但既然没有区别,又为何不能事先打个招呼,给予些许尊重?” 尊重二字,写起来不算复杂,做起来又真的能复杂到哪里去吗? “好让魏公子再知道一件事,但凡魏公子事先知会我一声,我绝无二话,甘愿做饵,配合魏公子演这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慕秋倚着马车壁,虚虚握住手指,闭目养神。后背被吓出来的冷汗已经干了,却更添了几分不舒服,她的指尖一片冰凉,身体也虚弱无力,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外面时不时有惨叫声和痛呼声响起,慕秋知道肯定有人受了伤,说不定还还有性命之忧,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最佳的做法是待在马车里,以免还有刺客藏在暗处放出冷箭杀她。 好在遇袭的地方离慕府不远,难熬的处境终于到此为止,慕秋走下马车的身影都显得轻快几分。 她和白霜确认了下,知道有几个侍卫虽然伤得不轻,但无人死亡。 伤亡情况比自己预料的要好上不少,慕秋的脚步越发轻快。 魏江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 沈默蹭到魏江一旁:“老大,我瞧着……慕姑娘好像是生气了?” 魏江凉凉看他。 沈默脖子一缩,不敢再打趣自家老大,但心下还是止不住泛起嘀咕。 明明早就提醒过老大了,他还是我行我素。 要他说,老大被骂得不冤。 别人长一张嘴,他也长一张嘴,怎么别人能开口说话,他的嘴就上了链条,连知会一声都懒。 都是自己活该! 魏江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你这么闲,那些刺客的尸体和武器都处理好了?” 沈默嬉皮笑脸:“老大,我办事你不放心,他们几个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嗯。” 沈默低下头,继续在心里吐嘈起来。 吐嘈得正欢时,魏江竟又一次开了口:“你吵到我了。” “啊?” 沈默懵,下意识抬头环望四周。 确定周围真的只有他站在老大身边后,沈默丈二摸不着头脑:“老大,我刚刚没说话啊。” 魏江转刀,声音冷淡:“你心里吐嘈的那些话吵到我了。” 沈默:“……” 他……他…… 他咬牙切齿,但依旧很从心地,嘴巴和心一起沉默。 “秋儿!” 听到下人回来禀报,说慕秋当街遇到强||弩刺杀,慕大夫人被吓了一大跳,随便往身上披了件外衣,急匆匆朝府门外赶来,最后两人在内院的一处庭院里相逢。 瞧见慕大夫人如此紧张,慕秋心下一暖,不敢耽搁,连忙迎上前来:“大伯母,你怎么出来了?最近天气寒凉,你出门时要穿得厚些才是。” 慕大夫人牵过慕秋一只手,上上下下打量慕秋。 虽然从下人的禀报中,慕大夫人已经知道慕秋毫发无伤的消息,但有些事情不亲眼看看,还是放心不下。 慕秋也知道这个道理,安静站在那里任由慕大夫人查看。 慕秋手背冰凉,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精神看上去也有些许恍惚,但好在确实没有受伤。 “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片刻,慕大夫人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慕秋声音柔和:“有大伯母派给我的侍卫,那些宵小之徒不足挂齿。让大伯母忧心了。” 慕大夫人摸了摸慕秋的发顶,声音温柔又慈祥:“你先回院子里沐浴一番,再睡一觉,别的事都不要操心,有大伯母和你大伯他们在呢。” “好。”慕秋没有和慕大夫人多说什么,魏江还在外面等着她。 等慕秋离开后,慕大夫人的眉心反倒蹙了起来。 看着跪在她面前请罪的侍卫长,慕大夫人冷声道:“那个请秋儿出门吃饭的魏江,到底是什么身份?” 侍卫长回道:“属下不知。但小姐遇到当街行刺会毫发无伤,是因为暗中一直有弓箭手在射杀那些刺客。对了,还有小姐坐的那辆马车也颇为蹊跷,马车似是用铁器炼制而成,接连三阵箭雨都没能把那辆马车刺穿。” “去查清楚那人的身份,他是郁家客卿,郁家那边应该清楚他的情况。”慕大夫人捏紧手里那方帕子,“那人对这场刺杀明显是有备而来……日后不要再让秋儿与他接触。” 若不是他对秋儿有过救命之恩,今日秋儿又没出现什么伤势,慕大夫人一定不会就此放过那个叫魏江的人。 只是从今往后,他不能再随便接近秋儿了。 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出现在秋儿的身边,慕大夫人放心不下。 当初秋儿的亲生母亲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将她叫到榻前,把秋儿托付到她手里。她应了下来,一再表示自己会把秋儿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可是就在两日后,秋儿丢了…… 哪怕秋儿的亲生母亲直到病故前,都未曾责怪过自己分毫,但这十年,她没有一日不感到煎熬。 现在秋儿终于被找回来了,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秋儿遇到危险。 另一边,慕秋已经回到明镜院。 她从暗格里取出匣子,没有抱走匣子,只是把放在里面的玉扳指和状纸一一拿出来塞进袖子里,又让白霜去拿了两千两银票,折身再次离开明镜院。 她脚步很快,快到耳边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虽然很不喜欢魏江对刚才那场刺杀的态度,但在她心中,魏江还是很可信的,允诺的事情应该会予以兑现。 只要她把玉扳指交给魏江,那距离完成翠儿的嘱托,就近了。 这么想着,慕秋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脸庞渐渐恢复血色,原本有些郁郁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到远远看见那道立在马车旁的身影时,慕秋更是忍不住提起裙摆,在魏江的注视下,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魏公子。”慕秋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将所有东西都放进魏江手掌心。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她纤细指尖似有似无地,从魏江布满薄茧的指腹勾过。 魏江手指条件反射地屈了屈。 下一刻,慕秋已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魏江右手虚握成拳,没来得及细看,只是把她交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进袖里,右手负在身后。 “接下来就拜托魏公子了。”慕秋凝视着他的眼眸,郑重道。 魏江应道:“好。” 慕秋敛衽行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魏江的声音竟再次从身后响起:“在兰若庭时,你问我要玉扳指做什么,现在我回答你。” “——你要真相,而我,要来杀人。” 冷淡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从魏江的口中说出来,竟似被滤上了一层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肃杀而薄凉。 慕秋脚步微微顿住,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问题是她在两个时辰前问的,中途不仅吃了饭还遇到了刺杀,魏江现在才来回答这个问题,反应是不是太慢了。 丢下那两句话,魏江也不在意慕秋的反应。 他登上马车,将慕秋递给他的东西全部从袖子里取出来,摊放到桌子上。 他没去细看其他东西,拿起玉扳指,对准从窗帘缝隙投进来的阳光打量玉扳指,在这个材质普通的玉扳指内侧一角,发现了自己想要发现的诡异符号,唇畔微微扬起一丝弧度,旋即又很快放平下来。 他放下玉扳指,视线随意从桌面上扫视而过。 在看清那几张面额极大的银票后,魏江脸上表情一瞬空白。 他数了数银票面额。 两千两。 这笔钱完全够在京城置办一处府邸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快精彩起来,指背用力叩击马车壁:“停车。” 沈默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老大,怎么了?” “……” “无事了。” 沈默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连问都没问,继续悠闲赶着他的马车,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狗尾巴草,愉快地哼着歌,草根随着他的歌声,在凉爽的秋风中一晃一晃。 魏江听着沈默那压根不成曲调的歌声,蹙了蹙眉,拿起慕秋写的那份状词,从头阅读起来。 读到“以大燕律法,官府不可随意动用私刑。况且……”这句话,魏江唇间溢出一声讥笑,他合上状词:“字写得一般。” 第十四章(大早朝异样...) 慕秋回到明镜院,白霜伺候她换了身衣服,指着梳妆柜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安神汤:“小姐,这是大夫人那边命人送来的安神汤,现在温度应该刚好合适入口,你喝下后睡会儿吧。” 汤里放了助眠的药物,慕秋喝完汤药,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在慕秋陷入熟睡时,京城许多地方正因她遭遇的那场刺杀而陷入大震动。 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府、负责京城军械管制的军机大营暂且不论。刑狱司这边,楚河已经陷入滔天怒火。 楚河抓起酒坛,喝了两口,只觉得送入口中的酒水寡淡到不能再寡淡。 右手朝前一掷,酒坛子狠狠撞到门框边上,当即四分五裂。 醇香的酒水溅得到处都是,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坠落处朝整个厅堂弥漫而来。 “这是什么人孝敬上来的酒,里面怕不是掺了水?好啊,我这还没倒呢,就有人连我都敢糊弄了!”楚河冷笑起身,动了动自己的脖子,神情阴鸷可怖。 身为心腹的刑狱司千户站在旁边,右手按剑,不敢动弹,更不敢随意插话,生怕自己会被楚河的怒火牵连到。 等到楚河的情绪冷静些许,刑狱司千户才小心翼翼问道:“大人,遇袭的事情……” “是那边做的。” 楚河垂眼。 “前几天军机大营遭了贼,丢了一批□□||箭。” 刑狱司千户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楚河反问道,“好在哪里?” “没有什么明面的证据能证明大人牵扯其中,我们只要稍加运转走动一番,这件事就不会对大人造成任何影响。” 依照刑狱司千户这些年的经验,就算朝堂众人猜到了这件事会和少卿大人有关系,但没有明面的证据,就不足以为少卿大人定罪。 楚河坐回梨花木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刻不停地转着玉扳指,脑子思绪纷杂,颇为心烦意乱。 证据? 像他这种平民出身的人,唯一倚仗的就是陛下的信重。 要是没有了陛下的信重,证据不证据的,哪里有那么重要。 而且……怎么会没有证据? 那枚落到慕家二小姐手上的玉扳指,就是足以证明他和扬州知府所在的那一方势力有勾结的信物! 想到这,楚河舔了舔后槽牙,嗤笑出声。 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足足六年时间,是在任时间最久的刑狱司少卿。 这些年里,无数人想要扳倒他,暗杀他。 却无一人成功。 谁能想到,让他很可能就此跌入深渊的,居然会是一个琴师和一个流落在外十年的贵女? 楚河看向刑狱司千户:“你继续禀报,把下午那场刺杀的细节,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刑狱司千户忙应道:“是!” 楚河食指轻轻叩击椅子扶手,听到某个细节时,他眉峰微微一动,敲击椅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注意到他的异常,刑狱司千户忙问:“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河眉心一点点蹙起,板着脸问:“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是谁?” “具体身份并不清楚,只是听到慕二小姐喊他魏公子。” 楚河起身,负手在后:“马车是他带来的?” “是。” “弩||箭真的不能射穿那辆马车?” “是。” “那个男人把慕秋送回慕府后没有马上离开,过了大概两刻钟,慕秋又折返回来,在门口和那个男人聊了几句?” 刑狱司千户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但依旧回答:“是。” 楚河转身,狠狠一掌抽在刑狱司千户脸上,骂道:“蠢货!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过来禀报我!马上给我去查清楚他的身份!” 如果他没有猜错,玉扳指现在肯定已经落到那个男人手里了! 但是,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京城有一条著名的官衙巷子,为了办事方便,许多官衙都建在这条巷子里。 此时,大理寺内,慕大老爷正在和几个下属商讨要事。 余光瞥见慕府大管家在门口探头探脑,慕大老爷朝大管家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进来。 大管家走到近前,低声简述慕秋遇刺的事情。 慕大老爷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要起身回府,但想到自己正在和下属商讨事情,视线不由转向几个下属。 几个下属都听到了大管家的话,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就没几个不机灵的,纷纷出声说事情的章程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如今大理寺内没什么要事,大人尽可自便。 慕大老爷点头:“也好,我今日提前下衙,你们几人自行商榷,若是存在什么异议,留待明日交由我定夺。” 等慕大老爷离开后,几个下属互相对视,每个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那位慕二小姐前些日子才刚回京,这是惹到了什么人?” “刑狱司那位在慕二小姐抵京第二日,就前往慕府拿人。你们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要我说,肯定有关联!扬州知府儿子那个案子,原本就是咱们大理寺的案子,结果刑狱司非要横插一脚,这里面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军中弩||箭居然流传到外面了。这种武器百步穿杨,慕二小姐没出事是福大命大,但要是这些歹徒拿军中弩||箭去刺杀其他官员,甚至是皇亲贵胄……” “御史台那边肯定也听说了这件事,看来明日早朝,要热闹咯。” 匆匆离去的慕大老爷出了大理寺,前行几步,便瞧见了家里派来接他的马车。 掀开马车帘一看,慕二老爷已老神在在坐在里面,显然也是一听到消息就马上告假回家的。 慕大老爷给他递了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吧。” 慕二老爷微愣,不自在地接过帕子:“走得急了点。” 慕大老爷笑了下,问:“云来呢?” “他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让他老老实实留在翰林院值班。” “这样也好。” 慕秋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时,她躺在床上,眼神望向天蓝色床幔,眼底还残存着三分未消散的睡意。 外间好像有人在交谈,声音被刻意压低了,所以慕秋仔细听了半晌,也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她干脆掀开被子,用手指压了压凌乱的头发,穿好衣服走出去。 慕大老爷、慕大夫人和慕二老爷听到脚步声,纷纷偏头看去。 慕秋瞧见家中三位长辈居然都在,也愣了愣。她才睡了一小会儿,这个点肯定还没到下衙的点,结果她大伯父和父亲都特意从衙门赶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行礼,慕秋已经被慕大夫人牵过去:“赶快过来坐下,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慕大老爷也投来关切的问询:“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慕秋老实回答:“喝下安神汤后已经好多了,今天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受什么伤,劳大伯父、大伯母和父亲挂心了。” “你坐着听我们说话吧,若是听累了,就出去走走,或再回去睡会儿。”慕二老爷板着一张脸,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看上去颇为冷淡严肃。除了慕秋回府那天,这是父女两人第二次面对面开口说话。 正在喝茶的慕大老爷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结果被茶水呛了下,连连咳了好几声。 慕二老爷转头看他。 慕大夫人不明所以,嗔他一眼:“多大的人了,喝水都能呛到。” 慕大老爷放下茶盏,哈哈笑道:“没事,夫人,我们继续聊正事。” 慕秋安静听着他们的交谈,发现他们讨论的是明天早朝弹劾楚河一事,就连哪个御史会先跳出来投石问路,哪方势力可能会参与其中,陛下对此事可能会有的反应,慕大老爷和慕二老爷都有所推测。 讨论到后面,慕大老爷和慕二老爷的话语已经越来越晦涩,慕秋基本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但还是努力听着。 这些事情知道得多一些对她没坏处,身为慕家的嫡女,一定的政治素养还是要有的。这也是慕二老爷为什么主动开口,要慕秋坐在旁边听他们谈话的原因。 最后,慕大老爷下了结论:“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楚河就是罪魁祸首,但他有重大嫌疑。明日早朝就算不能把楚河弹劾丢官,也要让他短时间内分身乏术,没办法做其他事情。” 已经听晕的慕秋闻言,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楚河是一把悬在她头顶、时刻威胁她性命的凶刃,若是他能就此付出代价,也算是刺杀这件事所带给她的唯一好处。 要做出决断的事情都已经有了决断,今天的这场谈话差不多就结束了。 第二天,慕大老爷和慕二老爷前去上朝,均是成竹在胸。 然而朝中众臣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个上午—— 这场大早朝,楚河都没有露过面! 更奇怪的是,不仅楚河没有出现过,就连刑狱司其他官员也都缺席了这场大早朝。 第十五章(我姓卫燕国国姓之卫...) 这些年里,楚河虽然嚣张跋扈,常有出格行事,但是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大早朝。 他今天不露面,暂时避开了针对他的大弹劾,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楚河为官多年,按理来说应该很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才是。 所以他为什么会突然缺席? 许多官员都无心上朝了,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慕府。 慕秋一大清早就过来东府陪慕大夫人用早膳。 刚吃完早膳,就有婢女进来通报,说是骆姨娘带着两位少爷和三小姐过来请安。 慕大夫人脸上笑容淡了些,但神情依旧是温和的,拨弄着腕间那个色泽温润的玉镯,吩咐道:“请他们进来吧。” 片刻,半掩的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慕雨跟在骆姨娘身后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如水翠色纱裙,上了淡妆,垂眸微笑时格外清新雅丽。 “大伯母,二姐姐。”慕雨盈盈行礼问安。 慕秋起身回礼。 等众人一一见过礼,慕大夫人让他们在自己下首坐下,问他们怎么突然过来请安了。 “是听说了二姐姐昨日遇刺的事情,我们做弟弟妹妹的,知道了这件事,自然该来探望探望二姐姐,又听说二姐姐在大伯母这里,想着许久没给大伯母请过安,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叨扰大伯母了。” 慕雨一直是拿自己当慕家二房的嫡女看,心气极高,在应答往来方面自是挑不出差错。 她眼观鼻鼻观口,回答得令人挑不出差错,对慕秋的关心情绪也表露得恰到好处。 多一份则虚伪,少一分则冷漠。 慕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点头道:“你们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 慕雨一直在悄悄观察慕大夫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份变化。 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想起姨娘和她说的那些过往,心里又有些丧气。 她和姨娘再怎么争,又怎么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慕秋的亲生母亲、她名义上的母亲留下过太多遗泽,现在全部都惠及到慕秋身上。 稳了稳心神,慕雨看向慕秋,轻声问起慕秋现在感觉如何。 慕秋不失礼数地回了几句。 随后两人便冷场了。 众人这么坐着不说话也尴尬,慕秋陪着坐了会儿,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适时起身告辞:“大伯母,明镜院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先告辞了,等到晚上我再过来陪您用膳。” 慕大夫人轻声道:“好,你去吧。” 慕大夫人显然也不强求慕秋和慕雨他们打好关系。 只要不闹出什么兄弟阋墙之事,维持得住面子上的平和,做事不损害家族利益,其他都随他们去。一家人各有各的缘法,像是慕云来和慕秋关系好,那也是他们兄妹自己相处来的情分,而非慕大夫人她刻意去培养的。 慕秋朝两个弟弟笑了下,又朝慕雨和骆姨娘颔首示意一番,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在出了东府后,慕秋并不急着回明镜院。 她坐在庭院里,晒着懒洋洋的太阳,顺便想着大早朝的事情。 “小姐在想些什么?”白霜提着食盒走到慕秋身边,脆声问慕秋。 方才慕秋觉得有些饿了,让她去厨房拿些糕点。 慕秋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摆着一盘色泽漂亮、形状小巧精致的栗粉糕。 一碟只有四块,份量并不多,只够拿来解解馋。 慕秋拿起一块,没有说大朝堂的事情,转而说道:“你之前说,每逢深秋时节,京城西郊的枫树林最是好看,如今事情差不多结束了,我在想,等到堂兄休沐日了,拜托他带我去那看看。” 白霜眼眸微亮,兴奋道:“过几日正是枫林最漂亮的时候,小姐若是去了,奴婢也能跟着沾沾光。” 慕秋闻言笑了笑,吃了两块栗粉糕就有些腻了。她将食盒推给白霜,自己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手指。 擦到一半时,看着白皙的双手,不知怎么的,慕秋突然想起她反复做了二十多次的那场梦。 梦里也是这双手,握着刀,指缝里沾满粘稠温热的心头血。 卫,如,流。 慕秋在心里一字一顿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会是楚河之后的下一任刑狱司吗? 思绪一闪而过,就在这一刻,梦中行人的交谈声骤然在慕秋脑海里炸响。 -“卫如流?我知道此人,但初来京城,不了解他具体做过什么。” -“血洗刑狱司,踩着前任刑狱司少卿的尸骨上位……” 下一刻,魏江那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猛烈跃上心头。 -“在兰若庭时,你问我要玉扳指做什么,现在我回答你。” -“你要真相,而我,要来杀人……” 魏江要杀谁? 魏江拿到玉扳指后又能杀谁! 一联想到某种可能性,窒息感和恐惧感深深淹没了慕秋,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连呼吸都险些骤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是的,惶恐, 这种惶恐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比这两次刺杀都要强烈。 “小姐,你怎么了?”白霜正在吃着糕点,余光注意到慕秋的异样,扭头看去,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她不明白,大白天的,小姐怎么会露出这种见鬼了的神情。 慕秋勉强稳住心神,催促白霜:“我有些事要出趟门,去备马车!快去!” “啊……好,好……” 目送着白霜的背影,慕秋仰头眺望远空。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日,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竟飘来了一团极大的乌云。 黑压压一片,朝整个长安城力压下来,逼仄而吓人,随时都有可能下起暴雨的样子。 凝视得久了,慕秋的心莫名狂跳几下。 慕府马车时刻备着,以免府里主子突然要出门。 慕秋正准备登上马车,一阵狂风便呼啸而过。 风刮得极大,吹响马车檐角挂着的两盏灯。 她的衣摆被风吹得卷起,细碎的雨水打在素色裙摆上,晕染开一片并不大的水渍。 竟是已经下起了雨。 不知为何,慕秋心底突然浮现起四个字—— 多事之秋。 在慕秋的催促下,马车行进速度极快,好在雨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没有耽误什么时间。 大概一刻钟后,马车穿过最繁华的朱雀街,拐进刑狱司所在的那条巷子。 雷霆震怒,裹挟着滔天的威势刺破苍穹,大雨磅礴,长安城被这场暴雨洗礼着。雨水疯狂拍打马车,慕秋掀开马车帘,只觉得外面的天更黑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慕秋随手抓起伞撑在头上,匆匆下了马车。 她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翻飞,有些许迷了眼。 慕秋轻轻眯起她的眼睛,隔着一片浩荡雨幕,看向前方。 此时此刻,刑狱司那扇漆红色大门洞开着,朝慕秋发出无声的邀请。 刑狱司的守卫最是森严,平日里都会有一队人在门口巡视,今日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人站在门口把守。 不知是否是慕秋的错觉,她耳畔竟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呼叫声。可当她认真去捕捉时,只能听到雨水噼里啪啦疯狂砸在伞上的声响。 她一手撑伞,踩着满地的积水,慢慢走近刑狱司。 一步,两步,三步—— 她迈上了门前几级阶梯。 她走进了刑狱司。 *** 一扇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门内的世界满是狼藉,有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 雨水从远处汇聚成股蔓延到慕秋脚边,她借着几分亮光,瞧见了雨水里的血色。 杀人者人恒杀之,刑狱司充当着的素来都是屠杀者和施暴者的角色,可这一次,猎人终究被束缚在绞刑架上,引颈受戮。 慕秋右手紧紧捏着伞柄,不知道是从哪升起的勇气,让她没有转身逃离此地,而是步步向前。 她走上了通往刑狱司主衙的道路。 也看到了横七竖八倒在道路旁边的尸体。 一具又一具,尸横遍野。 慕秋睫毛微微颤抖,她缓步上前,蹲下身查看了尸体的死状。 在刑狱司内行凶的人并没有刻意折磨这些人。 死者几乎都是刀刀毙命。 慕秋的裙摆在血水里蔓延盛开,很快就被血水打湿,宛若一朵暗夜幽幽盛放的铃兰花。 她在地上蹲了片刻,起身时动作太过猛烈急切,以至于头脑里升起一股晕眩感。 靠着墙缓了缓,慕秋越过这具尸体,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主衙那高高翘起、似欲凌空高跃的蟒蛇檐角。 待到走近了,慕秋才看见主衙门外倒着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皆是暗红色正四品官袍加身,官服揭示了他们的身份——刑狱司千户。 除刑狱司少卿楚河外,刑狱司地位最高的二人。 慕秋抬头,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着的主衙大门。 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推开大门。 可她的指尖刚刚感受到大门的潮意,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打开到了最大—— 一张俊美而冷厉的面容倒映入慕秋眼里。 他下颚染血,薄唇紧抿,右手倒提弯刀。 弯刀染血。 刀柄上鲜血汇聚成一股正在慢慢往下滴落。 落到了慕秋被泥水打湿些许的干净绣花鞋面上,青色绣花鞋上顿时绽放开一朵红色血花。 慕秋的睫毛疯狂颤抖。 她的视线并没有完全被面前这道高大的身体挡住。 于是从没有被挡住的地方,慕秋看到了楚河的尸体。 这个横行帝都整整六年的酷吏,死在了这个死寂的雨日。 他倒在他最常坐的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双目瞪大到极致,素来阴沉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与恐惧,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屠上刑狱司。 慕秋猛地收回视线,直视面前这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如鹰隼般凌厉,同样锁在慕秋身上。本就薄凉的唇峰和冷厉的眉眼覆上薄薄血色,更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身黑色劲装,浑身湿透,却不是被雨水打湿,而是被刑狱司上上下下众人的鲜血泡湿,宛若杀神临世。 *** 魏江安静与慕秋对视。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震惊,也看见了自己。 眉眼下方留有一行早已凝固的血,不知是谁的血液飞溅出去落在他的脸上。 但乍一看,像极了他在流着血泪。 两人对视许久,魏江先动了。 他朝慕秋所在的方向逼近一步。 慕秋下意识倒退。 魏江再近一步。 慕秋再退。 连退几步,魏江半边身子已经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慢慢滑至他的肩膀,随后混杂着血水流下来,沿地砖纹路蔓延,一点点来到慕秋脚边。 死寂之中,魏江竟是突然笑了一声:“怕吗?” 慕秋没说话。 她紧紧攥着伞柄。 注意到她的动作,魏江又问:“怕还敢进来?” 明明慕秋没有开口做出任何回应,魏江的谈兴却比平时好了太多。多日来的谋划终于完成,他今日格外高兴,甚至因为取了太多人性命而有几分诡异的亢奋。偏巧又在此地遇到个认识的人,魏江的亢奋便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是没认出我吗?”他又问了句。 抬眸看了看撑在慕秋头顶上的伞,魏江想起那日码头临别之际她说的那句话——前路坎坷,风雨不歇,他的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只是这场大雨太突如其来,他出门时依旧像以前那样,并没有带伞。 想起往事,魏江再问:“慕姑娘介意分我半边伞吗?” 慕秋终于做出反应。 她握着手里的伞,再退两步。 魏江眼眸骤然眯起。 密如鸦羽的睫毛上下轻颤,有雨珠挂在他的睫毛前方,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慕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 “魏江,你到底是谁?” 站在她对面的魏江似是笑了下,又似乎没有,她无心去分辨,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她耳边惊响。 “我姓卫,燕国国姓之卫,名如流,海纳百川之如流。” 第十六章(复盘) 燕国国姓之卫,海纳百川之如流。 他果然是卫如流! 猜测得到了证实,慕秋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碎。从走进刑狱司开始,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此时慕秋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 魏江,不,应该说是卫如流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扶住她。 但在他触碰到慕秋之前,慕秋先一步稳住了身体。 卫如流的手滞在半空。 看着他那只染满鲜血的手,慕秋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屠尽刑狱司,最后却在她的手里活来死去。 虽然那只是在梦里,但一想到这点,慕秋心底对卫如流的恐惧稍稍淡去一些。 慕秋努力去无视周遭惨状,问卫如流:“你那天说要给我一个交代,现在可以说了吗?” 卫如流收回那只滞在半空中的手。 此时此刻,他能清楚感受到慕秋的避让、恐惧,甚至是一丝潜藏在恐惧底下的厌恶和抗拒。 她的这些负面情绪全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了,任谁在看到他手握屠刀屠杀整个衙门的人,都不可能还对他保持以前的态度。 两人本来就不算是朋友,现在慕秋摆出这种姿态,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种情理之中,让卫如流的亢奋情绪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这半日一直在催动内力杀人,身体早已疲倦,没了亢奋情绪支撑后,卫如流脸上很快浮现出淡淡倦色。 豆大雨水打在他身上,虽然不算疼,但很令人烦躁。卫如流站在雨中,对慕秋说:“进主衙里说吧。”转身朝主衙走去。 想到主衙里的那具尸体,慕秋有些迟疑。但她这一路看到的尸体太多了,慕秋早已从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的麻木,所以只是迟疑片刻,慕秋就跟上了卫如流。 主衙里很昏暗,没有点蜡烛。 慕秋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楚河,匆匆收回视线,挑了个离尸体比较远的座位坐下。 卫如流就坐在楚河旁边,看出她的小心思,眉梢微微一动,只觉得慕秋这个女子很奇怪,要说她大胆吧,她居然会害怕一个死人。可要是说她不大胆吧,她又敢孤身一人闯入尸横遍野的刑狱司。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道脚步声。 慕秋侧头一看,来人她也认识,是那天负责驾车的沈默。 只是和那天的嬉皮笑脸不同,沈默今天明显严肃不少。 他跨过高高的门槛,正准备向卫如流禀报一些事情,察觉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在盯着他,侧头一瞧,看到慕秋坐在那里,沈默惊道:“慕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罢,沈默又看向卫如流,显然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卫如流敲了敲桌案,不耐烦道:“有事直说。” “是!”沈默抱拳,“老大,我们已经一一核对过,名单上的人都死光了。” 慕秋听得心脏狂跳,名单? 卫如流淡定点头,问道:“大早朝结束了吗?” “就在一刻钟前结束了,我们的人看到大理寺卿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慕秋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和她大伯父扯上关系。 “那看来最多半个时辰,大理寺那边的人就会过来这边了。”卫如流下了结论,朝沈默摆手,“下去吧。” 沈默离开前又看了看慕秋,憋着一肚子疑问退了下去。 卫如流又敲了敲桌案,示意慕秋看向他。 他脸上带着丝浅浅的笑意,开始给慕秋一个交代。 在他的叙述中,慕秋清楚知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 盐是生活的必需品,自古以来,盐的熬煮贩卖全部都把控在官府手里。扬州是著名的盐城,大燕朝最大的一个盐场便坐落在这里。 半年前,朝廷派去扬州的钦差暗中调查,查到有笔数量巨大的私盐从扬州运出,顺着商船流往西边和北边。 这条运送私盐的路线非常成熟,线上的每个人显然都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 钦差察觉到这条线背后藏着非常大的势力,而且私盐存在着巨大的利润,若是这条路线已经存在了很多年,那么贩卖私盐的钱款数额肯定非常巨大,于是钦差给远在京城的皇帝写了封密折,并且继续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想要查清楚这整件事情的原委。 然而,密折前脚刚到皇帝手里,钦差后脚就死了。 死因是泛舟游湖时饮酒过度,坠船溺亡。 说到这里,卫如流话风一转,对慕秋道:“你应该听说过此事。” 慕秋蹙着眉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听说过这件事。但因为官府很快确定了死因并结了案,这件事就没有闹出什么风波。 但从卫如流的表述中,慕秋意识到这个案子其实引发了轩然大波,只是它没有搅动明面上的水罢了。 在钦差死了后,皇帝意识到,私盐贩卖案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江南一代的官员怕是没几个干净的。 所以调查私盐贩卖案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在江南任职的官员,也不可能是和江南各大世家有牵扯的官员。 “所以陛下找到了你,把这个重任交代你身上?”慕秋难以置信。 卫如流:“……” 下一刻,他否定了慕秋的说法:“最开始找到的人不是我。” 慕秋思绪一转,推测出一个很合理的人选:“最开始陛下挑中的人是楚河?” “没错。” 在半年前,楚河还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楚河是平民出生,最开始只是贵人家的一个小小马奴,负责给主家养马。后来他和主家发生矛盾,恶从心起,在夜里将马厩里的所有马都屠了个干净,被勃然大怒的主家打了个半死后送到官府。 在牢中时,楚河意外得了刑狱司一位官员的青眼,将他从牢里救了出来,并将他带进刑狱司。 后来步步为营,楚河靠着自己的努力赢得皇帝的信任,成为刑狱司新的少卿,执掌刑狱司。 这样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全部都是皇帝。 楚河的身家性命全部系在皇帝一个人身上,皇帝自然是信任他的,再加上刑狱司在扬州也有不大不小的势力,皇帝会选楚河去调查私盐贩卖案,也是情理之中。 “然后楚河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引起了陛下的猜忌?”从结果倒退回去,慕秋继续猜测道。 人嘛,总是有些喜好的。 楚河喜欢的东西很俗——他很爱财。 一个非常爱财的人,哪怕他再忠君,当有一笔远超乎他想象的巨额钱款摆在他面前时,他也会愿意为了这笔钱铤而走险,成为这条私盐利益链的一环。 于是楚河开始帮着那些人欺上瞒下。 为了让皇帝不再追究这件事,楚河和那些人推出了几个精心挑选的替罪羔羊。 皇帝起初并没有疑心。 但江南这么大,皇帝在江南的耳目不只有楚河一个人。郁墨的父亲郁大老爷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自然也是皇帝的耳目。 郁大老爷呈上来的公文和楚河呈上来的公文里,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这让皇帝对两个人都起了疑心。 “这两个人都不能信任之后,陛下就开始物色新的人选,然后选中了你,对吧。”慕秋轻声道。 “是。”卫如流道。 慕秋在心里暗暗揣测起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她想起卫如流方才的自我介绍,“燕国国姓之卫”,难道他是宗室子弟? 如果他是宗室子弟,那也难怪陛下会信任他了。 很快,慕秋回过神来,继续认真倾听卫如流说话。 那些人为了彻底绑死楚河,要求楚河交出某样随身物品作为信物。而且要求这样物品必须带有专属于楚河的特殊印记。 楚河身上满足要求的,只有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那枚玉扳指。 那枚玉扳指的材质和款式都很普通,但在玉扳指内侧有几条一角,有几条构成了河流模样的诡异符号。 楚河将玉扳指和一些证物交给下属,由下属转交给扬州知府。 扬州知府不方便直接露面,派了很受自己器重的庶长子前去。 他们定的见面地点,就是翠儿所在的烟雨阁。 后面的事情,卫如流没有细说,但慕秋很清楚翠儿的事情,自然也能脑补出来发生了什么。 楚河的下属给完东西后就离开了,扬州知府的庶长子原本也应该马上离开,但他瞧上了翠儿的姿色,看着翠儿跪在那里抚琴的模样,实在是心痒难耐,便强||要了翠儿。 两人推搡争执之时,扬州知府庶长子没注意到玉扳指掉在了地上。 后来扬州知府庶长子做完事,带着楚河下属交给他的一系列东西扬长而去。 翠儿以泪洗面,穿上那身被撕破的衣服时,注意到滚在屏风脚下的玉扳指。她以为这枚玉扳指是扬州知府庶长子的,弯腰捡了起来带走,想着日后去报官时,这枚玉扳指能给对方定罪。 然而翠儿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简单的举动,会给她和她的家人招来灭顶之灾。 扬州知府庶长子回到家中,将东西都交给扬州知府。 扬州知府查看一番,因为不知道楚河给的信物具体是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其中的不妥,错过了寻回玉扳指的最佳时机。 直到两日后,扬州知府收到楚河的来信,看到信中所写的“玉扳指”一词,他慌忙找来自己的庶长子询问。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件事压根瞒不住扬州知府背后的人,也瞒不住楚河。 扬州知府庶长子经常帮扬州知府干一些肮脏事,久而久之,哪怕扬州知府没有明说,但庶长子也能从那些只言片语和细枝末节里推测出很多秘密。 卫如流说:“像这样行事不谨慎,又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自然只有一个下场。扬州知府明知道其中的内情,却还要强忍丧子之痛帮忙遮掩。” 他浑身都湿透了,大门敞开着,外面的冰冷吹风吹入堂内,卫如流更觉得身体冰凉。 他有些没了精神,眼眸微微垂下,一只手支着下颚,听见慕秋冷笑着道:“那个庶长子死得活该。至于扬州知府,什么父子之情丧子之痛,全都没有他的利益重要。” 扬州知府对自己儿子的看重和宠爱,只是在他儿子没有妨碍到他的利益时才有的。 卫如流不置可否。 今天他说的话,字数加起来顶得过十天半个月的量了。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突然说这么多话,他已经不是很想继续说下去了。但他要给慕秋的交代还没给完,总不好今日交代一半,明日交代剩下一半,只好压着不适。 扬州知府庶长子的死法很粗糙,留下的线索太多了,郁大老爷再次递了一封折子进京。 自此,皇帝对楚河的杀心越来越重。 第十七章(公子能拿到什么就尽管去...) 大燕朝掌管司法的部门共有三个,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和刑狱司。 扬州知府庶长子暴毙一案,皇帝原本打算交给大理寺,由慕秋的大伯父来主理这个案子。 谁想,彼时的楚河自乱阵脚,为了避免被人查出太多端倪,楚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站出来反对皇帝,请求皇帝将这个案子交给刑狱司。 皇帝如了楚河的愿,也决定再给自己换一位新的刑狱司少卿。 卫如流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他带着玉扳指和弩||箭残支进入御书房时,皇帝开口说的话。 -“朕记得楚爱卿说过,行事不谨慎,又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自然只有一个下场。朕颇以为然。” 这句话,便定下了一位当朝权臣的结局。 慕秋下意识看向楚河的尸体。 看来卫如流今日杀他,是在奉命行事。 “……所以你今日屠刑狱司,也是陛下的旨意?” 卫如流低垂的眸底染满冷色:“想屠便屠了。”还需要什么旨意? “……你在这整件事里,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他在这里面做的事情其实非常多,多到连皇帝和沈默都只知道一部分,窥不见全貌。 卫如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微歪着头,回忆起这件事的最开始。 皇帝挑中他,想让他去调查扬州私盐案时,他正在北方。后来皇帝的人找到他,看着面前的圣旨,他没有马上接旨,而是问前来颁旨的人:“掺合进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 他还记得那人说的话,以及那人说话时错愕震惊的神情:“陛下说……公子能拿到什么,就尽管去拿。拿到了就是公子的。” 因皇帝这句话,他一路南下,低调进入扬州,开始蛰伏下来。 “怎么不说话?”旁边,慕秋一直没等到卫如流开口说话,不由出声问道。 卫如流回过神,娓娓续道:“我到扬州第一天,就潜入了郁府。”弯刀直接架在郁大老爷脖子上,再将身份一露,郁家就成了他在扬州的最大助力。 郁大老爷一直在和楚河对着干,要不是有他在,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到楚河的异样。 虽然郁大老爷的手也未必有多干净,但至少可以保证他没有参与进扬州私盐的利益链里。 慕秋:“……” 慕秋抽了抽嘴角:“……所以你后面成了郁家门客,用了魏江这个化名在扬州出没?” 卫如流:“是。” 慕秋:“……”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心情暴躁。 她知道郁伯伯不靠谱,但是没想到郁伯伯这么不靠谱! 把卫如流安排成郁家门客也就罢了,但郁伯伯为什么要连她一起坑,居然将这样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送到她身边充当她的护卫!!! 要是她一路苛责卫如流,对卫如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慕秋怀疑此时自己坟头青草已经开始冒芽了。 卫如流无法体会慕秋的心情,他用平静的口吻继续道:“我到扬州时已经太晚了,该撤走的人都撤走了,该毁掉的东西也都毁掉了。所以,我示意郁大老爷将扬州知府儿子一案捅出来。” 有些人想要让池水平静下来,但他不允许。 搅乱池底,那些藏在池底的千年万年鳖才会被迫冒头。 果然,卫如流这一招相当好用。 楚河当即就坐不住了。 慕秋:“……” 当时看到卷宗时她还在奇怪,郁伯伯这样一个怕麻烦的人怎么会自找麻烦。 破案了。 不再纠结郁大老爷的事情,慕秋凝神道:“这个案子捅出来后,楚河等人都会有大动作。你不方便公然露面,就混进了我的侍卫队伍里进京?” 卫如流没应是也没应不是,慕秋就当他默认了。 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想—— 船刚启程时,卫如流不一定知道楚河他们在找玉扳指,也不一定知道玉扳指在她手里。 但他们遇到了刺杀。 挟持她的蒙面人反复道:“把那个琴师死前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聪明人闻一知十,这句话透露出来的讯息足够卫如流猜出来很多事情。 卫如流说:“你刚到京城,就被楚河带去刑狱司。他那天戴着的玉扳指,不是以前常戴的那枚,但材质是同一种材质。” 所以他推测,蒙面人要找的东西就是玉扳指。而玉扳指,就在慕秋手里。 这才有了后续他找慕秋要玉扳指的一系列事情。 慕秋敏锐察觉到这句话里蕴含的另一层意思:“我被带到刑狱司那天,你在附近?” 卫如流只说:“刑狱司附近那间面汤铺子味道不错,可惜今日大雨,面汤铺子应该是不开门。” 慕秋了然,看来那天卫如流就坐在面汤铺子里。 再之后,卫如流给慕秋送了封信,请慕秋去商量要事,从她手里得到玉扳指。 同时请君入瓮,引楚河那一方的人前来刺杀慕秋。 当场就来了个人赃并获。 屋外雨势渐渐停歇。 慕秋垂下眼眸,梳理卫如流刚刚说的所有话。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弄清大致来龙去脉,但还有几个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卫如流背靠椅背,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仿佛猜到她在疑惑些什么般,再次开口。 “扬州知府不日就会被捉拿下狱。” “但扬州私盐案到现在,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想彻底查清,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就连他也不知道,这条私盐利益链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又有多庞大。 慕秋诧异,看向卫如流。 这两个问题,她也就是在心底想想而已,结果卫如流猜到她的困惑也就罢了,居然还给她解了惑。 卫如流平静道:“我答应了要给你交代,能说的东西自然不会隐瞒。” “……那卫公子还真是实诚。”在这个阴暗且潮湿的主衙待久了,慕秋心情有些沉郁,她深吸口冷气,“既然卫大人都发话了,那我还有最后一个困惑。” 卫如流下巴微扬,示意她开口。 慕秋:“敢问卫公子,为何要屠杀刑狱司?” 卫如流的神情很无所谓:“楚河死后,我乃新任刑狱司少卿。屠杀自己的下属,不过是在清理门户。” 刑狱司少卿之位,是他帮皇帝查案的酬劳。 而今日死的那些人,都是楚河在刑狱司的亲信。 成王败寇,新任刑狱司少卿上位,要清理掉前任刑狱司少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不介意脏了自己的手,用一场血腥杀戮,来树立自己在刑狱司的威信和杀名。 这是最快速、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慕秋猜不到卫如流的想法,但他说的这句话,让她下意识攥紧手心。 卫如流这句话,再次印证了她做的那场噩梦。 这么一想,慕秋看向卫如流的眼神,不由晦涩复杂起来。 在梦里,她可是和卫如流拜了堂成了亲的。 每个女子都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嫁给怎样的郎君,就连潇洒肆意如郁墨都不例外,更何况是慕秋呢。 但她所心仪的男子,理应是像堂兄那样的翩翩如玉君子,再不济也得是个性子温厚老实的,怎么都不可能和卫如流这种人沾上边。 正想着事,沈默又跑了进来。 他跑得有些急,喘着气道:“老大,大理寺的人到了,带队的是大理寺卿。” 慕秋下意识望向门外,寻找慕大老爷的身影。 沈默补充:“我在门口远远瞧见他们就过来禀报了,按照脚程,他们应该还要半刻钟左右才能到这里。” 卫如流握住弯刀,站起身来:“大理寺卿亲至,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走,我们去迎接他们。” 沈默偷瞄卫如流几眼,欲言又止。 卫如流下颚和眼尾原本都凝固着鲜血,后来在雨里站了片刻,被大雨一冲刷,他脸上凝固的血被冲淡些许,但依旧留着浅浅的几道血痕,仔细瞧时还是能看出来的。 眼看着卫如流大步流星走出主衙,沈默悄悄挪到慕秋身边,叫住她:“慕姑娘,你可带了手帕?” 慕秋抗拒恐惧卫如流这个人,连带着对沈默最初的几分好印象也没了,但听到沈默的问话,她还是能保持住礼数,回道:“带了。” “慕姑娘,你……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帕吗?老大要去见大理寺卿,脸上的血和水渍还是需要清理一下。” 慕秋拧起眉来,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想起卫如流今天的耐心解答,慕秋闭了闭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绣有空谷幽兰的浅色手帕,递给沈默:“拿去吧。” “……”沈默挠头,讪笑道,“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不能跟着去迎接大理寺卿。所以能不能再多麻烦慕姑娘一二?” 慕秋:“……” 手帕已经掏了出来,这时再说不能就有些矫情了。 慕秋点头,越过面前的沈默,朝主衙门外走去。 *** 从昨天下午开始,慕大老爷就做好了弹劾楚河的一切准备。 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天上午的大早朝,楚河居然没有露面! 慕大老爷刚开始的想法和其他官员差不多,觉得楚河是在刻意避开弹劾。 但慢慢地,在发现刑狱司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出席大早朝后,慕大老爷意识到了里面的不对。 大早朝一结束,在回衙门的路上,慕大老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诡异。 他直觉刑狱司内部出了大事。 为官多年,这种直觉帮他避开过很多次危险,帮着他平稳走到了今天这个地位,所以一回到行严肃,慕大老爷点了一批人跟着他出门,坐着马车朝刑狱司而来。 “大人,刑狱司大门没有任何守卫,整条巷子安静得有些许诡异。”大理寺的人向慕大老爷禀告道。 慕大老爷掀开马车帘走下马车。 后面一辆马车里也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打着哈欠,一副刚刚睡醒的懒散困倦模样。 他伸了个懒腰,左右瞧瞧,啧了一声:“这个地方怎么连声鸟叫都没有?我爹算的卦象果然没错,刑狱司这种地方的风水不行,容易招血光之灾。” 这个青年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身金色锦衣华服,头戴金冠,领口、袖口、衣摆各处也全都是用金丝压的边。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不大不小的折扇,上面提的字是用金粉写的,就连腰间坠着的饰品,时人配的都是玉佩,此人却另辟蹊径,挂了一块金牌压着自己的袍角,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富贵极了,也花哨得一塌糊涂,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叫嚣着:来打劫我吧来打劫我吧。 慕大老爷听到年轻男人的声音,偏头看了他一眼。 哪怕已经和这位下属共事两年,在看到他这身装扮时,慕大老爷还是觉得伤眼得很。明明简家也是传承数代的名门望族,怎么会培养出简言之这种肤浅的审美。 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慕大老爷连忙别开眼睛,朝一个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走近刑狱司探查探查情况。 侍卫握着手里的武器,谨慎靠近刑狱司大门。很快,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脸色微变,猛地加快步伐,推开刑狱司的大门跑进去,扫了一眼里面尸横遍野的惨状,侍卫连忙退出刑狱司,朝远处的慕大老爷等人喊道:“大人,死了很多人!” 慕大老爷神情一肃。 就连一身金光闪闪的简言之,都停下了摇扇子的动作,愣愣望着前方:“不是吧,我爹算了十几年卦,难道终于有一个卦算准了?” 慕大老爷:“……” 刑狱司易招血光之灾这种事,还需要算吗? “我们进去看看吧。”慕大老爷咳嗽两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一旁的其他下属大骇,连忙劝道:“大人,里面情况如何尚不清楚,我们带的人手不足,若是在刑狱司里行凶的歹徒还没走,极有可能会对大人不利啊!” “还请大人三思!” “大人留在外面,我们这些人进去里面探查即可!” 简言之瞧了瞧慕大老爷,咳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些人陪着大人您进去,我现在就骑马赶去京兆府,用我的大理寺少卿腰牌点上几十上百个衙役。届时我在外面,与大人里应外合,任凭歹徒如何嚣张,也绝不可能再逞凶!” 这话一出,一众下属忍不住偷瞧简言之,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位大理寺少卿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要留上官殿后自己先跑。 慕大老爷面无表情看着简言之,卸下自己腰间的大理寺卿官牌,丢给最先说话的那名下属:“听到简大人刚刚说的话了吗,你按他说的去照办吧。” 下属接住官牌,懵了懵,连忙行礼应是,不敢耽搁时间,转身急匆匆上马。 黑色骏马绝尘而去,简言之目瞪口呆,看着那名下属的背影:“慕大人,不是应该我去吗?” “这种小事,随便去个人就好,简大人就随我进去吧。”慕大老爷理了理宽大的官袍袖子,两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走去刑狱司。 简言之:“……” 他在原地站着不动,然而其他人可不理他,纷纷跟着慕大老爷走了进去。 少顷,这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一阵凉飕飕的风穿巷而过,简言之浑身抖了抖,觉得这个地方阴气森森的。他咬了咬牙,与其留在这里感受阴风的洗礼,他还不如跟着众人进去,至少……至少要是歹徒真的行凶,他也不是第一个被解决的。 念及此,简言之边走边高声喊道:“大人,大人,你等等我啊!” 他一个猛冲,就撞进了刑狱司大门里,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入目便是一具又一具横倒的尸体。 刺鼻浓厚的血腥味直窜入简言之鼻腔里,惊得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望着眼前的一切,简言之瞠目结舌。 与简言之不同,大理寺其他人对这种屠杀场面显然屡见不鲜。偶尔有人面露惊讶,也只是在惊讶堂堂刑狱司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人屠上门来。 慕大老爷蹲下检查了几具尸体,确定他们都是被一个人一刀解决的。 看来闯入刑狱司的歹徒人数并不多,但武功极为高强,尤其是刀法格外精湛。 “我们往里走吧。”慕大老爷用白布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污,走向刑狱司深处。 简言之咽了咽口水,心里默念两声阿弥陀佛,一个小跑冲到面色寻常的慕大老爷身边,紧跟着慕大老爷走在一起。 ***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但天上的乌云还没散去,外面依旧昏暗。 疾风呼啸而过,慕秋抬手拢紧身上的衣物。 卫如流走得极快,慕秋和沈默交谈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出了十几米。 慕秋也不追赶他,垂着眼,按照自己的步子慢慢走着。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时,卫如流突然停了下来。 慕秋察觉到不对,越过卫如流的身影,眺望前方。 她在这条宽敞而漫长的道路尽头,瞧见了一行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的人。 看来卫如流是看到大理寺的人,才停了下来。 片刻,慕秋走到卫如流身边。 慕秋侧过半边身子,把那方攥在手里许久的帕子递给卫如流:“沈默让我借你的。” 卫如流目光在帕子上停顿几息,缓缓移到慕秋身上。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清慕秋的容貌。 她本来梳得极好的发有些许散乱开,长风吹拂着她额角碎发,借着碎发发尾抚过她的唇畔。 许是走得急了,她的颊侧染了几分薄红,哪怕她此时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也酿出一种奇异的靡丽风情。 卫如流接过帕子,郑重道:“多谢。” 他慢慢擦着眼尾那行血痕,目光看向前方。大理寺一行人已戒备着来到近前。 领头的人自然是慕大老爷。 方才隔得远,再加上环境昏暗,慕大老爷看到慕秋站在卫如流身边,只是隐约觉得她的身量有些眼熟,却没有认出她来。 直到走到近前,看清慕秋的容貌,慕大老爷心下大骇,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 “大伯父。”慕秋敛衽行礼,十足乖巧的模样。 这话一出,原本在暗暗打量慕秋、猜测她身份的大理寺众人,不由将视线投到自家顶头上官身上。 慕家千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么娇滴滴的一位贵女,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在刑狱司里逞凶的歹徒吧。 倒是站在慕姑娘身边的这个年轻男人…… 慕大老爷也顾不上询问慕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将慕秋护到自己身后,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卫如流,眼角浮现出淡淡的岁月细纹。 慕大老爷问道:“阁下是何人?” 还没等卫如流回答,一直缩头缩脑跟在队伍中间的简言之突然跳了出来,高声呼道:“误会,都是误会。” 简言之绕着卫如流走了一圈,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帝都?” 大理寺一众下属愣住。 这居然也是上官认识的人? “你们认识?”慕大老爷问。 “认识。” “不认识。” 两道声音几乎叠在了一起。 简言之翻了个白眼。 慕大老爷看出来了,确实是认识的。他问卫如流:“敢问阁下是谁?今日刑狱司发生的事情,与阁下可有关系?” 卫如流转刀,抱拳:“新任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见过慕大人。”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慕大老爷就觉得很耳熟。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瞳孔猛地一缩,背脊绷紧。 第十八章(人间烟火) 高旷苍穹下,汉白玉长墙旁,卫如流一人与大理寺众人相对而立。 他身上穿着的这套黑色劲装,是由普通布料缝制而成,丝毫不防水,早已紧贴在他身上,粗粗勾勒出削瘦而颀长的身姿。明明一身狼狈,但卫如流面对众人的从容冷淡神情,却让人完全无法注意到他的狼藉。 在卫如流说完那句话后,周围一时有些沉默。 哪怕是与旧友重逢颇觉欢喜的简言之,也微微蹙起眉来,没有想通其中诸般内情。 慕大老爷在看到尸横遍野的场面时,都不曾有过丝毫动容,“卫如流”这个听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名字,却让他的神情一点点凝固,渐化为晦涩。 慕秋被慕大老爷护在身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察觉到他异样的人。 卫如流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或者应该说,卫如流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道路一侧种有成排梧桐树,枯败的梧桐残叶打着旋般飘落下来,不知从哪飞来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叫声嘶哑难听之余,也打破了此地对峙的沉默。 慕大老爷终于做出反应,他行揖回礼,温声解释道:“原来是卫大人。官府邸报中并未提到刑狱司少卿换了人这件事,本官还以为刑狱司入了贼子,这才领着人擅闯刑狱司,还请卫大人多多海涵。” “半个时辰前才换的人,慕大人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秋寒簌簌铺面而来,卫如流被一声高过一声的乌鸦嘶鸣吵得头疼,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换了身上的衣物。 “楚河及其手下七十八名亲信,尽数伏诛。如今除地牢犯人外,刑狱司空无一人,此地善后之事……” 刑狱司当然不只有这么多人,楚河的亲信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未免其他人出现在刑狱司碍事,他们一大清早就被控制住了。 慕大老爷主动接道:“我的人已经去通知京兆府的人了,京城中治安一事,自然该有京兆府来接手。卫大人尽可自便。” 卫如流与众人错身而过。 走到慕秋面前时,卫如流脚步一滞。 那方丝绸手帕就捏在手里,正欲将它递还,想到周围这些闲杂人等,卫如流暂时打消了心里的念头,打算等下次连同那几张银票一并还给慕秋。 于是只是停顿须臾,卫如流便头也不回地,自慕秋身侧大步离去。 慕秋的视线从他那道背影一划而过,渐渐上移,掠过枯败的梧桐枝梢,瞭望浩荡苍穹。 那里,乌云被长风吹散,霞光穿破云层,笼罩千年帝都。 不知不觉间,天又亮了起来。 *** 沈默站在刑狱司官衙门口,远远瞧见卫如流的身影,忙迎上前去。 “老大。” 他余光瞥见攥在卫如流掌心里的帕子。 上绣幽兰,明显是女子所用之物。 很显然,慕姑娘对他的请求没有敷衍,确实把帕子借给了老大。 “下回别多此一举。”卫如流说,声音冷淡。 他指的自然是沈默请求慕秋递帕子一事。沈默眼珠子转了转,假装没听懂卫如流的话:“老大,什么多此一举?噢,我明白了,你是说我给你找了大夫这件事吗……楚河那厮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武功确实不一般,我不是怀疑老大你的实力,只是让大夫看看总不是什么坏事……” 没等沈默胡扯完,卫如流已翻身进了马车里。 这辆特制的马车不仅能挡住弩||箭偷袭,还能冬暖夏凉,一入里面,卫如流身体的冷意消退不少。他不再紧绷着,头往后仰,闭上眼睛,姿态放松,直飞入鬓的长眉也柔和下来。 他体内的内力消耗殆尽,要不然也不会觉得身体冰凉,更不能轻易在慕秋面前露出疲态。 “老大,老大……” 沈默从后面追上来。 “你有没有告诉慕姑娘,你救了翠儿的弟弟?” 卫如流连眼皮都懒得抬:“人是你救的。” 沈默:“……” 很显然,老大没有告诉慕姑娘。 翠儿弟弟是个聪明人,翠儿出事后,他意识到官府不仅不会放过翠儿,也很可能不会放过他。要是想为翠儿和母亲讨回公道,至少他要先保证自己活着。 所以翠儿弟弟主动收拾行李逃离扬州。 但那些人在扬州的势力太大了,翠儿弟弟只是个普通读书人,连拳脚功夫都没学过,又能逃到哪里去,很快就露了行踪。 险些惨死剑下时,是沈默及时赶到救下他,助他离开扬州。 然而,要不是有卫如流提醒,沈默他怎么可能想起来去救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该去哪里救人? 沈默一叹,惆怅道:“老大,我们明明做了好事,怎么能不让人知道呢?” 他家老大什么时候是个做好事不留名,如此高风亮节的人了? 卫如流:“你可以宣扬出去。” 沈默再叹:“老大,你我这几年来就没做过什么好事,现在好不容易做了一件,我觉得很有必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句话十分不中听,卫如流竟分辨不出来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卫如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斥道:“闭嘴。” 沈默委屈缩在一旁,哀怨自家老大不能理解自己的一派苦心。 昨日遇袭之后,慕姑娘对老大就没了好脸色,今天又目睹了老大血洗刑狱司,想来她对老大的观感一定直降谷底。 跟在老大身边这么多年,沈默还是头一次看到老大对一位姑娘这么有耐心。 他这不都是为了老大着想吗! “闭什么嘴啊。”马车内方才安静下来,简言之的笑声就从外面传了进来,语气吊儿郎当的,“几年不见,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几年不见,你的品味也是越来越俗了。” 回了一句,卫如流踹开马车帘。 简言之眼笑眉飞。 他直接钻进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预料到卫如流会有这样的举动。 不用卫如流招呼,简言之反客为主,在马车里翻了个底朝天,寻出来一小葫芦的酒。 他晃了晃金黄葫芦,侧耳听里面的水声。 听出来里面还有大半葫芦的酒,简言之又重新眉开眼笑,拔掉葫芦塞正准备和卫如流来几口。 但眉眼才刚舒展,卫如流就给他泼了冷水:“里面的酒是几个月前沽的。” 简言之的笑凝在脸上。 颇为嫌弃地看着葫芦,简言之怒从中来:“你不早说!”将这个破葫芦摔回地上。 他揩了揩手指。 葫芦放了几个月,上面早就落满灰尘,现在他的手掌和衣袍一角也都被蹭脏了。 简言之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掏了掏袖口,没找到帕子,应该是他跟着慕大老爷离开大理寺时太过匆忙,忘了拿。 正在烦恼时,简言之余光瞥见一方雪白柔软的丝绸帕子,伸手去取。 “你要干嘛?”卫如流举着帕子避开简言之的手。 简言之微微意外,茫然道:“擦手啊,一手都是灰。” 卫如流把帕子塞进袖子里:“继续脏着。” 简言之:“?” 他用干净的手摩挲着下巴,左右瞧瞧卫如流,痛心疾首:“这才几年没见,你居然就变得如此小气!你说说,我们两什么交情啊,借用你个东西都被拒绝,这也太伤我心了!” “不认识你的交情。” 简言之气得磨牙,拳头痒得很,要不是揍不过卫如流这厮,他现在就要摁着他狠狠…… 嗯?不对劲。 简言之琢磨过味来,仔细回忆了下那张帕子的材质和绣样。 很快,简言之嘴角挂了丝窃笑,戏谑道:“那是位姑娘家给你的吧。” 想到刚才那位站在卫如流身边的贵女,简言之问道:“慕家那位姑娘?” “与你无关。” “喔——”简言之拖长尾调,在卫如流不耐烦地看过来时,才嬉皮笑脸道,“看来我猜的还真没错。”他用手肘撞了撞卫如流的胳膊,不怀好意开了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啊。” 卫如流以掌作刀,用了三成力道敲在简言之手肘上。 简言之娇生惯养,区区三成力道也疼得他呲了呲牙,他捂着自己泛红的手肘,叱道:“卫如流你这混账!我刚刚还说要请你去兰若庭吃饭,给你接风洗尘,现在我把钱拿去喂富贵,也绝不请你吃饭!” 富贵,是他养的一条狼狗的名字。 卫如流道:“求之不得,过了这个巷子口,你就下车回简府吧。” “你!” 马车逛过巷子,卫如流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暴雨方歇,那家他光顾过的面汤铺子并未开摊。 他有些遗憾地放下帘子。 *** 慕大老爷一连串吩咐下去。 下属们领了事,急忙散开,负责扫尾。 少顷,这条道路上只剩下慕大老爷和慕秋两人。 慕秋垂着头,摆出听训的姿态,等待着慕大老爷询问和训斥她。 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回到慕家才几天时间,她已经完全拿自己当慕家人看待,心中对慕大夫人和慕大老爷这些长辈渐渐升起孺慕之情。因此,慕秋不想给慕大老爷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慕秋紧张地捏了捏手,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其他指骨。 她感觉到慕大老爷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带着一些审视。 慕秋心神不定,等着慕大老爷开口说话,然后她听见慕大老爷问她:“吓坏了吧。” 慕秋鼻子骤然一酸。 在慕大老爷面前,她终于能表露出自己的惊吓和恐惧。 “是有些被吓着了。” 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发旋上,动作生涩地拍了两下,似是在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慕大老爷微笑道:“这回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以后遇到危险,不要随便往里面闯了,知道了吗?” 慕秋眼眶也热了起来。 从昨天遭遇刺杀再到今天亲眼目睹这一切,哪怕心中恐惧,慕秋都不曾哭过,此时在慕大老爷的温声宽慰下,一股名为委屈的情绪自心口蔓延上来,堵得她喉咙有些发痒。 慕秋一时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好了,前面那座亭子还是干净的,我们去那坐会儿吧,等到京兆府的衙役到了,大伯父再与你一同回府。” 这是一座六角凉亭,立面为双层,亭子里设有石桌和石凳。 凉亭前方是片花圃,里面种着灼灼盛放的各种品种的菊花。 显然是一处专门用于观景的地方。 落座后,慕大老爷欣赏着一丛接一丛的菊花,随口问慕秋:“怎么不在家里等消息,而是来了刑狱司?” 慕秋知道大伯父早晚会有这一问。 只是她有些纠结,还没想好该如何说出玉扳指的事情。 提到玉扳指,就必然会提到卫如流。 要是大伯父再问她,当时为什么不把玉扳指交给家里人,而是选择给卫如流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她又要如何解释。 子不语怪力乱神,要是她全盘说出那场噩梦的内容,大伯父能够信任她吗? 在慕秋沉默思索时,慕大老爷没有催促她,而是耐心等着。 他能感受到慕秋的迟疑和纠结,但他不清楚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只好尊重她,留足时间让她自己去判断。 片刻,慕秋沉沉舒了口气:“大伯父,我昨夜做了一场噩梦,梦到刑狱司今日会被人血洗。明明只是一场梦,但我醒来后一直惦念着放不下,干脆就坐马车来到刑狱司,想着……来亲眼看看。” 事涉慕家满门命运,她肯定不能完全隐瞒那场梦的内容。 说出来后哪怕大伯父他们不信,也能稍稍给他们提个醒。 但距离慕家出事还有几年时间,她也不用现在就一口气透露完所有内容。 慕大老爷顾不得欣赏花花草草了。 他环顾四周,下属们都去忙活了,周围没有任何人。 慕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打理得极好的胡子:“陛下格外忌讳这些事,日后不要再和其他人提及这个梦,哪怕是你爹问起也别说。” 慕秋错愕。 她都做好慕大老爷不相信她的心理准备了,哪想,慕大老爷不仅信了,还打算直接揭过这个话题。 “大伯父,在梦里,血洗刑狱司的那人想对我们慕家不利。”慕秋连忙上起眼药,务必让她大伯父警惕卫如流这个人。 “他……你与他认识?” 慕秋连一秒都不曾迟疑,果决摇手:“不认识。” 就算以前认识,从今往后也不认识了。 慕大老爷问完这句话,才想起来方才他也这么问过简言之。 只是那时,毫不犹豫说着“不认识”的是卫如流。 “不认识就好。”慕大老爷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指着那丛开得最艳的花,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与惆怅,“秋儿,每一任刑狱司少卿都像这丛花,看似气势正盛,实则处境是烈火烹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成了秋后的蚱蜢,被冬雪一覆,无薄棺入殓。” 他不知道卫如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也不知道卫如流为什么会担任刑狱司少卿。 但他知道的是,卫如流将会比以往任何一位刑狱司少卿面临的处境都要艰险。 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 任何与他扯上关系的人,都难得善终。 而秋儿与卫如流…… 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些事情,他们二人怕是早有婚约在身。 看来等过段时间,他得让夫人抓紧些,为秋儿寻觅一位家世、人品、相貌样样出众的夫婿,先定下她的婚事。 京兆府众人险些赶路赶断腿,终于姗姗来迟。 为首的长官京兆尹扶着墙呼哧呼哧喘了许久,才动了动肥胖的身体,让人带他去见慕大老爷。 论官阶,慕大老爷的官阶比京兆尹大许多,慕大老爷不知交代了些什么,京兆尹拭去额头汗水,面露难色,但还是应了声。 “走吧。”慕大老爷折身回来找慕秋。 穿过长廊时,原本倒在此处的尸体都被挪走了,只有透过没被冲刷干净的血污,才能还原一二这里发生的事情。 慕府马车轻晃着启程。 拐过巷子时,紧闭着的马车帘子骤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一条缝。 薄光透窗落入慕秋的眉眼里,她借着秋光,看见巷子拐角处的一片空地上,有一间稍显陈旧的面汤铺子。 暴雨过后,这家面汤铺子又重新开了业。 一对老夫妇正在里面忙得不亦乐乎。 擦桌子的擦桌子,揉面的揉面,锅里还在用柴火熬着汤。 热气蒸腾而上,带着慕秋最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息。 笼罩在慕秋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在这片雾气中一点点化开。 慕秋微微一笑,吩咐白霜:“去买碗面带回府里。” 第十九章(入V第一更...) 面送到明镜院时, 有些坨了。 好在汤还热乎。 白霜将面倒入另一个碗里,筷子搭在碗沿上,一并推到慕秋面前:“小姐想吃面, 让厨房做就是了,大老远的买回来,面被泡得都不劲道了。” 慕秋从屏风后绕出来:“当时突然想吃了。” 她在其他婢女的伺候下换了身干净衣服,先前那套衣服直接被丢进屋外火盆里烧掉。 慕秋抬手卸去发簪, 披着头发走到软榻边。倚着软榻坐下, 用筷子狭起面条送进嘴里:“味道还挺不错的。” 白霜道:“小姐喜欢吃就好。” 吃完面条, 慕秋又喝了几口面汤, 身体热乎许多。 正好柚子水烧好了, 慕秋在白霜的伺候下,用柚子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去掉身上沾染的霉气和血腥味。 在慕秋泡澡泡得昏昏欲睡之际, 帝都正热闹着。 这帝都,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而且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到从刑狱司里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 午时刚过,刑狱司被血洗的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般,飞遍整个帝都,传入所有官员、百姓耳里。 不知道有多少人惊吓掉了手里的筷子, 瞠目结舌。 刑狱司怎么突然就被血洗了? 这可是朝廷的衙门! 这可是大燕的都城! 身处都城的刑狱司都被歹徒血洗, 那六部呢?翰林院呢?大理寺呢?这些衙门的守兵力量可都没有刑狱司那么强啊!这伙歹徒要是不被马上捉拿起来用酷刑处死,何以安抚民心, 何以震慑宵小, 大燕的官员们又如何能放心啊! 就在众人等着天子雷霆一怒, 调动城中守备军甚至是羽林军来追查凶案时—— 又有一个消息传出来,街头巷尾口口相告。 菜市口, 卖菜的小伙子惊道:“你们听说了吗,血洗刑狱司的歹徒居然是现任刑狱司少卿!” 旁边卖鱼的老伯耷拉着眼皮,闻言晃了晃头打起精神,奇道:“你是说楚河血洗了刑狱司?” 不用卖菜小伙帮忙解答,路过买鱼的客人回道:“老伯,现在这个时辰,楚河的尸体怕是都凉透了,他现在啊,已经是前任刑狱司少卿了。” 卖鱼老伯咦了声,却也不算很惊讶:“又变天了。” 他在这里卖了五十年的鱼,至少听说过超过十位刑狱司少卿的死讯,早就见怪不怪喽。 卖鱼老伯摇头道:“要我说啊,当官是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有些出身富贵的贵人,还未必有我一个卖鱼翁过得轻松自在。” 买鱼的客人嘲笑道:“老伯,那些贵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可能比你卖一辈子鱼赚的都多。” 卖鱼老伯反驳:“去去去,你这个年轻人知道什么啊。要说富贵权势,谁能比得过当年的张家和容家,现在呢,张家和容家门口的蜘蛛网大得能把你给兜住。” 聊了几句,卖鱼老伯发现话题扯远了,忙自己给扯了回来:“他是怎么血洗刑狱司的啊?” “好像是……一个人闯进去,杀完人后,又一个人走出来了。” “……”所有人镇住。半晌,有人讪笑道:“都杀光了?” “好像没有,杀了……七十九个人吧,刑狱司近三分之一的人手都被屠了个干净。” “这……这现任刑狱司少卿叫什么名字啊?”杀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好像是叫……卫如流。” 不仅是普通老百姓,高门贵族的人也都在讨论卫如流这个人。 同朝为官的一些官员更是对卫如流忌惮万分。 然而,卫如流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帝都的。 众人讨论半天,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连他到底是哪的人都不知道。 唯一能得出的共识就是,卫如流踩着楚河及其手下七十八名亲信的尸骨上位,他怕是比楚河还要狠辣,还要嗜杀危险! 等慕秋泡好澡出来后,在明镜院里伺候的下人们也都听说了这些传闻。 慕秋倚在软榻上,白霜坐在她身侧,用白布为她沥干湿漉漉的头发。 另一个叫月吟的婢女站在慕秋斜前方,正在绘声绘色复述着从外面打听来的各色传闻。 慕秋清楚这件事的大致内情,只是把这些传闻当乐子来听。 这些传闻简直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就差说卫如流是个专门挖人心的妖怪了。 话本都没它精彩。 反正慕秋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这个叫卫如流的真喜欢饮人心头血?”白霜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月吟想了想:“像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都有自己的怪癖。” 慕秋忍笑。 这些传闻里并未出现过慕秋的身影。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知道慕秋进去过刑狱司的,除了卫如流外,其他全都是大理寺的人。 要堵住悠悠之口难,但在一个大理寺,众人不会连这点儿分寸都没有。 慕秋不想让慕大夫人再担心自己,在她的请求下,慕大老爷答应不会透露口风给慕大夫人,又强调道:“但若是你大伯母自己猜到了,那可不管大伯父的事。” 摆在床尾的铜制香炉里燃着檀香。烟雾袅绕而上,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这种香料闻起来甜腻却不媚俗,余韵悠长,有宁心静神的功效在。慕秋一手撑着头,听着白霜和月落说话,嗅着檀香的味道,渐渐地,困意涌了上来。 白霜朝月落使了个眼色,两人放轻说话时的声音和动作。 待慕秋睡着后,两人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再醒过来,时近黄昏。 慕秋愣愣走下床,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被白霜慌忙扶住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 ——她染了风寒。 大夫过来给她诊治,说是受了惊吓心神失守,再加上天凉少衣,这才诱发了一场风寒:“病得不严重,但这几日都不要受风,在屋里好好养着,不然可能留下头疼的后遗症。” 又说慕秋近来睡眠不是很好:“我往药方里给你添了几味助眠的药,服药期间可能会比较嗜睡。” 大夫把完脉,移步至隔间写药方。 慕大夫人坐到床边,取出帕子为慕秋擦汗,帮她撩开被汗濡湿后贴在颊侧的碎发。 慕秋张开干得起皮的嘴唇,低声道:“大伯母……” 人病的时候,比平时都要柔软几分。感受着慕大夫人掌心的温热,慕秋像个小猫般,轻蹭了蹭。 “听到大夫说的话了吗?”慕大夫人喂慕秋喝了几口温水,“楚河已死,不会有人再威胁到你的安全了,接下来就留在家里好好养病,等病好了,让云来带你去西郊枫林玩。” 慕秋轻笑着应了一声:“都听大伯母的。” 药很快煎好了,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闻起来难闻,喝起来更苦得人舌头发麻。慕秋捏着鼻子,一口气灌整碗药下肚,放下碗后,忙拿起蜜饯来压嘴里的味。漱过口,慕秋躺回床上,又再睡了过去。 慕大夫人离开明镜院时,府里已经燃起绵延的照明灯笼。她站在夜幕星烁下片刻,神情陡然一厉,问出来送她的白霜:“二小姐今天上午离开府里后去了哪里?” 白霜心头咯噔一跳,喏喏道:“大夫人,二小姐是今天突然兴起,出府逛了街。” 慕大夫人低头,用指腹摩挲着涂有丹蔻的尖锐指尖,冷哂:“逛个街需要备柚子水沐浴?” 柚子水是在厨房那煮的。 这种水平日里只有一种用途——驱邪。 慕大夫人不需要刻意打听任何事情,她执掌中馈多年,多的是下人察觉到异常后跑去向她禀报此事。 白霜暗道自己疏忽了,硬着头皮继续说:“小姐在逛街时遇到了一些晦气事,奴婢自作主张,让人煮了柚子水,没想到这个举动让大夫人误会了。” 慕大夫人看着她:“今天在京城里发生的晦气事还能有什么?秋儿是去了刑狱司?” 白霜吓得一激灵,猛地跪倒在地,冷汗簌簌直下。 慕大夫人平静道:“我知道,你会隐瞒我,肯定是因为秋儿下了令。” 沉沉夜色中,慕大夫人垂眸,冷声道:“我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就罚你。罚你一个月月俸,你可知是因何缘故?” “大夫人是……是在提醒奴婢,日后小姐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时,一定要加以阻拦。” 慕大夫人满意点头。 她给秋儿挑的这个贴身婢女,确实不错。 “起来吧。” 白霜迟疑了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没敢马上伸手拍掉膝盖上的浮尘。 她已经做好了慕大夫人会接着追问的心理准备,岂料,慕大夫人竟是道:“秋儿不想让我担心,我就不问了。今夜我与你的这些对话,你也不要透露给她。”言罢,领着一队提着灯笼的婢女,走回东府。 白霜越发恭敬地行礼。直到慕大夫人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白霜才折身回院子里。 慕秋这一病,病了足足四天才彻底痊愈。 这四天里,她连院子都没出过,每天大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偶尔清醒时,就坐起来给郁墨写信。 这小半个月时间里,发生在慕秋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 哪怕不提到私盐案,不提到一些很机密的事情,能写的东西也非常多。 慕秋这封信是越写越厚,这天上午,慕秋在信笺最末端写下自己的署名,等墨迹晾干后,她拿起信笺从头看了一遍,毛笔杆子抵在自己的下颚处,沉吟道:“看来是得练练字了。” 她的字不讲究什么风骨,仅仅是能看的程度。 这要是在以前,那肯定没什么。 现在回到慕家,不说身份的转变,就说库房里存着的那一堆字帖,要是不拿来练练字,慕秋都觉得是浪费了手头的资源。 不过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慕秋也不急在一时。 她放下毛笔,将手里这张信笺也塞进信封里,叫来白霜,让她想办法送去扬州郁府。 白霜接过厚实的信封就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慕秋一个人。 她半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下压着厚厚一摞白纸,侧头看着窗外稀薄暖阳,唇角微微扬起。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她和翠儿的见面。 漫漫长夜,露重霜寒。 翠儿囚衣染血,脸死死贴在牢门上。 其实翠儿的五官长得极好,但那数日折磨,让她整个人脸颊凹陷下去,眼底青黛明显,原本柔顺的头发枯黄打结成团缠绕在一起,发间还杂了不少干枯的草屑。 翠儿太削瘦了,以至于本就生得极大的眼睛几乎要脱离眼眶而出。 但翠儿就那么死死看着慕秋,一字一顿,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质问这世道:“慕姑娘,这个世道是不是没有公义可言,权势永远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 那时的慕秋被翠儿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她想出声反驳,但站在翠儿的角度,世道确实如她所言。 “慕姑娘,你帮帮我好吗?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这么屈辱、这么不清不白地死去。明明错的人是他们,为什么承受错误带来的痛苦的人却是我?” 翠儿看着她,眼里一滴滴落着泪。 “……好。我帮你。”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聊聊数语,君子相托。 如今扬州知府庶长子死了,扬州知府不日也会被捉拿下狱。这两个直接或间接导致翠儿悲剧的人,终于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翠儿没有在严刑逼供下说出她的名字,而她,也终是不负所托,足以告慰对方在天之灵。 第二十章(查账) 慕秋病好之后, 天气越发凉了。 气温一低,人就容易生出惫懒之心,再加上一桩压在心头的大事被解决掉了, 慕秋这些日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早膳和午膳一并用了。 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用来练字和查账。 有了慕大夫人的教导,慕秋查账的效率越来越高。 查的账目多了, 就知道有些东西是压根经不起细查的。粗粗一看账而是平了的, 但收入和支出这两笔钱款里而充满了各种猫腻。 这些年里, 慕秋母亲的陪嫁全部都是由慕二老爷在打理。 然而慕二老爷朝中公务繁忙, 很多事情不能亲力亲为, 只能交由下边的人去负责,他自己在每年年底时查查账目。 近两三年里,就连这个年底查账的环节, 也因为慕二老爷应酬增多而无法细看。 时间久了,缺少主人家的监管,下边一些人的心自然也就变了,胆子也被纵容得越来越大。 慕秋查的账本主要是这一两年的。 她几乎每天都能从中查出一两条烂账假账,涉及的数额从几两到上百两。 虽然每一笔钱数都算不上很多,但是当这些数目加在一起后, 数额顿时变得很可观起来了。 这天中午, 用过午膳后,慕秋披着厚袄子走进书房里。 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慕秋又从中找出一条有问题的假账。 她用毛笔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做了几笔记录, 蹙着眉继续看账本。 白霜进屋给慕秋换热茶:“小姐喝些茶, 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慕秋确实也有些累了。 她悬腕练字久了,放下毛笔, 活动放松手腕片刻,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 白霜弯下腰帮慕秋整理桌案,余光瞥见慕秋做在纸张上的记录,愤懑道:“这些人真的是贪得无厌!主家对他们够好了,他们居然还在想尽办法中饱私囊!” 慕秋放下茶盏,一只手撑着头,轻声道:“这些事情都是避免不了的。” “小姐不生气吗?” “不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查账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做足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不生气的。 郁闷的点在于,出了问题的管事人数,比她预计的要多上不少。 “那小姐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慕秋露出为难的模样:“我也没拿定主意。” 这些管事敢做假账欺瞒主家,做了错事自然要受到相应的惩戒,可这其中的分寸慕秋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些管事在铺子里全都干了超过十年时间,哪怕没有苦劳,也有人情的考量在里而,而不是单纯的丁是丁卯是卯。 要是处理的手段太激烈了,哪怕其他人知道慕秋有理,也很容易失了人心。 但要是处理的手段太温和,又起不到任何杀鸡儆猴的警醒作用。 其中的权衡,慕秋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家小姐这些天的辛苦,白霜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小姐会犯难,不是小姐不聪颖,仅仅是因为小姐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也从来没见其他人处理过类似的事情,没有任何经验去帮助她判断。 白霜想了想,建议道:“小姐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去找大夫人讨个主意?” “也好。”慕秋点头,打算去问问慕大夫人的意见。 然而到了东府,一问下人,才知道慕大夫人一大清早就出了门,说是娘家嫂子病了,她得回去探望探望。 慕秋扑了趟空,只好遗憾离开。 “二姐姐这是从哪里回来了?” 经过连通东西两府的庭院时,慕秋与慕雨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之下,慕雨只好行礼,又客套地朝慕秋问了句。 慕秋草草回道:“去了趟东府,不过大伯母不在。” 正准备出声告退,余光扫见慕雨也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神情,慕秋反倒不急着走了。 她笑问:“三妹妹这又是要去哪里?” 慕雨脚都迈出去了,又被迫收回来:“啊……我闲着无事四处逛逛。” “说起来,我回府这么久,三妹妹还没去明镜院看过对吧。” 慕雨摸不着慕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下腹诽,而上还得温和答话:“是的,前些日子二姐姐太忙了,我是想着等过段时日二姐姐不忙了再过去打扰。” 慕秋拊掌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三妹妹不用过段时间再来,现在我就有空。” 慕雨:“?” 看着慕秋脸上的热情,慕雨直觉有问题,明镜院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再等着她吧? 然而不应该啊,慕秋这人看着不像是个手段浅的,直接把她叫到自己院子里,然后陷害她,这种手段是不是太粗糙了? 慕雨想不明白慕秋突然的热情,但慕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不去也不好。 慕雨硬着头皮,扯出一抹假笑:“好啊,那我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慕秋笑容热情。 她当然热情了。 因为就在刚刚和慕雨聊天时,慕秋突然想到,这位三妹妹是个心气高的人,像是查账和拿捏下而人这种事,慕雨肯定都跟大伯母和骆姨娘学过,而且应该学得还不错。 她最近查账,忙得是连轴转,而慕雨看着好像还挺闲的样子,要是能把慕雨忽悠过来帮她查账,这岂不是…… 咳,这岂不是既能打发慕雨的时间,又能增进她对慕雨的了解? 两人各怀心思,而上都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并肩走进明镜院里。 没过多久,骆姨娘安插在明镜院的眼线趁着去厨房的功夫,偷偷跑来禀报此事。 “什么!?”桂骆院里,骆姨娘揉着帕子,诧异出声。 “什么!?”明镜院里,慕雨揉着帕子,诧异出声。 慕秋命人去给慕雨沏壶花茶:“三妹妹没听错。” 慕雨的疑惑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你——你真想让我和你一起查账,陪你一起处理那些弄虚作假的管事!?”她是真的没搞懂慕秋在想些什么啊。 慕秋点头:“是啊。”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慕雨:“……” 她们两个压根没多熟好吗。 “你为什么要邀请我?” 慕秋坦诚道:“我邀请你的原因很简单。单靠我自己一个人,我忙不过来。” 慕二老爷给她送来的账本,是这十年间所有的账本。慕秋现在只是查近两年的,就已经忙得腾不出太多空余时间了,靠她一个人,真的很难查完所有账目。 慕雨觉得不对劲:“那你可以找府上的账房先生帮你啊。” 慕秋问:“你觉得是府上的账房先生可信,还是你更可信。” 虽然没和慕雨有过太深的接触,但慕秋能感受出来了慕雨是个怎样的人,品性不坏,还有点儿清高。这样的性子,慕秋完全不担心她会在背后搞什么事。 再说了,慕雨要是真的敢搞事,除非慕雨有把握自己的小手段小心思不会被察觉出来,不然的话,大伯母肯定会严惩不贷。她相信慕雨不会因小失大的。 慕雨:“……” 这句话实在是让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但平心而论,账房先生不姓慕,慕雨觉得自己好歹是姓慕的,慕秋信任她胜过信任账房先生,这点理所当然之余,也让人心里觉得舒服。 沉吟片刻,慕雨发现自己被慕秋绕进去了。 她问起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练手。”慕秋说,“要是能打理好这些田产商铺,等你出嫁后,你肯定也能轻松打理好自己的嫁妆。我知道骆姨娘肯定也会给你田产商铺去练手,但数量应该不算多吧。” 虽然慕秋说的是事情,但慕雨还是觉得姨娘被鄙视了,她鼻尖轻哼了哼:“你先和我说下大致情况吧。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对吧。” 慕秋轻笑:“是遇到了麻烦。”取过她记下的那些问题账目,压在桌而推到慕雨眼前。 慕雨服了。 这人怎么这么坦诚啊,搞得她想直接发个脾气拒绝都不行。 慕雨心下郁闷,抓起纸张开始翻看起来。 只是看了前几行,慕雨的脸色就变得凝重了下来,眼神往斜上方瞟了瞟,明显陷入沉思状态。 少顷,慕雨放下纸张:“这些事情,以前我见大伯母处理过,不过我自己还没试过。你为什么不去请教大伯母,她肯定很乐意教你吧。” 哪怕极力掩饰着,慕雨的语气里还是透出了几分泛酸。 这些年里,她那么努力地讨好大伯母和堂兄,想尽办法讨他们欢心,但他们对自己始终是淡淡的。可这位失踪十年的嫡姐一回来,就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求之不得的东西。 要说妒恨,好像也没到那种程度,但情绪复杂也是难免的。 慕秋总不好说她是打算去请教大伯母的,结果大伯母不在,她才折中找到慕雨作为苦力。于是她轻声说道:“我是想着,我们两个也能趁此机会增进了解。” 慕雨折起眉心,心下纠结。 慕秋都这么和她服软,表现出友善的态度了,她要是直接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就像慕秋说的,她也需要这些练手机会。 反正最近京中宴会不多,她在屋子里也就是做些女红刺绣,倒不如……应下慕秋? 这么一想,慕雨心里就有了倾向了。 不过她也没马上应下,而是打算先回去找姨娘商量商量。 “我再想想吧。” “没问题。”慕秋爽快道,“只是何日给我答复?” “就……今晚吧。” 慕秋脸上笑容多了几分,起身道:“那我送你出去。” 慕雨:“……”看着慕秋脸上的笑容,说实话,慕雨心里感觉还不赖。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骆姨娘身边的奶娘就过来寻慕雨,说是骆姨娘想找她说些事。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姨娘。”慕雨跟着奶娘到了桂骆院,见到骆姨娘后,把刚刚在明镜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骆姨娘刚刚想了很久,万万没想到慕雨去明镜院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念及此,骆姨娘的神情不由有些复杂起来。 慕雨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姨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姨娘觉得不好,我现在就去拒绝二姐姐。” “没有任何不妥。”这件事很明显是双赢局而,对哪一个人都没坏处,骆姨娘握着慕雨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既然她向你表达了善意,那你就过去吧,这些田产商铺都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你是你母亲的孩子,帮忙打理一二也是孝心所在。再说了,你们终究是姐妹两,要是能处得来,那也是好事。” 慕雨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刚刚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也是顾及到了姨娘的心情。 现在听姨娘这么说,她眉眼含笑道:“行,那我也不耽搁了,现在就去和二姐姐说一声。” 骆姨娘嗔她:“你前脚从我院子里出去,后脚就去明镜院,你二姐姐肯定知道是我在帮你拿主意了。” 慕雨狡黠一笑:“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她知道就知道了。”欠了欠身,慕雨高高兴兴出了门,直奔明镜院去找慕秋。 慕秋又在看账本,听到慕雨的话,慕秋两手一合,赞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来看账本吧。” 慕秋抓苦力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连掩饰都不再掩饰一下了,慕雨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好。” 当然,慕秋不是白白抓苦力。 慕雨在明镜院这边看账本,小厨房那边做的糕点、沏的茶水都会考虑到慕雨的口味。 在这一点上,慕雨还是很高兴的,看起账本来也没那么怨念十足了。 傍晚,慕大夫人从娘家回到慕府,就听说了慕秋和慕雨之间的事情。 她抬手抚了抚发簪,温柔笑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我库房里不是还有那两匣子蓬莱珍珠吗,送去给秋儿和雨儿,让她们拿来玩,是要做项链还是要做手链都随她们。” 又叫来婢女:“去和府里的陈账房打个招呼,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不用再管府里的账目,一心给两位小姐打下手吧。” *** 经过慕秋和慕雨的讨论,两人决定不查陈年旧账目,先集中查近两年的账目。 两人通力合作,再加上陈账房在旁边打下手,花了十来天的时间,账目就被梳理得差不多了。 哪个管事做过假账,哪个管事有烂账没结清,哪个管事调动过铺子里的现银,又分别涉及了多少数目的银两……这些事情都被梳理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过程中,慕雨表现出来的素质非常合格,而慕秋的表现就完全称得上优异二字了。 一开始不熟练时,她查账速度是三人中最慢的一个,但等后而彻底熟练起来,慕秋查账的速度完全不输给陈账房这个经年老账房。 慕雨一开始还存有攀比之心 ,想趁机让慕秋看看自己的实力,到后而乖乖偃息旗鼓,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 当然只是查账速度快,那还算不了什么,真正令陈账房感慨的是慕秋对数字的敏感程度。 有些时候,她只是看着那串账目,就直觉那串账目存在不对劲的地方,后来陈账房用算盘一敲,发现还真如她所说。 正是她对数字的敏感,大大加快了众人查账的速度。 只是,如今账都查好了,又该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 慕雨想了一夜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她问慕秋:“你有什么想法?” 慕秋缓缓合上账本,平静道:“回到京城大半个月了,除了陈管事,我还没见过其他管事。通知下去,明天让他们都来明镜院一趟吧。” 第二十一章(这就是刑狱司给你的交代...) 通知其他管事都很顺利, 唯独在通知到汇丰药材行的古管事时,他满脸都写着为难。 古管事长得白白胖胖,仿佛一个白面团子。 “这……不是我对小姐不恭敬, 实在是我明日走不开啊。” 负责通知的下人问起原因。 古管事朝刑狱司衙门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前几日那位卫少卿的亲信来到我们药材行,和我们订了一批特制伤药,约好了过几日交货。现如今药材行都在紧着这单生意,我要是离开了, 这里的事可都耽搁下来了。” 下人做不了主, 只好回到府里, 将此事禀告给慕秋。 慕秋坐在窗边逗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喜鹊, 喂它吃谷粒, 闻言将装谷粒的小碟子递给白霜,转过身来:“古管事真这么说?” 下人道:“是,一字不差。” 慕秋净了净手, 笑道:“不是过几天才交货吗?再说了,我怎么不知道古管事对药材行这么重要,重要到暂时离开两三个时辰都不行?难道这些日子,古管事为了这单生意日日睡在药材行监工?你多跑一趟,帮我去问问古管事。” 听到下人传来的话,古管事脸色微微一僵。 他放下正在敲打的算盘, 勉强压着怒火, 冷声道:“我不敢轻易走开,是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所以得留在这里时刻盯着。” 古管事话里带刺:“小姐不懂生意, 难道陈管事也不懂吗, 我记得陈管事现在就在小姐身边听差吧。行吧,小姐的命令我当然要听从, 只是这单生意要真的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得罪了刑狱司,还请小姐莫要责罚于我。” 这番话传回慕秋耳里时,她、慕秋、陈账房和陈管事四人正在商量明日的细节。 说起来,陈账房和陈管事二人是堂兄弟。这也是为什么在慕府四个账房中,慕大夫人会特意指了陈账房来帮忙。陈管事是慕秋的亲信,有这一层关系在,不担心陈账房会不尽心。 慕雨骂道:“这刁奴!他分明就是在拿捏你!” 这明显是在给慕秋下马威呢。 要是慕秋真被他吓住了,明日要如何在其他管事面前建立威信。 慕秋“啪”地一声合上手中账本,唇角泛起一丝冷意:“他倒是义正言辞。” 要不是她已经把账本梳理过了,单听古管事这番正义凛然的话语,估计怎么想也想不到,挪用铺子银两、做假账、次等药材代替上等药材赚取差价…… 这些事情,古管事一件都没少做! “这位古管事是什么来历?”慕秋问陈管事。 敢这么给她下马威,在这府里要是没什么靠山,实在说不过去。 “他……”陈管事欲言又止,瞟了慕雨一眼。 慕雨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就听到陈管事说:“这位古管事的娘子,姓骆,是骆姨娘的同族远亲。”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但陈管事的意思很明显了。 慕雨万万没想到她前不久还在骂人刁奴,现在石头就砸了自己的脚。她慌忙对慕秋解释道:“二姐姐,这绝对不会是姨娘授意的。” 慕秋伸手,安抚性地压在慕雨手背上:“放心,我没有疑心姨娘。” 查账的事,慕雨也参与其中,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慕雨肯定要和她一起担关系。 骆姨娘有可能会给她使绊子,却没道理给慕雨使绊子。 这个古管事怕是觉得自己有骆姨娘做靠山,又搭上了刑狱司的线,所以在这里自作聪明。 那她只好让对方作茧自缚了。 念及此,慕秋起身:“回到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去自己的铺子瞧过。今日闲来无事,你们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汇丰药材行看看?” “好!”慕雨绞着手帕,第一个应声。 现在她生吃古管事的心都有了。 这段时间,因为她和二姐姐一块儿合作查账的事情,父亲夸了她好几次,大伯母对姨娘的态度也比之前温和不少。 古管事的娘子和姨娘是同族远亲,要是大伯母和父亲他们以为这件事和姨娘有所牵连,从而怪罪了姨娘,那可就太冤了。 好在二姐姐是个明事理的,也不枉她这些天劳心劳力了。 没白帮忙! *** “来来来,点菜吧!” 兰若庭,包厢云鹤间里,简言之正在热情招呼客人。 被他热情招呼的客人卫如流,抱刀倚坐在窗边软榻上,一只手枕在脑后。 窗明几净,秋光湛然,照亮他秾丽的眉眼。 卫如流说:“随便点吧。” 那日他拒绝了简言之的请客,并在拐弯处把简言之轰赶下马车。 然而简言之不死心,想尽办法蹲守纠缠他,非要请他来兰若庭吃饭,说是给他接风洗尘。 对简言之的固执和胡搅蛮缠,早在两人刚认识时,卫如流就已经有深刻体会了。卫如流无法,只好同意了简言之的请客。 所以他们这对组合非常奇特,请客的人嫌钱多烧手,要硬请;被请客的人不乐意,几番拒绝。 简言之对店小二说:“你以前最喜欢吃兰若庭的清蒸鲫鱼,那就来一道——” “别点鱼。”卫如流打断他的话,“除了鱼随便点。” 简言之错愕。 这样一个口味十年如一日的人,居然有一天说别点鱼? 怔愣片刻,在店小二提醒时简言之才回过神,他一时也没了点菜的心情,草草点了几道招牌菜就让店小二下去了。 包厢内只剩下两人。 简言之抛了壶酒过去给卫如流。 卫如流随手捞住,拇指推开酒壶盖,拎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酒。 他喝得随意自在,却没有一滴酒从嘴边洒出来。 简言之也学着他的动作喝了两口酒,险些把酒呛进气管了。 连连咳嗽几声,简言之用袖子抹了抹嘴,暗骂这种潇洒果然不是谁都能信手捏来的:“聊聊吧,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 “没什么好聊的。” 简言之骂道:“呸,不是没什么好聊的,是你压根不想和我聊。” “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 简言之磨了磨牙:“……”不问就不问! 卫如流眯着眼,也没再说话,沉默着继续喝他的酒。 楼下大堂有琴师正在抚琴,靡靡之音和满堂喝彩穿透空间,闯入卫如流耳里。他听了片刻,蹙起眉来:这个琴师的水平太一般了,方才就弹错了一个音,现在又有一个音节弹错了。 “怎么了?”简言之注意到他的烦躁,问道。 卫如流支起半边身子:“琴师弹错了两个音节。” “噢噢。”简言之压根不疑他,“那我让人去和掌柜打个招呼,停掉奏乐?” “不必。”卫如流说,“关窗即可。” 琴声主要是从窗户传进来的,关上之后包厢里的隔音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正要合上窗户,卫如流注意到有一辆马车在人流中缓缓穿行。 马车前方挂着两盏铜灯,贴在铜灯上的“慕”字摇晃着落入他的眼里。 他下意识停住关窗动作。 缓行片刻,马车停在兰若庭斜对面的一家店铺前。 卫如流看到一个头戴锥帽、身穿淡紫长裙的少女,气势汹汹从马车里走下来。 他继续关窗动作。 就在两扇窗将要合上前,淡紫长裙少女回过头,对着马车说了些什么。 马车帘再次被人从里面掀开,一片裙角先从马车里露了出来,随后,身披雨后天青色薄斗篷、头戴兜帽的女子款步走出。 *** 慕秋站在汇丰药材行门前,抬头看着挂在上方的牌匾,赞道:“这牌匾上的字提得真好。” 这段时间看多了各种名人书画,她的鉴赏眼光大大提高不少。 药材行的店小二瞧见有辆马车停在门口,从马车走下来的两位少女看着就是非富即贵,知道店里来了大人物,忙迎上前去,恰好听到慕秋这句话。 店小二笑道:“姑娘有眼光,快快里边请。” 慕秋神情平静,率先走了进去。 慕雨憋了一路,现在终于到了汇丰药材行,当下发作道:“你们家掌柜呢?让他马上出来见我们!” 店小二目光呆滞:“姑娘是……” 陈管事露出掌事腰牌。 店小二还是认得出这块腰牌的,慌忙行一礼:“小姐稍等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寻掌柜。”调头直接冲进了后院。 慕秋没有干等着,她慢慢打量着店里的一应摆设。 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药材架上。 通过贴在每个抽屉上的字条,了解店里都在出售些什么药材。 才看了几张,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白白胖胖的古管事出现在大堂里。 古管事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慕秋身上。 慕秋唇角微微一勾,任他打量。 还是陈管事觉得不妥,斥道:“古管事,这就是二小姐,你还不快快行礼!” 被人提醒了,古管事这才假作慌乱:“不知二小姐前来,因而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小姐恕罪。” “无妨。”慕秋还在看那些字条,“听说古管事这边忙得走不开,我就想着过来瞧瞧,看看古管事有多忙。”她转过身,扫了眼除他们外空无一个客人的大堂,语调听起来颇为绵软温和,“今日……药材行是没有开门做生意吗?” 古管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二小姐说笑了,咱们药材行做的都是大批量的生意,所以平日里比较少看到客人。” 慕雨冷哂。 这是拿她二姐姐当傻子来糊弄啊。 更让慕雨生气的是,古管事下一句话居然就提到了骆姨娘:“不瞒二小姐,药材行的事情,我都和二老爷、骆姨娘打过招呼了。” 说完这句话,古管事老神在在。 其他管事担心,他可不怵这位二小姐。 不就是一个刚从乡野间被接回来的小丫头吗,在府里都还没站稳脚跟,居然就敢来他们这些劳苦功高的管事面前抖威风,要是不给她一个下马威,他做的那些事情怕是很难轻易遮掩过去。 岂料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先发作的不是眼前这位二小姐,而是她身边另一位淡紫长裙少女。 “在古管事没接手汇丰药材行之前,这里可是京城生意最红火的一家药材行。古管事接手后倒好,到去年位置,账面上居然只盈利了一百多两!这可是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我什么生意都不做,单是把这间铺子租出去,一个月的租银就能有一百两了!” 古管事眯着眼,看向慕雨,一时间捉摸不定她的身份:“这位姑娘是……” 慕雨挤出微笑:“我在慕家姐妹里行三。说起来,古管事方才忘了向我请安。” 慕三小姐! 府里还有哪个三小姐,只能是那位出自骆姨娘膝下的了。 古管事的神情猛地变了,额头不知不觉间渗出冷汗来。 掏出手帕拭了拭汗,古管事干笑道:“没想到三小姐也过来了。” 该死,不是说骆姨娘和二小姐不合吗,这位三小姐怎么会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在女儿和他这个小小管事之间,是个人都知道该偏向谁该帮谁…… 一想到这,古管事额头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慕雨凉飕飕道:“古管事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如今可就快要入冬了。若是病了,可要早些请医问药才是。古管事做药材生意做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古管事讪讪说不出话,慕秋却是要说的:“方才三妹妹说的那些话,古管事都听到了吧。你可有异议?” “这——”听出慕秋的言外之意,古管事也顾不上擦汗了,猛地抬头直视慕秋,“二小姐,铺子不盈利是因为这几年药材生意不好做!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就算当不得一句劳苦功高,在慕家一干就是十几二十年,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了!” 他破罐子破摔,硬声道:“二小姐刚回到府里,就要动府里的老人,不怕其他人心寒吗?” “再说了,若不是我与刑狱司的一位百户认识,走通了他的路子,我们药材行怎么可能和刑狱司搭上线做生意?” “二小姐刚回京,可能还不清楚刑狱司在这都城里的赫赫凶名。在这京城里,能和刑狱司搭上线,就意味着太太平平,不知道是多大的面子。若是二小姐现在就要撤换我,有没有考虑过要如何给刑狱司交代?” 到最后,古管事更是抬出了刑狱司,言辞激烈,情绪格外激动高昂。 慕雨气得□□帕子,明知道古管事这是在威胁,但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反驳。 陈管事和陈账房二人对视一眼,都纷纷把目光投向慕秋。 场中唯一还能保证情绪镇定的就只有慕秋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在场众人听清。 “我处置自己府上的管事,为何还要给刑狱司交代?” 渐渐地,慕秋的音量提起。 “我倒是觉得,你区区一个和刑狱司做生意的管事,居然都敢拿刑狱司当靠山,拿刑狱司来威胁主家,莫不是刑狱司的人许诺了你什么!这些年药材行的盈利怕不是都被你拿去孝敬给了刑狱司!若是如此,我以为该是刑狱司给我一个交代才对!” 然而,就在她正欲再次开口之际,一道清冷薄凉的熟悉声音突然横插出来。 “你想要刑狱司给你什么交代?” 卫如流提刀,伴着午后微醺暖阳迈过门槛,跌入慕秋眼眸里。 慕秋一时失了言语。 方才说那番话时,慕秋当然没有想过去找刑狱司给什么交代,她只不过是想压下古管事的嚣张气焰罢了。 果然,她那番话说完,刚刚还嚣张得很的古管事也哑了声息。 谁能想到卫如流会突然走进来?他一个刑狱司少卿,怎么会这么闲,居然还亲自跑来药材行。 古管事等人望着卫如流,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慕雨目光落在他的侧脸,眸中泛起淡淡异彩。 在众人的注视下,卫如流一步步走到慕秋近前。 他垂下眼,与她对视。 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干脆就自行做出判断。 下一刻,右手以肉眼几乎瞧不清楚的速度挥出,刀光如白虹饮涧,直斩而去。 慕秋的视野被那抹刀光充斥,耳边只听见破空之声回响。 待她眨眼时,几道温热鲜血从古管事的手腕处溅射而出,有一滴溅落在她的眼尾下方,顺着眼尾斜斜滑落。 落在她脸上的血色,晕染开她精致的妆容。 这却不显得狼狈,反倒衬得慕秋的容貌越发动人,仿佛夜色里幽幽盛放的昙花,带着点撩拨人心的潋滟,惊起他人心底一丝涟漪。 此时,古管事的尖叫痛呼声才响起来,他捂着自己飙血的手腕,神情惊恐,望着卫如流惊叫道:“你……你是何人!来人啊,我的手废了!快来人啊!” 卫如流觉得耳边聒噪,不参杂任何感情地横古管事一眼。 被他的视线盯上,古管事只觉得有什么猛兽在锁定自己。 如果再吵下去,他会杀了自己的。古管事心里莫名跳出这样的念头,脑子极快做出反应,咬着牙将痛呼声憋回去,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哽咽从齿缝里挤出来。 疼痛与恐惧交织,这么大一个男人,一时间眼泪直掉。 卫如流重新看向慕秋。 “刁奴欺主,这就是刑狱司给你的交代。” 第二十二章(我不会伤你...) 大堂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般。 气氛诡异而死寂。 众人的视线一会儿落在惨叫的古管事身上, 一会儿转到慕秋身上,又忍不住去偷瞄刀尖滴血的卫如流。 他们在心里不断猜测着卫如流的身份,却没有人敢率先开口说话, 打破这份死寂。 还是慕秋最先出声。 她没有打理卫如流,转过眸,看向古管事的手腕。 古管事的手腕无力垂下,显然是筋脉有损。 刀砍向他时, 应该刻意避开了要害。 血流了这么一会儿, 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疯狂往外喷着。 青石地砖上已经落了一团血, 慕秋没理会站在她面前的卫如流, 点名陈管事:“陈管事, 店里应该有止血一类的药,你带古管事去后院休息,再用药给他暂时止血。” 这么放任伤口流血也不是个事儿, 说不定本来没出什么大事的,流着流着手就废掉了,到时她有理也要成了没理。 陈管事慌忙上前扶住古管事。 古管事疼得脸色惨白。 受伤的人可是他,古管事比任何人都慌张,见陈管事来扶他,强忍疼痛, 跟着陈管事一块儿回了后院。 慕秋又去点名陈账房:“陈账房, 麻烦你和店里伙计跑一趟,去请位大夫。” 这里只是药材行, 专卖药材, 并无大夫坐诊。 好在这条街是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要找位大夫不难。 慕雨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场面,腿有些发软。 见到慕秋彻底无视了卫如流, 慕雨有些心急,担心眼前这个男人会因此暴怒而伤到慕秋。 方才此人走入室内时,她还忍不住眼前一亮,谁能想到这位居然是个煞神呢! 想到这,慕雨忍不住偷眼去瞧卫如流。 在慕秋刚刚出声吩咐管事,无事卫如流的话语时,卫如流只是提着刀站在那,不发一言,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这个人……好生奇怪啊。 “你也先去后院歇会儿吧。”慕秋突然转头。 慕雨意动:“我……” 可她要是走了,这大堂里就只剩下慕秋一个人面对这个煞神了。 慕雨暗暗咬牙,逞强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后院有陈管事就够了。” “我与他有故,他应该不会伤我。”慕秋劝道。 实际上这句话里,只有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 慕秋也不能保证卫如流真的不会伤她。 这个人喜怒阴晴不定,她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慕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先避开。 慕雨想了想,知道自己留在这确实做不了什么,低低应了声好。 在越过慕秋时,慕雨用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堂兄就在不远处,想来这会儿也该过来药材行了,等他和侍卫们到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慕秋知道她是在用这句话警告卫如流,不由笑了下,苍白冷淡的血色渐渐回暖。 很快,大堂只剩下慕秋和卫如流两人。 慕秋看向卫如流。 两人离得不近不远,慕秋能从他身上,闻到除血腥味外的淡淡酒香。 他方才是在这附近喝酒? 兰若庭就在药材行斜对面,如果他从兰若庭的窗边往外瞧,确实能看到斜对面的情况。 莫非他是看到了慕家的马车,所以才特意过来寻她的吗? 慕秋沉吟不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面前突然伸来一方手帕。 慕秋拒绝:“多谢卫少卿好意,只是不必了。”作势要从自己袖子里取出手帕。 卫如流说:“我来寻你,本就是想物归原主。” 这句话确定了慕秋方才的猜测。 他确实是特意过来寻她的。 手帕被卫如流握在手里,材质柔软,上绣空谷幽兰,看那绣工确实是出于慕秋的手。 如今手帕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血污。 慕秋犹豫半晌,还是伸手接过。 不过她只是单纯接过,并没有用这块帕子,而是又从袖子里取出另外一块擦拭眼尾。 注意到她的动作,卫如流眼眸微眯:“……慕姑娘方才说我应该不会伤你,可是觉得我有伤你的可能?” 慕秋擦拭眼尾的动作一顿。 卫如流追问:“为何会这么觉得?”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执着,好像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便不肯罢休。 慕秋蹙眉:“我在铺子里训斥偷奸耍滑的管事,卫少卿突然闯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挑断他的手筋。你能不问缘由就对管事出手,自然也能不问缘由就对我出手。” 卫如流也拧了眉:“我在门外听完了你和他的所有对话。他仗着搭上了刑狱司的线来威胁你,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刑狱司给你一个交代吗?” 慕秋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那句话只是在震慑吓唬古管事,告诉古管事那些威胁对她没用。若不是卫如流突然出现,这件事本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说者无心。” 卫如流长眉微挑:那就是他听者有意了? 慕秋深吸口气,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他犯了错,该由慕府去惩治他,由官府去审判他。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都不应该由卫少卿在此动用私刑。” 她讨厌古管事,后面也会将古管事送官,要古管事将这笔巨款全部都吐出来,但这些,全都不是卫如流私自下重手的理由。 卫如流突地笑了一声。 笑容里不辨喜怒。 “那我已经伤了他,挑断了他的手筋,你作为主家,又当如何为他讨回公道?” 慕秋没有被卫如流绕进去:“对这般偷奸耍滑之人,为他付个看诊费,已经是主家仁至义尽。他年富力强,既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又不是哑巴,若是他想讨回公道,就让他自己上刑狱司讨回。” 她的怜悯心,不可能用在古管事这种人身上。 这几年来,古管事足足贪了药材行上万两银子。 这笔钱意味着什么! 在京城的普通三口之家,一年所耗银两也不过几两银子。 卫如流看着慕秋,薄唇轻启:“诡辩。” 慕秋与他对视,那双如雨后山岗般清澈的眼眸,带着一种能直视人心的清澈:“卫少卿现在可是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了?” 卫如流神色冷厉,不置一言。 “但是卫少卿,你的好意对我造成了困扰,那它于我便不能算是好意了。今日的事情也好,当日在街道上的弩||箭刺杀也好,都会对我造成了困扰和惊吓。” 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卫如流血液里流淌着。 他垂着眼,看着披着雨后天青色斗篷,头上兜帽未曾脱下的慕秋。 她的额头被兜帽遮住,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 裸露出来的脖颈皮肤上,还能瞧见淡淡的、没完全消褪的剑疤。 卫如流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听到她继续对自己说: “那日在码头,我和你说前路坎坷,风雨不歇。如今我还想再和你多说一句,若卫少卿依旧如今日这般行事,那等待卫少卿的,不仅仅只是不歇的风雨,苍苍万山也会相阻。” “我言尽于此,卫少卿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请速速离去吧。” 卫如流唇角紧抿。 他转了转手里的刀,健步如飞朝大门走去。 将要迈出大门前,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 他的身体一半隐于暗处,一半被午后碎阳所笼罩,俊秀冷厉的眉眼也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从慕秋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他清晰的说话声。 “我不会伤你。” “除非有一天你先动手杀我,否则我不会伤你。” “当然——” 卫如流顿了顿,突兀笑了一声。 “你未必会信我的许诺。” 转身没入人流之中,彻底消失在慕秋的视线中。 慕秋微愣,回过神时,门口已空无一人。 她握着帕子往里走,掀开布帘,进入后院。 后院里,古管事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他正抱着手在那疼得哼哼。 慕雨站在阴影里躲太阳,目光紧紧盯着连同大堂和后院的入口。 慕秋的身影一出现,慕雨便猛地冲到她面前:“你没事吧。”冲得急了,慕雨险些刹不住车,这副毛毛躁躁的表现,哪里还有初见时的矜贵模样。 慕秋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微弯:“当然是没事了。” 慕雨长舒口气:“方才那人……就是刑狱司少卿?” 古管事竖起了耳朵。 慕秋冷漠的视线扫过来,吓得古管事缩了缩头。 “是他。” 慕雨哼道:“长得人模狗样,就是性子确实如传闻所言,过于残暴。” 见慕秋没回应她的话,慕雨又问道:“我瞧着二姐姐与他颇为熟稔?” 慕秋沉默须臾:“认识,但不熟。” 明明亲眼见过对方血洗刑狱司的场景,也知道对方压根不是什么好人,可以因为一些小事就动刀见血,但也许是因为在噩梦里她反复捅过对方几十刀,又被对方救过一次,她面对卫如流时的心态……有些许诡异。 疏离他,忌惮他,却又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他。 瞧出慕秋不想多说,慕雨只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不多时,陈账房领着老大夫到了。 检查过古管事的伤势,老大夫帮他包扎好又开了药,扶着长须道:“好好休养几个月,手还能写字提东西,只是遇到雷雨天可能要吃些苦头。” 慕秋命陈账房去垫付诊金,又让陈账房将老大夫送回去,转头看向古管事:“我给你十天时间,将这些年贪的银子全部吐出来,将功补过。这样一来,你最多在牢房里蹲个几年。” “但你要是没全部吐出来,哪怕是只缺一两银子,你进了衙门牢房,以你贪的银子,这辈子都不用想着再出来了。” 古管事神情灰败坐在那里。 听到慕秋的话,他依旧是一副木木的模样,没做任何回应。 慕秋吩咐陈管事留在这里善后,她和慕雨先行回府休息。 拉车的马从马鼻中打了个响鼻,拉着慕府马车徐徐穿行于街巷里。 *** 兰若庭。 简言之懒洋洋坐着,浑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攀在桌案上。 他一开一合自己的金色折扇,明显是无聊得没事可做。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眼看着菜都凉了,卫如流还没回来,简言之忍不住哀嚎:“造孽——” “咯吱”一声轻响,紧闭的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如流走了进来。 简言之的抱怨声卡在了喉咙里,下一刻,他喜笑颜开迎过去:“你这家伙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未落,简言之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独属于鲜血的腥甜味道。 他低头一瞧,果然,卫如流弯刀末端沾有一抹猩红。 简言之愕然。 卫如流刚刚和他说有些事要处理,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包厢。他在卫如流身后怎么喊,卫如流都不搭理他。难道卫如流说的事情,就是去杀人? 这家伙,出来吃个饭都这么不清闲。 卫如流坐下,问简言之有没有什么帕子。 简言之以为他身上染了血,忙取出帕子递给他。 然后……他就看到卫如流用这价值不菲的帕子,去擦拭那把刀。 简言之:“……” 他暴喝出声:“停停停,你在干什么!” 卫如流扫了眼已经染上血污的帕子,说:“显而易见。” 简言之痛心疾首:“你简直暴殄天物,随便找块什么布来擦刀不可以,非要用这么昂贵的帕子。”他指着卫如流,“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血洗刑狱司,可没舍得糟蹋人家姑娘的帕子,回去后还眼巴巴洗干净了,现在却这么对我,你于心何忍!” 听简言之提到慕秋,卫如流垂下眼:“放心,我擦完刀后,也会眼巴巴帮你洗干净帕子。” 在“眼巴巴”这三个字上落了重音。 简言之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试探道:“你受刺激了?” 卫如流面无表情:“没有。” 简言之摸着下巴:出门前明明还好好的,看来刚刚他出门时,发生了某些事情啊。 念及此,简言之猛地朝窗口扑了过去。 卫如流出门时,他有关注卫如流去了哪里,只是并不清楚那个地方有什么奇特,才没有继续关注。 抓着窗扉,简言之探头望向斜前方,恰好看到一辆马车从汇丰药材行远去。 马车是背对着简言之离开的,从他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铜灯上贴着的“慕”字。 但简言之是什么人啊,他这种从富贵权势乡里浸泡出来的高门公子,别的不好说,看东西的眼光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辆马车所用的木材材质特殊。 在这帝都能用得起这种木材的,不过几家。 慕家恰是其中一家。 简言之转过身,合起的扇骨慢悠悠敲打右手虎口。 他语带调笑道:“方才你关窗时瞧见了慕姑娘的马车,所以就下了楼去找她?”看着卫如流那把刀,简言之“啧”了一声,“你在慕姑娘面前动刀杀了人?” 卫如流擦刀动作一顿。 简言之来了兴致,继续推测道:“慕姑娘被吓到了,朝你发了脾气,你在她那碰了壁对不对。” 他走过去,揽着卫如流的肩膀,强压着破口大笑的欲||望,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慰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娇滴滴的美人看到太血腥的场面呢?” 卫如流:“……” 卫如流动了动手指。 简言之见状不妙,迅速撤走自己压在卫如流肩上的手。 卫如流松开手指:“我没杀人。” “重点是杀人吗,重点是动刀见血了!” 卫如流又不说话了。 简言之的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哀伤。 他其实很想攥着卫如流的肩膀,狠狠逼问卫如流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才会从风华无双名满帝都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有些伤口看似已经结了痂,却不能摊开在阳光里。 一旦摊开,就会发现结的痂只是薄薄一层,伤口随时都有可能触目惊心。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情,菜都要凉透了,快来吃饭吧。”简言之招呼道。 第二十三章(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慕秋暂时压下了汇丰药材行的事情, 没有走漏风声。 一众管事怀着各种复杂心思,在天明时分齐聚明镜院。 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大概只有已经成为心腹的陈管事了。 白霜领了他们进屋坐着:“小姐还在歇着, 请各位稍等片刻。” 众人还能如何? 自然只能继续等着。 里屋,白霜口中“还在歇着”的慕秋已经梳好妆容,正在悬腕练字。 慕雨在旁边坐立不安,瞧着慕秋悠哉悠哉的模样, 她两只手撑在桌案上, 俯身凑近慕秋:“我们要晾他们晾到什么时候?” 字正好写到最后一笔, 慕秋收了力度, 看向慕雨, 无奈道:“我晾的是他们,心急的倒变成了你。” 慕雨绞着手帕,面颊飞了一抹薄红, 被慕秋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大的事情,有点儿紧张难耐了吗。 “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经年管事,你这招对他们不好使,还容易让他们看轻了我们。” 慕秋说:“我只是想趁机观察观察他们。” 只倚仗陈管事一个人是不够的。 给一个人握着太多东西,就是在考验他的忠诚和品性, 而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她不想让陈管事面临这种考验局面, 所以她需要再从这些管事里选出一个人,分走陈管事手头的一部分差事。 陈管事应该猜出了她的想法, 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还给她写了一张名单, 在名单里举荐了四个他觉得有能力又对慕家忠心耿耿的人。 慕秋看过他写的名单。 四个管事都没做过假账,从每年的盈利来看, 能力都很不错。其中一个姓周的管事,正是前段时间被农户打了一顿的粮店掌柜。 为了安抚陈管事,表示对陈管事的信任,慕秋打算就从这四个管事里挑人。 慕雨还是猜不透慕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但不想让慕秋觉得自己沉不住气,慕雨抓起昨天没看完的游记,努力盯着纸面,可惜白纸上的黑字都不过脑。 捱着捱着,直到外面都添了两次茶水,一位管事终于坐不住,仗着和陈管事的关系还可以找上陈管事,旁敲侧击, “老陈,近些日子,我铺子里实在是忙得走不开,你说……二小姐怎么还没出来啊,莫不是在给我们下马威?” 陈管事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下马威不下马威的,二小姐对我们严厉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再说了,你有什么事情能比二小姐的召见更重要?” 问话的管事被他骂得脸色有些黑。这老陈以前的资历远不如他,去了扬州一趟搭上了二小姐,现在还给他摆起谱来了。 恰在此时,珠帘拨动时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在室内响起。 身披苍青色薄袄的慕秋自屏风后缓步绕出。 她的目光从众管事身上一一掠过,将他们的神情全部纳入眼里,这才在主位落座。 慕雨不是这次的主角,她略慢了慕秋几步,才从里屋走出来,坐在慕秋右手边。 两人落座,陈管事连忙起身。 这些天里他已经见识过二小姐的才智和手段,对二小姐早已是心服口服,现如今是二小姐第一次见各种管事,正是要好好立威的时候,陈管事作为心腹,自然不会拖慕秋的后腿。 瞧见陈管事站了起来,伤势未完全痊愈的周管事第二个站了起来,颇为识趣,也很有眼力。 其他管事已经落于人后,失去了表忠心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不站起来。 只是少顷,一众管事纷纷起身,垂手等待慕秋示下。 慕秋不急着说话,端起放在桌案上的天青色茶盏。 掀开茶盖,热气伴着敬亭绿雪这种茶叶特有的清香蒸腾而上。 她用杯盖缓缓拨弄茶面:“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趁机认认大家。” “这段时间有不少管事都给我递了牌子,说想来明镜院给我请安,我都给推了。” 听到这,那些没递过牌子的管事心下一凛,暗叫不妙。 这种事情吧,递过牌子的不能说就是对慕秋恭敬,但没递过牌子的,要么是愣头青,要么就是没把她这个主家放在心上了。 而能做这么多年管事的,又有几个是愣头青? 一时之间,场中气氛格外死寂,不少管事想抬头观察慕秋此时的神情,又不敢抬起头直视她,生怕自己错上加错。 慕秋抿了口茶水,入喉回甘,她轻笑着道:“我在各位管事面前只是晚辈,各位管事莫要这般拘谨,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坐下,开始一一给慕秋请安。 慕秋趁机把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对上,牢牢记在心里。 其他管事向慕秋请安时,慕秋都没开口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在周管事过来行礼时,慕秋的态度温和不少,询问起他的伤势如何。 周管事是个面容清减、身形削瘦的中年男人,他的回话恭敬又不失亲近:“回二小姐的话,二小姐给我们请的大夫医术高超,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铺子里的小二也都开始当差了。” 事实上,周管事觉得自己这一身伤受得真是好啊! 要不是受了伤,他怎么能这么快入了小姐的眼。 现在小姐刚回府,身边没多少可用的人,得了小姐的看重,傻子都知道会有多少好处。 用一顿打换一个相当光明的前途,周管事作为商人,知道这笔生意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慕秋唇角微微一弯:“没什么大碍就好。” 在所有人都请过安后,慕秋猛地撂下了一直捧在掌心里的茶盏。 茶盏瓷身碰撞桌案,发出极为刺耳的脆响。 这道刺耳的脆响引得所有人的心漏跳一拍,目光齐齐落在慕秋身上。 慕秋此刻的神色冷若寒霜。 她环视一圈所有人,问道:“诸位有没有发现,我们场中少了一位管事?” 场中有些人刚才就注意到了,有些人没有。但很快,他们都发现了汇丰药材行的古管事没有过来。 以这位古管事的性情,这种事还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但二小姐突然提到这件事,看来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发难了。 果然,慕秋等他们自己想明白一些事后,才悠悠开口笑道:“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大家,是因为我一直在查账本。” 闻言,众人神色凛冽,心都提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慕雨凉凉道:“做假账、克扣银子、以次充好,这些事情在座一些人可是没少做啊。” 有管事按捺不住,当即开口:“二小姐——” 慕秋冷厉的目光直射过去。 那开口的管事被她的目光慑住,讪讪住了嘴。 慕秋点了陈管事的名:“陈管事,你昨日随我一块儿去了汇丰药材行,就由你来和大家说说看昨天发生的事情吧。” 陈管事隐去了卫如流出现的那段,其他事情几乎原样复述出来。 场中不少管事越听脸色越苍白。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古管事那么不知好歹,但在做假账这些事情上,也没比古管事好到哪里去。 “小姐,我都说完了。”陈管事行礼。 “好,辛苦陈管事了,你先坐下吧。”慕秋开口,先请陈管事坐下,才对其他管事说道,“古管事落得那般下场,皆是他在咎由自取,诸位觉得是这样吗?” 一众管事纷纷应是。 慕秋这才笑道:“我相信诸位对慕家的忠诚,也知道诸位的劳苦功高。我才刚回慕家,行事不想太出格,一切以求稳为重,所以对很多事情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我的诚意摆出来了,大家的诚意也不能少,你们说对不对?” 她这番话中的敲打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些管事在慕家待了这么多年,她当然不会赶尽杀绝送他们去坐牢,也不会将他们解雇,但是这些年他们捞走的银子都要悉数奉还。 否则的话,古管事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小姐说得对。”周管事第一个抱拳应是。 反正他行得端坐得正,应起来毫不心虚。 其他管事也只好跟着应是。 “既然诸位都清楚我的意思了,那我也不耽误诸位的时间了,都退下吧。”慕秋端茶,下逐客令,“对了,陈管事和周管事留下来,我有些事情要找你们。”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但等一众管事离开明镜院,被肃杀秋风迎面吹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后背渗出来的冷汗都把贴身衣物打湿了。 有人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明镜院,暗暗咋舌。 都说这位慕二小姐是从乡野里回来的,没什么见识,但看慕二小姐的手腕,哪里像是没见识的样子啊! 传言误人。 传言误人啊!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心思凑在一起感慨此事。 他们走得一个比一个快,都赶着回去凑银子呢! 要是家里没有足够现银的,还得想办法变卖一些东西来凑,时间自然就紧张起来了。 屋内只剩下慕秋几人。 慕秋看着周管事,说:“我留周管事下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周管事留在粮铺是大材小用了。现在陈管事手头的事情太多了,缺一个副手帮他一块儿打理,不知道周管事意下如何?” 即使早就猜到了,在真的听到这道任命时,周管事还是觉得心头滚烫,热切道:“回小姐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陈管事在一旁拱手:“恭喜周管事了。” 周管事回了陈管事一礼。他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陈管事的帮忙。 具体分工之类的,慕秋也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干脆让他们二人先下去商讨出个大概章程来。 两日后,陆陆续续有管事过来还银两,离开明镜院时还朝明镜院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仓惶离去。 第五日时,看上去苍老了近十岁的古管事带着他的老妻和一万两银票来到慕府,跪着痛哭流涕,求慕秋能开开恩,念在他对慕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将他送官。 很多时候,杀鸡儆猴是必须的。 慕秋能对其他管事宽容,是因为他们贪的银子没古管事多,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冒犯自己。 她一招手,侍卫直接将古管事拖了下去。 又过两日,这件事终于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这天傍晚,慕秋像往常一样留在东府吃饭,慕大夫人突然道:“过两天我们去西山寺住几晚。” 慕秋抬眼看去,听见慕大夫人说:“你母亲祭日就要到了。” 之前慕秋就说过想去祭拜她母亲,但慕大夫人说她母亲的祭日就在月底,到时再过去祭拜即可。 现在算着时间,确实已经要到月底了。 慕云来坐在慕秋左手边,低眉剥着橘子,剥好橘子后分了两半,一半递给慕秋,一半递给慕大夫人,自己取过润湿的帕子擦拭手指:“我送母亲过去吧,到时正好带二妹妹去西郊枫林玩一圈。” 上一次休沐日他就想带慕秋过去了,但那时慕秋忙着算账本,实在抽不开身,只好暂时作罢。 现在再不去,就要过了赏枫林的时节了。 天色渐暗,慕秋告辞离开,慕云来送她回去。 慕云来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慕秋落后他半步,随他慢慢走着。 明月高悬碧空,今夜格外明亮。 慕云来随意找着话题,慕秋多半时候是在听他说,偶尔才会回几句。 聊着聊着,慕秋突然向慕云来打听起来:“堂兄,你听说过卫如流的事情吗?” 慕云来笑道:“这是近来帝都最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想到慕大老爷的异常,慕秋旁敲侧击:“那……堂兄认识卫如流吗?” “不认识。” “我听说他和简家的简言之很熟。” 简言之所在的简家,与慕家、郁家齐名,都是从前朝显赫到了如今的百年大家族。 慕云来和简言之不是一路人,私底下没什么交情,但也是彼此认识的。 慕云来笑问:“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慕秋一怔,看来这件事并没有流传出去。 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找补道:“也忘了是从哪听说的。” “也是,现在这京城什么流言都有,扰人得很。”慕云来没起疑,“卫是国姓,在咱们大燕朝,姓卫的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是宗室子弟。不过奇怪的地方也恰恰是在这里。他要是宗室子弟,陛下怎么会让宗室的人去刑狱司呢?” 对宗室子弟来说,刑狱司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要是手段太残忍了,宣扬出去,丢的都是皇家宗亲的面子。 要是手段不够残忍,在刑狱司里也就是挂个职罢了,压根不可能掌握什么实权。 顺着慕云来的话思索一番,慕秋同样是不得其解。 不过这个问题,也就是话赶话聊到的而已,慕秋并不执着答案。 两人默契地换了个其他话题,直到明镜院院门近在眼前,慕云来止步:“我就送到这里了。” 慕秋敛衽行一礼,转身进了院子。 慕云来看着灯火稀疏的明镜院,有些唏嘘。 当初这里可是慕府最热闹的地方。 那时候,不仅二婶还在,祖父祖母也都还在。 而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两日时间几乎一晃而过。 慕秋起了个大早,换着身淡青色长裙,头上除了一根固定头发用的玉簪外没有别的饰品,赶在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用早膳前抵达主院,向他们问安。 陪着两位长辈吃完早餐,慕大老爷去衙门了,而慕大夫人也指挥着院子里的下人往马车上搬东西。 这年头出一趟门不容易,哪怕只是从京城内城到京郊,慕大夫人也吩咐人把该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带上了。 东西刚搬完到马车上,骆姨娘、慕雨和两个弟弟几乎是掐着点过来的。 既不早到添乱,也不晚到耽搁出发时间。 慕秋觉得,这种掐点的能力也算是骆姨娘的后宅生存智慧之一。 她自问也算细心,但绝对做不到骆姨娘这样。 一行六人分了三辆马车,快出府门时,慕云来骑着骏马没入队伍里,跟在慕秋和慕大夫人所在的马车边。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温润气质里夹了分英武,更衬得眉目如画君子风度。 慕秋隔着马车与他聊天。 慕云来问她:“会骑马吗?” 慕秋摇头。 以前和郁墨刚认识时,郁墨缠着她去马场玩,还说要教她学骑马。郁大老爷的后宅很乱,好几个姨娘同时斗法,有个姨娘给她们骑的那匹马下了药,马儿跑到半路发狂,狠狠把慕秋和郁墨甩了下来。 当时她死死抱着郁墨,郁墨摔下来后没出什么大事,她骨折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从那之后连马场都没再去过。 慕云来本想说要教她骑马,让她体验下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但看着慕秋对此事兴致缺缺,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马车从西门出城,沿着洛河一路向前,又绕行片刻,便到了西山山脚。 山顶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名为西山寺。 听说就是因为西山寺,这座山才会被命名为西山。 西山寺已有上百年光景,是京城里除了皇家寺庙外香火最灵验的地方,主持无墨方丈更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佛法深厚。 抵达西山寺时,天色尚早。 深山古刹,晨钟回响。 宏大庙宇被烟火缭绕,在山巅矗立,与天地云海接壤。 这种古朴而出尘的美,能让任何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心静下来。 慕秋站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环视四周。 百年银杏树在寺中随处可见,入目一片金灿灿,带着涤荡心灵的清爽与干净。 第二十四章(第一更) 慕府前几日派人来打过招呼, 西山寺这边早已备好厢房,慕秋就住在慕大夫人隔壁。 她推门进去,桌案上摆着一个苍翠色细口长颈花瓶, 里面摆着几枝刚摘回来的树枝,叶片上还沾着晨时的雨雾,清雅意境十足。 墙上挂着一幅“禅”字墨宝。 明明只有一个字,但字迹行云流水, 尽显酣畅淋漓之意。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幅墨宝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字迹。 墙角有一个木质架子, 材质陈旧, 上面零零碎碎摆着几本经书。 看经书的陈旧程度,应该已经有十余年时间。慕秋走过去,随手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发现抄经书的与写“禅”字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字写得真好。”她感慨出声。 本对经书不太感兴趣,但因为这个字,慕秋竟也翻看了许久经书。 不多时,慕大夫人过来寻慕秋,说是要带她去拜见无墨方丈。 可惜的是,两人到了无墨方丈每日修行的大殿外, 就被小沙弥给拦下了。 佛殿空旷, 佛像慈悲。 无墨方丈披着袈裟,团坐在蒲团上, 安静翻看手里的佛经。 卫如流着一身竹青长衫, 束黑金腰封, 正坐在无墨方丈对面,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他难得没有随身带着那把弯刀。 佛殿里也本不该出现那样戾气深重的武器。 “如流。” 无墨方丈合上佛经, 叹息出声。 他并不显老,面相宽和,望着一个人时,那双看透世事沧桑变迁的眼眸里,总是带着通透的慈悲。 他的声音融化在了袅袅香烛火之中:“抄写经书时应宁心静神,而非存着戾气。” 卫如流平静道:“念及枉死之人,我便不能宁心静神。” 这些经书,偏偏就是为了祭拜枉死之人而抄写的。 无墨方丈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面对无墨方丈,卫如流显然很尊敬,哪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依旧耐心开口:“若是放下了,我就不会再踏入帝都。” 无墨方丈看着他,突然想起当年他跪坐在佛像前抄写经文的模样。 ——少年端庄,君子风度。 而如今呢。 他明明手无利刃,无墨方丈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未来血光滔天的帝都。 只是杀人者人恒杀之,仇恨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注定要到一方死绝时才能熄灭,否则必绵绵无绝期。 “贫僧还记得当年你跪坐佛前,瞧见蚂蚁攀爬于香烛之上,不忍见其死,从而将它放生离开。” 当年那个不忍蚂蚁身死的少年,如今却成了一起屠杀的主使者。 卫如流垂眸:“弟子已经不记得那些小事了。” 无墨方丈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不再提及那些事情。 他将手里那本墨迹崭新的经书递回给卫如流。 卫如流抬手接过。 殿内一时安静,因而门外小沙弥和女子的交谈声便变得清晰起来。卫如流有内力在身,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小沙弥说:“两位施主,主持方丈正在接待贵客,怕是暂时不方便见两位。” 女子问:“不知方丈何时有空?” 卫如流眼底闪过轻微诧色,眉梢微挑。她为何会来求见无墨方丈? “怎么了?”无墨方丈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是与外面那位施主有故?” “没有。”卫如流从蒲团上起身,“弟子在此已经待了很久,就先行告辞了。” 无墨方丈失笑,点破他的心思:“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走,不忍对方败兴而归?” “想走便走了。” 无墨方丈玩笑道:“想让外面那位施主进来见我,你去喊她进来就是,其实也不一定要走。” 然后,无墨方丈果然从卫如流口中,听到了他期待的回答。 “我不是佛门弟子,留在这里陪你接见女客多有不便,明日再来便是。” 卫如流朝正门走去,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脚步一拐,竟是走到了一旁窗户前,推开窗户,手腕一撑,利落翻出了佛殿。 看着已经再无旁人的佛殿,无墨方丈哑然失笑。有些东西会被世道改变,有些东西还刻在骨子里从未忘却,这样就很好了。再多的,也许就是强求。 无墨方丈提高了声音,沉声对守在门外的弟子道:“请两位施主进来吧。” 从小沙弥那里得知无墨方丈没空,慕秋和慕大夫人只好转身离开,但刚往外走出几步,小沙弥又在她们身后喊道:“两位施主请留步,主持方丈请你们进去。” 慕大夫人停住脚步,面露惊喜。 随着年岁渐高,无墨方丈时常闭关专研佛法,已经越来越少见客,哪怕是皇后派人过来请,无墨方丈也未必会见。 这回慕大夫人带慕秋过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万没想到真能见到无墨方丈。 “秋儿,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要让方丈久等。”慕大夫人说道。 慕秋扶着慕大夫人转身。 佛殿侧面,卫如流正准备走回自己的厢房,视线一抬,就扫见了扶着慕大夫人的慕秋。 也许是因为要来礼佛,她穿得很素净,脸上不施粉黛,垂眸与慕大夫人说着话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始终没落下过,笑得干净而轻快,与面对他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一直在安静听慕大夫人说话的慕秋忍不住扭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卫如流动作快过脑子,身形一闪,背脊贴在窗扉上,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没有做贼,为何要摆出一副心虚的姿态?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 但环视一圈,慕秋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应该是错觉。 这么想着,慕秋迈进了佛殿。 佛殿宏大而禅寂,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四周摆满了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尽数燃着,照出纤尘不染的殿内,照亮任何一处角落,仿佛在慈眉善目的佛祖注视下,这世间没有任何藏污纳垢之地。 奇怪的是,佛殿侧边竟有一扇窗户大开着,风徐徐吹入殿内,吹得几根香烛的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 无墨方丈盘坐在巨大的佛像下方,两眉染了霜白之色,双手合十。 “无墨方丈。”慕秋双手合十回礼。 无墨方丈看着她,笑道:“施主请坐。” 慕秋跪坐在蒲团上。 她的斜对面,恰好就是那扇大开着的窗户。 无墨方丈问道:“不知两位施主此次过来,是想与贫僧探讨佛法,还是想让贫僧解惑?” 慕大夫人低声问起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也就是慕秋母亲的法事。 无墨方丈答:“法事共分五场,从后天开始,每天一场,以第五场最为隆重。” 慕大夫人喜道:“麻烦方丈了。” 随后,慕大夫人又细细问了些问题,无墨方丈耐心一一回答。 慕秋侧耳听着两人的交谈。 听了一会儿,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从窗外斜照入内的刺眼阳光。 慕秋微微眯起眼,盯着那扇窗户,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起身去把窗合上。 突然,照入殿内的阳光晃了晃。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似乎……瞥见了隐在窗边的一角竹青色衣袍,但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哪个小沙弥顽劣,躲在外面偷听吗? 在慕秋略微有些走神时,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就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慕二小姐吗?”无墨方丈问道。 “是。”慕大夫人应道,慕秋也循声看向无墨方丈。 无墨方丈望着慕秋,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温和。 这种温和,让人轻而易举就能在他面前卸下戒心。 “施主眉间似有困惑不得解。”无墨方丈缓声道,“施主与佛门颇有缘分,不知施主可需贫僧为你解惑?” 慕秋突然有种抬手摸摸自己眉心的冲动。 不过这个做法太幼稚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慕大夫人心下高兴。 无墨方丈主动说要帮忙解惑,这可是难得的缘法。 只是不知秋儿心底有什么困惑。 在无墨方丈的注视下,慕秋轻吸口气:“我近来确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方丈认为,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做预知未来的梦?” 无墨方丈问:“施主可是有了什么奇遇?” 慕秋笑:“只是有些好奇。” 无墨方丈不再追问,回答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间无数百姓,有几人能梦见未来也说不定。” 慕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垂下眼,思考着无墨方丈这番话。 阳光越发刺眼,慕秋余光再次瞥向那扇大开的窗户。 这一回她清楚捕捉到了那抹竹青色衣袍。 瞧着无墨方丈正在与慕大夫人聊天,慕秋迟疑了会儿,轻手轻脚从蒲团上站起身,朝窗户走去,一是打算关窗,二也是想看看谁在殿外偷听。 她离窗边越发近了。 右手按在窗棂的同时,慕秋倾身向前,看向窗外。 卫如流两手抱臂,背脊贴着墙壁,浓长的睫毛微微垂下。 慕秋眼睛瞪圆。 怎么会是这家伙! 卫如流正在思索着慕秋刚刚问的问题,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听到耳边骤响的呼吸以及不同于檀香味道的栀子熏香,卫如流才猛地侧头,恰好撞进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 他身体微僵。 偷听被当场抓住,这还是他人生头一遭。 就在卫如流思索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时,敞开的窗户竟是被慕秋一把合上。 动静有些大了,引来慕大夫人和无墨方丈的注意。 慕大夫人奇道:“秋儿,怎么了?” 慕秋站在窗内侧,歉意一笑:“我过来关窗,没想到殿外会有条狗,一不小心就被吓到了。” 卫如流:“……” 第二十五章(怎么这么凶...) 担心惊扰到上香的香客, 西山寺是不养狗的。 无墨方丈没多想,问:“可是从哪儿跑来的野狗?” 慕秋完全不心虚地微笑:“应该是,看那模样, 好像还是染了疯病的。” 无墨方丈是何等人物,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听到这里,已经猜到窗外的人是谁了。 慕大夫人坐在旁边, 有些担忧:“这……若是在路上碰到可怎么办?” 无墨方丈看着慕秋, 半带轻笑道:“等会儿贫僧会通知寺中沙弥带走他, 免得再惊扰了其他人。” “不麻烦方丈了, 我刚刚看到守在殿外的小沙弥将它抓走了。” 卫如流和慕秋之间只隔了一扇窗, 她这番话和在他耳边说的没什么区别。 再次被捅刀的卫如流:“……” 他抬起手,用指骨叩击窗户,示意自己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么样。 慕秋冷笑, 她就是故意的。 她走回慕大夫人身边,再次坐在蒲团上,不再做出其他举动。 卫如流自然也听到了她这声冷笑。 他一撩衣摆席地而坐,干脆赖在这里不走了。 殿内,无墨方丈为慕大夫人解完惑后,又再次与慕秋攀谈起来。 他看出来慕秋对佛法不感兴趣, 也没和她聊什么佛理经文, 而是和她聊起扬州的风土人情。 言谈之间,无墨方丈对扬州的了解程度丝毫不比慕秋浅。 “方丈在扬州生活过?”慕秋奇道。 无墨方丈笑着摇头:“贫僧自出生起便没离开过京城, 只是看过些许游记有所了解罢了。” “方丈涉猎的东西可真多。”慕秋心下感慨, 无墨方丈不仅佛法深厚, 就连各种杂学奇闻居然也都能如数家珍,想来从少年时期起就是这帝都的风云人物了。 无墨方丈又问起慕秋刚回帝都, 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慕秋想了想:“别的都能适应,就是有些想吃扬州菜了。” “这京城里应该有不少做扬州菜做得地道的馆子。” “到时我定要把它们都吃上一遍,看看哪家馆子最合口味。” 无墨方丈又是一笑。 针对过几天的法事,慕大夫人还有些事情要问无墨方丈,这些事情她自己沟通就好,便出声让慕秋先回去休息,免得她在这里太无聊。 慕秋没有拒绝慕大夫人的好意,起身往殿外走。 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不知去了哪里,慕秋合上门,沿着长廊走了几步,绕过一处拐角,便看到了盘膝坐在地上的卫如流。 这是慕秋第一次看到他穿除玄色外的其他颜色。 他双目阖起,腰脊挺拔端正,哪怕坐在地上,仪态依旧是一等一的好。 慕秋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做没看到卫如流这么个大活人。 在她经过卫如流身边时,卫如流睁开眼睛。 他握着那本抄写好的经书,跟上慕秋。 慕秋莫名其妙。 又走了一会儿,发现卫如流还不近不远地坠在她身后,慕秋回头,实在没忍住,用力瞪他两眼。 “卫少卿为何跟着我?” “回厢房只此一个方向。” 慕秋干脆不走了,让他先行。 卫如流保持着原来的步速,步履轻盈走到她身侧后,竟也停了下来。 周遭是一片松林,松针铺满地而。 林间有风呜呜吹过,时而伴着雀鸟的欢鸣。 两人站在石子小道上一动不动,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行一步。 等了好一会儿,慕秋骂:“无耻。” 卫如流回:“承让。” 现在帝都城里骂他心狠手辣的人比比皆是,骂他无耻又骂他是疯狗的还真就慕秋一人。 “卫少卿年纪轻轻就是朝中正三品官员,怎么会这么闲?” “刑狱司的血腥味还没散完,我过来西山寺透透气。” 慕秋又骂:“疯子。” 卫如流微微眯起眼,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明显要大胆放肆不少。 是因为他在药材行的那声许诺吗? 所以她潜意识里是相信了他的许诺? 卫如流思绪流转,顺着慕秋的话道:“方才慕姑娘不是还骂我染了疯病吗。” 想到方才慕秋说的话,卫如流竟是开了句玩笑:“守在殿外的小沙弥早就离开了,没办法把我抓走,我便跟着你走了。” 慕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骂他是疯狗他都不生气,还在这和她开玩笑! 和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慕秋转身,连走带小跑。 惹不起她就躲。 这回卫如流没跟上去。 他扶着一侧的松树树干,目光追逐着她那仿佛见了鬼的背影,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过了会儿,卫如流才想起来正事。 他摸了摸袖子里放着的那一沓银票。 看来这两千两得下次才能还上了。 跑出一段路,确定卫如流没有再跟着自己,慕秋的步伐渐渐放缓下来。 慢行几步平复呼吸,慕秋抬眸打量周围。 她现在正站在一处人工湖旁边,湖里的荷花都凋零了,透过清澈的水而隐约能看见戏水追逐的金鱼。 她不熟悉西山寺,不过每个佛殿里都有专门守着烛火的小沙弥,只要找到佛殿就能找到人问路,不用担心出现寻不到路的问题。 湖对而正好就有一座佛殿。 佛殿外。 简言之依旧穿着一身金色锦衣华服,握着一把不大不小的金色折扇,站在空旷的廊前环视四周,嘴里嘀咕道:“卫如流那家伙不是说会在此处等我吗,我都在这吹了半天冷风了,他怎么还没过来?” 他这回可是偷偷瞒着他家老爷子出城的,顶多在西山寺待一晚就要回去了。 正腹诽着,前方有一青衣女子从河对岸缓缓走过来。 简言之盯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认了出来——难怪对方有些眼熟,不就是那位曾经出现在刑狱司的慕二小姐吗。 简言之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主动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慕二姑娘。” 一团金灿灿突然闯进自己的视线,在阳光下他身上的各种金线和金制饰品还会反光,慕秋险些被晃花了眼。 她活到现在,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但能让她一见到对方,脑子里便自动跳出来“富贵”、“闹腾”这两个词的,只有那天在刑狱司见到的大理寺少卿简言之。 慕秋垂下眼,避开直视简言之,回礼道:“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简公子。” 简言之十分热情:“这话也是我想对慕二小姐说的。” 这些天里,他一直挠心挠肺地好奇着慕二小姐是个怎样的人,要不是不太合适,简言之都想扒拉着慕大老爷,说自己想去慕府拜见慕二小姐了。 两人压根不熟,行完礼后,慕秋就要告辞离开。 简言之瞧见她要走,脱口而出:“慕二小姐留步。” 慕秋停住脚步,有些奇怪地看着简言之,不知道他为何要喊住自己。 简言之急中生智:“我瞧着慕二小姐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这个问题一出口,简言之暗暗为自己叫了声好。 听听这个问题,那简直太能延伸了。要是慕二小姐真的遇到了麻烦,他就能顺便帮她一把,趁机了解她的性子;要是慕二小姐没遇到麻烦,也能察觉到他的好意,放下对他的戒心,便于两人继续交谈。 慕秋确实察觉到了简言之的好意,以及……简言之藏在好意下的浓浓热情。 “是遇到了些麻烦,我找不到回厢房的路,正想着去寻个小沙弥问问路。” “这里是正殿,离厢房还挺远的。” 简言之用折扇敲了敲虎口,表现得那叫一个热情充沛。 不知道的瞧见了,兴许得以为他是个绝世大好人,才能这么上赶着去帮忙。 “不过巧了,我也正打算回厢房,你我应该是同路,若是慕二小姐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吧。” 卫如流那混蛋,要他等了那么久,他也要放卫如流的鸽子才行! 两人同为大家族出身,简言之又是慕大老爷的下属,自然是可信的,慕秋想了想,笑应道:“那就麻烦简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慕二小姐请。” 这一路上,简言之的嘴就没停过。 明明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单靠他一个人的努力和慕秋礼貌的附和,两人也顺利聊了一路。 待慕秋远远瞧见厢房的屋檐时,她实在忍不住松了口气。 简言之的热情和卫如流的冰冷简直是两个极端,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对了,慕二小姐刚回京城,去西郊枫林逛过了吗?”简言之话音一转,“京城附近的好景致不多,西郊枫林算是一绝,慕二小姐若是错过了,可就要再等一年了。” 慕秋礼貌道:“明日打算和家中兄长去游玩一番。” 简言之“啪”地一声展开折扇摇了摇,愉快道:“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慕秋也不知这个安排好在哪里,笑了笑没搭话。 跨过一扇圆形拱门,接下来的路慕秋就记得了,她停下脚步。 “麻烦简公子了。” 简言之张合着扇子,还没说够。 但都送到地方了,总不好拉着一位姑娘家继续聊天。 简言之遗憾道:“好,慕二小姐快快回去歇息吧。” 他要去找卫如流说下半场。 卫如流住的厢房距离慕秋并不远。 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了。 厢房窗户大开着透气,简言之探头进去一瞧,气不打一处来。 卫如流这家伙居然早就回来了,连茶都已经沏好喝上。 简言之气得踹开门,裹着风冲进去,两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着坐在长板凳上的卫如流。 卫如流神色淡定。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简言之痛心疾首。 卫如流的解释很简单:“忘了。” 简言之神色一转,满脸委屈,素来神气的眉毛都往下垂落。 他语气幽怨,尾调拖长,听起来颇有几分瘆人:“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冷,我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像一颗没人理睬的地里小白菜……” “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你多长时间,大理寺的公文堆积如山,大理寺卿三天两头耳提而命,我丢下那些繁重的公务跑来找你,你却这么浪费我的时间……” 这种事情拿出来说真的好吗。看着不以为耻的简言之,卫如流为大理寺有他这么一位少卿而头疼。 他实在受不了简言之的碎碎念,多解释了两个字:“确实忘了。” “总之就这么说定了,为了补偿我,你明天得和我去西郊枫林散心。”说着,简言之拍了拍卫如流的肩膀。 他对自己刚刚那番表演实在太满意了,该怒就怒,说变脸就变脸,顺滑得很。 简言之洋洋得意。 未免被卫如流看出端倪,他展开折扇,用洒满金粉的扇而挡住自己的嘴巴,却没能遮住那双笑弯的狐狸眼。 卫如流端起茶杯,一口喝完里而的茶水,没有点破他的浑身破绽。 虽然不知道简言之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西郊枫林,但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 枫林距离西山并不远。 从山顶下来,沿着官道往前再行几里就到了。 远远望去,那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枫林灼灼如火,几乎将天际染得与它同色。 到近了看,才发现不仅是天际,地而也都铺满了火红的枫叶,天地连成一色。 其实今天原本是慕云来陪慕秋过来的,但临行前,翰林院那边派人找到慕云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听完那番话,慕云来脸色微变,和她解释说有急事必须马上回一趟京城。 公事要紧,慕秋当然不会耍这种小脾气,她带齐侍卫和婢女,自己也能玩。 白霜扶着慕秋下了马车,往枫林深处走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天色竟是突然暗了下来,风也比先前喧嚣不少,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白霜有些担忧,两人只拿了一把遮阳的油纸伞,雨若是下得大些,怕是都要被淋得浑身湿透。 好在白霜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这附近有个躲雨的地方。 白霜提议道:“小姐,距这里不远处有条溪流,溪边还建了座供游人歇脚的凉亭,我们过去避避雨吧。” 慕秋没有异议。 两人走了一会儿,而前出现两条岔路。看着而前的岔路,慕秋问:“好,我们要走哪条路。” “左边这是大路,右边是小路。大路平坦,但要走近两刻钟,小路崎岖,不过路程也更短。” 一片枫叶在空中打着旋飘落。慕秋伸手接住,捏着叶尾转了转,看着火红在她眼前旋转,哪怕是要下雨了也不影响慕秋心中的雀跃。 她唇角微弯:“那我们抄小路吧。” 为了方便行走攀爬,她今天穿的衣服袖口特意做成了窄袖,鞋子也是适合在野地行走的款式。 走大路既耽误时间又缺了野趣,爬山游玩当然要体验点儿不一样的。 论起攀爬的灵活程度,白霜还没有慕秋好。 两人越往前行,越靠近枫林深处,景致也越发好看。 走着走着,慕秋隐隐听见了山涧溪流撞击溪石的清越声音。 看来溪流就在前方。 她踩过满地簌簌作响的枫叶,拨开而前遮挡去路的枝叶,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前方溪流绕林而过,秋日枯水,溪流看着不深,顶多是没过成年人膝盖的程度,但十分清澈。 溪畔不远处有一座六角凉亭。 凉亭里坐着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浑身泛出金光,谁也错认不了,另一人乌发黑衣,右手握刀,慕秋也很熟悉。 “小姐,就是那里了,我们过去吧!”白霜高兴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这一个叫声,也把简言之和卫如流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卫如流看见慕秋,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转眸盯住了简言之。 慕秋也瞧出端倪,视线直直落在简言之身上。 被两人盯着的简言之:“……” 喂! 怎么这么凶地看着他! 第二十六章(俯则未察仰以殊观...) 简言之别的不多, 但脸皮是真的厚。 在两人的灼灼注视下,简言之泰然若素,摇了摇折扇起身, 对站在不远处的慕秋招招手:“慕姑娘,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抬头看看天色,黑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水来。简言之暗叫了声好, 觉得这老天爷可真给面子, 简直是来了场及时雨:“怕是要下暴雨了, 慕姑娘快些过来避雨吧。” 简言之这副偶遇的姿态, 假得慕秋不想做任何评价。 但简言之有句话说得没错, 这天确实就要下暴雨了,慕秋要是不想被雨淋透,只能进凉亭里避雨。 慕秋看了看卫如流, 他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滴雨落在慕秋额头上,带着秋后特有的凉意,慕秋用手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对白霜说:“我们过去吧。” 在这个时节淋一场雨那可不得了,没必要为了避开卫如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刚走进凉亭, 雨势就大了起来。慕秋进都进来了, 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卫如流和简言之面对面坐着,她挑了张离自己最近的石凳坐下, 恰在卫如流左手边。 简言之用脚踹了踹卫如流, 让卫如流别在那干坐着。 卫如流轻松避开。 他确实没想到简言之要他来西郊枫林, 居然是为了偶遇慕秋。 但对这种刻意的安排,卫如流意外地并不恼怒, 他没说话,只是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话唠简言之笑弯了那双狐狸眼,丝毫没有开口帮忙热场子的想法。他倒要看看,卫如流这个寡言少语的人能忍到什么时候。 啧,居然这么快就开口了。 卫如流看向慕秋:“你堂兄为何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慕秋礼貌回道:“衙门临时有事。” “这么急着喊他回去,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竖着耳朵偷听的简言之险些一头摔到地上,这可真是太会聊天了。 慕秋倒是没有生气,她能听出来卫如流是在实话实说,她只是有些好奇卫如流是怎么得出这个判断的:“为什么这么说。” “慕云来在翰林院待了近三年,刑部尚书很看好他,早就发话让慕云来一离开翰林院就进刑部。而刑狱司大换血,抓捕扬州知府一事正是由刑部负责的。” 慕秋的心提了起来:“你是说这件事出了变故?” 卫如流这个人的心计智谋,早在扬州知府庶长子一案中,她就已经深有体会,所以对他这番话,她几乎没怎么怀疑就下意识信服了。 “我推测的。但根据从扬州那边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消息,怕是确实出了岔子。” 慕秋不明白:“还能出现什么变故?” “有些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扬州知府落在朝廷手里。” 扬州知府虽然只是四品官,但作为扬州城的父母官,在当地算得上位高权重,他绝对是私盐利益链里的重要人物,这样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可比他的庶长子知道得多了。 “你是说,那些人很可能帮扬州知府跑掉了?” 卫如流唇角泛起冰冷的弧度:“可能跑掉了,当然也有可能会被灭口。”扬州知府的儿子不就是被灭了口吗? 慕秋捏了捏手。 要是被灭了口,那就是最坏情况了。虽然她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让扬州知府死的人,但她想让他死在朝廷的审判下,而不是这种死法。 只希望情况没有卫如流猜想的那么恶劣。 简言之在旁边听了半天。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个人间有他不知道的共同秘密! 聊天的时候专聊正事,那怎么能够促进彼此感情的升温呢,简言之痛心疾首。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问道:“慕二小姐是来西山寺礼佛吗?” 虽然对简言之套自己话这件事有些不高兴,但慕秋对简言之还是没升起太多恶感,这种活得热情洋溢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我是过来给家人做法事的。” 卫如流站在亭边听雨,闻言,转过身看着她:“我也是。” 慕秋一愣,旋即很快想到,卫如流这种杀人如麻的酷吏和佛门清修之地格格不入,自然也不可能单纯过来这里礼佛,是过来做法事就说得通了。 不过宗室子弟的牌位,按理来说都供奉在皇家寺庙里,卫如流为何会过来西山寺做法事? 越是与卫如流接触,慕秋越觉得这个人身上笼罩着的谜团太多了。 她绝大多数时候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偶尔心情放松时,就会放任自己的好奇,悄悄去探究一二,比如这一次。 “你过来祭拜哪位亲人?” 不知道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发现卫如流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晦涩。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刀柄,别开眼望向雨幕:“很多亲人。很多。” 慕秋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可能问到了卫如流的伤心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卫如流在她心里的形象倒是有了些改变,这个看起来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人,似乎曾经有过什么悲惨的过往,在谈及那些往事时,他也会露出真实的悲喜。 “那你呢?”卫如流问她。 “我娘。” “很久以前,这里其实是一处私人园林。太||祖皇帝将这片园林划给容家,此后近百年,这片园林都归容家所有。” 卫如流的话风突然一转,慕秋不明所以,却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容大小姐容洛熙很喜欢枫树,只是京城里并没有大片的枫林供她观赏,她一手将这片园林改建成枫林,并彻底开放供百姓自由进出,这才有了今日的盛景。” “容洛熙?”慕秋轻声重复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慕秋总觉得容洛熙这个名字格外亲切。 洛水神熙。 这是古语中用来赞美洛神的话。 单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取名字的人对容大小姐的怜惜疼爱之情。 而容这个族姓不算少见却也不算多见,最有名的,应该是与陈平慕氏齐名的清河容氏。 大燕朝定都立国上百年,清河容氏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唯一遗憾的是,因为连年征战,清河容氏无论是嫡支还是旁支都子嗣凋零。 如果慕秋没记错的话,就在十年前,容国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这个权势赫赫的大家族,一朝化为历史的云烟。 十年前…… 慕秋心中一动。 居然又是十年前。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般,慕秋猛地看向卫如流:“这位容大小姐可是嫁人了?” 卫如流转了转手里的刀,走到她面前:“十里红妆嫁入慕府,直到如今都是京中传唱多年的佳话。” 慕大夫人的娘家是贺家,绝不可能是卫如流口中的容大小姐。这位嫁入慕府的容家大小姐容洛熙……是她的母亲。 原来如此。 慕秋终于明白当初她问外祖家的情况时,慕大夫人为什么会说她外祖家本来只剩两三个人,后来出了一场事都死了; 也明白为什么她母亲会给她留下了如此丰厚的嫁妆; 更明白了她母亲的死因。 父亲和弟弟背着骂名战死沙场,容家英烈厮杀百年用无数生死换来的英名都因此蒙尘,而她已嫁为人妇,怕是想为家族做些什么都无能为力。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格外痛苦,然后便忍不住去苛责自己,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再出来。 慕秋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她又想起了一些画面碎片。 那些画面碎片里全都有一位容貌与她有七八成像的妇人,无论什么时候,妇人都会用那种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她。 那种眼神仿佛可以跨越漫长时光的阻隔,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妇人会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殊观”。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这一句诗,恰恰是出自《洛神赋》。 慕秋轻轻眨了下眼睛,睫毛颤抖。 一滴眼泪迅速落下,随后又消散无踪。 快得仿佛是卫如流的错觉。 他下意识动了动握刀的手,却生涩得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了想,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微微俯身递到慕秋面前。 慕秋轻轻舒了口气,接过帕子。 简言之在旁边眨巴眼睛,愣愣看着这一幕。他发现,原来错的人竟然是他! 最开始的时候,他听到卫如流和慕二小姐聊什么案子,还追忆什么枫林的起源,只觉得牙疼得要命,心下腹诽万千。 然而到现在他明白了,卫如流不会找话题不重要,慕二小姐和这帝都名门贵女都不太同,她恰好就吃卫如流这一套啊! 瞧瞧,昨天他费尽心力找了一路的话题,慕二小姐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只是出于礼貌回应他,然而现在呢,慕二小姐的话明显比昨天多多了! “多谢。”慕秋看着卫如流,认真道。 谢他给自己递了帕子,也谢他将那段往事告知。 她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想了很久,但因为种种原因到了现在都还没知晓,结果就在今日突然知晓。 这片枫林是母亲一手改建的吗? 再看这片枫林时,慕秋的想法与方才已经截然不同。 她安静欣赏着雨中枫林,妄图从这里的一草一木触碰到她母亲的想法。 她在看枫林,卫如流却忍不住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谢? 这个字眼,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和他说过了。 “不用谢。”过了许久,卫如流负手在身后,不经意般道。 这场雨来得匆忙去得也很快,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草草收场。 雨天地滑,慕秋打算直接回西山寺了。 简言之积极开口:“所谓无巧不成书,慕二小姐,我们也打算回西山寺了,不如一起?” 卫如流冷眼看着他。 哪怕清楚简言之在想些什么,慕秋也不方便拒绝。 无论是下山还是回西山寺都只有一条路,就算她说不一起,最终其实还是会同路。 念及此,慕秋干脆坦然道:“一起吧。”先行一步走出凉亭。 简言之用手肘撞了撞卫如流,朝他挤了挤眼,扇子一展,摇着扇子走了出去。 卫如流无奈摇头,换了只手握刀,也跟着离开。 回到西山寺时已近傍晚,慕大夫人刚礼佛结束,牵着慕秋的手道:“中间下雨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被雨淋湿,还好没有。” “大伯母。”慕秋忍了一路,现在瞧见慕大夫人,扶着她在椅子坐下,“我以前的名字可是叫殊观?” 慕大夫人眼里划过一抹诧色,不知道慕秋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过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之前是没刻意提起,现在慕秋问到了,慕大夫人便顺着慕秋的话回道:“没错,这是你母亲亲自给你取的名字。” “之前还没和你提过你母亲的名字。她叫容洛熙,未出阁前被誉为帝都第一美人,那些爱慕者有时会用洛神来代指她。” “后来怀着你时,她就为你取好了名字。殊观,慕殊观,她说旁人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殊观是她的孩子了。” 瞧见慕秋鬓角的发有些乱了,慕大夫人抬起手,轻柔地为她梳理头发。 “这些年里,你已经习惯了用慕秋这个名字。初回慕府,我们担心让你改名的话会让你不舒服不自在,就商量着,你以后还是用慕秋这个名字,殊观作为你的字来用就好。” 慕大夫人笑了下:“正好,秋这个名,也很符合我们家的取名方式。” 从“殊观”这个名里,慕秋感受到了母亲对她的期许,而从慕大夫人他们不打算让她改名里,慕秋也体会到了这份来自长辈的爱护体贴之情。 她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毕竟“慕秋”这个名字,是养父纪安康为她取的,现在养父已经去世了,她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改掉。 慕秋问:“那……我的外祖父他们呢?” 慕大夫人抚摸慕秋碎发的动作一顿。 她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很快,慕大夫人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慕大夫人认真看着慕秋,郑重道:“延误军机,贪功冒进,中了敌人设下的圈套,最终,连同麾下十万军队被困死于山海关内。” 听着这番话,慕秋心头突地一跳,一时间竟是无法再问下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察觉自己吓到了慕秋,慕大夫人的声音软和下来。 “大伯母累了,你在外待了一天,快回屋歇息吧。” 慕秋回到厢房,又不能睡觉,免得夜里睡不着,闲来无事,她想亲自给母亲抄些经文。 焚香净手后,慕秋拿着房间里的经书作为范本,虔诚地抄写起来。 长发从她耳后垂落到身前,烛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投照在窗纸上,化作一抹朦胧剪影。 这一抄经文,就抄到金乌西沉,夜幕初上。 她放下笔,不觉得饿,随便用了些东西,凑近烛火看她抄写的经文。 练习了一段时间,她的字迹已经略显风骨,不过比起经书上的字迹还是差得很远,不过慕秋也不急于求成,她练习的时日毕竟还短,慢慢会好起来的。 第二日就是第一场法事了。 这场法事虽不是最隆重的,慕秋依旧在那里从头待到了尾。 连着几场法事下来,第五场法事是无墨方丈亲自主持的,慕秋还看到了她母亲的牌位。 牌位上,果然刻着【容氏闺名洛熙】这几个字。 第五场法事最为隆重,时间也最长,要从早上一直待到夜里。 夜色渐深,烛台明亮,慕秋跪坐在蒲团上,垂眸烧着她抄好的经文,看着那些属于她的字迹在火舌缭绕下一点点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卫如流正在厢房里抄经文。 焚香净手后,他慢慢铺开纸张,站在桌案前悬腕默写经文。 这些年辗转无定所,他也从未疏忽过练字,字迹风骨更盛少年时。 可他再也写不出少年时那种藏锋于鞘、温华平实的字迹。 他的字就像那把从来没入过鞘的弯刀般,铁骨峥嵘,似有戾气破纸而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抄了很久很久,明明抄的是静心的经文,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潮湿牢狱里,张家满族最后一次向他下跪,求他尽力保住张家最后血脉的场景,卫如流猛地摔笔。 看着那些字里行间充斥着戾气的经文,卫如流抓起,胡乱揉成团。 他一只手撑着书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闭眼急促喘息。 实在受不了这般逼仄的环境,卫如流踉跄着逃往屋外。 前方那片竹林萧萧簌簌,卫如流在竹林里站了很久,久到夜间霜重打得他发梢微湿,他的情绪才渐渐有所好转。 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往前走,卫如流身形腾空坐到一面墙上,一条腿自然垂下,另一条腿屈着,举起竹叶片贴到唇边。 呜咽声连成一曲,在寂寥的夜里飘远。 从大雄宝殿离开时,慕秋情绪有些低沉,快要回到自己的厢房时,慕秋对白霜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再逛会儿。” 白霜迟疑片刻,但想到这里距离厢房也不远,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小姐喊上一声大家都可以听见,便点了点头,先行回去给慕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想起不远处有片竹林,慕秋走了过去,靠近竹林时,一阵呜咽声传进她的耳里。 慕秋自语:“这夜里是谁在吹曲?” 这阵声音不像是用乐器吹奏而成的,却并不难听,听得久了,还能从中品出些寂寥凄楚来。这种感情,恰好引起了慕秋的共鸣。 她觅声而去, 踩着一地枯叶,慕秋扶着挺拔苍翠的竹子,缓缓穿行在竹林里。 好在这片竹林只是做观赏之用,只是很小一片。 卫如流听到枝桠踩断时发出的咔吱声,没有停下吹曲,懒洋洋垂眸望去,便撞见了觅声而来的慕秋。 她一身竹青长裙,于林间穿枝拂叶走出,仿佛是这片竹林幻化出来的仙人。 在卫如流看清她容貌之时,慕秋也看清了卫如流的脸。 能在夜里吹出这种萧瑟曲声的人怎么会是卫如流!? 慕秋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卫如流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次看到我都要转身逃跑,慕秋,我是会吃了你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秋只好停下脚步,她背对着卫如流答道:“夜色渐深,我原本只是好奇谁在吹曲,现在疑惑已解,也该兴尽而归。” 卫如流放下竹叶片,身体略往后一仰,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迷惘与脆弱:“坐会儿吧。” 慕秋没回话,继续往前走。 卫如流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垂着头不再言语。 岂料,慕秋走到竹林边又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自己和卫如流之间隔开的十几米距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席地坐下,两手托着腮欣赏天上那轮明月。 长发散在她的耳后,月色笼罩着她。 卫如流看着慕秋,只觉凄冷月色也温柔起来。 “看我干嘛,怎么不继续吹了?”慕秋歪了歪头,居然还催促起他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卫如流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可能是因为卫如流话里的哀求,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的心情不好,不想现在就回厢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吧…… 总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停下来脚步。 卫如流重新举起竹叶压在唇上。 呜咽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曲音不再凄冷,反而带着点无波无澜的平和悠扬。 吹着吹着,卫如流的心境重回平静。 他指尖一松,竹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多谢。” 道谢时他的声音极轻,轻到他也不确定慕秋能不能听到。 他只能看见慕秋从地上起来,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丢下一句“走了”,信步离去。 第二十七章(雪色纷飞间卫如流一身青...)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白霜一直在厢房门口守着, 远远瞧见慕秋的身影,提着灯笼匆匆跑到她面前。 想到那声轻得险些听不清楚的道谢,慕秋回头望了望竹林, 才对白霜说:“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消散,慕府的马车已消失在山道中。 慕大夫人治家极严, 离开七天府上也没生什么乱子, 不过需要她定夺的事情不少, 马车一到府上, 慕大夫人就被请走了。 慕秋招来陈管事, 问他府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陈管事是特意来给慕秋请安的,听到她的问题不敢耽搁,忙道:“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五天前大少爷从翰林院正式调去了刑部,听说大少爷极得尚书大人的看重,现如今任着刑部郎中一职。” 慕云来在殿试上被点为探花郎,按照朝中惯例,他一出仕就是从六品官职,在翰林院待了三年连升三级, 这确实算是大喜事了。 慕秋问:“那现在堂兄可在府上?” “不在, 这些天大少爷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中途回府拿过一次换洗衣物, 其他时候都宿在官衙里。” 才一上任就这么忙, 看来卫如流的推断没有错。 只是不知扬州知府现如今是生是死。 傍晚时, 听说慕云来从衙门回来了,慕秋只是命人给他送了些暖身的汤, 没有马上过去打扰。堂兄连轴转了五天,是该先好好休息一夜。 慕云来正在脱发冠,就见到了慕秋命人送来的汤。 他掀开盖子,浓香扑鼻,数日里不得舒展的眉眼染上笑意:“还是秋儿妹妹心疼我。”随手放下发冠,端起碗一口喝完了里面的汤,疲倦了数日的身体舒坦不少。 再晚些时,慕大老爷也回府了。 他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大夫人伺候他脱下朝服:“出什么事情了?” “你派人通知老二和秋儿去我书房一趟,还有,看看云来睡了没,没睡的话也一起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他们说。” 慕云来刚刚躺下,听到父亲传召,强撑着困意起身,用冰凉的井水净了净脸,穿好衣服赶去父亲的书房。 在路上,恰好碰到了匆匆赶来的慕秋。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就进了慕大老爷的书房。 不多时,慕二老爷也到了。 “人都齐了。”慕大老爷看着慕云来,直接问道,“扬州知府现在是什么情况?” “逃了,下落不明。” “我今天进宫见了陛下,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刑部大张旗鼓前往扬州,追查扬州知府的下落。你知道这件事吗?” 慕云来点头:“尚书大人和我提过此事,此次由刑部右侍郎带队,我会随同左右。” 慕秋脸上闪过忧虑之色。 堂兄居然要去扬州? 现在的扬州,明面上依旧歌舞升平,但底下的暗流已经湍急得足以将无数官员淹没。 “我猜到了。”慕大老爷叹了口气,“刑部在明面上查这个案子,大理寺这边会和刑狱司合作,在暗中调查另一起案子。” 几人顿时吓了一跳,不过被吓到的原因并不相同。 慕二老爷和慕云来会被吓到,纯粹是惊讶刑部、大理寺、刑狱司三个衙门居然要联合起来办扬州的案。 历来需要三个衙门共同查办的案子,全都是能震动朝野的大案。最出名的,便是十年前那场牵连无数家族的惊天大案。 慕秋会被吓到,则是因为她知道慕大老爷要暗中调查的是哪一起案子。 除了私盐贩卖案,还有什么案子需要这么慎重。 似乎是嫌给他们的震动还不够大,慕大老爷继续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以钦差的身份悄悄前往一趟扬州。” 慕秋脸上忧色更重。在慕大老爷前面的两位钦差,一位可是死得不明不白,一位就是楚河,同流合污,最终身死。 她不愿意把事情往坏了想,但如果大伯父和堂兄真的去了扬州,那真的无异于去了龙潭虎穴。 慕秋抿着唇:“大伯父,事情已成定局了吗?” “是。别太担心,事态没你想象的这么严重。”慕大老爷朝她微微一笑。 他会喊她过来,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府里除了他之外,知道最多内情的就是这位侄女。若是他离了府,还需要侄女这边多宽慰夫人。 慕秋如何不担心,但在这件事上,就连慕大老爷都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是她。 “行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慕大老爷下了逐客令,送走几人后,他回了正院,与慕大夫人躺下休息。 慕大夫人睡不着,与他闲聊,提起慕秋去西郊枫林那天的事情:“秋儿那天突然提到她娘,还问了容家覆灭的事情。” 慕大老爷闭目养神:“你和她说了?” “说了是贪功冒进死的。” 慕大老爷“嗯”了一声,听着慕大夫人继续道:“那天下了雨,我远远瞧见简言之和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送了秋儿回来,问了随从的下人,说是在枫林里遇到的。” 慕大老爷骤然睁开眼:“你看清那个年轻人的脸了吗?” “没有。” “算着时间,张家满族就是在这几天被抄斩的。” 慕大夫人脸色倏变:“你是说那个年轻人是……那位?” 慕大老爷没答话,只是问她:“前些天让你给秋儿留意帝都的青年才俊,你那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这才过了几天啊,哪有这么快。”不过想了想,慕大夫人问,“简言之是你的下属,又是简家嫡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慕大老爷蹙眉,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简言之一身金灿灿花里胡哨的模样:“太不稳重。” 在六大家族中,简家是家风最自在的一个家族,富贵至极。秋儿情况特殊,若是能嫁进简家,婚后肯定会过得很自在。 刚刚只是随口提了“简言之”这个人选,但越想,慕大夫人越觉得简言之不错。 “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少卿,不稳重也是正常,成家了就知道稳重了。” 顿了顿,慕大夫人劝道:“而且当年,秋儿与那位的婚约虽然只是口头一说,没有定下来,但陛下也是知情的。简家百年富贵,又有祖训传家,族中子弟永远不会参与进任何夺嫡之争,因此深受陛下信重。如果秋儿最后是与简言之定了亲事,想来陛下也不会反对。” 慕大老爷有些被说服了,虽然不太喜欢简言之遇事一惊一乍的模样,但也不得不承认夫人说得有理。 他想了想,松了口风:“倒是可以试着接触接触,还有雨儿那边年纪也合适了,你多挑挑看。”也正好给夫人寻些事情做。 慕大夫人嗔道:“这些事还需要你来提醒?”她早就上了心。 三天后,慕云来跟随刑部一行人赶赴扬州,而慕大老爷也开始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慕秋在屋里想了几天,终于想到一个能帮上些忙的办法——借着郁家的关系,把自己的生意在整个江南铺开,尤其是扬州那边,更需要多设些铺子。 商人走南闯北,消息最为流通,而且人脉也远超想象。 生意这种事情,素来没有一家完全垄断的说法,她可以将江南生意利润的一成分给郁家,以此来换取郁家的庇护。 而且她在铺契里,看到好几家扬州的铺契,有基础在,想要扩大规模会比从无到有方便许多。 有了想法,慕秋把自己关在屋里认真做规划,又给郁墨那边写了信。 不过还没做出能令自己满意的规划,慕大夫人就派人来通知慕秋,过些日子是简老封君的八十大寿,她那天要以慕二小姐的身份出席宴会,正式在所有人面前露个面。 裁缝铺的裁缝过来给慕秋量身形,说是要给她定做出席宴会的衣服和几套冬季衣物。 刚折腾完这件事,那头又说琳琅阁的掌柜上了门,要给慕秋和慕雨打一套完整头面。 一番折腾下来,慕秋算是知道参加一场宴会有多累人了。 十一月二十三,恰逢小雪节气。 今天是简老封君八十寿辰。 慕秋昨晚忙到很晚才睡,白霜端着热水进来为她梳洗时,慕秋还迷瞪着。 等婢女们开始为她梳妆,慕秋才慢慢清醒:“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这么早,外面的天怕是还没亮。 梳发时,婢女时不时往慕秋头上插支步摇戴支珠花。等一套精致而沉重的头面戴好,慕秋都不敢乱动僵硬的脖子。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卯时就要起来了。 简府和慕府都在城东,慕府马车绕过两条巷子,一进入简府所在的那条巷子,就被堵住了,好在简府的人早早做足准备,等了大约一刻钟,马车终于能再次前行。 只是看马车挪动的速度,等他们进入简府,怕是还有许久。 慕秋撩开挡风的毡帘,望向外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 一场寿宴,京城所有高官勋贵闻风而动,听闻就连陛下都赐了寿礼,夺储呼声最高的端王还会亲临,简家的富贵雍容可见一斑。 等待许久,慕府马车终于进入简府。 奉上早早备好的寿辰礼,简府下人领着慕府众人从抄手游廊前往前厅,男眷和女眷的席位都设在前厅,中间仅用屏风虚虚隔住。 绕着简府走了小半圈,进入前厅时,慕秋算是知道简言之那金得要发光的审美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了。 她还是第一次镀金的屏风。 前厅的各种摆设都以金色作为主色,花哨又华丽。 环视周围一圈,慕秋重新垂下眼,乖巧而温顺地跟在慕大夫人身侧,从花厅门口走入,越过一众官员家眷,径直来到最靠前的桌案。 周围的夫人都与慕大夫人认识,其中一位相熟的夫人笑看着慕秋,问慕大夫人:“这位就是慕二小姐吧,长得可是真标致。” 慕大夫人拍拍慕秋的手背,欣慰笑道:“是她,前些日子才从扬州回来,今天趁着老封君的寿辰,我带她出来认认人。” 慕秋不认识对方,只管垂眸微笑。 此时,寿宴快要开始,简府大门外已经没有马车了。 简言之披着金色斗篷,站在门边冻得直跺脚哈气,就在刚刚,今冬第一场雪下了起来。 都这么冷的天了,他那把金色折扇依旧不离身,放在手上随意转动把玩着。 等得久了,简言之时不时探头往外瞧,嘟囔道:“都快要开始了,人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巷子尽头便传来骏马疾驰的声音。 雪色纷飞间,卫如流一身青褐长衣,赴约而来。 第二十八章(十年岁月天翻地覆...) 骏马来到简府门前, 卫如流翻身下马,斗篷于长空中猎猎作响。 简言之松了口气,他一张俊脸都要冻僵了。 他搓了搓手, 往手心里哈了口气:“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过来了。” 卫如流实话实说:“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你欢迎我,你爹可未必欢迎。” 简言之翻了个白眼:“我的客人,我爹不欢迎又能如何, 我都加冠了。” 卫如流转动手里的刀, 垂眸道:“简言之, 和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轻则祸及自己的性命, 重则有可能牵连你的家人,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马上转身回刑狱司。” 友情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过奢侈缥缈, 但简言之确实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会几次三番冷视简言之,不愿简言之与他有太多接触。他已站在悬崖之上进退不得,又何必捆绑他人随他赴死。 “欸等等——”简言之掏了掏耳朵,不乐意听到这种话,“今天可是我祖母的生辰, 你说这种话也太扫兴了吧。我又不是傻子, 不至于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是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还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祸患。” 说着, 简言之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寿宴就要开始了,再在这里站下去, 迟到是小事,我冻出伤寒来可就是大事了。” 他自幼娇生惯养的,最讨厌生病了。简言之理直气壮想着。 看着大摇大摆走入简府的简言之,卫如流转了转手里的刀,随他走入简府。 两人走到长廊上,两侧摆满了寿桃盆栽和各种喜庆的装饰。 简言之余光扫见那把刀,强调道:“先说好,今日是我祖母寿辰,不宜见血,你可千万别在府里动刀啊。要是真有人惹你了,揍一顿就是了,这府上宾客的身份虽然个顶个的高,但绝对没一个打得过你的。” “放心。”卫如流停下转刀的动作,“我今天就是赴约来来给老夫人贺寿的。” 他自幼就不喜欢参加宴会,若是寻常宴会,早就拒绝了。 简言之堵了他几日,好说歹说,卫如流才决定过来。 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抛给简言之:“方才去给老夫人备了份礼物。” 简言之乐了,忙收起来:“你是因为这才来迟的?” 卫如流冷声道:“就是单纯来晚了。” 简言之嗤笑一声,也不揭穿他的口是心非。 两人穿过长廊,进入前厅,来到设给男宾的席位。 前厅这边几乎坐满了人,收到请帖的各府客人都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等待宴会开始。 此时简言之领着一位青褐长衣的年轻公子走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血洗刑狱司至今已过去一月有余,“卫如流”这个名字在京城可谓是如雷贯耳,但见过卫如流本人长什么样的人却没几个,因而席间绝大多数人都认不出他,彼此附耳低声交谈,讨论着这位被简公子亲自领进来的年轻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能有如此风姿的青年,在这帝都屈指可数。 可他们的身份都和这位青年对不上。 而且参加宴席都是有规矩的,身份越是贵重的人往往越靠后入席,如今场间所有席位都坐满了人,仅剩下主位下首那张席位还空余着。 简大老爷一身富态,不像是朝中正三品大臣,倒像是普通一富家翁。 他倚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樽慢慢品酒,姿态闲适。 闲来无事,他与慕大老爷笑谈起来。 两人正聊得起劲,听到后方突起的窃窃私语声,纷纷看向前厅大门。 目光落在卫如流身上,简大老爷和慕大老爷的眼前同时一黑:这位怎么过来了。 再看那眉开眼笑走在卫如流身边的简言之,简大老爷心中暗暗咬牙:真是前世不修,才修来了这么一个儿子。他不知道耳提面命多少次,告诉儿子私底下接触这位就罢了,可千万别把两人的交情放到大庭广众下。结果呢,把他的话完全当耳旁风了! 要不是自己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简大老爷换号重来的心都有了。 “你的位置就在最前面那,要到了。”简言之正兴致勃勃对卫如流介绍着,结果头一偏,就看到了他爹那要烧起来的眼睛,吓得后颈发凉,脖子下意识如鹌鹑般缩了起来。但下一刻,简言之又昂着头。 一顿竹条抄肉看来是免不了的了,但那都是宴会结束后的事情。 现在! 他要抖擞起来! 卫如流视线平平移过去,看向简大老爷。 他早就猜到简大老爷的反应,此时也不恼怒,反而是种预料之中的平静。 简大老爷心下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罢:“贤侄到了就请入席吧。”主动开了口。 卫如流颔首,转身入席。 简言之可不敢凑到他爹面前,正要跟着卫如流一块儿钻进去,被简大老爷先一步叫住:“寿宴快要开始了,你去后院瞧瞧你祖母。” 简言之只得离开。 他们这番互动极短,但席间所有人都瞧得清楚。 简大老爷请这位年轻公子入席时,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可并未作揖回礼啊。 而简大老爷也未对他的怠慢态度表示出任何不满,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更好奇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了。 很快,就有大理寺的官员给众人解了惑。 “卫如流”这个名字在席间转了一圈,所有人纷纷收敛自己投向卫如流的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这位煞神会盯上自己。 卫如流端酒握刀,于席中泰然自若。 慕大老爷注意到这一幕,突然心生感慨。 慕大老爷还记得这位年轻人十年前参加宴会的情景。 那时他一身华服光风霁月,坐于席间众星捧月,如珠玉在堂夺尽风华,不知有多少人因敬了他一杯酒欢喜,为与他搭一句话绞尽脑汁。 十年岁月,天翻地覆。 不多时,宴会正式开始。 简夫人和简言之扶着简老封君来到前厅,坐在了女宾席位的主位上。 简老封君满头银发,穿着缎面淡金色袄子,喜庆又雍容,她的审美与简言之如出一辙,头面全是金制饰品。 这里的女眷实在太多,简言之被看得头皮发麻,等他祖母一坐好,他脚底抹油,转身要溜:“祖母,娘,我先离开了。” 一转过身,简言之便瞧见了跪坐在斜前方的慕秋。 之前他几次见到慕秋,慕秋都是穿着淡雅的衣服,不施粉黛,今日盛装出席,安静坐在一侧已是艳压四座,格外引人注目。 他盯得有些过于明显,慕秋仰起头。 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简言之朝慕秋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大步离去。 慕秋反应平静。 可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代表的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婢女们高高托起食盘鱼贯而入,将备好的酒席一一摆到每张桌案上。 简家这场寿宴准备得确实用心,大冬天的,菜送上来时还在冒着热气,让各位客人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菜肴。 等慕大夫人动了筷子,慕秋才举起筷子,狭了一口鸭丝送进嘴里。 鸭丝被处理得很细致,选的还是最嫩的部位,入嘴滑而不腻,很合慕秋的口味。 她眯起眼睛,又多用了两口。 将席上的菜一一试过味道,慕秋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果酒喝起来。 果酒不知道是用什么酿的,味道清冽,喝下去也不醉人。她的酒量非常一般,平时很少碰酒,现在喝到了喜欢的酒,不免有些贪杯,一不小心杯子见了底。 静坐片刻,酒的后劲才慢慢上来,醺得慕秋颊侧微红,眼角也泛起淡淡的红晕。 慕大夫人放下筷子,用帕子压了压唇角。 坐在上首的简夫人笑问:“慕大夫人,这菜色可还合你的口味?” 慕大夫人笑着开了句玩笑话:“今日过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盯上简府的大厨。” 简夫人被这句话逗得一笑,目光顺势移到慕秋身上:“府上二小姐已经及笄了吧。” 慕大夫人不动声色道:“是,去年及的笄。” “不知怎么的,这孩子瞧着可真是合我眼缘。” 简夫人从腕间退下一只羊脂玉手镯,递了过去。 “你刚回京不久,今日是第一次来简府,我也没提前备什么见面礼,这只手镯的款式极适合你们姑娘家,你瞧瞧看可喜欢?” 酒劲上头,慕秋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些,她愣了愣,瞧向慕大夫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慕大夫人轻轻点头。 就算没别的心思在,以慕家和简家的交情,简夫人给慕秋送个见面礼,慕秋收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慕秋款款起身,走到简夫人身前,向简夫人和简老封君各行一礼,这才接过手镯。 简老封君微笑着示意慕秋免礼。 简夫人仔细打量慕秋的容貌,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无一处不精致,难怪自家儿子会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她,巧笑倩兮间明眸生辉,简夫人自己都越瞧越喜欢了。 而且她行礼也好,用餐礼仪也好,虽还未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但也没有一丝失礼。 刚从扬州回到慕府,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好,看得出来是个聪慧伶俐的姑娘。 “方才是吃酒了吗?果酒是言之挑的,后劲可能会比较大,你要是在厅里待得烦闷了,可以出去外面透透气。”简夫人笑着将玉镯放在慕秋手心里。 慕秋感受到简夫人的善意,弯着唇道谢,握着玉镯重新回到席位上,示意白霜把玉镯收起来,免得一不小心磕碰到。 简老封君上了年纪,用完席后与众人说会儿话,就在简夫人的搀扶下回了后院休息。 主人家不在了,前厅的客人们纷纷走动起来,慕雨也被手帕交情的姐妹叫走。 慕秋脸有些发烫,和慕大夫人打了声招呼,在白霜的搀扶下走出外面,想去门口吹吹风醒酒。 才出前厅,夹着雪的风迎面吹来。 放眼望去,地面和周遭树木花草上都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积雪。 慕秋眸光骤亮,情绪激动起来。 扬州可几乎没下过雪。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慕秋说话之时,脚步已迈了出去。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打着旋落在她的发梢肩膀,被身体温度融化掉,化为一滩淡淡雪水。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很大的庭院。 左边是一处红梅半开的梅林和假山,右边是人工湖泊和凉亭。 出来透气的各府贵女和郎君,几乎都分散在周围各处行动。 “这些梅花开得可真好,红梅白雪,果真是人间盛景啊,世子觉得如何……”一位锦衣公子笑着问身边的候府世子。 那位世子却始终毫无反应。 锦衣公子奇道:“世子,世子?” 世子的目光依旧直直望着前方,仿佛出了魂般。 锦衣公子摸不着头脑,顺着世子的目光看过去,微张的嘴巴再也合不上,出神喃喃道:“踏着红梅白雪而来,原来这才是人间盛景啊……” 那位候府世子终于回神,急急问自己的书童:“这是哪家姑娘,我怎么从未见过?” 此时,如候府世子这般失态的人并非少数。 引发失态的人一袭红裙,外罩着灰黑斗篷,脖间用雪白狐毛滚了一圈,既做装饰又可以保暖。正是慕秋。 她没注意到那些打量的视线,一个人玩雪玩得不亦乐乎。 身旁那棵梅树的枝梢上积了不少雪,压得重了,慕秋稍微晃一晃梅树树干,白雪成团从枝头滚落,砸在地上飞溅出薄雪。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慕秋反反复复玩了三次,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拍掉手掌和手背沾到的雪花。 白霜在旁边忍着笑。 小姐平日里总是很冷静沉稳,如今有些吃醉了,举止也比平日里要娇憨不少。 “小姐,我们去前面看看吧。”白霜指着一处,建议道。 慕秋正欲迈步,面前突然出现一位穿着宝蓝色华服的年轻公子。 他容貌俊秀,君子如玉,凤仪丝毫不输慕云来。 *** 简言之回到席间,趁着他爹不注意,一把钻了进去,与卫如流共用一张桌案。 卫如流给他斟了杯温酒:“何必和你爹对着干?”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爹在想些什么。 简言之转了转眼珠子,装傻道:“我不想坐在我爹旁边,自然只能坐在你旁边了。” 他爹越是要他疏离卫如流,简言之越是为卫如流不平。 他不会拿家族安危来开玩笑,但他爹真的太杯弓蛇影了。 “不提这些扫兴的话。”简言之嘿嘿一笑,“我刚刚扶着我祖母去了女宾那边,你猜我看到了谁。” 卫如流将酒杯推到简言之面前,随口道:“慕姑娘。” “这你都猜到了?”简言之一惊。 卫如流:“……”这还用猜吗。 “我和你说,慕二小姐今天盛装出席,那叫一个艳惊四座。她要是去庭院里溜一圈,啧——” 简言之刻意停顿一番,瞅了瞅卫如流没什么异样的侧脸,这才继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看直眼,失魂落魄回家,把心都丢在人慕二小姐身上。” “所以呢?” “宁勇候世子,上一届状元郎……这两位在帝都的名声丝毫不下于慕二小姐的堂兄慕云来,又尚未定亲。唉,唉,唉……”简言之迭声叹气。 卫如流无动于衷,饮着酒,吃着菜。 待到席间绝大多数人都走出外面透气,卫如流放下筷子,平静问道:“屋里炭火烧得太足了,你要不要一同出去透透气?” 更新最快 第二十九章(不是屋里炭火太足是心火...) 简言之跟在他身后道:“要我说, 不是屋里炭火太足,是心火太旺,焦灼难耐。” 卫如流充耳不闻。 雪扑扑簌簌落在卫如流身上, 本就冷厉的气质更添几分肃杀。 卫如流很多年没来过简府,但简府的格局并未大动,卫如流一路穿行,直抵梅林, 人群中一眼便锁定了慕秋的身影。 天光雪色间, 她一身红衣立于梅林中, 绝对当得起简言之口中“艳惊四座”四字。 她并非孤身一人, 对面还站着一个撑着伞的年轻男人, 两人靠得极近,远远瞧着宛若一对璧人般。 雪花落到卫如流眉骨上,也不知是不是雪色的映衬, 他就连眸光都要比平日多了几分冷峭。 “慕秋?” 不远处,江淮离一字一顿,轻轻念出慕秋的名字,唇角笑意将出未出。 他的气质与慕云来相仿,但在君子风度间,又带了几分天然的高华疏离, 便不如慕云来那般给人热情亲近的感觉。 慕秋心下轻“咦”出声,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的男子瞧着有几分眼熟, 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我是江淮离。” “江公子!”慕秋微讶。难怪她会觉得江淮离有些眼熟。 两三年前, 江淮离一介寒门士子于殿试上力压慕云来, 夺取状元郎之位。随后,江淮离请了两个月假回到扬州祭拜祖先。 郁大老爷想请江淮离点拨点拨自己的儿子, 所以在扬州时,江淮离是直接住在了郁府。慕秋时常随郁墨进出郁府,与江淮离打过几次照面。 当时遇到慕秋生辰,他还给慕秋备了份生辰礼。 “是我。” 江淮离唇角浮现淡淡笑意,声音清润如玉。 “之前我与慕云来同在翰林院,他说家中有位刚从扬州回来的妹妹,名字恰好也叫慕秋,我还在想会不会这么巧,结果确实很巧。” 雪渐渐大了,江淮离右手微动,撑着挡雪的伞倾了一半到慕秋头上。 没等慕秋反应过来,江淮离开口问道:“故人重逢也是喜事一件,那边的湖光极佳,若是你闲来无事,有没有兴致一块儿去看看?” “自然是——” 慕秋话没说完,就被人截去了后半截。 “她有事。” 卫如流的声音横插进来。 慕秋听出这道声音属于谁,微微蹙起眉。 江淮离瞥见慕秋神色,心中有数,直接无视了卫如流那句“有事”,含笑望着慕秋,等着她的答案。 “江公子,抱歉,我要回席间了。” “慕秋,我找你有事。” 慕秋和卫如流的声音几乎同时重叠在一起。 然而话一说完,卫如流才听清慕秋方才说了些什么。他下意识撩起眼皮看她,又迅速挪开。 慕秋没理会卫如流,她对江淮离解释道:“家中长辈还在席间,方才我和她说出来透透气就回去了,如果耽搁太多时间,我担心家中长辈会记挂。” 如今醉意散了不少,雪也玩够了,也是时候回去席间了。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宴席,与其在庭院里乱逛,慕秋更喜欢坐在慕大夫人身边陪伴慕大夫人。 “那真是太遗憾了。”说着遗憾,江淮离话中的情绪依旧很轻很淡,“外面天冷,你早些回去休息也是好的。” 他没有再做纠缠,也未看过卫如流一眼,撑着伞徐徐而去。 没了头顶挡雪的伞,碎雪再次飘落到慕秋身上。 她其实很喜欢碎雪触碰皮肤的感觉。 冰凉,又很水润,透着新奇。 慕秋望向卫如流,双手藏进斗篷里,默默拉开两人的距离,目测隔了有半丈远,慕秋这才停下来。 若是旁人瞧见了,绝对不会认为这两人间有任何纠葛。 卫如流:“……” 他心情有些复杂,听着慕秋直接婉拒了江淮离,又瞧着她拉远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竟不知是乐是怒,到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为了好笑。 也罢,至少比转身就跑好些。 额前的一绺发丝随风轻扬,落在慕秋泛着红晕的眼尾。她有些不舒服地眨眨眼,才问卫如流:“边走边说?” 卫如流干脆应道:“可以。” 慕秋往前走了两步,奇道:“简言之呢,他没和你过来?” 卫如流转眸。 果然,方才一直紧紧跟着他的简言之,不知什么时候神隐不见了。 “他觉得屋内炭火烧得极旺,舍不得出来。”卫如流面不改色道。 “前厅里的炭火很旺吗?我倒是觉得冷了些。” 卫如流自然接道:“他让小厮多加了几盆炭火。” 慕秋不过随口一问,闻言也没再追问下去:“卫少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卫如流开口,仿佛是真的有事找她。 毕竟是在外面,他的话讲得没那么直白。 “雪花入二瓶。” 慕秋寻思着,雪花应该就是代指私盐,入二瓶,便是扬州知府失踪和私盐贩卖这两个案子都陷入了瓶颈。 慕云来离开京城多日,这还是慕秋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这个消息不是坏消息,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慕秋闻言,心中担忧不减反增。 “多谢告知。若是卫少卿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卫如流神情间全无异色:“尽可自便。” 慕秋正要越过他,卫如流又道:“对了,我突然又想起一事。” 慕秋只好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后续。 “那两千两,还你。” 两人此时的距离不近不远,卫如流大步向前,在与慕秋擦肩而过时,他袖间微动,几张折叠起来的银票从他袖间滑出,放入慕秋怀里。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温热的指尖在挪动时不小心触碰到慕秋冰凉的手背。 那根手指痉挛般蜷了蜷,卫如流迅速撤开手,负在身后。 慕秋只觉得有股暖意从她的手背一闪而逝,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银票就要从她怀里滑下去,慕秋下意识伸手。 等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银票时,卫如流已在她几步开外。 追着卫如流还回去绝对不妥,反正堂堂刑狱司少卿也不可能缺钱,慕秋想了想,将这两千两银票收起来。 前厅近在眼前。 慕秋刚想走进里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陡然拔高的冷笑,声音里满是不悦:“一个庶女,还真当自己是慕府嫡女了,神气什么啊。” 慕秋脚步顿住。 这道声音是从前厅侧边的水榭传来的。 慕秋脚步一拐,从前厅拐向水榭。 走得近了,方才那道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只是想让你去请你二姐姐过来一趟,彼此打个照面罢了,这也不行?” 水榭临水而建,靠近水边那面半敞着,十分明净,从长廊走过的人能轻而易举看清里面的情况。 四个衣着华丽的贵女堵着慕雨,为首一人眉眼跋扈,衣着饰品千金难寻,显然是这四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 慕秋上前,推开虚掩的门,伴着毫无暖意的和煦阳光走入里面。 几人听到推门的动作,纷纷看了过去。 “二姐姐!”慕雨趁着四人没注意,提着裙摆马上跑到慕秋身边。 慕秋询问慕雨:“如何?” 慕雨眼眶微微泛着红,听到慕秋的话,她摇头道:“我没事!她们没对我做什么!”只不过是言语嘲讽一番罢了。 以前慕秋不在,她虽是庶出,但一应待遇都与嫡出无异,和别的贵女相处时,看在慕府的面子上,她们对她也很客气。 现如今慕秋回来了,以前瞧不上慕雨的人自然要抓着这个机会踩上两脚,风言风语少不了。 为首女子冷笑道:“我还想去寻你,你倒是自己找过来了,果真是姐妹情深啊!” 为首的女子姓萧,名怡君,出自宁勇候府,正是那位宁勇候世子的嫡亲妹妹,在家中备受宠爱,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她心慕状元郎江淮离,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淮离对她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若是如此,那萧怡君还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天生冷情,对这世间任何一位女子都无殊色,她只要再坚持坚持,定然可以捂热他的心,与他结为夫妻。 所有爱慕者里,她终究是离他最近的一个。 可刚刚萧怡君离开席间去寻江淮离时,却碰到令她极为震惊的一幕。 那位如云中月般,远看温和,实则内心冰冷的郎君,竟与一位姑娘同撑一伞。 虽只是短短片刻,但萧怡君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在宴席上见过慕秋,对慕秋还有印象,萧怡失魂落魄离开时,恰好在水榭附近碰到慕雨,她干脆让人把慕雨带进水榭,逼着慕雨去将慕秋喊过来。 按理来说,这两姐妹的关系应该很差,慕雨抓住机会应该落井下石一番才对。可谁想,慕雨居然在维护慕秋。这就更让萧怡心惊慕秋的手腕了。 慕秋微微一笑:“方才你说想与我打个照面,现在照面打过了,然后呢?” 萧怡君警告道:“江淮离是我的人,离他远点。” 慕秋微愣,完全没想到萧怡君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算知道眼前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她与江淮离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好。”慕秋应得干脆。 慕秋反应平淡得出乎萧怡君的意料,仿佛她蓄力多时的拳头都砸在了一团棉花上,吊得她的心不上不下。 萧怡君惊道:“你的反应就这样?我知道了,江郎那样的风姿,你定然是不乐意疏远他。” 慕秋神色冷下来,不屑与萧怡君解释什么。 不过,她还有一笔账要和萧怡君算算。 慕秋眸光沉沉直视萧怡君,步步向前逼近萧怡君:“我不管你们是为什么把我三妹妹带来这里,但是既然吓到她了,就道歉吧。” “道歉?”萧怡君也顾不上纠缠别的事情,对此冷笑道,“开什么玩笑。她一个小小庶女,还有你一个长在乡野刚回京的嫡女,配让我道歉吗?” 右手边就是书桌,慕秋随手抄起桌案上那盏小臂长的铜制烛台,还用手颠了颠,看得出来份量极沉。 她没有回应萧怡君的话,只是握着烛台继续逼近。 萧怡君本就站在角落暗处,慕秋逼近她时,是从光亮处走入昏暗处,落在慕秋脸上的光交相辉映间,萧怡君觉得她的神色越来越可怕了。 “你——你——你敢对我出手?” 慕秋还是不说话,脚步不疾不徐。 屋内除了萧怡君略显尖锐的声音,便是慕秋刻意压重的脚步声。 这种逼仄的氛围,别说萧怡君了,连那三个贵女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你们三个就在那干看着?”萧怡君受不了了,指着那三人骂道。 那三个贵女的家族都依附着候府,所以她们才会围着萧怡君打转,试图讨好萧怡君。 被萧怡君指着,三人终于回神。 她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怡君受伤,不然,不仅萧怡君会怪罪她们,她们回到家族后也绝对讨不了好。 可三人才刚迈出一步,慕秋眼神如刀掷了过来。 “我生在乡野,恰好学过些拳脚功夫,不懂得京中的规矩,瞧见妹妹被欺负,气得狠了只好抄起烛台往你们四个的脸上砸去。” 慕秋终于开了口。 她慢悠悠说着。 “有慕家护着,闯了这么大的祸,只要你们没死,事后我顶多是重新回到扬州,但锦衣华服是绝对少不了的,这可比我以前过的日子好多了。” “但你们伤在脸上,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仅是那三位贵女,就连萧怡君也被慕秋这番话震慑住了。 虽然这番话有可能是在吓唬她的,但万一呢? 她平日里连手被划了道细细口子,都要担心会留下疤痕,更何况是她的脸! 萧怡君怎么敢赌! 她唇角微微颤抖着,白着脸对三位跟班说:“跟慕雨道歉!快!” 三位跟班早就怂了,她一发话,三人齐齐向早就目瞪口呆的慕雨道歉。 慕秋停下了脚步。 此时,她与萧怡君之间相距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 她没说话,用那双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盯着萧怡君,握着烛台的手轻动了动。 萧怡君下意识闭上眼睛,尖声道:“慕雨,今日的事是我错了!”两只手死死护着自己的脸,从慕秋旁边绕了过去,迅速朝外面跑出去。在路过门口时,身体踉跄一下,还撞到了慕雨的肩膀。 三个跟班互相瞧瞧,也连忙跑了。 慕雨瞪着眼,看着转过身的慕秋。 “收收嘴巴,张得太大了。”慕秋睇她一眼。 慕雨咽了咽口水,努力片刻,才让自己的神情恢复自然。 想到那接连四声道歉,慕雨眉开眼笑,亲热地跑到慕秋面前,甜声道:“二姐姐,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你真会拳脚功夫啊,日后有空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水榭屋顶之上,卫如流把玩着手里的弯刀,垂眸笑了笑。 她那身手,也叫学过些拳脚功夫? 他方才正要走进前厅,余光扫见慕秋神色匆匆走向水榭,便跟了过来。 没想到还真来对了,瞧了一出好戏。 屋内的慕秋把沉重的烛台放回原处,甩了甩右手,暗暗嘶了口气:“我都是吓唬她们的。” 重死她了。 刚刚颠烛台时,她险些没给接住。 慕雨:?这都行? 慕雨刚想细问,突然—— 外面传来一道属于男人的惊恐叫声,宛若石破天惊般,震动了参与宴会的所有人。 “老爷!老爷!” “来人,快来人啊,我们家大老爷落水了!” 慕秋神色一凛,一股寒气直直灌入她的头脑,冷得她浑身战栗。 这个声音,是随侍在大伯父身边的书童的声音!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第三十章(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露在袖子外的手轻轻颤抖, 慕秋下意识往外走去。 她走得太急,将出屋子时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扶着门才勉强站稳。 冬风迎面一吹, 慕秋情绪冷静下来,但思绪还在翻涌。 大伯父怎么会突然出事? 难道是卫如流? 不。 慕秋又自己否定了这种猜想。 不可能是卫如流,大理寺和刑狱司在合力查办私盐贩卖案,两边现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卫如流弑杀, 但以他的心计智谋, 不像是会做出损人不利己事情的人。 那好端端的, 在简老封君八十寿辰上, 大伯父怎么就落水了?! “二姐姐,你怎么了?”瞧着慕秋神色不对,慕雨惊得上前。 “落水的人是大伯父。”慕秋边走边说, 这句话说完,她人已疾步出了水榭。 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后面再考虑,当务之急是确定大伯父的安危。 慕雨抬手捂着嘴,神色骤然煞白,追着慕秋的背影跑过去。 方才对落水一事漠不关心,仿佛完全没听到那声声撕心尖叫的卫如流, 因慕秋这句话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掠过亭台楼阁, 掠过翘角飞檐屋上雪,最后落在庭院那处的人工湖泊上。 身形腾跃, 几个起落之间, 卫如流直奔庭院湖泊而去。 人影迅疾如闪电, 从慕秋头顶上一掠而过。 慕秋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 只见浩浩蓝天白云一望无际, 没有任何异常。 *** 卫如流赶到湖泊边缘时,距离书童发出呼喊不过几十息时间。 他在湖面上梭巡一番,在湖泊最西边瞧见了一个穿着华服在水中扑棱挣扎的身影。 那个地方走动的人不多,不过简家还是在那边安排了几个侍卫。 此时,那几个侍卫纷纷做出反应,如下饺子般跳入湖中,其中还有两个泅水好手。 在那道挣扎的身影即将沉入湖里前,两个侍卫顺利接近他,一左一右钳着无力挣扎的慕大老爷游回湖边。 确定人已经被救下,卫如流紧绷着的唇角才略略放松些许。 但很快,卫如流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下来。 那是慕秋的大伯父,又不是他的,他来这么急干什么。 不过既然都来了,那就再去看看吧,别白跑一趟。这么想着,卫如流施展轻功,穿过凉亭和周遭人群,直抵湖泊最西边。 除了简府的侍卫外,卫如流是最早到的宾客。 溺水的慕大老爷正好被拖回到岸边。他两眼紧闭,呼吸渐弱,显然是失去了意识。 书童一把扑了过去,趴在慕大老爷身边号啕大哭:“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我要怎么向夫人和二老爷交代啊!” “用木棍撬开他的口,再找张椅子,让他横伏在上面,快去!”卫如流迅速吩咐。 这些年里,他去过很多地方,曾在江边见过大夫是如何给溺水的人做急救的,依葫芦画瓢一番绝对没错。 场面因书童的哭喊而显得混乱,卫如流这句话给众人指了明路,无人置喙,纷纷顺从行动起来。 卫如流走到慕大老爷面前,撩开衣摆蹲下身来,刚想为慕大老爷解开衣领扣子,突然,他瞥见慕大老爷手掌虎口处的茧子,神色一凝。 须臾,他的神情又恢复原样,对简府侍卫道:“天寒地冻,慕大老爷浑身都湿透了,附近有暖阁吗?” “有。” “送过去吧。” 前行几十步就是暖阁。 简府侍卫手忙脚乱把人抬进暖阁里。 暖阁里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侍卫按照卫如流的吩咐令慕大老爷趴伏着,两人一前一后抓着慕大老爷的头和脚,有节奏地颠着他。 不多时,慕大老爷开始剧烈咳嗽。 吸进去的冰凉湖水尽数咳了出来,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顺了下去,慕大老爷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不再像方才那般微弱。 “给他换衣服吧。”卫如流平静道,绕出暖阁内间,不再留在此处。 他刚走到屏风处,慕大夫人神色匆匆闯进暖阁,妆容带着泪痕。 她没注意到卫如流,一个劲冲进内间,很快,屋内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卫如流倚着屏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 慕秋和慕雨到了湖泊最西边,找人一问,得知慕大老爷被带去了暖阁,两姐妹又折去暖阁。 屋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简言之叉着腰,领着几个侍卫在外面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瞧见站在人群外围的慕秋,简言之忙让人把路让开:“慕家小姐到了,大家让让,让让。” 路一下子让开了。 简言之开门,慕雨提着裙摆直接进去了,慕秋落在后面,向简言之道了声谢。 “没有生命危险,大夫到了,正在里面诊治。”简言之简单告知情况后,不再多言,让慕秋自己进去看看。 他也只是知道一些基本情况,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大老爷又为何会落水,他还是一头雾水着。 “好。”慕秋点了点头,进入暖阁外间。 她没多看周遭的摆设,直奔暖阁里间而去。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拦在慕秋身前。 青褐长衣下的手臂线条流畅,肌肉骨骼分明,举在空中,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慕秋顺着手臂往上瞧。 刚瞥见卫如流的眼睛,肩膀已被他扣住,轻轻一带,毫无防备之下,慕秋被他带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的空间并不大,因还被卫如流抓着,慕秋和他不过半臂距离。 “你!”慕秋试图拍掉他的手。 她这纯粹是下意识反应,甩手的力度不大,拍在卫如流小臂上,没把卫如流的手拍掉,反而被他那如钢筋铁骨般坚硬的手臂震得手心隐隐作疼。 她这个力度对习武之人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卫如流突然想起他以前见过的一只猫。那只猫毛发雪白,唯独一双眼睛是碧色,见人就喜欢用厚厚的猫爪垫子给人一掌。 他那时很喜欢那只猫,时常去逗弄,却很清楚地知道那只猫有自己的主人。 哪怕那只猫允许他触碰顺毛,也并不属于他。 卫如流的眼眸弯了弯,又凑近了她些,闻见独属于女子的栀子发香。 两人的距离,近到慕秋能感受到从卫如流身上透过来的热度。 她才从薄雪纷飞的外面走进来,他却已经在温暖如春的屋内待了许久。这过分悬殊的温度差异,极大地增加了卫如流的存在感,让慕秋完全无法忽视掉他。 卫如流本来只是想逗弄逗弄慕秋,但他一偏头,恰好看到她小巧而白皙的耳垂一点点染上绯色,几息之间泛红到了极点。 卫如流骤然愣住。 “卫如流!” 慕秋直接往旁边一撤,若不是卫如流眼疾手快,她刚刚怕是要直接撞到屏风架上。 卫如流语带轻笑:“我听得见,你不用这么咬牙切齿。” 慕秋瞪着他。 卫如流坦然受之。 想到还躺在里间昏迷未醒的慕大老爷,慕秋不想与他纠缠:“我要去看我大伯父,让开!” “那不是他。”卫如流不让她走,“那人和你大伯父长得极像,但虎口有厚茧。” 慕秋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卫如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虎口有厚茧,说明这是个常年习武之人。但陈平慕氏是百年文臣风骨世家,慕大老爷也是科举出仕的文臣,手上仅有常年运笔写出来的茧子。 那人不是大伯父,那今日之事难不成…… “金蝉脱壳。” “暗度陈仓。” 两人的声音同时叠在一起。 慕秋抬了抬眼,长而翘的睫毛轻颤。 今天的落水事件,她原以为是慕大老爷遇到了什么危险,但结合种种来看,这应该是慕大老爷有意设的一个局。 扬州的案子陷入瓶颈,慕大老爷前段时间说过,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悄悄去一趟扬州。 但他身为大理寺卿,一日两日不在衙门露面没什么,时间稍微长点儿,有心人自然会猜到他已不在京城。 所以想悄悄离开前往扬州,必须要寻个好法子,自然地在京城同僚面前消失上两三个月。 没有什么比“生病”这个理由更好用。 大冬天落水伤了身子,病情来势汹汹,病得起不来床,陛下体恤臣子,自然会准许“慕大老爷”告假在家中养病。就算有人起了疑心,也有这个容貌身形与慕大老爷相似的替身能挡住外界的窥测。 想到这,慕秋又有些紧张:“这件事只有你看出来了?” “除了简府家丁外,我是第一个赶到的,发现不对后,第一时间就命人将他挪进了暖阁。” 听到这番话,慕秋看了卫如流一眼:“那除了你还有简家。” “简大老爷应该事先就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他的配合,这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慕秋反应过来。 她有些关心则乱了。 今天是简老封君八十寿辰,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宜出现晦气事,要不是和简家的主人打过招呼,慕大老爷也不会随随便便在这个日子布这样的局。 慕秋问出自己最疑惑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这么快赶到?” 卫如流平静道:“来凑热闹。” 他口是心非,但慕秋也没信他的说辞。 “在我眼里,卫少卿既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也不是个会把他人性命放在心上的人。” 卫如流眉梢一挑,斜飞入鬓的长眉染上笑意:“那你说说,我是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慕秋被他问住了。 她要是知道,刚刚还会去问他吗。 “……我大伯父事先和你打过招呼?” 卫如流不满意她这个答案:“没有。再猜猜看。” 看在他救了“慕大老爷”的份上,慕秋给他这个面子,耐着心思继续猜:“你当时就在附近?” 卫如流更不满意了:“我当时在水榭。” 这个熟悉的地名令慕秋脸色微变。 当时她也在水榭,但她看得很清楚,屋里除了她们五人就没有旁的人了。 他难道藏在暗处,因她点出落水者是大伯父,这才从水榭赶到了湖边? 从她头顶上方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他? 如果事情真如她猜的一样,卫如流为什么要帮她?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种种疑惑从慕秋脑海里闪现,她咬了咬唇,没有去问卫如流,而是对他说:“那天在药材行,我对卫少卿说,你的好意对我造成了困扰,那它于我便不能算是好意。今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卫少卿的好意,慕秋都心领了。” 暖阁没开窗,屋内也没点灯,他们藏在这个角落里,光线格外黯淡。 但两人靠得很近,卫如流能闻见她发间清浅的栀子香,能听见她认真到了极点的话语,也能从她那双剔透如水玉、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照见自己雀跃的心情。 他这样的人,竟会因她一句“好意心领”而雀跃。 “只是单纯心领,没什么表示吗?”卫如流鬼斧神差道。 慕秋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 她还记得当初欠卫如流救命之恩时,她几次想要偿还恩情,卫如流都直接拒绝,丝毫不屑她的报答。 现在居然会亲自开口,问她有没有表示! 她的错愕太过明显,卫如流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视线迅速挪到屏风一角,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我说笑的。” 慕秋抿唇,笑了下:“自然会有表示。” 说着,她越过卫如流,走进里间看“慕大老爷”,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她作为侄女,不露面哭一哭,显得太假了。 这回卫如流没有再拦她。 他没有继续待在里面浪费时间,而是朝暖阁大门方向走去。 在大门外围观的人群比方才少了许多,简言之叉着腰,像个门神般杵在门口,威武神气极了。 门后传来开门声,简言之还以为是大夫出来了,漫不经心扭头,看清卫如流的脸后,直接把自己的脖子闪到了。 他一惊一乍,捂着自己发疼的脖子,倒抽一口冷气:“你怎么会在里面?” 卫如流合上门,免得冷风从门缝灌进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来凑热闹。” 这个回答,与方才对慕秋的回答一模一样。 简言之用扇子敲了敲卫如流,挤眉弄眼:“卫少卿可真是太会挑事情凑热闹了。” 与此同时,一个从扬州过来的商队驮着大批货物,要赶在京城大雪封路之前,离开京城回到扬州,做完今年最后一笔生意,赚钱过个好年。 商队在城门驻留片刻,城门士兵一一查验众人的身份。 “你们商队里还有个大夫?”瞧见其中一人的路引,城门士兵奇道。 “毕竟是雪天赶路,有个大夫跟着总是好的。”商队主人笑着解释道。 “说得也是,行,你们走吧。”城门士兵将路引还给商队主人。 “走咯!”商队主人收好路引,对着商队其他人招招手。 商队渐行渐远,彻底出了京城。 商队后方有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 这辆马车属于商队主人口中的“大夫”。 此时,垂落的毡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易过容的慕大老爷眺望着【洛城】的牌匾,直到这座矗立千年的帝都彻底被商队甩在身后,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更新最快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赠玉 暖阁内四个角落都摆着炭盆。 没有一丝杂烟的银丝炭散发着热度, 驱逐冬日寒意,令屋内温暖如春。 大夫正在为“慕大老爷”把脉,慕大夫人坐在床尾垂泪, 慕雨低声安慰着她。 床帐放了来,透过素净的床帐, 慕秋隐约瞥“慕大老爷”平躺在里面, 双目阖紧,脸『色』煞白。 慕秋默默走到慕大夫人身边,牵住了慕大夫人的, 语带哭腔:“大伯母, 大伯父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夫妻多年,慕秋猜测这个落水计划,慕大老爷并未瞒着慕大夫人, 不过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 所以辈们没把事情透『露』给她慕雨。 慕大夫人反握住慕秋的:“别怕。”看向刚把完脉的大夫, 急急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一脸愁容,摇头叹息:“这……虽说救上来得还算及时, 但天气太冷了, 就算是个年轻人落进水里也要遭大罪, 慕大老爷常年积劳, 身子骨本就虚弱,掉水时又吃醉了酒,怕是要留很严重的后遗症啊……” 得,慕秋一听, 就确定这位大夫是简府特意安排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气也不喘。 不知真相的慕雨哭得更凶了。 慕大夫人的情绪反倒镇静来,请大夫『药』方,命婢女送大夫出去,让人去备马车……一番命令有条不紊。 不多时,慕二老爷简大老爷闻讯赶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事!”素来讲究风度的慕二老爷没忍住,气愤得涨红了脸,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砸得摆满物品的桌子都晃动起来,“把书童给我带过来,他是怎么伺候大老爷的!” 哭得险些抽晕过去的书童被人拖拽进来,他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晰。 “二老爷的话,大老爷在席上吃酒吃醉了,说是要出来更衣。路过湖边时,大老爷瞧着湖边景致极佳,想在这里吹吹风赏赏景再去。” “小的原本一直陪在大老爷身边,结果从假山后跑出来一个小厮,他说他要席给他们家公子拿斗篷,但是不小心『迷』了路,想找我带个路。大老爷让我去带他一程,我想着离开一会儿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二老爷!二老爷!我离开时注意过了,大老爷离湖边还很远,没有醉得神志不清,不可能是自滑落进湖里的,肯定是……肯定是……” 一开始,书童越说越急,声音越发高昂。 但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反越来越小,不敢再说去。 “肯定是什么?”慕二老爷神『色』阴沉去,冷冷盯着他,呵斥道,“继续说去!” 书童颤抖得越发厉害,哭道:“肯定是有人故意在害大老爷。” “荒谬!”慕二老爷震袖,“大哥在朝中与人善,如何会树敌?” 外的动静极大,里的人自然也都能听。慕大夫人拍了拍慕秋的,对她说:“去劝劝你父亲,今日是简老封君的寿辰,出了这种事情,简老爷的心情肯定也不太。” 慕秋闻弦歌知雅意,看来这件事情,她父亲也不知晓内情:“大伯母放心,我会劝父亲。” 示意慕雨继续在这里陪慕大夫人,慕秋快步走出去,一撩开遮挡的珠帘。 “父亲莫急。”说话,慕秋走到慕二老爷身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外凝滞的气氛,“今日是简老封君的寿辰,这可是大喜事。要我说,简府出了这种事,简伯父的心情肯定也不受。” 说着,慕秋面向简老爷晚辈礼:“简伯父,我父亲与大伯父兄弟情深,方才是关心则『乱』,因此语气冲动了些,若有冒犯之处,我这个做女儿的先代他给您道个歉,您莫要介怀。” 简老爷心暗赞一声气度,先是三言两语安抚她的父亲,紧接着又过来安抚他,真言思敏捷。 “人之常情,我你一声伯父,又怎会因这种事情生你父亲的气。” 简老爷开口了慕秋一声。 他转看向慕二老爷,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仲安兄放心,这件事情简家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发泄过一顿,慕二老爷情绪缓不少。 慕秋简老爷接连给他递了台阶,他自然也就顺着台阶向简老爷道了歉,走进内去探望“慕大老爷”。 说实话,慕秋算是知道大伯父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她爹了。 她爹处理事情的段……委实普通了些。 不过一个家族,每一辈要能出一个心计智谋都出『色』的人,那就已经算是大幸事。 有大伯父为她爹撑着,她爹考中进士后,一路安安稳稳坐到了正四品官位上。哪怕是个闲职,那也是京城正四品的闲职。 出了这种事情,寿宴是没办法再继续了。 在按照正常流程,这个时候寿宴也接近尾声了。 简老爷还要去送客,没有在暖阁多待。 不多时,慕府马车到了。 “慕大老爷”被小心挪进马车里,中途没有受一点儿风。 简言之代表他爹亲自来送慕家人,一路送到口,殷勤备至。 “是个孩子。”哪怕是牵挂着他事情,慕大夫人都注意到了这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晚,“慕大老爷”发起热来,慕府折腾一宿,第二天,“慕大老爷”终于逢凶化吉,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何时才能醒过来还说不准。 慕二老爷代替兄递了封请假折子进宫里。 陛批复了假期,还让慕大老爷在家里养病,何时养了身体何时再来。 有官员提出,慕大老爷是大理寺卿,大理寺不能时缺主官,是不是应该由他官员去接大理寺为。 年迈的皇帝坐于高堂之上,不动声『色』道:“简言之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表现不错,大理寺卿不在,就由他来暂代大理寺卿的职务吧。反正如今大理寺也没什么大案子要处理。” 这实也算是在变相安抚简家人。 简言之才二十三四岁,能大理寺少卿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如今让他暂代大理寺卿之位,这绝对是最能体现陛对简家看重的地方。 头突然接了这么大一个摊子,他官员对简言之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感慨出身真的不一样的时候,简言之这位事人也是真的欲哭无泪。 他想一个人干两份活吗! 且以前慕大老爷知道简言之是什么德,给简言之安排的工作,都是些有挑战又不会完全超出他能力范围的,慢慢培养锻炼。 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都堆到他身上,简言之一个头两个大,窝在大理寺里忙活,熬得眼睛都绿了。里面充满了对自由咸鱼的渴望。 落水一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这段时慕秋一直待在家里。 她收到了郁墨的信。 信中,郁墨爽快答应了她的提议。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随着信一块儿送来的,还有郁家少主令。凭着这块令牌,郁墨能调动的所有势力她都能调动。 两人相识多年,自六岁起就一直相伴大,彼此的信任自不必说,但慕秋还是会为郁墨的这份信任动容。 哪怕她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郁墨待她依旧不曾变过。 感动过后,慕秋收起信令牌,开始梳理自的计划,确定大致无疏漏后,叫来陈管事周管事,与他们细细讨论了一番,又更改了中几个细节,这才敲定了最后的计划。 慕秋在纸上改动完,放笔,看着两人:“这个计划还需要一位管事去扬州坐镇,不知道哪位管事愿意前去?” 周管事眸光一亮。 方才小姐他们商量这个计划时,他就猜到这个计划需要一位有能力又信得住的人代小姐去江南,且要时留在那里。 现如今一听慕秋提问,周管事心头滚烫,立时站起来请缨:“小姐,我自愿前往。” 陈管事没有去争。 去扬州开辟新的生意,若是干得了自然是件大功劳,但他的地位本就比周管事高,完全没必要离开京城。京城这里的摊子可比扬州大多了。 慕秋实也更属意周管事,瞧着陈管事没什么意,她场拍板来,让周管事去收拾一番,明年开春雪一融,立即启程去扬州。 聊完这件事,三人又闲聊起他事情来。 年关要近,各个铺子要清点账目,还有给掌柜小二们的过年年礼是什么规格,以及铺子何时休业,大年初几开业…… 商讨所有事情的章程,大半天就过去了。 送走两位管事,慕秋在院子里闲逛透气,怀里揣着个暖用的汤婆子。 白霜在一旁提议:“小姐有段时没出过了,眼年关将至,京城比平日热闹不少,小姐可以出去逛逛。” 她家小姐这些天一直闭不出,天天都在忙生意的事情。虽然眼大老爷还病着,但没有命之忧,府里日子总是要过的,小姐在家忙了这么久,出去一趟看看新奇事物也是的。 白霜这话提醒慕秋了。 她确实想出逛逛,顺便看看自家铺子。 慕秋道:“把我们府上的拜帖送给卫少卿,告诉他,明日我想登拜访。” 欠卫如流的人情要还。 那日参加寿宴的宾客都知道卫少卿救了“慕大老爷”,她给卫如流送厚礼,光明正大送才是最的。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慕家还掉了卫如流的人情。 正刑狱司离朱雀大街很近,送完谢礼,拐个弯就能去自家铺子。 一场大雪后,厚厚积雪覆满刑狱司。 从外表看上去,刑狱司与他衙并无不同,雪『色』涤『荡』了一切罪恶与残酷。 但也是外表罢了。 关押在刑狱司暗牢里的犯人,要还存着一口气,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鞭之后,烫红的铁烙贴紧犯人皮肤,一,又一,“滋啦”皮肤烫开的声音混杂在犯人疼痛到扭曲的哀嚎中。 这些开胃段结束后,温热的盐水被端进来,刑狱司的人问也不问,直接朝犯人身上泼了过去。 方才被折磨得晕过去的犯人又生生疼醒过来,虚弱睁着一双眼,像是在看魔鬼般盯着刑狱司的人。 “你……你们会不得的……” 卫如流走进暗牢里,恰听到这句话。 对这样的诅咒,他连眉梢都没动一,坐到属搬来的太师椅上,一搭着椅子扶,另一支着头,百无聊赖看着犯人。 “到现在都不肯开口,你对扬州知府还真是忠心耿耿。” 这位犯人是扬州知府的心腹幕僚,跟在扬州知府身边足足有二十多年。 扬州知府落不明,但这位幕僚没有跑掉。卫如流的人秘密把他抓京城,这几日一直在尝试着撬开他的口。 犯人的眼皮又耷拉来,他已有数日不曾合过眼。但很快,犯人又被强喊醒。 卫如流低头,慢慢抚平锦绣鹤纹红『色』官服摆的褶皱,语调从容:“是不知,你是否忠心到连自父母妻儿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犯人猛地抬头,像是鬼般震惊地看着卫如流。 “不对,直接要了他们的命,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卫如流摇摇头,推翻前面说过的话。 “这里很宽敞,把他们一个个都吊在你面前,再把你遭受过的一切施加在他们身上,这样应该会更有意思吧。” 说出这番话时,卫如流的语气很轻松,仿佛是在开玩笑般。 但犯人没办法把卫如流的话做玩笑。 犯人强撑着道:“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 按剑侍立在卫如流身后的沈默道:“笑话!刑狱司段通天,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犯人低头不语。 卫如流低低笑了一声,语调不疾不徐:“我猜你心里一定不慌。” 犯人又抬起头来看他。 卫如流从椅子上起身,步步压近犯人,声音在这暗无天日的暗牢里幽幽『荡』。 “因为你觉得,刑狱司费尽心思找到的父母妻儿,不过是你放在明面上的障眼法。你真正的父母妻儿,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扬州知府送到了西北的一个边陲小镇,隐姓埋名在那生活。” “这招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假的父母妻儿了,你又怎么会伤心难过?” 在卫如流说出第一句话开始,犯人的身体就僵住了。 直到一番话说完,犯人浑身都在颤抖。 他以为自是个聪明人,以为自扬州知府的段瞒得过天人,但是……眼前这个人,却能轻易举就戳破一切,看破虚妄。 卫如流说:“不敢出卖扬州知府,是在害怕他会报复你的父母妻儿对吧。” 偷梁换柱,既是在保护这位范幕僚的家人,也是在拿捏他的软肋,让他不能背叛。 卫如流缓缓在犯人耳边道:“现在,你的父母妻儿都在我里。” 犯人盯着卫如流,终于,他颓然低头:“我……我招……我全部招,你放他们一条命……” “放心。” 卫如流弹了弹重新恢复平整的官袍衣摆,退原来的位置。 “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日后过的就还是什么日子。” 犯人完全不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保证,但现在他除了赌一把,已经无能为力。 犯人颤抖着嘴唇,低低开口。 卫如流听着他的话,神『色』渐渐凝重。 一个时辰后,犯人被从刑架上解来救治,卫如流走出暗牢。 他站在天光雪『色』里,任由雪落梅花香涤『荡』身上的血腥味。 “老大!”沈默轻快的声音断了卫如流的沉思。 卫如流头,雪落在他的眉眼,凝成了寒凉的冰。 沈默挥舞着里的拜帖,走到卫如流面前:“慕姑娘派人送来的拜帖,说是明日来刑狱司拜访你,你要吗。” 卫如流眨了眨眼,眉眼上的冰化为薄薄水『色』,转瞬消散无踪。 他伸出,接过这张拜帖,语气平淡:“明日刑狱司没什么事,就抽空吧。” 沈默挠了挠头,想提醒自家老大,最近年关将近,刑狱司需要他出面的事情可太多了。 库房的东西很多。慕秋挑选一番,从中选出字画古董花瓶,又选出一块东阁暖玉,命人把这些东西包。 第二天,她梳洗一番,向慕大夫人请示过后,坐上马车前往刑狱司。 算起来,这是慕秋第三次来刑狱司了。 每一次来,都是不同的心境。 第一次来时,前任刑狱司楚河嚣张跋扈,不断试探,她提着心应对;第二次来时,刑狱司血光滔天,她在血『色』中得知自想要的真相,又惊又惧;如今再来,慕秋的心情很平静。 他礼物都由婢女拿着,慕秋抱着装暖玉的盒子走马车。 沈默亲自来接她进去。 刑狱司绝大多数人都穿着黑衣,因此,披着红『色』大氅的慕秋格外显眼。 不过,就算换身衣服,她也是一样的显眼。 自从卫如流上刑狱司少卿后,刑狱司从未接待过任何一个人。慕秋是第一个到访的人,还是个女子。所以一路上,不少『色』匆匆的人边走边朝慕秋投来注目礼。 慕秋顶着他们的目光,来到主衙。 “慕姑娘,老大说了,你来了就直接进去吧。”沈默停在口。 慕秋问:“备的礼物都交给你吗?” 想到老大的交代,沈默说:“都送进去吧。”帮慕秋推开。 卫如流正坐在主位上,里握着份公文,低头翻阅着。听到慕秋进来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指着距自最近的位置:“坐吧。” 慕秋走过去坐。 这还是慕秋第一次到卫如流穿上刑狱司少卿的官服。 红『色』是一种极肃穆的颜『色』,既庄重又威严,他穿在身上更显挺拔俊秀。 看着这些装有礼物的盒子,卫如流问:“这些是什么?” “谢礼。” “这些就是你说的表示?”卫如流皱了皱眉,“里面装了什么?” “字画古董,还有一枚玉佩。” 卫如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但我不字画古董,也最讨厌佩玉。” 算送个礼物就走的慕秋:“……” 她与卫如流对视,神情有些茫然。 字画古董玉佩,在慕秋看来,这几样东西作为礼物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谁家府邸没些字画古董充场面?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京城哪位公子身上不佩玉?哪怕是简言之这个审美独特的人,身上也有金镶玉。 然卫如流一句话,就把这些礼物都给否决了。 “不字画古董我能理解。” 慕秋把抱在怀里的玉盒放到桌子上,开盖子,取出里面那块样式别致、成『色』极佳的玉佩,推到卫如流面前。 “为什么不佩玉?” “我不喜世人附加在玉上的意。”卫如流右压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她。 “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君子如玉……”他嘴里嚼弄着这些文字,神『色』轻慢,“慕秋,你觉得,我算君子吗?” 顿了顿,卫如流说:“你要是觉得算,那我就收。” 慕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不知为何,从这番话里,慕秋竟听出了一股淡淡的自弃意味。 她仰着头与卫如流对视,唇角绷紧。 卫如流也不说话,板着脸。 今天一个上午,他都坐在主衙里,不曾挪开过半步,候着她上。 知道慕秋送的礼物是这些后,他的心里就堵了口气,上不得不得,闷得他升起一种拂袖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慕秋突然站起来:“卫如流。”示意他也起身。 卫如流嘴角微微垂,起身看她想做些什么。 “这世能配得上“君子”二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多的是人用玉制饰品装饰自。” 慕秋说着,握着那块东阁玉佩走到卫如流面前。 这时候,她才发现卫如流很高。她在女子中已算是身材高挑的,站起来却到了卫如流的肩膀处。 慕秋垂眼,抬起,纤细的指尖落在卫如流官服腰带上。 卫如流身体一僵,隐隐猜到她要做些什么。他右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没有阻止。 慕秋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把玉佩系到卫如流身上。 “这世道貌岸然的人都在佩玉,你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歹也不是个伪君子……”她退开一步,仰头望着卫如流,“这礼物,还收吗?” 卫如流低头,用『摸』了『摸』那块入温热的暖玉。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慕秋心的温度。 “玉佩都到我身上了,还有退去的道理吗?” 慕秋微微弯了唇:“玉佩都收了,字画古董也一并收吧。” “可以。”卫如流看那些字画古董也顺眼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外,沈默敲了敲:“老大,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一。” 卫如流眼眸眯起。 慕秋道:“礼物已经送完,那卫少卿,我就告辞了。”说罢,也不得卫如流做出什么反应,转身走出屋子。 出了屋外,冰凉的温度席卷来,慕秋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她决定给卫如流系玉佩时并未多想,直到落在卫如流腰带上,察觉到指尖那具身体绷得很紧后,她也莫名不自在起来,所以一系完玉佩,慕秋连忙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免得卫如流看出她的尴尬。 沈默点了点头,慕秋迈步离开。 沈默抱着一份文书走进主衙,还没瞧清楚卫如流的脸,先听到了卫如流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声音。 “寒冬腊月天,雪积得太厚会影响道路走,放文书后,你去清扫后的积雪。何时扫干净,何时才能休息吃饭。” 晴天霹雳砸在沈默心头,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随后,卫如流越过沈默,往外追去。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万家灯火无一盏是为他而…… “慕姑娘, 留步。” 慕秋刚往外走出几步,身后传卫如流的声音。她驻步回头。 卫如流步伐极大,三两步走到慕秋面前, 神情冷肃:“方才有一事忘了告知。扬州知府是自己跑掉躲起的,现在不仅刑部在找他, 些人在找他。” 撬开位范幕僚的口后, 卫如流从范幕僚里知了很多消息,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消息,是扬州知府可能的几个藏身之。 他昨天已派人快马加鞭将这条消息送去扬州, 希望还得及。 提到正事, 慕秋的表情严肃起:“这么……我堂兄他们很可能会和些人对上?” 在一个月前,刑部右侍郎带着慕云人前往扬州,抓捕逃匿在外的扬州知府。 “些人躲在暗处,我堂兄他们身在明处, 一举一都被人盯着, 让他们去找扬州知府, 是不是太冒险了。”慕秋有些紧张,死死攥着自己的斗篷袖口。 “是,消息传过去了,要怎么做, 他们的了。” 慕秋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问:“卫少卿, 你知我大伯父的踪吗?” 卫如流:“他进入扬州后,主断了和京城的联系,现在京城这边已经不知他的情况了。” 慕秋越发担忧。 她定了定心神,没有再问去, 敛衽一礼,再次告辞离开。 这回卫如流没有拦她。 心里存了事,慕秋逛街的兴致不高,查完几家铺子的情况,坐着马车回了慕府,去东院给慕大夫人请安。 慕大夫人正在思索过年的事情,见到慕秋了,将采购册子递给她:“这些是要置办的过年品,你瞧瞧,可还缺了什么。” 慕秋接过翻:“置办的东西是不是少了些?” “云去了扬州,你大伯又还病着,府里冷清了,置办的东西自然少了。”慕大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不聊这个。”转而问起慕秋这一趟去刑狱司还顺利吗。 其实,如不是她走不开,慕二老爷在忙着年底皇家祭祀的事情,慕大夫人不会同意慕秋亲自去送礼。 慕秋温声:“很顺利,放礼离开了。” 关于扬州的消息,慕秋原本想和慕大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 两地相隔千里,得知消息后大伯母做不了什么。 府上的事情已经够大伯母『操』心的了,还是别再惹她烦忧为好。 好在过年前,家里收到了慕云寄回的信。 他这封信写得极长,洋洋洒洒一大篇。 信的最后,他还小小抱怨了一,自己吃不惯扬州的菜『色』,比离京时消瘦不少,不过一切平安,勿念。 “总算是信了。”慕大夫人抱着信,念了声阿弥陀佛。 慕秋仔细观察了慕云的字迹,确定字迹工整,并非匆忙写的,跟着松了口气。 而慕大老爷边,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消息。 仿佛在眨眼间,一场鹅『毛』大雪过后,京城放晴,时间从元化四十六年进入元化四十七年。 是府里冷清,但慕家一大家子人,过年再冷清又能冷清到哪儿去。 真正冷清的,是卫如流住的“卫府”。 当然,在三个月前,这里还叫“楚府”,属于楚河。 权势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各种代表着权势的死的属权更迭。 这座占地极大、气派恢宏的府邸,除了卫如流这个主人外,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人和一个做菜的厨子。 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七,这八天时间里,除了简言之提着酒陪卫如流吃过一次饭,其余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座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府邸里,独自享用一大桌酒菜。 简言之离开时问他:“大过年的,你自己一个人多冷清啊,叫沈默他们陪你吃饭不好吗。” 卫如流冷淡:“他们是属。” 他们陪他吃饭,是席间会热闹一些。 但吃完饭,该冷清还是冷清,没有任何不同。 以,又何必自欺欺人。 简言之欲言又止。 他其实很想开口邀请卫如流去他家过年。 但简言之知,他偶尔过找卫如流吃顿饭,他爹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可要是卫如流去他家过年,或者他住进卫如流家,他爹肯定不乐意。 大过年的,简言之不想让卫如流孤身一人,不想惹他爹生气…… 卫如流催促简言之:“快滚吧。” 大过年的,简言之有父有母,留在家里陪他们才是应有之意。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这十年时间,他的住处时常变更,但无论是沦落到乡野之间,还是在华贵府邸,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吃饭。 万家灯火,无一盏是为他而留。 人间烟火,无一处是为他而燃。 生锦衣玉食,受尽双亲庇护,得万万人称颂,这人生的完美开端,衬得他如今的世界一片荒芜。 简言之最后还是滚了。 但滚到一半,又停了。 他弯腰,抓起墙上厚实的雪『揉』成团,狠狠砸向卫如流。 卫如流轻松闪开。 “真没劲。”简言之嘟囔一声。他转着脑筋,突然,简言之两掌一合,提议,“不然你成亲吧!” 卫如流沉脸,倒提弯刀。 简言之见势不妙,这回是真的麻利滚了。 大年初八这天,厨子过找卫如流,呈上他列好的菜单。 卫如流扫了眼菜单。 这些天里,每一顿饭都有鸡鸭鹅肉,今日不例外,但他从未在这几菜上过一次筷子。 他一把打掉菜单。 卫如流抬脚,牛皮做的靴子踩在菜单上,内力一震,轻碾两,菜单便泯灭成灰。 厨师腿都吓软了,生怕一个被这么踩碎的是自己:“大,大人,我……我……” 卫如流冷声:“接几天,别再做鸡鸭鹅肉。否则,我不介意让后院些鸡鸭鹅们尝尝煮熟的人肉的滋味。滚!” 厨师煞白了脸,跌跌撞撞跑出去。 卫如流右撑着额头,目光落到了放在桌面的把无鞘弯刀上。 弯刀刀柄刻着的字清晰倒映入卫如流眼里。 ——【赠吾儿如流】 像是想到什么,卫如流抄起无鞘弯刀,进入里屋,从墙上取走挂着的张木质面具,披上大氅,骑着骏马出了卫府。 马蹄踏碎一地雪,蹄印自卫府绵延至慕府后门。 卫如流骑在马上,将怀里张木质面具甩到听到静出门查的门房怀里:“送去给你们家二小姐。” 门房忙脚『乱』接住面具,愣愣向卫如流,被他如刀般锐利的目光震慑住,慌『乱』得都忘了问卫如流的身份,按照他的吩咐跑去明镜院。 明镜院里,慕秋正带着慕雨和两个弟弟抓鸟。 大雪过后,鸟雀需要出觅食,这时要随便做个小陷阱,再用鸟食做诱饵,轻而易举能抓捕到它们。 这些被慕秋和郁墨玩烂的小把戏,慕雨和两个弟弟玩得津津有味。 慕秋带他们玩了两轮,退出没有再参,坐在旁边抱着汤婆子暖,他们抓鸟得昏昏欲睡。 在这时,白霜走到慕秋身边,附耳了情况,才将张木质面具递给慕秋。 面具十分素净,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但在面具上有几滴早已凝固的陈旧血痕。 慕秋一眼认出了这张面具。 她问白霜:“是让门房把面具送过,没有别的?” 白霜肯定:“没有。” 慕秋摩挲着面具边缘。 明明卫如流什么话都没,但她又好像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在邀请她出去见面。 难是大伯父和堂兄边有消息了? 不,应该不是。 如是要告知她有关大伯父和堂兄的消息,卫如流没必要用这张面具作为信。 “小姐,要出去吗?” “不去了。”慕秋将面具丢到食盒旁边,不再它。 白霜礼,正要退。 慕秋的声音又再次传,带着些无奈。 她改了口。 “……算了,还是出去吧。” 现在卫如流以礼相请,她不出去,谁不准他会不会发起疯,直接闯入慕府见她。 这个人身上邪『性』过重,她不想去赌这种可能。 干脆还是出去见见吧。 平日里马车要在后门进出,以后门修得很宽敞,没设门槛。 将面具丢给门房后,卫如流一直坐在马背上待。 冬雪凝结成冰,气温骤降。方才跑马跑出的热意都被呼啸的冷风吹散了。 他觉得有些冷,便抱紧了把弯刀。 门后面突然响起几脚步声,随后是门栓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几声,沉重大门打开。 卫如流转眸,对上慕秋双如远山隽岚般的眼睛,平静:“我方才在想你会不会出。” 慕秋握着面具,她没走出去,站在门内回:“我方才在想你会不会发疯。” 卫如流笑了一声,从容:“会。你若不,我杀了个替你传话的人。”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今天天气可真冷。 慕秋叹了口气,哈出白雾:“找我有什么事。” “件事。但不是在这。” 慕秋想拒绝,开口之前,她不由抬眼,观察了卫如流的神情。 他很平静,平静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像极了……天血洗刑狱司时的感觉。 她话音一转,问:“去哪?” “刑狱司附近有个面汤铺子。” “我坐马车过去。” “可以。” 慕秋转头,对白霜:“去备马车。” “小姐……”白霜有些踌躇。 慕秋点头,再:“去吧。” 白霜好听命事,提着裙摆小跑去找车夫。 瞧着马车一时半会还到不了,门房出声:“二小姐,外边冷,您进里边歇会儿吧,屋里烧着炭盆。” 慕秋确实不想站在外面遭罪。 她问卫如流:“卫少卿武功高强,想是不怕冷的,对吧。” 卫如流没有做声,抱臂合着眼。 慕秋弯了弯唇,让他在簌簌寒风中继续待,自己走进温暖的角房里,以此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不多时,马车到了。 慕秋坐上熏着暖炉的马车。 卫如流丢一句“我在你”,策马扬尘而去。 慕秋吩咐车夫:“路滑,慢慢走,我不赶时间。”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慕秋人还没完全清醒,是感觉到马车对面的人在她,她睡眼惺忪问:“白霜,快到了吗?” 无人应答。 慕秋『揉』了『揉』眼角,抬眸往对面去,浑身一僵。 卫如流黑衣鸦发坐在她对面,坐姿笔挺而端正,目光凝视着她,不知了有多久。 察觉到她的身僵硬,卫如流好心解释:“两刻钟前到了。” 慕秋想开口问他是什么时候坐上的,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卫如流没和慕秋,其实他前脚刚上马车她后脚醒了。他是问她:“还要再耽搁时间吗。如想的话,随你。” 慕秋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赶时间。” 卫如流心情一时大好。 面汤铺子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吃面,卫如流和慕秋一走过,正在擦桌子的老『妇』人见他们了,忙招呼他们坐,又问卫如流:“这位公子的口味还和之前一样是吧?” 得出,卫如流经常过这里吃面,老『妇』人都记得他的口味了。 老『妇』人又去慕秋,问慕秋要吃些什么。 “碗面。没什么忌口的。” “好。”老『妇』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公子和姑娘可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方才这两位一块儿走过时,她险些花了眼。 慕秋温声:“婆婆你误会了,按辈分,我是他亲姑姑。” 老『妇』人愣了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了几声歉,跑去帮老人煮面去了。 “姑姑?”卫如流挑剔地她一眼。 慕秋问:“乖侄子,怎么了?” 卫如流没回话。 很快,老『妇』人端着两碗面过。 慕秋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起热气腾腾的面。哪怕对面坐着一个影响胃口的人,不妨碍慕秋吃得认真。 卫如流原本没什么胃口,她吃得心无旁骛,跟着了筷子。 面刚做出,还有些烫,他吃得快了,笼罩在身上的寒意一扫而空。 到最后,卫如流比慕秋还先一步吃完了面。 慕秋喝了口面汤,用帕子压了压唇角,对卫如流:“现在可以做正事了吧。” “其实最重要的正事已经做完了。” 慕秋微愣:“……吃面是正事?” 卫如流认真纠正:“找你陪我吃个面是正事。” 慕秋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堂堂刑狱司少卿口中的正事是这个? 她着卫如流,想从他的神『色』里分辨出他有没有在开玩笑。 “你不是,你要找我件事吗?” “这件事的重要『性』,没有吃面重要。勉强算件正事吧。” 慕秋委实是不懂卫如流这个人了:“你吧。” 卫如流将空碗和筷子一并推到桌角,开口:“亲姑姑,你知,你的嫂嫂曾给你和你侄子我订过婚事吗?” 慕秋:? ,辈分这个问题是她先扯出的。 但现在听不懂理不清楚的人怎么成了她! “卫少卿,卫公子,卫如流,人话好吗。” 卫如流的目光落到远处的翘角飞檐屋上雪,神情悠远平静,像是在讲话本里的故事般,平铺直叙得没有任何感情。 “我里这把弯刀,是我母亲赠我的十二岁生辰里。在它刚被打造出时,其实是配有刀鞘的。” “她藏锋于鞘,于是刀给了我,而刀鞘,作为约定的信,送到了慕府。” “然而,在两家交换婚书前夕,我位温婉柔顺以夫为天的母亲,用三尺白绫自缢身亡,追随我父亲而去。这把并不适合做武器的无鞘弯刀,自之后,成了我随身携带的杀人利器,刀身上沾染了无数人的血。” 他这些话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更不带任何情绪。 但越是如此,慕秋越相信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这一瞬,她做过的场噩梦和卫如流现在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闪现。 随后,有些遗忘的记忆画面浮上慕秋的脑海。 画面里,形制诡异的刀鞘被装在盒子里,交到她上,还有位『妇』人对她:殊观,这个东西以后交给你保管了,藏锋于鞘,你将要好好督促他莫要太过锋芒毕『露』。 慕秋目光低垂,落到放在桌面的把无鞘弯刀上:“……这把刀的刀鞘,现在还在我里?” 刚刚幅记忆画面里面的『妇』人……正是她的母亲容洛熙。 可她仔细清点过母亲的库房,里面并没有卫如流的刀鞘。 “我不知。” “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认出了我?” 听到这句话,卫如流的唇角微微弯了弯,旋即又很快消失:“若不是知,你以为区区一千两能聘请我给你当护卫?” 不慕秋回话,卫如流又问:“若不是知,你觉得我为何会许诺不伤你?” 时,他亲解了母亲悬在横梁上的尸。 母亲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她是温山软水里浇灌出的美玉,一旦跌入尘埃,美玉蒙了尘,再擦拭不干净。 他并不怪母亲丢他,可从之后,他最厌恶『性』情娇弱会哭哭啼啼的女子,极讨厌没有任何主见没有自我原则的人。 而这位险些成为他未婚妻的姑娘呢,同样在十年前,她从帝都贵女沦落为扬州城小小狱卒的养女。 但她的心『性』从未蒙尘,遇事冷静。 明明怕他得很,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为此三番五次他争辩。 胆子有时更是大得出奇,赌起命的狠劲连他都要为之侧目。 简言之天站在卫府门前的石狮子前,对他:“不然你成亲吧!” 他突然想见见慕秋。 见见她,见见这位如无意外,其实本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 卫如流两按在桌面上,倾身向前,凑近了她,直到两人呼吸交错,他能嗅见她发间熟悉的栀子香。 他认真凝视着她,声音很轻:“若不是知你的命运和我一样,都曾因十年前的旧事而改变,我怎会把自己的狼狈摊在你面前。”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慕秋眼里划过几分不安, 往后倾了倾身,适当拉与卫如流之间的距离。 的心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天平。 天平两端都不断加着砝码。 一边是梦里贴着“囍”字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穿着嫁衣的; 是卫如流说十年前两人险些定下婚事; 是母亲曾对说的那番话。 可另一边, 是梦里覆灭的慕家; 是卫如流拿人命不当事的冷漠; 是大伯父提醒不要与卫如流有任何牵扯。 天平反复摇摆,慕秋看着卫如流的眼神, 里面不是单纯的厌恶与疏离, 渐渐生出几分复杂。 卫如流没有说话,耐心等梳理清楚他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慕秋终于定了心神。 卫如流坐原位。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来,用指腹推掉酒塞, 取来倒放桌角的两只碗, 一一满上酒。 “这些是本就存的事实。我只是帮忆。” 慕秋气恼:“以我需要感谢吗?” 卫如流将一碗酒推面前:“这就不需要了。” 慕秋坐着不动,没有接酒。 “别和我赌气。”卫如流端起酒碗,动凑过去碰了碰的碗沿,“慕秋, 新年快乐。” 慕秋瞪他几眼, 谁和他赌气了, 自作情。但听他后半句话,慕秋顿了一下,还是道:“新年快乐。”举起碗,将碗里的酒一口闷了干净。 结果喝得太急, 放碗时还被呛了, 别脸连咳几声, 咳得满脸通红。 卫如流支着头, 饶有兴致地看着。 慕秋被他看得有些恼怒,泛着红晕的眼直勾勾瞪去,没有任何威慑力,倒像是撩人心火的一把钩子:“我刚刚想了想, 我们的婚书压根没有交换成,这说明我的婚约没有真正定下。” 卫如流顺着慕秋的话道:“是。但信物还那里,把信物还我吧。” 从慕秋忆起的记忆片段来看,信物确实是交手里了。卫如流问要来也无可厚非。 “我去就找!” 卫如流问:“若是找不怎么办?那是我母亲留给我和我未来媳『妇』的遗物。” 慕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着牙关道:“若是找不……” 手一摊,耍起无赖来:“那就找不吧。我信娘亲不会怪姑姑我的。” 卫如流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划过几分笑意。 他又喝了两口酒:“姑姑这么了解我娘?” 念“姑姑”这两个字时,卫如流特意落了重音。 他的声线素来是清冷的,此时却夹着几分调笑意味。 他绝对是故意这么喊的!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但知道两人有过口头婚约后,听卫如流喊这声“姑姑”,慕秋心里只觉得别扭得很,耳朵一点点烧了起来。 雪花打屋檐的声音清晰可闻,倦鸟归了家,老夫『妇』也收拾摊子准备结束今天的生意。 慕秋这才惊觉天『色』晚:“我要府了。” 卫如流皱了皱眉头,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瞬间消散无痕。他板起脸,打算等慕秋离后,去那座冰冷毫无人气的卫府。 “这副面具……” 慕秋晃了晃手里的木质面具。 方才出门时,一拿了过来。 卫如流知道要说什么,接道:“不要了。” 慕秋转身走了。 风卷着雪片闯进空『荡』的面汤铺子里,明明有内力护,但卫如流又始觉得冷了。 冷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渗出来,不剧烈,却无法驱离。 他枯坐片刻,握着刀起身,要去结账。 “公子。”老『妇』人用抹布擦着手,“方才那位姑娘经结过账了。” 卫如流眉梢微挑。 老『妇』人从旁边提过来一个食盒。 食盒看着很陈旧简陋,显然有些年头了,但能看出来被清洗得很干净,外表没有什么污垢。 “里面装有刚下好的面,还下了两个鸡蛋。是那位姑娘让我做的。” 老『妇』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把食盒递给卫如流:“我们铺子小,只有这个自家用了年的食盒,公子莫要嫌弃。” 卫如流接过食盒:“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 “明日我把食盒还过来。”卫如流拎着食盒,只身离面汤棚,闯入风雪之中。 路面结了冰,未免车轱辘打滑,慕府马车走得不快。 车头挂着的两盏铜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马车里,霜正向慕秋请罪:“卫少卿用刀『逼』奴婢下车,还不许奴婢发出任何声音。好奴婢才下马车,小姐就醒了。” 慕秋松了口气,还以为真像卫如流说的那样,他坐对面看着睡了两刻钟。 “这件事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向我请了罪,就说明意识自己的错误了。我罚三月月俸,可心服?” 霜惴惴不安的心落原处:“奴婢心服!” 慕府时,是寂寂长夜。 这个点才府,肯定瞒不住大伯母,慕秋一下马车直接去了东府。 东府烛光明亮,慕大夫人坐厅堂里翻看账本。 慕秋进去,门见山道:“大伯母,我今天和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见了一面。他说他的母亲曾经送了个信物给我,要我把信物还给他。” 慕大夫人只知道卫如流来找了慕秋,没想卫如流居然会把婚约的事情抖了出来。 惊了惊,连声追问:“他真要把信物还去?” 卫如流愿意把信物要去,这不就是说明他也愿意解除这桩口头婚约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是太好了。 见慕秋点头,慕大夫人又问:“那个信物是母亲帮收起来的,库房有找过吗?” 慕秋肯定摇头:“没有。那把刀的形制很奇特,如果库房里有这样的刀鞘,我不可能没一点印象。” 慕大夫人皱起眉来:“府里其他地方都没有,刀鞘不明镜院,母亲还会把它放哪里?” 听这句话,慕秋脑海里有幅画面一闪过,隐约想起些什么。 但仔细忆一番,又什么都忆不起来。 慕大夫人没注意的异常,自语道:“罢了,我这边派人找找,哪怕翻遍整个府邸,也要把信物找出来还去。” 婢女给慕秋上了盏茶,茶水温度刚好合适入口,慕秋喝了几口润喉,抱着茶盏陷入沉思。 “想些什么。”慕大夫人问。 “我想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底是什么,才会让您和大伯父都不想让我与他有太接触。” 慕大夫人一叹:“别去猜,也别去想。我不清楚卫如流的为人如何,但他的出身,曾经是荣耀,如今是原罪。” 慕秋因慕大夫人后半句话生出一丝丝酸楚。 的命运虽然发生了改变,但是丢失时才六岁。 还丢失了有的记忆,不记得那些富贵生活,对后面的俭朴生活自然也更容易适应。 还运气很好地遇了养父纪安康,遇了挚友郁墨。 可卫如流的命运发生改变时,有十二岁。 虚岁更是有十了。 他记得一切过去,亲历一切悲惨和倾覆,目睹失去活着动力的母亲自缢。 这十年来,他居无定,颠沛流离,没有遇其他值得依靠的长辈,没有遇其他值得托付信任的挚友。 那些曾经赞叹他出身的人,后来都改口说,那是他的原罪…… 世态炎凉至此,慕秋抬手紧了紧大氅领口,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厚实的大氅里,唯有『露』外面的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生辉:“他会遇很危险吗?” “会!”慕大夫人的答很肯定很迅速,连一息迟疑都没有,“有太人不想要重提十年前的旧事,这些人如今位高权重,他们最终都会作针对卫如流的力量。” 慕秋捏了捏手,鼓足勇气问:“这些人里……会包括我们慕家吗?” 慕大夫人敲了敲慕秋的额头,无奈道:“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当年两家能定下婚约,就足以说明两家的交情了。 后来卫如流他们家出事,慕家帮不上忙经很愧疚了,自然不可能会去落井下石。 让秋儿远离卫如流,也是出于对秋儿的爱护之心,非是刻意针对卫如流这个人。 慕秋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看来梦里卫如流出手覆灭慕家,非是因为这个原因。 慕秋不想让慕大夫人太担心,压下自己满肚子的疑问,陪着慕大夫人坐了会儿才离。 长风拂过庭院,廊亭燃起绵延的灯笼,慕秋掌着一盏灯,沿着月『色』走雪地里,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想法。 卫如流家发生变故的时间是十年前。 又是十年前。 他父亲身死,母亲殉情自缢。 外祖父和小叔战死。 这两件事背后肯定存牵连,但……会是怎样的牵连呢。 “霜。” 慕秋突然停下了脚步。 仰着头,目光落虚空。 “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慕秋迟疑了下朝卫如流微…… 一夜慕秋睡得很不踏实。 她在反复做噩梦。 梦里的人一会儿喊她“殊观”, 一会儿喊她“秋儿”,到后半夜就连卫如流也出来凑了热闹,吓得她醒过来后再也睡不。 外面还没亮, 慕秋已喊人进来给自梳洗。 用了早膳,又坐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 等到边破晓, 慕秋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为了避免出现什么遗漏,慕秋命人重新清了库房,又将以前在明镜院伺候过的下人一一找来询问, 但是都没能得出有关刀鞘的下落。 慕秋无奈, 一半会也没有更好的办,只能等慕大夫人那边的消息。 又过两,帝都积雪开始融化,周管事启程赶赴扬州。 在周管事离开京城前, 慕秋去了他, 将自的令牌递给周管事:“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凭块令牌可以去找郁大小姐郁墨,她会帮你。” “多谢小姐。”周管事郑重接过。 慕秋道:“扬州的消息每隔十要传回来一次。至于别的事情,周管事比我熟悉,我就不多叮嘱了。” 周管事一笑, 朝慕秋拱手再一礼:“小姐放心, 我会尽全力, 绝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他原以为自会做粮食铺掌柜做到头, 但自从慕二小姐回京后,他的人生也因此高海阔起来。份恩情,只能竭尽全力去报答。 在周管事离开京城后,慕秋嘱咐白霜要安顿好周管事的人, 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眨眼间,正月十五花灯节到来。 花灯节是全京城最热闹的日子。 在一,皇帝会亲自前往清玄湖与民同乐,清玄湖那边还会有持续足足半个辰的烟火表演。 是难得的盛况。 当然,除此之外,花灯节还有别的意义。它给京城未婚儿女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认识接触的机会,一场花灯节后,素来能成就不少佳缘。 一大清早,慕雨兴奋地拽慕秋挑选衣裙饰品,连搭配的妆容都想好了。 “不过二姐姐,先说好了,今晚我可不你一块儿走。”慕雨理直气壮道。 她才不想在二姐姐身边自取其辱。 慕秋慕雨逗得一笑:“我到就跟在大伯母身边。” 么隆重的节日,慕大夫人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的。 清玄湖畔建有不少酒楼,慕大夫人已下一间包厢,那里视野极好,坐在包厢就可以欣赏到烟火盛景。 两人继续挑选饰品。 下午,慕一人就出了。他们出很早,但路上实在是太热闹了,马车驶得很缓慢,快到傍晚分,方才抵达清玄湖。 等到进入包厢,金乌西沉,广寒明月高悬。 慕秋站在窗边,眺望湖中心。 那里停泊数艘奢华巨船,丝竹管弦声绵绵不绝,连岸边人都能听到。 想来下九五至尊,已在船上了。 几人都没吃东西,在酒楼里了桌菜。用过晚饭,慕雨带两个弟弟下楼去逛街了。 慕大夫人对坐在旁边的慕秋笑道:“旁边包厢是简订下的,我与简夫人交情极好,秋儿陪我去串串吧。” 她觉得简言之孩子不错,简夫人对秋儿也很满意。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选了靠的包厢,就是想趁个机会,让慕秋简言之熟悉熟悉,趁机培养一些感情,样后面下亲事也更顺利些。 慕秋自然猜不到慕大夫人在想些什么,她也很喜欢简夫人位长辈,闻言起身,扶慕大夫人往包厢外走。 隔壁包厢里,简夫人坐在梨花木椅上用汤。 简言之两手拖下巴,满怀期待地问简夫人:“娘,我什么候能下去玩啊。” 花灯节么热闹,坐在包厢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前段间在大理寺里暂代大理寺卿的职务,一个人干两份活,累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了可以休息几,他爹娘非说他是个大人了,得代替里人去参加各种『乱』七八糟的宴会。宴会参加完,又要去大理寺干活了。 简言之委屈得很,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在花灯节尝尝自由的气息,他娘还发话不让他走。 简言之那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明明一身金『色』长衣,但看起来憔悴得就像个斗败的大孔雀般。 简夫人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了敲声。 简夫人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她拍了拍简言之,瞪他道:“娘的客人过来了,你好好表现,表现得好就放你离开。” 么不精神,哪个姑娘瞧能喜欢。 不得不说,还是做娘亲的了解自儿子,简言之闻言,精神面貌瞬间焕然一新,板腰杆,折扇也“啪”地一声开,风度翩翩在身前摇。 简夫人才满意,亲自去口迎接客人。 瞧走进的慕秋,简言之轻“咦”出声,都不用他娘说什么,直接乐道:“慕二姑娘,真巧,没想到还能在里碰到你。”又指自旁边的位置,热情洋溢,“来坐来坐。” 慕秋习惯了简言之的热情,向简夫人敛衽一礼,走到简言之身边坐下。 简夫人与慕大夫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不需要她们发话,两人就坐到了一起聊,多投缘。 说明什么! 的缘分啊! “我们别表现得太刻意,让他们自聊吧。” “我也是么想的。” 两位夫人咬耳朵,低声达成共识。 简言之压根不知道他娘在想什么,他现在正拉慕秋……聊卫如流。 是的,就是在聊卫如流。 “我那去找他,陪他吃了顿饭,离开我让他叫下属来陪他吃饭,结果他说下属只是下属,不是朋友,也不是人……”简言之感慨道。 慕秋心中微动,抬眸看简言之:“你是何去找的他?” “初七那。” 慕秋抿了抿唇角。 卫如流是在初八那找到她,要她陪他去面汤铺子吃碗面。 难怪他那说,找她陪他吃面就是正事。 在他心目中,她居然……算是他的朋友吗。 慕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前她面对他,总是不『露』出厌恶疏远的姿态,样他都能拿她当朋友,卫如流到底是有多缺朋友。 慕秋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他以前是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 “也不算吧。”简言之咬牙切齿,“但那些人在族卫如流之间,都为了族对卫如流落井下石。所以就剩我一个了。” 剩他一个,虽然没有为了族对卫如流落井下石,但为了族也不曾帮过卫如流什么。 念及此,简言之的情绪开始低沉下去。 慕秋也跟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简言之:“那你他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个,简言之的情绪振奋不少,他乐道:“以前我他在一块儿读书,我的世虽然好,但比我世好的人在帝都不是没有。” “我从小就喜欢穿金『色』衣服,那些人嘲笑我,我气不过,就在院子里他们对骂,卫如流是唯一一个帮我说话的人。” “他说了什么?”简言之把慕秋的胃口吊了起来,她好奇追问道。 简言之笑了笑,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卫如流说番话的神情语气,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身华服,如庭前芝兰玉树般风姿成的少年,撑伞站在他身边,对那些骂他的人道:“君子而不同,我只过攻击他人品『性』的,还是第一次到集攻击他人审美的。” 一番话说得那些人面面相斥,向他道了歉后速速散去。 很快,庭院里只剩下两人。 他正想道一声谢,那人转过身,上下量他一眼,认真评道:“不过确实是挺花哨的。” 哪怕隔多年再复述件事,简言之依旧有些哭笑不得。 慕秋弯了弯唇角:“你喜欢就好,但确实是挺花哨的。” 简言之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的姿态。 “君子而不同,句话居然是从卫如流口中说出来的。”慕秋琢磨了下句话。 那在刑狱司,卫如流可是直接说自最讨厌佩玉,也不算什么君子。 简言之叹气,用折扇敲了敲桌沿:“那是你不记得以前的他了。现如今名满下的郎君共有三人,状元江淮离,宁勇候世子,还有你堂兄,他们是无数洛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但十年前,有卫如流珠玉在前,除他以外,还有谁敢当那一句风华无双少年郎。” 慕秋沉默一瞬。 她完全无把现在的卫如流,简言之口中的卫如流对上。 简言之耸了耸肩,挠头道:“算了算了,不提些扫兴的事情,今可是花灯节,我们得玩得高兴些。” 他眼珠子转了转,提高声音道:“慕二姑娘,你刚回京城,肯没好好逛过清玄湖吧,我带你在周围逛逛如何?” 他说番话,既是说给慕秋听,也是说给他娘亲听的。 他娘亲没理由再拦他,不让他下去逛街了吧。 果然,包厢另一头,正在慕大夫人说话的简夫人抬起头来,眉开眼笑,用帕子捂嘴乐道:“好好好,你们些年轻人不乐意我们一样坐在包厢里,下去逛逛也好,玩得开心些。” 简言之嘿嘿一笑,朝慕秋眨了眨眼。 慕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简夫人都发了话,慕秋没来得及思索,就简言之拽走了。 出了酒楼,才能感受到人『潮』到底有多汹涌。 夜风喧嚣浩『荡』,但因为人群过于密集,竟也不显得有多冷。 一排酒楼对面就是清玄湖,湖边自发形成了一条集市街道,有卖吃食的,还有卖各种稀奇物件的。 到处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街头巷尾,散发出来的荧黄光芒照亮脚下的路。 湖边还有人在放花灯。 花灯顺流飘下,连绵不绝。 人间灯火,明亮得可与上皓月争辉。 慕秋环视周围,脸上忍不住『露』出高兴的笑容。回到京城后,她已许久没有过样的热闹了。 “慕二姑娘。” 简言之在慕秋耳边大吼。没办,集市实在太吵了,不用力吼出来,身旁的人压根听不清楚自在说些什么。 “我带你去个安静些的地方怎么样?” “好。”慕秋回了一句,担心简言之听不清楚,还了头。 两人穿梭于人群之中,最后确实来到了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刑狱司巡视的那条街道。 “你们卫少卿呢?帮我叫他过来。” 简言之逮一个刑狱司的人,开口说道。 未免卫如流不来,简言之还很贼地补充道:“告诉他,是简言之一位姑娘在等他。” 刑狱司的侍卫前去通报后,慕秋转过脸,幽幽盯简言之,笑而不语。 简言之她盯,后背凉飕飕的,瘆得慌。 他了个哈哈:“我慕二姑娘都手无缚鸡之力,寻个侍卫跟我们,才更心安。你说是不是?” 为了卫如流,他真是牺牲大了。 不过,送佛送到西,他得赶紧想一个清新脱俗的理由从三人中抽身离开。 皇帝出,清玄湖的防卫自然是由禁卫军来负责。刑狱司虽然要负责巡视,但只是负责外围街道。 高处夜风汹涌,卫如流侧坐在窗台上自斟自饮,那把弯刀放在他手边。 下属过来找他。 卫如流斟酒:“说。” 下属将简言之说的那句话复述出来。 卫如流斟酒动作一顿,透明酒『液』从杯沿洒落出来,滴在他的指背上,又顺指背滑落下去。 他一口喝完杯里美酒:“我去看看。”翻坐起身,握刀走出酒楼。 远远地,卫如流就瞧了慕秋。 她站在一棵粗壮的树旁,树梢上挂满灯笼,她站在周遭灯火最明亮的地方,宛若片黑暗中唯一光源。 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慕秋的目光从灯笼移开,循声看去。 烛光落在她的眼里。 卫如流的身影也落在她的眼里。 慕秋迟疑了下,朝卫如流微微弯了唇角。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卫如流我没有想过要从…… 注意到这一幕, 卫如流自觉地抿了抿唇角,握刀的手也禁加重度。 他想,慕秋怕是有求于他。 有求于他, 才会主动他『露』出微笑。 简言之现在也在周围了,很能是慕秋托简言之带她来这里, 人带到之后, 简言之就离开了。 转念一想,卫如流又松了握刀的度。 只要是什么难事,有求于他, 他应了便是。就当是谢她请他吃了碗加了两个蛋的面。 晚他回到府里, 打开食盒,浓浓的热和食物自带的香扑面来,便驱逐了府里的冰冷死寂。 慕秋注意到卫如流停在了原地。 他今天穿了刑狱司少卿的官袍,身上除了佩戴有她送的块暖玉外, 再也没有其他饰品。 还没等慕秋主动朝他走去, 卫如流又再次迈步, 裹着夜『色』,拨开垂落下来挡住路的一串灯笼,走到她的面前。 恰好用身体为她拦下迎面吹来的狂风。 “你怎么来了?” 慕秋说:“简言之带我来的。” 没等卫如流问起简言之的情况,慕秋主动解释道:“他说自己身体适, 先走一步。” 当时简言之抱着肚子, 边说边跑, 就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模样, 慕秋要是能信他的话,她真得去找大夫看看眼睛了。 她在后面连喊声,越喊简言之溜得越快。 慕秋无奈,在心里狠狠记了简言之一笔。 她没想像简言之一样溜走。 说她没带护卫出门, 自己一个人在热闹的街道里行走有多安全,就说刑狱司的人已去通知卫如流,如果卫如流来,却没看到任何人,确实太好。 但卫如流来得比她想象中快很多。 简言之道金『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夜『色』里,他便持刀自另一头的夜『色』里走出来。 算着脚程,很能是一得到消息就来了。 卫如流慕秋说:“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她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这一路上都以说。 慕秋拒绝道:“必了,你还在执行务,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找个人送我回去。” 卫如流已朝着她的来路走了两步,回身看她。 “我本就无须在此处坐镇。之前没有随意走动,只是因为没有随意走动的必要。” “简言之带你来又将你丢在这里,我总得为他收好尾。” 慕秋被他这番话说服了。 她跟上卫如流。 卫如流的腿本就长,他大步走着,慕秋在旁边跟得有吃,只好加快步速。 但知觉间,她又恢复了正常行走的步速。 慕秋扫了卫如流一眼。 他两手抱刀在身前,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一言发,神情平和,看出在想什么。 两人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地方。 现在已接近放烟火的时辰,街道比慕秋刚刚来的时候还要热闹,人『潮』如海。 然,眼尖的人在瞥见卫如流身官袍时,都下意识往后挪,极拉开和卫如流之间的距离,生怕自己小心碰到他,惹怒他,血溅当场。 “欸欸,你们挤什么挤啊,有病吧!”有被挤得险摔倒在地的人骂道。 “小声点,你瞧瞧是谁?”说话的人指着道路中央。 “什么?”人顺着他手指指的地方看去,脸『色』一变,连自己刚刚看中的首饰都要了,丢下首饰就往其他地方跑。 凡是在京城待久了的人,又有谁认出独属于刑狱司少卿的身红『色』鹤纹官袍。 哪怕是一时之间认出的,在旁边人的低声提醒下,也都及时反应来。 卫如流所之处,众人唯恐避之及,只短短十息的时间,如此拥挤的街道,竟然还能分散出一块空地。 这块空地还随着卫如流的走动逐渐扩散开来。 卫如流垂着眸,长翘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底形成一片鸦羽似的阴影。 他神情冷漠,仿佛没听到人的交谈声般,继续走着。 他走得很慢,明明一步能迈出去很远,却刻意收着步子,步速也比平时要放缓了,看着有别扭刻意。 事实上,他也在意这陌生人如何看他。 他能失去的东,乎都失去了。现在他所珍视、想要抓住的人和事,只有寥寥许。 想到这,卫如流突然偏头,寻找慕秋的身影,想要看看她此刻会有什么表情。 然—— 他没瞧见慕秋的身影。 他的身后米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卫如流有茫然。 随后,一种奇异的失重感笼罩了他。 慕秋原本还站在卫如流周围,距离他到一个手臂的距离。 但人群退让的时候,她被挤得压根站稳,乎是被裹挟着退到了旁边。 等她好容易稳住了身形,抬眼寻找卫如流的身影时,其他人的窃窃交谈声钻进慕秋耳朵里。 “这位刑狱司少卿长得倒是人模狗样,谁知道杀『性』会如此大。” “谁说是。依我多年道行来看,他这面相,一看就是无父无母损了阴德。” 明明骂的人是她,慕秋心底却有股恼怒升腾起。 山寺无墨方丈是有的得道高僧,他的道行比这街头神棍厉害吗。 在山寺里,无墨方丈从来没有嫌弃卫如流。 慕秋环视周围,却找到方才说这两句话的人是谁。 慕秋皱了皱眉。 她本就是路遇平便以为陌生人打抱平的『性』子,卫如流之间未必算得上是朋友,但也绝是陌生人了。 今晚她听到简言之说的话后,慕秋的心里就已很舒服了,现在再瞧着这一幕,听着这话,一郁堵在她的心里,上下,无法舒展。 “啧啧,你瞧瞧,谁敢沾上他啊。” “就是……哎,他怎么停在了里,会是受了要杀人了吧。” “能吧,这是花灯节,陛下都出宫民同乐,他敢随随便便杀人?” “算了算了,这种疯子疯起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们还是赶紧离他远点儿吧。” 老人,壮年男人,『妇』女,男孩,少女,甚至是稚童……属于这人的音『色』一直在慕秋耳边回『荡』。 慕秋已顾上去找人争辩了。 她抬起眼,望站在原地的卫如流。 灯火明亮流转,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晦涩阴沉的神情。 “卫如流,我在这里。” 慕秋提了提声音。 在开喊出这句话时,堵在慕秋心里的化去了。 围在慕秋身边的一人听到了她的话,下意识循声看来。但他们并未看清慕秋的容貌,他们只是瞧见了她提着裙摆,跑到卫如流身边的身影。 卫如流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薄唇紧抿,抬起头来。 就在此刻,慕秋挟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熏香,来到他的身边,攥住他的官袍袖子。 “我们走吧。”她笑起来。 笼罩在卫如流身体周围的种失重感,瞬间消散。 他沉沉看了慕秋眼,说:“好,跟我走。” 带她去了远处一卖面具和灯笼的小摊子。 这小摊子的地理位置并好,光线很暗,若是卫如流眼尖,还真发现了它。 因为位置好,小摊子周围乎没什么客人。 摊主是位年纪大的小姑娘,她的手很巧,正在认真做着灯笼。看到两位客人来了,她也没注意卫如流身上的衣服,热情招呼着两位客人。 面具挂在木架子上,挂了整整一面架子,什么款式都有。 刚刚慕秋会冲出去牵住卫如流的袖子,只是因为心平,现在两人走到了阴影处,她连忙松了手。 卫如流低下头,看了眼重新变得空『荡』『荡』的袖子,没说什么,走到架子前挑选面具,还问慕秋:“有喜欢的吗?” 慕秋由看面具,奇道:“你是给我买的?” 卫如流道:“戴面具戴锥帽,想被人认出你的身份?” 慕秋:“……” 卫如流从架子取下一张雕刻有云纹的半面面具,放到慕秋面前比划一二,还递给她看:“这个怎么样?” 慕秋接瞧了瞧:“好看。” 她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十盏灯笼,握起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再买盏灯笼吧。” 卫如流直接付了钱。 慕秋把面具戴好,手里盏兔子灯笼递给卫如流:“这个给你拿着。” 看着只肥嘟嘟的兔子,卫如流有嫌弃。 “真胖。” 还是拿了来,提在前面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走吧。” 集市靠近湖边,但距离湖边还有一的距离,卫如流和慕秋走在这条空出来的狭道里,避开人群,没有再去人群中凑热闹。 安静走了一会儿,卫如流突然开问道:“方才为什么要突然冲出来?” 他没问她为什么会突然从他身后消失。 ……并重要。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她回来了就好。 “我本来就在你身后,但是被人群冲散了。站稳之后再走回你身后,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慕秋两只手背在身后,低头踩着生长在湖边的低矮杂草,随回答卫如流的问题。 卫如流撩开眼皮瞥她一眼,又挪开了:“仅此已?” “还有心平。” 卫如流突然笑了下。 他发现,慕秋是真的冷静理智,但也是真的大胆莽撞。 冷静理智是她生俱来的本能,大胆莽撞是这年的市井生活培养出来的。 这两种有矛盾的『性』格融合在她体内,就导致她在某时候,会做出许多令他意外诧异的举动。 这种举动未必是处理一件事情的最优解,她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依旧会坚持这么做。 就很……爱。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人当得起“爱”这个词。 “你笑什么?”慕秋突然问道。 卫如流干脆笑出了声。 慕秋越发莫其妙。 一束烟花骤然从湖心中央升空起,在夜空中炸开。 这束烟花拉开了花灯节烟火表演的帷幕。 慕秋顾上好奇刚刚的问题,她仰着脸,凝望着因为烟火明亮得如同白昼般的天空。 烟花炸开的声音绝于耳,卫如流俯身,在慕秋耳边低声道:“看完我再送你回去?” 如今冰雪消融,但春寒依旧料峭,卫如流靠近时,他血脉间流淌的温热仿佛都随着他的吐息,一并传递到慕秋身上。 慕秋冰凉的耳垂因这份温热,隐隐发烫。 在哪里看烟火表演都是看,她点了点头。 点头时,额前缕碎发随着慕秋的动作轻轻晃动起来。 卫如流盯着缕碎发,手有痒。 但很快,慕秋察觉到两人的距离有太近了,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 卫如流搓了搓指尖,压下股痒意。 他一手握刀一手提着灯笼,仰头欣赏这个烟火表演。 但看着看着,他视线余光忍住落到慕秋侧脸上。 慕秋两只手拢在斗篷里,兴奋望着天空。 她在扬州从来没见这么盛大的烟火。 看了足足有一刻钟,慕秋的好奇心散了少。 她扭头看卫如流,恰好撞进卫如流的眼里。 慕秋微微一愣。 倒是卫如流先出声问道:“看够了?” “看够了。” 卫如流点头,送她走回酒楼。 眼看着就要到酒楼了,慕秋还没开找他帮忙,卫如流按捺住,主动问她:“你今晚找我,没什么事要说吗?” “没有啊。” 卫如流拧起眉:“真没有?” 慕秋觉得奇怪,想了想,有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觉得我今晚种种,皆是因为有求于你?” 说着,慕秋哭笑得。 她认真地,声音缓慢温和,像是在许诺般道。 “卫如流,我没有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仿佛有一根羽『毛』从他的心尖拂,卫如流低头看着她。 她眼里倒映着天上的烟火,他看着她的眼睛,莫感觉烟火也在他心里炸开了。 “好。我记下了。”卫如流说着。 他想,如果她真的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也是以。 两人回到慕大夫人落脚的酒楼时,烟火表演还没结束。 简言之缩在角落里冻得直哆嗦,时时在原地跺跺脚,借此来给自己取暖。 他一直在探头往外瞧,寻找熟悉的身影。 终于,简言之瞧见了两道身影。 他高兴地朝卫如流、慕秋两人招手,做着型:“这呢。” 等卫如流和慕秋走到他身边,简言之乐呵道:“要我好等,你们算是回来了。” 卫如流问:“你在等什么。” 简言之得鼻子都歪了,心中暗骂卫如流没人『性』。 他等什么! 他当然是在等卫如流这个王八蛋送慕二姑娘回来啊! 他带着慕二姑娘出去,要是他敢自己独自一人回到酒楼,他娘削死他。 所以简言之在外面玩够了,只好苦巴巴缩在这个避风的角落,探头探脑,一边希望卫如流赶紧送慕二姑娘回来,一边又希望他们慢点儿回来,这样能相处得久一点。 简言之都要被自己这份体贴感动哭了。 结果他辛辛苦苦给卫如流创造了这么好的独处机会,卫如流这伙居然丝毫没领情。 真是煞他也! “你——你——” 简言之磨着牙,指着卫如流,得憋出话来。 他扭头看慕秋,鼓鼓道:“慕二姑娘,外面风冷,我们回去吧。” 慕秋颇觉好笑,她简言之说:“好。” 走到简言之身边。 简言之略带挑衅,仰头瞧着卫如流。 结果余光瞥见卫如流在转刀,简言之脖子连忙一缩,磕巴道:“慕二姑娘,我们进,进去吧。” 慕秋先行,简言之落在了后头。 “明日请你饮酒。”卫如流的声音被风送入简言之耳里。 这还差多。简言之心想,重新乐呵起来。 慕大夫人和简夫人还坐在包厢里面赏烟火,听到下人来禀报说慕秋、简言之回来了,两人忙回头去看。 慕秋脸上的面具早已解了下来,握在手里,神情平静看出什么异常。 但简言之高兴样是从眼角眉梢里透出来的。 两人出门逛了这么久,回来时简言之又这么高兴,是聊得投缘。 慕大夫人和简夫人视一眼,都觉得这桩亲事八九离十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诸位既然如此不计代价…… 两位夫人还有些事要商量, 慕秋和简言之坐在旁边聊。 当然,更确切的说,是简言之单方面在找慕秋聊。 他瞅着慕秋手里的云纹半面面具, 肯定道:“这是卫如流喜欢的风格。” 慕秋:“这你都道?” 简言之嘿嘿一笑:“方才是诈你的,现在道了。” 慕秋:“……” 没等到慕秋的回应, 简言之也不在, 暗搓搓继续问道:“那卫如流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笼呢?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慕秋怀疑道:“你又诈我?” “没有没有。这次真没有。”简言之连忙摆手,挤眉弄眼,“那兔子这肥, 明显是姑娘喜欢的物件。” 慕秋:“……我们聊些其他的吧。” 卫如流给买面具, 是免得身份暴『露』。 给卫如流挑了个兔子灯笼,是想让他忘掉不愉快。 但这种行到了简言之嘴里,却被渲染出几莫名的暧昧。 简言之犹未尽,但他这人惯会看脸『色』, 道再问下去, 慕秋可能就不乐搭理他了, 顺着慕秋的话应了声好。 慕秋向简言之打听起大理寺的事情。 简言之挑了些能说的说了出来。 “比以前忙了不少。” 这随口抱怨的一句话,引得慕秋心微动。 会比以前忙,说明大理寺在私底下做出的动静不少。这会不会和大伯父有关系? 但是再多的,简言之就没说了, 慕秋也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干脆聊起京城近来的热闹事。 简言之说:“状元郎江淮离在翰林院待够三年后, 被点了外任, 接了扬州府的职位。他离京那, 不道有多少姑娘哭晕在里。” 一位寒门士子来说,这番晋身速度可谓是平步青云。 慕秋细思片刻。 听人说过,江淮离颇受陛下看重。现在江淮离特被派去扬州,应该和私盐贩卖案有关系。 又聊了片刻, 『色』渐晚,慕大夫人提出告辞。 简夫人依依不舍,还邀请慕大夫人和慕秋下回去简府做客。 “一定去。”慕大夫人笑应道。 简言之在旁边有些疑『惑』:他娘和慕大夫人的关系什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慕大夫人和慕秋前脚回到自包厢,后脚慕雨和两个弟弟就回来了,他们和婢女、侍卫的手里都提满了东西,显然是满载归。 “现在表演还没结束,看够了我们就回去吧,不然等会儿人太多,马车不好穿行。” 慕大夫人发了话,众人收拾东西离开。 好在他们离开得早,若是再晚上半刻钟,至少要多花半个时辰才能回到。 但纵使如此,慕秋回到明镜院,也接近子时了。 白霜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小姐,吃几口再去沐浴吧。多吃,免得夜里睡不着。” 慕秋明明饿了,却没什胃口。 用汤匙舀起一颗元宵,勉强咬了几口,吃出里面有桂花和芝麻的味道,的都没尝出来。 看着碗里剩余的元宵,慕秋叹道:“不道堂兄他们在扬州怎样了……” 东院里,下人同样端了碗元宵到慕大夫人面前。 慕大夫人举着汤匙,用汤匙搅着碗里的元宵,迟迟没有去吃。 “夫人,怎了?”慕大夫人最信任的嬷嬷轻声问道。 “也不道怎回事,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慕大夫人捂着心口,欲言又止。 嬷嬷会,屏退屋里其他下人。 没有闲杂人等在了,慕大夫人轻叹一声,道:“我刚刚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梦到云来一身是血站在火里,一直喊我的名字,我过不去,他又开始喊他爹……” 说着说着,慕大夫人心口越发闷了。 嬷嬷安慰说是因这种团员的日子,大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京城,所以慕大夫人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不用担心。 慕大夫人勉强一笑,又看了眼那碗元宵,摆手道:“实在没有胃口,撤下去吧。” 扬州局势,远比京城众人想象的还要危及。 漫漫长夜,沉寂肃杀。 “干物燥,小心火烛!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穿行在大街小巷里,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敲着锣报。 敲更声沉闷响起,传进一座两进的普通民宅里。 从外表上看,这座民宅没有任何异常。 民宅内,房处,慕大老爷端坐在桌案前,用铜签拨弄着燃烧了半夜的烛火,神情悠闲。 在他三步开外,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 这些奉命跟在暗处保护他的暗卫,尽数被屠杀了个干净,温热的鲜血从他们身体下方缓缓流出,显然是刚刚死去。 一位蒙着脸的黑衣人踩过这些尸体,缓步来到慕大老爷面前:“慕大人,死到临头了,还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吗!” “死又何妨?”慕大老爷丢掉铜签,神情平和。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他宽袖大氅,衣着沉稳。 “这世间,从来没听说过活了数百年的人,却有传承过千年的世。我赴死后,慕传承不绝,我会于九泉之下,贺诸位九族倾覆之喜。” 黑衣人大笑:“慕传承不绝?东西不在你手里,怕是在你儿子手里吧。今夜,你与他,一个都逃不掉。” 慕大老爷目光如炬,猛然抬头。 此次扬州一行,刑部官员和保护他们的护卫,加起来有六十余人。其不乏武功高强之辈。 然,随着厮杀时间逐渐拉长,再厉害的人都要被耗死。 渐渐地,驿站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苦等这久,一个援军都没等来,慕云来的心从未有一刻如此冰冷。但这也是他毕生最冷静的一次。 他冷静地,要施行最疯狂之举。 慕云来站在高楼上,驿站所有的油都被他搬了上来,现在『乱』七八糟堆在他的脚边。 束发的玉冠被斩碎了,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形容狼狈。 寒风浩『荡』,他着了一件青『色』长衫。他的肩膀和腰腹处都有剑伤,其他各种小伤更是不计其数,血迹从体内渗出来,染红这身衣服。 看着那些还在狠泼了过去。 “他在上面,给我拿下!”有人在 “是油!” “该死,快去阻止他!” 一桶油,再一桶油。 打更人路过这条巷子,敲响锣报,高声喊道:“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打更人的叫喊声,慕云来泼完脚边最后一桶油。 所有的油桶都空了。 慕云来将手里这个油桶丢下楼。 高楼楼梯处已经能瞧见敌人的身影。 慕云来微微一笑,点燃火折子,往楼下和自己脚边各抛下一根。 “诸位既然如此不计代价,那我也不必考虑后果!” 既然终有一死,他就选这最惨烈也最轰烈的死法。 要任何势力,都无法将他的死压下去。 他站在高楼上,站在寒风里,站在燃起的火光,仿佛还是那年高探花,骑在马背策马游街时的翩翩君子模样。 大火燃起来时,郁墨在屋里熟睡。 屋外嘈杂声越来越大,郁墨被吵醒,『揉』着眼睛询问:“是哪起火了?” “说是驿站那边。” 郁墨『揉』眼动作一顿,下一刻,自床榻上翻身起,抓过挂在床头的外袍直接披上,撩起被压在衣袍底下的头发,用绳筋随手扎起。 急促喊道:“点二十个侍卫,备齐马,马上跟我去一趟驿站!要快!” 驿站所在的方向,大火已熊熊燃起,染红半边黑夜。 人马很快点齐,郁墨要翻身上马,被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郁大老爷拦住:“现在城还在宵禁,你要去哪?” “慕秋堂兄在驿站那。”郁墨甩开爹的手,踩着马蹬上了马背。 郁大老爷怒道:“驿站那边有官兵把守,他们自会救火。” “驿站乃何等重地,深夜居然会起如此大火,我不信那些官兵。”郁墨扬起马鞭,领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侍卫离开郁府,留下郁大老爷在原地气急败坏。 也许是因驿站起火的缘故,街道上负责巡视的官兵比以前多了不少。 郁墨才出郁府,就遇到了官兵。 并未停下,从怀里掏出令牌,边纵马边高声喊道:“郁行事,若要问责,明日请诸位前往郁府!” 负责领着这队官兵的统领冷笑道:“大人有令,今夜城生『乱』,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在街道上走动。我管是郁还是哪,统统给我拦下!” 这条从郁府赶去驿站的路,郁墨是生生打通的。 到驿站时,驿站连同它周围几宅院,整整半条街道都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高楼轰然倒塌,一道身影随高楼坠落火海。 郁墨愣愣看着这一幕。 直到火光冲起,才后后觉地捂着胸口,狠狠吐出一口瘀血来。 这场燎原大火,烧红了扬州半边,烧得扬州官场兵荒马『乱』。 由它引起的风波却远不止于此。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那,群臣骇然,慕府言,更是如塌半边。 慕大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慕秋顾不得伤心,连忙扶住慕大夫人,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又亲自给慕大夫人掐人。 半晌,慕大夫人幽幽转醒。 慕秋伸手抱住慕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怕。” 慕大夫人靠着,泣不声。 在慕大夫人的哭声,方才被慕秋刻压下去的悲伤再度蔓延上来。红着眼眶,没有说话。 应该是整座府邸里,最清楚慕大夫人何会这崩溃的人。 在扬州的,可不仅仅有堂兄一人。 堂兄的尸体已经在火场被找到,那大伯父呢?他现如今,又是生是死。 没过多久,慕二老爷匆匆回到府上,眼里带着沉重的悲痛:“你大伯母……” “大伯母没什大碍,大夫给开了安神的『药』物,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慕秋已经用帕子净过脸,脸上看不出泪痕,有还在红着的眼眶,暴『露』了现在内心的情绪远不如外表看起来这平静。 “睡一觉也好。”慕二老爷颓然坐到梨花木椅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五岁不止。 他紧阖双眼,身体往后仰着,几乎瘫在上面。 “我刚刚拿到了郁的来信。”慕秋垂下眼,“信里说,他们查过了,那把火是堂兄亲自放的。如果不是……” 慕秋声音哽咽,险些说不下去。 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激『荡』的情绪:“如果不是没了活路,堂兄不可能亲自放那把火。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选了最惨烈的死法。” 慕二老爷不何时睁开了眼,沉沉看着。 “就在驿站起大火的第二,距离驿站不远处的一座民宅里,被发现有几具死去几个时辰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有慕的令牌……” “你想说什?”慕二老爷的声音越发沙哑。他好像猜到了什,又宁可自己猜错了这一切。 “我想说,那些死去的尸体,确实都是慕的侍卫,是大伯父的侍卫……”慕秋深吸一口气,“大伯还在扬州。” 慕二老爷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生,还是……死了?” “不道,现在还没找到大伯父的尸体。” 慕二老爷的脸埋在两手里,不敢在女儿面前掉眼泪,他闷声道:“云来出了事,大哥不能再出事了。我要去一趟扬州,接云来和大哥回府。” “父亲。” 慕秋蹲下身来,看着慕二老爷。 “你不能去。你不熟悉扬州的情况,去了那里又能做些什。再说了,你有官职在身,如何能轻易前往扬州。如果大伯父真的……” 慕秋声音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你也出了事,那我们面临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话说到这,慕秋终于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有我去是最合适的。” 慕二老爷猛地抬头看着。 慕秋语速极快,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我在扬州生活了十年,既认识扬州的三教九流,又认识扬州的高门大户,熟悉扬州的情况。且我前往,更不容易引起警惕和注。无论是在暗寻找大伯父,还是堂兄的死做些什,都比父亲要方许多。” “你……”慕二老爷震袖道,“荒唐,我不同!扬州今时已不同往日,我作父亲,难道要安坐在京城里,看着我的女儿深陷险地吗?” 慕秋道要说服慕二老爷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指望能马上说服慕二老爷。 “父亲可以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说完这句话,慕秋退出院子,站在屋檐下,望着新抽芽的梧桐树发呆。 站了好一会儿,慕秋抿了抿唇,命人去备马车。 私盐贩卖案由刑狱司和大理寺联合督办,现如今扬州出了这大的事情,刑狱司那边肯定会有所行动。 要去一趟刑狱司。 沈默过来找卫如流时,他在暗牢里审讯犯人。 听到沈默说慕秋想见他,卫如流停下手头的动作,命令其他下属继续审讯,他随沈默离开。 方才在暗牢里还没觉得有什,但等卫如流走出暗牢,和煦阳光照在他身上,卫如流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和官服袍角都蹭上了许多腐朽血污。 他皱了皱眉。 但是在怀里『摸』了『摸』,并未找到手帕,好作罢。 暗牢距离大门并不远。 慕秋靠在大门角落,垂着头,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圆圈。 听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没抬头。 与慕秋还有一丈距离时,卫如流下识停住脚步。 再近些,他身上的血腥味就太浓郁了。 慕秋其实闻到了淡淡的腐朽气息,鼻尖皱了皱:“我想找你帮个忙。” “说。” “我想去趟扬州。” “好。”卫如流干脆应道。 慕秋抬起眼,望着卫如流,似乎有些诧异他会答应得这干脆。 卫如流与视,解释道:“今日早朝皇帝震怒,已下旨由刑狱司和大理寺各率一队人前往扬州,再从禁卫军抽调一队人担任护卫工作。” “刑狱司带队的人是我,大理寺带队的人是简言之,你身慕眷,若要随行去接人回,理当通融。” 说着,卫如流挪开视线,眺望远处的屋檐,负在身后的双手虚虚握住。 “所以,你想去就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慕秋那双黑溜溜的眼眸盯着卫如流的侧脸。 自从得慕云来的死讯来,这是慕秋第一次微笑。 虽然是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弧度。 “好。何时走?” “后日。” “那我后日再来寻你。”慕秋说着,走到他面前。 从袖子里取出丝绸制的锦帕,握住卫如流的手臂,将他背在身后的手牵到身前,把锦帕轻轻放进他手掌里:“方才瞧见你在找帕子,给你。” 慕秋握住他的手臂时,卫如流感受到了手掌的颤抖。 他伸手,握住锦帕,也虚虚握住慕秋的手。 “难过。” 他不会安慰人。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笨拙与认真:“难过。”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卫如流的手生得极好看……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所有言语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时才能淡化掉这些悲伤。 卫如流清楚这一点不过,说完那两句后沉默来, 但是他也没走,维持着现的姿势站慕秋身边。 还是慕秋察觉到不对, 从他掌心抽走自己的手, 藏袖子底背到身后。 “家里现还『乱』糟糟的,事情已经说完,我就告辞了。” 不等卫如流做出任何反应, 慕秋敛衽行礼, 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许匆忙。 卫如流目送着她,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视线里,卫如流才帕子慢慢擦掉手背的血污。 他心想,她两次给他递帕子, 竟都是让他擦去血污的。 坐回到马车里, 慕秋低头, 看着摊开膝盖上的右手,不自地抿了抿唇。 卫如流虚虚握着她的手时,有帕子隔中,两人的肌肤未实质『性』触碰一起。 当她撤走自己的手时, 无可避免地, 她碰到了卫如流的手。 明明只是一触即离, 但她那一刻竟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了几分紧张, 甚至注意到了卫如流的手。 卫如流的手生得极好看。 骨节修长,指尖圆润干净。 为常年习武握刀,掌心干燥温热,布满薄茧。 但只是很快, 这份不自就被慕秋抛到了脑后。 她坐马车里,掀开帘子望向外面,陷入回忆之中。 她抵达京城码头那天,京城了场薄薄雨。 细雨霏霏,年轻的郎君站岸上,微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动,就驱逐了她内心深处的淡淡惶恐。 刚回到京城那段时,慕云来经常陪着她外出。 她不会骑马,坐马车里。 他喜欢骑马的觉,骑马背上,紧紧跟着马车。 只要她无聊想找人说,一掀开帘子,能瞧见慕云来的身影。 这样一位温和耐心、被全家人倚仗和信任的人,就这样辞别了人世。 刚刚压去的悲伤,又次从心底蔓延上来。 慕秋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没有花费太多时。 府里正忙碌着。 慕大夫人喝了『药』还睡觉,慕二老爷那也请了大夫,很多事情全靠慕雨和大管家『操』持。 瞥见慕秋走进院子里,慕雨对大管家道:“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迎到慕秋面,“二姐姐去了哪里,我派人找了好久。” 慕秋有些疲倦。 脚就是通往屋子的三级台阶,但她已经失去了往里面走的力气。 她直接席地而坐,还拽着慕雨一块儿坐了来。 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庭院里,晒着初春时令的太阳。 过了许久,慕秋慢慢找回了自己的音。 她望向远方,视线没什么焦点:“后日我要去一趟扬州。父亲那边我不担心,但大伯母那边,我不的,平日里带着两弟弟多去陪陪她。” 慕雨吓了一跳,磕巴起来:“,说要……去扬州?” “是。” 慕雨动了动嘴唇,迟疑着问道:“大伯母和爹同意了吗?” “他们会同意的。”慕秋说。她确实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慕雨的神情慢慢坚来,表示自己的支持:“二姐姐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 到了午,慕大夫人睡醒时,隐约瞥见有道人影一直坐她床头。是慕秋。 慕秋不知道这里坐了多久,头靠着柜子睡了过去,似乎是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慕秋睁开了眼睛。 “怎么一直坐这里?”慕大夫人『摸』了『摸』慕秋的脸颊。 慕秋轻道:“府里的事情有慕雨管,我过来陪陪大伯母。” 慕大夫人笑着没说。 许久,慕大夫人问道:“我听和父亲说,要去扬州?” 她当时服助眠的『药』,半梦半醒听到慕秋和慕二老爷外屋的对,可惜最后敌不过『药』效,听了一会儿靠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慕秋咬了咬唇,点头。 这件事终究瞒不了慕大夫人。 慕大夫人直直看进慕秋眼里,手落慕秋肩膀上,微微力握住:“秋儿,家里不能少一人了。” 慕大夫人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之意。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很可能还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她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让秋儿往扬州这龙潭虎『穴』。 慕秋忙道:“大伯母,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安全。而且……” 音微微顿了顿,慕秋才接着道:“而且刑部主官连同侍卫六余人尽数身,不仅刑部愤怒,满朝文武也都为之震惊。我听说,这回不仅是刑部,就连大理寺、刑狱司和禁卫军都会调遣人手往扬州。” 慕大夫人问:“听卫如流说的?” “……是。我想去扬州,但我知道大伯母和父亲担心我的安危,不会轻易松开让我去。所以我去找了卫如流,想请他帮忙,他答应我,可以让我跟着一起去。有朝廷兵马相随,想来大伯母和父亲也会放心许多。” 慕大夫人叹了口气,心情有几分复杂。 但现,她确实没有心情去考虑卫如流和慕秋的问题。 慕大夫人起身了点东西,过问了一遍府里的事情,就去了佛堂,那待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清晨,慕大夫人过来明镜院找慕秋,开门见山道:“秋儿,觉得简言之这人如何?” 慕秋微愣。 她隐约猜到了慕大夫人的心思。 抿了抿唇,慕秋如实道:“有些不稳重,但为人很真诚,待人也热情。” “大伯父离京,一直催我考虑的婚事。简言之这人选,是我与他都比较满意的。”慕大夫人轻道,“简夫人也很喜欢。其实原本没出什么意外的,过段时,我和简夫人就要们二人的婚事了。” 心里的猜测得到印证,慕秋皱了皱眉:“大伯母,简言之不会乐意的。” “他乐不乐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秋儿,如果真是这样的安排,会乐意吗?” “我……”慕秋犹豫道,“刀鞘还没还回去。” “离京这段时,我会命人好好寻找。”慕大夫人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慕秋终于道:“大伯母,我不乐意。” 慕大夫人没恼:“为什么?” “我只拿简言之当朋友。” 慕大夫人没给慕秋举例子,说什么当有很多夫妻直到成亲当晚才见过面,她只是说:“简言之是好孩子,他是我和大伯父看着长大的,没什么坏心眼,若是嫁给他,余生会顺遂平安。此次扬州之行,大理寺那边是简言之带队是吧,可以多与他接触接触,兴许就会改变主意了。” 慕大夫人一夜未睡,慕秋只要一抬眼,就能看清慕大夫人眼里的血丝和困倦。 不过一日时,慕大夫人仿佛苍老许多。 梳理慰贴的鬓角头发里,透出刺目的斑白。 听到她说出“余生会顺遂平安”这几字,慕秋鼻尖一酸,牵住慕大夫人的手。 大伯母的丧子之痛还未过去,特意挑这时候过来聊她的婚事,是担心她会与卫如流多做牵扯,最终祸及她自己吗。 许久,慕秋应道:“大伯母,我明白了,我会与简言之多接触接触。” 慕大夫人微微一笑。 正要起身回屋休息,慕大夫人就被慕秋拉住了:“大伯母,不回东府了,我院子里睡一觉吧。” 慕大夫人休息时,慕秋去了慕云来的院子。 慕云来院子里种满了山茶花。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花。 他出发往扬州时,满院山茶花都没有开。如今山茶花尽数盛开,赏花的人却不了。 慕秋挑了朵开得最好的山茶花,将它从枝头折,握着山茶花去了佛堂,以花代香祭拜慕云来。 离开时慕秋碰到了慕二老爷。 慕二老爷向衙门告了三天假,今天一直待家里没出去,瞧见慕秋,他叫住她:“去扬州的事情,大伯母同意了?” “同意了。” 慕二老爷神情有些复杂,他叹息一,没有阻挠她。 翌日,清晨时分。 婢女们连夜为慕秋改了衣服,把宽大的袖口和裙摆都往里收了收,于她外面行走。 慕秋穿着一身足以遮住她整人的斗篷,提着打包好的行李,带着白霜和八侍卫往府门方向走去。 其实按照慕大夫人的想法,是想把家里一半侍卫都抽调给慕秋的,但慕秋此行跟着官府行动,路上不方带太多侍卫。 考虑之后,慕大夫人命武功最高强的这八侍卫随行,其余侍卫自行往扬州,到时扬州与慕秋汇合。 慕大夫人、慕二老爷、慕雨、骆姨娘和两弟弟都府门口候着她。 告别的、嘱托的,昨天夜里其实都说过了。 慕秋走过去抱了抱憔悴不少的慕大夫人,对慕雨说“照顾好家里人”,又朝慕二老爷行一礼,对骆姨娘和两弟弟点点头,没有耽搁时,启程出发。 慕秋没有去刑狱司。 她领着人直接去了大理寺,打算跟大理寺的人一块儿行动。 刑狱司。 一大清早,卫如流点齐了人手。 他抱着刀,双眼微阖,倚着廊的石柱子,压根不急着带队往城门与其他衙门汇合。 时渐渐过去,卫如流依旧保持着同一姿势。 刑狱司众人站院子里等了足足两刻钟,想不明白为什么迟迟不出发。但卫如流没发,没人敢对他的任何决提出异议。 最后还是沈默按捺不住,悄悄『摸』到卫如流身边,提醒他:“老大,集合的时辰快到了,咱们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卫如流睁眼:“我知道。等等。” “老大……”沈默鼓起勇气,试探『性』问道,“是等慕姑娘吗?” 卫如流抬眸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默:“慕姑娘有没有可能提去了城门?” 卫如流指腹『摸』了『摸』眉骨,没回。 他未告诉过她集合的地点是城门。 按理来说,她应该会来刑狱司与他汇合。 就这时,刑狱司大门外传来骏马疾驰的音,慕府侍卫翻身马,通报过后来到卫如流面:“卫少卿,我们家姐派我过来知会一,她已经去和大理寺的人汇合了。” 卫如流的眉心一点点拧起。 他目光冷淡,盯着面的慕府侍卫。 心理素质不错的侍卫被他盯得额角冒出了冷汗。 “我知道了。”卫如流平静道,又问站一侧的沈默,“我们的人还没齐吗?” 沈默一向没什么看眼『色』的天赋,但这一回,他很明智地道:“刚刚齐。” “别耽误时了,出发!”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慕秋能别把我想得如此…… 慕府侍卫抵达刑狱司时, 慕秋也刚刚赶理寺门。 简言之在清点人数,余光瞥见慕秋走下马车的身影,他将手头事务交给下属来处理, 快步走慕秋面前,边走边问:“怎么过来了?” “跟一块儿去集合。” 慕秋要去扬州的事情, 昨天理寺就已听说了。 简言之没有多想, 瞧了瞧慕秋的马车,他犹豫道:“我们要赶路过去,所以所有人都是骑马, 不能坐马车。骑马吗?” 慕秋愣了愣, 摇头:“我不骑马。” 简言之有头疼,还在思索之时,慕秋开,语气坚决:“我可以让我的侍卫带我一程, 总之绝不耽误家的行程。” 理寺的人已清点完了, 简言之不再多言, 示意慕秋跟上他们。 城门时,禁卫军刑部的人都了,刑狱司还不见踪影。 简言之命众人下马等候。 抬头瞧了瞧天『色』,确定自己是刚好踩点的, 他稀罕道:“卫如流家伙居然也迟?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慕秋从马车里走下来, 恰好听句话。 稍等片刻, 前面的街道传来一阵马蹄。 刑狱司众人一身黑袍, 肃穆而至。 卫如流一马当先,黑袍底下的红『色』鹤纹官服猎猎作响。 靠近城门众人时,卫如流勒停马匹。他骑在马背上,微微垂眸环视一圈众人。目光似意般在慕秋身上停顿片刻, 旋即又很快离开。 慕秋未看他,站在自家侍卫旁边。 一行人显然是以卫如流为首。 禁卫军边带队的是副统领,他走卫如流马前,俯身问卫如流何时启程。 卫如流抬手,慢慢绑着斗篷的黑『色』细绳:“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 他本来是不想搭理慕秋的,但卫如流回头时,瞧见慕秋站在一个侍卫旁边,似乎是要与侍卫同骑一匹马。他冷道:“那就是要随我们同去的慕姑娘吧。既然不骑马,为何要跟随队伍同行?” 简言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瞅他一眼。 刑部的人犹豫了下,刚要开为慕秋说两句好话。 就听见卫如流点了名,对着骑马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下属道:“沈潇潇,去带她,与她同骑一马。” 简言之“啪”地一打开折扇,用扇面挡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看着卫如流,语带调笑:“沈潇潇百户可是出了名的女中豪杰,卫少卿为了不耽误家的行程,还真是良苦用心啊。” 装,给他装。 慕秋还未上马,身后有一阵风掠过。 慕秋回头,是一个穿着刑狱司服饰,容貌秀丽温婉的女子。 女子骑在马上,看上去约有三十出头。 “刑狱司百户沈潇潇见过慕姑娘。”沈潇潇笑着说,对慕秋的态度很温,“人发话,为了不耽误行程,让姑娘与我同骑一马。慕姑娘,请随我上马吧。” 慕秋忍不住看了眼队伍前列的卫如流。 他似乎在禁卫军副统领说着什么,压根没有看她。 悄悄收回了视线,慕秋没有拒绝沈潇潇的提议。 方才她没有去刑狱司,而是去了理寺,已驳了卫如流的面子。现在再驳一次,谁知道卫如流不当场发脾气,闹得家都下不来台。 在沈潇潇的帮助下,慕秋轻松上了马。 身体悬空,慕秋有紧张地闭了闭眼睛。自从当年被从马背上掀下来,她就再也没有骑过马了。 好在身下的骏马很温顺,哪怕背上多了一个人,也只是晃了晃马尾,打了个响鼻。 沈潇潇察觉慕秋的紧张:“它是匹母马,『性』情很温顺的。我骑术也很好,在草原长,连野马王都驯服过几匹。” 慕秋不由回头看了沈潇潇一眼。 不愧是刑狱司,能人辈出。 “当然,我的骑术在众人里只能排第二。”沈潇潇注意她的视线,笑着道,“人的骑术才是高超的。” 众人准备就绪,给城门士兵出示了腰牌,纵马疾驰,赶赴扬州。 马开始动起来时,慕秋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骑在马上对慕秋来说已是一个很的挑战了,为了赶路马匹奔驰的速度几乎提了快。 马背颠簸得很,哪怕是在平整的官道上,慕秋依旧受不了份颠簸。 而份颠簸加加重了她心中的恐惧。 哪怕是遇刺杀时,她都没有么害怕过。 明知匹马很温顺,明知身后的沈潇潇骑术精湛……她还是一遍遍回想起小时候的她被从马背上掀下来的场景。 那匹被人做过手脚的马一开始也很温顺,还亲昵地用头蹭她的手掌,但发狂之后,却彻底都不管不顾起来。在她护着郁墨跌在地上,唇齿间都是独属于鲜血的铁锈味道时,那匹马是高高扬起马蹄,要朝她们重重踩下…… 慕秋嘴唇的血『色』渐渐消褪下去。 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清楚她苍白的脸『色』。 她身都在轻微颤抖,坐在她身后的沈潇潇担忧道:“没事吧?” 慕秋摇了摇头。她紧阖双眼,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开就发出惧怕的尖叫。 沈潇潇自然没信,但现在家都在赶路,总不能因为慕秋一个人害怕就停下来,她不再多问,尽量调整了下,让慕秋稍微舒坦一。 午时,众人停下休整。 慕秋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潇潇将她半扶半抱带下马。 白霜吓得连忙跑过来。她不骑马,不过她不怕,一路上被慕府侍卫带着,除了腿磨得不舒服外,就没别的不适了。 慕秋挡住白霜的询问:“没事,我还能坚持。” 说完句话,慕秋再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了。 她坐距离自己近的树底下,两只手臂环抱膝盖,闭上眼睛头靠着树干,趁机恢复自己的精力。 白霜没敢再打扰慕秋,去给她找吃的。 中途只休整小半个时辰,还是让小姐抓紧时间休息吧。 卫如流坐在火堆旁,低头抚『摸』着用白布缠绕好的弯刀,不知在想什么。 简言之端着一碗羊杂汤,走卫如流身边坐下:“不去看看?” “什么?”卫如流往火堆里丢了根木棍。 “还有什么,就装傻吧。” 简言之也是真的服了。 家伙闹什么别扭呢? 今天上午他在卫如流身边骑马时,被卫如流身上那股寒意激得直打哆嗦。 没看那禁卫军副统领刑部主事都因为受不了股寒意,骑着马距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吗。 卫如流没说话,等了好一儿,他从火堆里扒拉出几个烤得香甜的土豆。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 慕秋的胃被颠得很难受,担心自己在马背上吐出来,草草吃了几东西,就没敢再吃了。 她的脸被迎面刮来的寒风打得生疼,默默戴上斗篷兜帽。 宽的兜帽遮挡住慕秋上半张脸,那双黑亮的明眸藏了个严严实实,唯有白皙的皮肤苍白血『色』的嘴唇『露』出来,看上去越发憔悴。 卫如流在队伍前方,但只要一转头,总能第一时间捕捉一幕。 他越发烦躁,不停转着手里的弯刀。 下就连简言之也不敢靠近他三尺以内。 身下跟了几年的马察觉他情绪不对,撒开了腿,跑得越来越快。 破空呼啸之从耳边卷过,让卫如流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一。 但很快,他察觉身后众人也纷纷提速,卫如流紧抿着唇,动作粗暴地拽住缰绳,让马跑得慢。 日暮西沉,倦鸟归林。 众人功赶在天黑前,抵达沿途驿站。 卫如流站在驿站堂门,视线在堂里转悠一圈,不急着进去。 简言之晃着不知道从哪摘来的马尾巴草,踱卫如流面前:“找什么呢?” “探查此处是否有埋伏。” 简言之拖长音“喔”了一:“她在二楼角落那一间屋子里休息。” 卫如流冷冷扫向简言之:“怎么知道?” “我去找了驿丞,帮某个闹别扭的人问的啊。”简言之伸了个懒腰。 还说什么探查此地是否有埋伏,他都没说那个人是谁,卫如流就已吃味起来了。 趁着卫如流再瞪他之前,简言之拍拍自己的肚子:“饿了饿了。我去吃饭了。”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禁卫军副统领身边坐下吃晚饭。 卫如流在原地站了儿,朝站在不远处的驿丞招了招手。 等驿丞殷勤地跑他面前,卫如流随手指着慕秋隔壁的屋子:“我住那。” 不等驿丞给出什么反应,卫如流快步上楼。 慕秋脱掉外衣,缩进被子里。 她很不舒服,侧躺在床上,两只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想闭眼睡过去又有睡不着。 屋子里熏着香,味道浓重,慕秋躺了儿,嗓子干得难受,掀开被子,踩着绣鞋下了床,走桌子边,刚要给自己斟杯水,门外响起敲门。 以为是驿站的人帮她送了吃食上来,慕秋咳了两,音沙哑:“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门应而开。 屋里燃着一盏蜡烛,卫如流一抬眼,看清她此时只着里衣的模样,迅速别开视线。 慕秋倒好水,看了眼门,端起杯子的动作顿了顿:“怎么过来了?” 卫如流依旧盯着角落:“驿丞指着里,说我住在。” “他可能是指错了。隔壁那间没人住。”慕秋喝完水,重新走回床榻边,“卫少卿离开时顺手掩个门。” 卫如流没动,也没顺从慕秋的话掩上门。 他开着门,走进了屋里:“穿好衣服,我有话说。” 慕秋刚要躺下,他的话就飘了过来。 她瞪着他。 他没看她,也没有任何抬腿离开的意向。 后还是脑子难受得嗡嗡作响的慕秋先败下阵来。 她坐起来,取过挂在床头的斗篷穿好,身体靠着墙,安静等他说话。 卫如流走床边,扯来凳子坐下,看着她苍白的容『色』:“怕骑马?” 慕秋低低应了一。 “为什么怕,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 慕秋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她抬起手,捋了捋取掉发簪后披散下来的头发:“是。” 其实比起一路的颠簸,心理上的恐惧才是她真迈不过去的坎。 “还有力气走路吗?”卫如流又问她。 “……有。” 卫如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布袋,又从布袋里抖出一个放凉的烤土豆:“先吃完它。” 慕秋道:“莫名其妙。” 人莫名其妙敲响她的门,说自己住里,又莫名其妙进屋,问了好几个问题,现在还莫名其妙丢给她一个烤土豆。 似乎是在关心她,但又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 卫如流威胁她:“不吃完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慕秋:“……” 人真是幼稚。 她也确实饿了,虽然搞不懂卫如流要做什么,慕秋还是伸手接过土豆,慢慢剥掉土豆的皮,小小吃着。 土豆只有一个拳头小,慕秋吃得再慢,没用多长时间也吃完了。 她一天都没怎么用东西,现在胃里有了东西,倒是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跟我走吧。”卫如流一直坐在旁边等着,见她吃完了,起身开道。 “去哪?”慕秋不动。 “去马厩。”卫如流俯下身,凑近她,一片幽暗中,两人的视线呼吸胶着在一起,“不自己走,是想要我抱过去吗。” 慕秋推开他:“让开,我去。”却因为起身得太急太快,慕秋站在地上,身形有不稳。 卫如流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语带轻笑:“不必如此急切。” 急切个鬼! 慕秋不想说话,卫如流偏不如她意,问她要不要喝水,直她摇了头说不要,卫如流才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率先走出厢房。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概十来步的距离下楼。 简言之在禁卫军副统领喝酒吃肉,余光瞥见两人的身影,他哼笑一,也懒得跟过去掺。 不过转念一想,简言之唤来驿丞,让他去找白霜,随便打发白霜做事情。 卫如流从门取了盏灯笼提着,慕秋一前一后走出驿站,来了昏暗的院前。 绕过拐角,便了马厩。 驿站的人已喂过马匹,现在马儿们都乖乖站在马厩里,或是懒洋洋摇着马尾,或是打着响鼻,许聊的马儿还晃着头看看他们两个“不速之客”。 卫如流领着慕秋,走她今天骑的那一匹马前。 他举着灯笼,让慕秋能清楚瞧见骏马的脸:“它叫行云。可以『摸』『摸』它。” 慕秋迟疑着抬起手,落行云头上。 也许是应她的气息,知道她是今天骑在自己背上的人,行云乖乖让她『摸』着,还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掌。 “它不伤。”卫如流说。 慕秋道:“我知道。” 可她还是害怕。 种恐惧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夜风萧瑟。 今天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遭光源就只有卫如流手上那盏灯笼。 等慕秋从马头上收回手,卫如流说:“克服恐惧的好办,就是去征服它。我教骑马吧。不然拖了后腿,只耽误我赶路的时间。” 慕秋不想与他起冲突,婉拒道:“卫少卿公务繁忙,还是不劳烦卫少卿了,我可以让我的侍卫或简言之教我。” 让她的侍卫教她还说得过去,可是简言之? 卫如流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烛光落在他眉眼上,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下形一道淡淡阴影。 他硬梆梆道:“他们的骑术都太普通,一晚上的时间教不好。” “那我可以请沈潇潇百户教我。” 沈潇潇能驯服野马王,个骑术绝对不普通了吧。 卫如流冷道:“我刑狱司的人,是想请就能请的。” 慕秋轻叹:“确实不是我想请就能请的,那刑狱司卫少卿又何必上赶着来教我?” 卫如流脸『色』立变,眸带厉『色』死死落在她身上,仿佛下一刻就把刀压在她脖间,要她尝尝得罪他的滋味。 他几乎就要拂袖而去。 可刚刚迈出一步,想她今天脸『色』苍白的模样,他的脚步又被钉在了地上,不能再挪动分毫。 “上马!”他低喝道。 不等她动作,他打开马栏翻身上马,半弯下身子,打横钩住她的腰,将她拦腰从地上抱了马背上,与他面对面坐着。 慕秋惊呼一,被她捋脑后的头发也因卫如流的举动散身前,甚至有部分落卫如流肩上,与他的发纠缠在一起。 “……”慕秋脸『色』刹那间苍白下来。她伸出两只手,死死握住卫如流的衣袖,音里带着低低的颤抖,“生我气可以,别把我摔下去。” 卫如流被她气笑了。 原来在她心目中,他就是样的人? 但股气在察觉她的害怕后,又消散踪了。 他心情有闷,没说话,也没多余的举动。 他就么坐着,等她的情绪一点点冷静下来,他的音方才从牙缝里挤出来, “慕秋,能别把我想得如此卑劣吗?”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像是要拘住天上月 等了片刻, 依旧没等到慕秋口说话,卫流越发烦躁。 平日里不牙尖嘴利得很吗,现在他听她回答的候, 她反倒闭紧了嘴。 行云似乎察觉到两人间的古怪气氛,晃起马尾, 用马蹄刨脚下松软的泥土。 马背因它的动作颤抖起来。 察觉到慕秋抓自己袖子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卫流拍了拍行云,它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卫流压自己的脾气,在沉默的僵持败下阵来, 耐『性』子换了一个话题。 “和我说说为么怕骑马?” 知道她怕骑马的原因, 他才能更好帮她克服这种恐惧。 他幼喜欢用圣人训言来讲道理。 后来遇到问题了,就用手里的刀来讲道理。 总之从来不一个有耐心的人。 今偏偏遇到一个不能用刀来讲道理,只能用耐心去磨她的人。 在卫流的耐心到达尽头前,慕秋终口。 她很平静地说坠马的事情, 说自己护郁墨, 说自己就要被高高扬起的马蹄踩到头, 那匹马被侍卫用箭捅了个对穿,喷溅而出的温热马血淋了她一身。 慕秋说:“当我们骑的那匹母马,样很温驯。它特亲近我。” 可即使此,它发狂, 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慕秋抽了抽鼻子, 不抱任何希望问道:“你能理解吗?” 卫流肯定道:“能。” 慕秋抬起头来, 自下而凝视坐在自己面前的卫流, 弯唇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信他这句话。 暖黄『色』的烛光倾泻在她的头发。 青丝散落在她身,镀月霜。 卫流突然伸出手,勾住她被风吹得扬起的一缕头发, 用指尖缠绕她的头发。 就像要拘住天月。 “我遇到过很多次刺杀,过战场。”他轻描淡写,却份量十足。 慕秋的头发很柔软,随卫流的动作,缠绵在他指尖不愿离去。 熟悉的栀子香再次充斥他的鼻尖。 他的身好像因她的靠近,沾染到了这种淡雅的香味。 慕秋因他的话怔愣片刻,才连忙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指尖解救出来。 卫流的心情重新恢复愉悦。 他问道:“你觉得我的武功何?” 慕秋用手指梳那缕被他把玩的头发:“很强。” “果再遇到你小候那种情况,你觉得我能在第一间赶到,在不杀马的情况救下你,令你毫发无伤吗?” “……”慕秋张了张口,“许能。” 能以一人之力血洗刑狱司,卫流的地方不提,武功绝对一等一的强。 “肯定能。”说,卫流反握住她的右手,用了巧劲让她的右手松自己的袖子,语气里带些许询问,“现在让行云走几步?” 慕秋深吸口气:“好。” 卫流拍了拍行云的背,行云会意,慢慢沿他们来的路走出去。 走了大概十几步,不用卫流口,慕秋慢慢松他另一边袖子。 她睁眼,感受在马背的滋味。 其实有点害怕,但这份害怕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行云很快就走到了驿站口,在卫流的示意下,行云往驿站外走出去。 要让马儿有足够的地方撒腿跑,得到外面的官道。 驿丞正在陪简言之饮酒,他坐的位置恰好正对大。 他『揉』了『揉』眼睛,望口放下,惊道:“简大人,好像有人骑马出去了。” “哎——”简言之一听就知道谁了,端起酒碗,“没事没事,这件事我知道。来来来,我们继续饮酒啊!” 行云绕驿站,在驿站周围的林子里走来走去。 走了约有半刻钟后,卫流感受到慕秋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不少,他故意一夹马腹,让行云小跑起来。 猝不及防下,慕秋一惊,气道:“你就不能先提醒我一下吗!” 卫流淡淡道:“不能。” 慕秋越发气恼。 行云跑了一会儿,卫流方才那个欠揍的语气:“你没有害怕。” 慕秋这下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刚刚他故意的,就为了让她对他生气转移注意力? “要再快些吗?”卫流这回倒提前问了。 等到慕秋点头,卫流挥动缰绳,催促行云加快速度。 马匹在疾驰,冰冷的风从慕秋耳畔呼啸而过,带夜间特有的凉意。 除了风,雀鸟叫,慕秋能清楚听见卫流的呼吸。 不轻不重,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只要稍一仰脸,便能看清他的喉结,以及轮廓分明的下颚。 “怎么不说话?”卫流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在她耳边低问道,“在害怕吗?” 慕秋迅速挪视线,往斜后方仰了仰身子,拉她和卫流之间的距离:“比白天好多了。” 卫流瞧不得她这种要和他拉距离、撇清干系的做法。 实在刺眼极了。 他勒停马匹,用手掌抚『摸』马匹的背,问慕秋:“你要不要自己骑会儿?” 一个“好”字经滚到了唇齿间。 就在这,大伯母说过的话在慕秋脑海里回响。 慕秋心下轻叹,出拒绝:“不了,我累了,回去休息。” 卫流没多。 她今天赶了一天路,折腾了一天,没精力正常的。 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他再抽空她骑马就好。 “好,我送你回去。” 慕秋与他打起商量:“你能不能放我下马,让我走回去?” 卫流笑了一:“抓紧我。”说罢,双腿夹马腹,竟催促行云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慕秋压根没做好准备,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他的怀里。 最后强行稳住身形,一头砸在卫流左肩。 卫流被她砸得闷哼一:“这在报复我?你不疼吗?” 慕秋捂额头,那里怕经红了一片。卫流的身体未免太硬了些。 马入马厩里,卫流拎起灯笼到她额前,伸手撩她额前的发。 慕秋迅速躲。 她爬下马,与卫流道了谢,转身离马厩,直直回到她的房间。 这一小小『插』曲并不影响卫流的好心情。 再启程,简言之骑马跟在卫流身边,觉得相比起昨天那种凛冽冬的滋味,今天真可谓温暖春。 果然,司心情好,身边的人才能活得惬意舒服。 但这种温暖春的滋味才持续半天,又再次叫停。 午,众人停下休整。 慕秋坐在火堆旁。 比起昨天,今天她的状态好了不少。不需要沈潇潇搀扶她下来,有力气自己下马。 坐了一会儿,慕秋觉得无聊,去问人要了一小袋子红花生,把它们倒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慢慢烤,不会用木棍拨弄一下,免得花生受热不均匀烤糊。 简言之饿了,锅里的饭没,他只好到处转悠。 路过慕秋身边,他笑打了招呼。 慕秋把花生从火堆旁边扒拉出来,问简言之:“要吃些吗?” 简言之眼前一亮,盘腿坐到慕秋身边:“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过慕秋递来的一把花生,简言之手一用力,剥花生外壳,再用手掌『揉』搓两下,抖掉红『色』外衣送嘴里。 明明平平无奇的食物,但简言之吃得很享受。 这种享受会感染身边其他人的,慕秋眼里带了些笑意,跟剥起花生来。 禁卫军副统领针对扬州的事情,找卫流聊了一会儿。聊完正事,卫流一扭头,就看见了坐在火堆旁的慕秋和简言之。 周围其他火堆坐满了人,只有慕秋在的那个火堆空『荡』『荡』的,卫流二话不说,直接走了过去,在慕秋对面坐下。 简言之吃完手里那些花生,瞅慕秋。 慕秋笑又给简言之分了一把。 简言之为自己脱:“这么烤花生真挺好吃的。” 慕秋烤的花生太好吃了,不因为他馋嘴。 慕秋笑,与简言之聊起自己在扬州的生活:“以前在扬州,我爹没钱买下酒菜,就让我烤些花生来给他送酒。” 卫流就在这候走到火堆边的。 他平静看了简言之一眼,在慕秋对面坐了下来,不忘解释一句:“只有这里空。” 没人回应他。 慕秋纯粹当做了耳旁风。 简言之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句眼巴巴的话肯定不解释给他听的,所以一心吃他的花生。 他剥花生的动作很麻利。 咔,咔,咔。 剥花生壳的音很清脆。 一把花生很快下肚。 卫流一条腿支,一条腿屈在地,垂眸看跳跃的火堆。 似乎忍耐到了极点,卫流冷问简言之:“你很饿吗?” “啊?”简言之茫然,捏手里最后一颗花生,吃不,不吃不。 “简言之,你要吃吗,我这有一些。”慕秋适给简言之解了围。 简言之后背发凉。 卫流落在他身的那道视线里,明明么情绪没有,简言之就觉得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救命! 只要他吃完花生,慕二姑娘就会再给他抓一把,但卫流那家伙眼巴巴坐了过来,说一粒花生米了,慕二姑娘连个眼神没给卫流! 简言之怀疑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卫流就要拔刀了。 他僵脸,看了看那些诱人的花生 ,忍痛道:“不,我不吃了。那么,我瞧饭好像快做好了,我过去看看。” 人既然走了,慕秋低头,自己给自己剥花生吃。 她注意到对面的卫流又僵坐了会儿,才站起身离这里。 没等慕秋松口气,卫流又折返回来了。 带回了两个拳头大小的土豆。 他把这两个土豆扔火堆里,用慕秋刚刚用过的那根木棍扒拉灰烬,把两只土豆埋里面。 慕秋注意到他的行为,突然起那天在驿站他给她吃的小土豆。 难道那他烤的? 土豆熟得很慢,扒拉了一会儿,卫流仿佛失去兴致般,将木棍丢到一旁,既没有走,没有主动和慕秋搭话。 这正合慕秋的意。 她一个人剥完了花生,正好白霜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慕秋去找白霜,取了刚出炉的温热饭菜。 再转过身,卫流依旧孤零零坐在火堆旁边。 似乎有下属去找他,提醒他晚饭做好了,但他不知道说了些么,下属脸『色』泛白跑掉了。 各个火堆旁边围坐满了人,唯有卫流坐的那个火堆,在她离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理智告诉慕秋,她的做法没有错。 她确实没有以前那么讨厌卫流了,始隐隐怀疑那个噩梦的真实『性』,但这不代表她就要亲近卫流。 疏远卫流,对她身边任何人好。 慕秋彻底走。 下午赶路,简言之差点儿哭出来。 他垂头丧脑跟在卫流身边。 不等卫流口问,简言之先把一切抖了出来:“我真的只路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么。” 卫流平静反问:“你在说么?” 死鸭子嘴硬!简言之暗骂。 骑了约有小半个辰,简言之实在受不了卫流周身那股凉飕飕的冷意,默默跑到了队伍最末尾,与卫流隔了老远。 卫流几乎将队伍的速度提到了最快。 一些骑术稍差的下属苦不堪言,偏偏又不敢去触卫流霉头,只好强行撑。 在下属们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下,驿站终到了。 下马,不少人险些喜极而泣。 作为罪魁祸首的卫流毫无自觉,抱刀踹驿站,冷眼『逼』退迎前来的驿丞,径直走到三楼最好的房间,“啪”地一甩。 沈默找卫流讨论些事情,了驿站就只能看到卫流消失在房间的背影了。 沈默有些茫然,问简言之:“简大人,老大遇到么烦心事了吗?” 简言之沉痛敲桌:“啊。” “有么我能为老大分忧的吗?” 简言之叹息:“怕没有。” 能为卫流分忧的人…… 简言之转眸,看向风尘仆仆依旧不掩风华、吸引了周遭不少视线的慕秋。 慕秋没有注意到简言之的视线。 虽然勉强克服了恐惧,但骑马赶了一天路,对从来没骑过马的慕秋来说有些勉强。 她没有在大堂待,直接回了房间休息。 白霜去了趟厨房。 回来提一个食盒,里面有两人的晚餐,有一个烤好的土豆。 凉的。 似乎烤好了有段间。 慕秋问:“这个土豆……哪来的?” 白霜没察觉到有么不对,笑道:“厨房的人给的。” 慕秋戳了戳土豆表皮:“怎么凉的,只有一个?其他人有吗?” 白霜一愣,脸『色』微变:“小姐怀疑有人往土豆里下了毒?” 她瞬间阴谋论起来。 慕秋摇头:“不。” 她欲言又止,最后不再探究。 吃完饭后,原本打算直接洗漱躺下休息,但瞧那个孤零零摆在桌子的土豆,慕秋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孤零零坐在火堆旁边的身影。 “算了,没必要浪费粮食。”慕秋低自语,说服了自己。 她慢慢吃土豆,刚吃完,外面传来敲。 慕秋走去。 外站的竟卫流。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缝角落,淡淡问道:“昨晚说了要你骑马。你没学会。” “……我不学了。” 卫流沉沉看了她一眼。 “好。” 从她嘴里听到了答案,卫流不做任何纠缠,转身就走。 与昨天晚的表现截然不。 走廊再次空无一人。 慕秋握在原地多站了会儿,早春的风簌簌吹入堂内,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当天夜里,不知道因为睡前吃了东西,因为的么事,慕秋的身体经疲惫得不行,但依旧在床辗转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天,慕秋和卫流没有任何交流。 但每天晚,慕秋的食盒里会有额外的食物。 有土豆,有烤玉米。 甚至会有烤芋头。 直到抵达扬州城的前一天午,慕秋又烤了一次花生,把烤好的花生全部送给沈潇潇,感谢她这些天的帮助。 那天晚,每天会有的额外小零食没有了。 慕秋:“……” 真幼稚。 这么吐嘈,慕秋的心尖却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带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清早,众人再次启程。 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赶路,而慢慢骑马。 接近正午分,一道宏伟的城映入众人视线。 扬州城,终到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山茶花 距离扬州城夜大火, 已过去足足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扬州官场几变动,刚上任的扬州知府江淮离原本是被排斥扬州官场外的, 但他借着扫尾的机会,成功坐稳自己的位置。 就天, 扬州接到了圣旨, 说是不日刑狱司少卿会携大理寺、刑部、禁卫军抵达扬州,彻查刑部官员身死火海的惨案。 四大衙门同行动,这番阵势可谓是未有。 这两天, 江淮离不会过扬州城门, 就为了能第一间京城远道而的钦差。 当然,扬州公务繁忙,过城门等待,江淮离会带上公务。 他跪坐桌案, 握着狼毫笔慢慢公文上做批注。 守外面的侍卫匆匆进:“知府大人, 京城的人到了。” 江淮离没有下属这句话失态, 他的手极稳,用收了笔。 江淮离把手这支狼毫笔挂回笔架,用一旁的温水净过手,拍了拍衣袍袍角压出的几道褶皱, 才容道:“下去迎接吧。” 江淮离携着一众下属走下城门, 卫如流和慕秋等人也越发靠近城门。 慕秋仰头看着这座历岁月风霜的城池。慢慢, 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城门口, 江淮离穿着官袍,两手负身。 城门士兵他身站了两列,分出一半的城门。 一半让百姓们继续进出城门,一半用迎接钦差入城。 “卫少卿。”看着逐渐接近的卫如流, 江淮离平举双手到身,俯身向骑马上的卫如流行了一礼。 卫如流勒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他:“江大人,久等了。” 江淮离笑道:“职责。” 卫如流没说话,袖子取出朝廷公文。 公文交接完毕,江淮离道:“尸体现都停放知府衙门,我带诸位过去吧。” 听到江淮离这句话,慕秋下意识攥着自己的袖口,可这个举动并不能平复擂动如鼓的心跳。 江淮离牵过一旁的马。 他落卫如流半个马身,侧过半边身子,朝不远处的慕秋微微一笑:“慕姑娘,又见面了。” 阳光垂落他身上,淡去江淮离周身的疏离。他眸光清朗,眉眼秾丽,俊秀到不似凡尘中人。 慕秋点了点头:“江公子。” 江淮离知道她现肯定没什么寒暄的心思,打了个招呼便不说话,头给众人领路。 慕秋怀着一种忐忑又侥幸的心情,默默往知府衙门。 直到瞧见安静躺停尸房,具被烈火焚烧、隐约还能看清熟悉眉眼的尸体,慕秋心底最一抹侥幸被击了个粉碎。 悲咽慕秋喉间溢出,她再也忍受不住,背过身去。 有女子着一身黑红交织衣,头发高高束脑,左手握着两朵山茶花走进停尸房。 她似乎有段间没睡好了,漂亮的眼睑下是淡淡青黛。 “你信中说你堂兄最喜欢的花是山茶花,我过就院子摘了两朵。它们开得极好。” 她缓步走到慕秋面,把其中一支山茶花递给慕秋,余下另一支,她轻轻放到盖着尸体的白布上。 “天火烧起,我赶了过去。” “赶到已晚了,我眼睁睁看着他站着的座高楼倒塌下。” 郁墨伸出手,轻轻环抱住慕秋:“我这。难过就哭出吧。” 慕秋伸手回抱郁墨。 她眼眶通红,声音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迁怒任何人。 慕秋低声安慰郁墨:“郁墨,不要自责,我堂兄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郁墨瘦削的脊背轻颤几下,她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自嘲道:“原本是我过安慰你的,最怎么变成了你开解我。”说着,松开了这个拥抱。 慕秋把手朵山茶花也放到白布上,低声道:“堂兄,我接你了。等我找到了大伯父,我们一起回家。” 静立片刻,慕秋转眸,对郁墨道:“我们先出去吧。” 扬州暖得很早,正值午,浓烈炽热的阳光倾洒到站院中的两人身上。 郁墨压低声音,冷笑道:“这次查出的涉案官员只有十二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七八品的文臣武将,只有一个正五品。” 慕秋看着高挂头顶的浩浩烈日:“你信中说,天就连巡逻的守卫都被调遣了。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钦差,这背牵扯到的势绝对极广,区区一个正五品,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些人,基本都是被推出送死的。 不过他们能被推出送死,自然也不无辜。 “我爹说了,他边会想办法,尽早杀了这十二人,用他们的命先祭奠死去的官员。”很快,郁墨又蹙起眉,“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十二个官员虽然被派出顶罪了,但要想让他们马上被问斩,也不是件容易。” 慕秋点头,深深吐了口气:“我明白。” 主衙上方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卫如流坐上首,听着江淮离给他汇报案情。 简言之、禁卫军副统领等人坐下首。 扬州本数得上号的官员也全部都陪坐主衙,等着卫如流的指示。 听到“十二人”这个数目,卫如流神情不变,端起茶杯。 江淮离声音一顿,问道:“卫大人对此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卫如流抿了口茶水,淡淡道:“这十二人还活着?” “活着。” 卫如流偏过头,扫了站他身的沈默一眼。 沈默垂头,递一把华贵的尺青锋剑。 卫如流接过剑,放手转了转,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缓缓拔出剑。 寒芒映照出他冷漠的眉眼,卫如流旋转着剑锋:“此剑乃陛下赐,江南四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奏。” “刑部官员惨死,总要先给这些官员的家眷和天下人一个初步交代。这十二人既已认罪,也不必再挑日子,今日便于狱中伏诛了吧。” 卫如流用合上青锋剑。 “铿锵”一声,剑归入鞘中。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何必自作多情 卫如流来扬州, 来得是大张旗鼓,做的一件事,就是轻飘飘摘十二名官员的项人头。 这些官员背站着家族, 站着各方势力,可那又如何, 他携皇帝御赐的青锋剑而来, 没等他们身的家族和势力使劲,人头就已经滚滚落地。 沈默接回青锋剑,快步走外面, 拦也拦不住。 片刻, 再折返时,剑刃染血。 未凝固的血从剑刃末端滑落,自门口一路蔓延主衙中间。 沈默半跪在地,握剑抱拳, 坚定的声音回响:“十二人皆尽伏诛, 属下幸不辱命。” 卫如流细细打量着剑刃, 唇角似含三分笑。 他举过青锋剑抖抖剑身,感慨道:“果真是见血封喉的绝世宝剑啊。” 卫如流梭巡一圈,见堂下不少官员额角带汗或是面『露』不满。 也是,他这个从京城过来的钦差如此锋芒毕『露』, 咄咄『逼』人, 为地头蛇的扬州官员怎可能会欢迎他。 倚坐在一旁看戏的简言之适时问道:“诸位大人沉默不语, 可是觉得他们死得太宜?” 无人应答, 简言之直接名:“江大人,在你的衙门杀你的犯人,你不介意吧。” 江淮离淡笑着:“那些人触犯的是我大燕律法,虽关押在我的衙门, 却是大燕的犯人。他们就该死,卫大人和简大人有陛下口谕在,尽可自。” 驳简言之的话语,又不伤彼此的和气,同时还表明自己的立场。 卫如流连擦都没擦剑的血,直接把丢回剑鞘里。他对自己的刀可从未如此草率过。 “这些人若是被关在刑狱司暗牢,我倒是不会让他们死得这轻松宜。” 底下那些对卫如流面『露』不满的官员,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他们怎给忘。 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钦差大臣,他是真正的杀神。 还是一位带尚方宝剑,能名正言顺屠杀官员的杀神。 扬州的四品官员只有三人,其余的一旦惹怒卫如流,都讨不好啊。 想通其中利弊,那些对卫如流面『露』不满的官员都连忙低下头去。哪怕还有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 明里暗里敲打完这些人,卫如流今天见扬州官员的目的也就达成。 江淮离确实是个聪明人,不用卫如流和简言之说什,他奉一份名单:“如今驿站被毁,官安排几处落脚,不知大人有意在何处落脚。” 名单,既有知府衙门,也有一些官员的府邸。 卫如流瞥郁大老爷一眼,似笑非笑:“郁家是江南有名的大家族,怎名单没有郁家的名字?” 郁大老爷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品秩不高,但道御史这种官职负有监察地方之职,权力极大,再加郁家是世世代代扎根在江南的大家族,因而他的座次相当靠前,仅在江淮离之下。 听卫如流自己的名,郁大老爷擦汗道:“下官……” 卫如流打断他的话:“郁府能同时安排下百人吗?” 郁大老爷硬着头皮道:“府里事先并无安排,怕是会耽误各位大人休息……” 卫如流一锤定音:“那就在郁府落脚吧。” 停尸房位衙门最西边,和主衙隔得远远的。 走回主衙的一路,慕秋都在思索郁墨的话。 有什律法能够立马问斩那十二位官员? “让让,麻烦让让。” 前方回廊传来叫嚷声,一个提着刀的狱卒高声喊着。 在他身,其他狱卒抬着整整齐齐十二副担架,架子躺着用白布盖好的尸。 慕秋郁墨对视一眼。 这个喊话的狱卒正好是慕秋认识的。 隔着长廊栏杆,慕秋笑着招手:“师兄,好久不见。” 听熟悉的声音,王乐平惊喜道:“师妹,你怎回扬州?” 王乐平面容憨厚,身材魁梧,看去只有二十岁下,笑起来时那股憨厚感更重。 王乐平的父亲是一名老狱卒,和纪安康是朋友,来出事死。王乐平进入知府衙门,纪安康一直在带他,王乐平顺势拜师,慕秋为纪安康的女儿,自然而然成师妹。 “师兄,叙旧的话迟些再说。刚刚那些尸是怎回事?” 王乐平挠挠头:“这些人以前都是当官的,犯事下狱,被刚扬州的钦差大臣直接斩。说是……说是什要给惨死的官员家眷和天下人一个初步交代。” 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王乐平忙道:“师妹,我先过去。你若是有空,就我家里来。” 郁墨两手抱剑在胸前,无奈道:“这王乐平,真是白长这大的个子。”他居然不知道慕秋是为何回的扬州,明明也经手这件案子。 “师兄『性』情如此。” 慕秋不在意就好,郁墨道:“所以……我们前脚还在琢磨要怎马处死那些官员,脚那位钦差大臣就把人都给砍?” 慕秋头。 郁墨拊掌赞叹:“这也太痛快。那位钦差大臣真乃『性』情中人。”夸一句,郁墨知觉反应过来,“那位钦差大臣好像是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对吧。” 慕秋又头。 郁墨纳闷:“怎不说话,是有什心事吗?对,你在信和我提过卫如流,难不成他这是在给你出气?” 心里的猜想被郁墨直接出来,慕秋抿抿唇:“……我也不知道。兴许他只是在立威吧。” 长廊尽头又再次传来脚步声。 扬州官员簇拥着卫如流、简言之几人走来。 慕秋一抬眼,就看卫如流。 他神情冷淡,目不斜视。 似乎是察觉她的目光,转眸她对视,又迅速挪开。 慕秋莫名有些想笑。 她总觉得卫如流现在的样子很别扭。 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郁墨突然发出惊叹:“京城最近流行起这种花哨的穿衣风格吗?” 卫如流他们已经走近,郁墨这一声又并未压着音量,齐刷刷地,众人先是看郁墨,又纷纷扭头看简言之。 简言之摇着折扇的动顿住,用手合扇面,看眼郁墨,恬不知耻道:“不错。” 郁墨那句问话是在问慕秋,结果被简言之抢答。 她瞥简言之一眼,道:“这种花哨的穿衣风格适合你。” 简言之乐,如觅知音:“姑娘真有眼光。” 郁墨笑着换个抱剑的动。 领路的郁大老爷听不下去,站出来斥郁墨:“胡闹。”又简言之致歉,“女不懂事,还请简大人海涵。” “无妨无妨。” 简言之摆手,这才注意站在郁墨身边的慕秋。 他瞅瞅卫如流,见卫如流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瞧见慕秋般。 简言之心下腹诽,代卫如流出声邀请:“慕二姑娘,你的事情可都办好?我们打算住在郁府,你在扬州应该另有住处,但为安着想,还是我们一道住吧。” 慕秋笑着应好,牵着郁墨走队伍面。 郁墨慕秋打听起简言之的底细:“此人年纪轻轻,行事轻浮,吊儿郎当,却能穿着正四品的官服。” 慕秋忍笑:“大寺少卿简言之。” “原来是简家的人。”郁墨然,又看着卫如流,“这位刑狱司少卿,不知为何,似乎有几分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慕秋轻咳一声:“一千两。” 郁墨勃然大怒,骂起爹来:“郁是非这混蛋果然不靠谱!” 说卫如流是郁家门客,还暗示她聘请卫如流去保护慕秋。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我爹这坑女儿的。” 慕秋被她这句话逗笑,唇角弯弯,沉重覆满阴霾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不少。 郁大老爷和郁墨这对父女的关系一直算不好。 确切的说,是郁墨对郁大老爷心存不满,而郁大老爷对郁墨充满愧疚。 从郁墨一个嫡女在学骑马时,郁大老爷宅那些妾侍会给马匹下『药』谋害她,就可以知道郁大老爷的宅并不太平。 郁墨母亲是在生郁墨时难产去世的,这桩旧事就牵扯当时很受郁大老爷宠爱的一名姨娘。 因着这些事,郁大老爷一直对郁墨心存愧疚,尽可能满足她提出的任何请求。 郁墨心里有着结,很难完去接纳郁大老爷。 久而久之,父女两就形成这样的相处局面。 慕秋没有为郁大老爷开脱,实话实说:“卫如流确实救我一命,这一千两花得值。” 郁墨的怒火消些,但还是气,漂亮的杏眼里燃着火,像是春日里灼灼盛放在枝头的潋滟牡丹:“我回府里就找他算账!” 郁府,慕秋先去休息。 她以前常来郁府做客,郁墨给她专门留个院子,距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 这一觉,慕秋睡入夜。 一整天没吃东西,慕秋有些饿,再加想随逛逛透个气,她唤来郁府的下人,让对方领着她去厨房。 厨房夜里还亮着灯。 不过厨房已经熄火,没什热的食,只余糕一类。 夜确实深,慕秋也没麻烦厨房下人:“给我装些糕吧。” 厨房下人取来干净的三层食盒,给慕秋满满装。 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慕秋哭笑不得。 刚走几步,对面走来一个掌着灯的男人。 是简言之。 “你过来厨房找吃的?”慕秋主动问简言之。 打过招呼,她才发现,在简言之身还跟着卫如流。 今晚星光黯淡,卫如流黑衣乌发,手里没有提着灯笼,又落简言之几步,她一时间才没有注意。 简言之笑道:“是啊。这个厨房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过来碰碰运气。” “那你们的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慕秋晃晃手里的食盒,“厨房今日剩的糕都在我这里。” 没等简言之说话,慕秋抽出最面一层抽屉,食盒递给简言之:“我也吃不完,这些给你。” 等简言之接过,慕秋越过他和卫如流,直接走。 简言之拉开食盒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菱粉糕,嚼一口,把食盒举卫如流眼前,“你不是说饿吗,快来一块。” “好吃吗?” 简言之腮帮子鼓起,随口应道:“味道不错。不是我说,扬州厨子做的糕,和我们那的厨子做的,确实是有不同。” 卫如流:“好吃就吃完。” 简言之险些噎着,他手里还握着半块菱粉糕:“不是你说你饿,我们才过来厨房的吗?” 卫如流面无表情,声音冷淡:“我是饿,但不想吃糕。有问题吗。” “你这是生闷气?”简言之下下打量卫如流,好笑道,“虽然慕二姑娘刚刚是没搭你,但这糕很明显是给你和我一起吃的。” 卫如流冷哂。 何必自多情。 简言之想想,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在院子里瞧见慕二姑娘过来,就眼巴巴跟过来吧。” 卫如流转身回走。 眼巴巴。 这是什词。 他又不属狗。 这样一个一直在刻意疏远和无视他的女人,他何必再三番五次凑她面前自取其辱。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这就是他生气的方式吗…… 翌日, 休息了一夜的慕秋扫去疲倦。 她用过早饭,正准备出门去寻周管事,和周管事碰个面, 到了院门被赶来找她的郁墨拦下了。 郁墨刚和郁大老爷吵了一架,看起来神清气爽:“你今天有别的事要忙吗, 带你去发现慕府侍卫尸体的民宅看看。” 大伯父的下落才是慕秋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她当即改变主意:“别的事都可以压后,们走。” 那处民宅距离驿站不远。 哪怕郁墨刻意提醒车夫绕,慕秋还是能越过一座座翘角屋檐, 瞧见被大火焚毁后的半条长街。 长街下起小雨来, 淅淅沥沥。 慕秋凝望着长街尽头。 可是没有一位头戴玉冠身穿华服的青年,会撑着伞,信步越过人海,从长街尽头走到她面前。 马车徐徐停在巷子口。 郁墨:“到了。” 慕秋迅速收敛好心情。 民宅位于巷子第二间, 所以两人一下马车, 就瞧见了贴上官府封条的大门。 这一块地方住的是工匠一类百姓, 路没有铺上青石砖,还是黄泥。一到雨天,路泥泞不堪。 慕秋心细,先是看了看官府封条, 还是完整的, 这些天没人从大门进出过这座宅子。 但很快, 慕秋瞳孔微缩, 指着白墙上的清晰黄泥脚印。 脚印略湿,显是刚在墙上留下的。 郁墨顺着慕秋的手指看去,神情一肃,握紧手里的剑, 上前将慕秋护在身后,时朝躲藏在暗处的侍卫比了个手势。 现在扬州的情况如微妙,她带慕秋出门,当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郁墨走出伞下,慢慢走向墙角。 行进间,有个水洼大,她绕不过去,干脆一脚踩了进去,淌泥水而过。 这声响不大,正在宅子里搜寻的人却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有人在靠近。” 片刻,人又开口:“宅子周围没有雀鸟叫声。来的人数不少。” “贼人?”另一人问。 “这么大张旗鼓,自己人。”最先开口话的人吩咐第三人,“去开门。” 就在郁墨施展轻功翻到墙头时,宅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一剑劈在大门锁链上。 锁链应声而断。 大门打开,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慕秋诧异:“沈默?” 如果沈默在门内,必卫如流也在里面。 两人是认识的,郁墨松了握剑的力度。 沈默:“家大人和简大人都在,请进来吧。” 有卫如流在,里面定是没危险的,她们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这处民宅,慕秋也没矫情不进去,撑伞去接郁墨,和她一块儿走进这座两进宅子里。 果,慕秋见到了身着玄『色』常服的卫如流。 他未看她,正在细细搜寻大堂。 简言之打了个招呼:“真巧。” “有发现什么吗?”郁墨接了简言之的话茬。 简言之瞅了眼正在翻箱倒柜的卫如流。 要,以前卫如流这家伙都会主动给慕秋介绍情况,现在倒是摆出一副要沉默寡言进行到底的模样来了。 “们只比你们早到一刻钟,现在还在查看大堂,目前没什么发现。”简单概括完情况,简言之问郁墨,“你之前来这里查探过吗?” 郁墨摇头:“查探过,官府的调查结果也看过,未发现异常。” 两人攀谈时,慕秋也没闲着,在周围翻找起来。 刚找了一会儿,卫如流冷淡的声音响起:“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去书房看看吧。” 那里是发现尸体的地方,能查出的东西应该会比较。 凝固日的暗红『色』血迹,从书房门前空地,呈拖拽状一路蔓延进了书房里。 可以象,那些死去的慕府侍卫,是在其他地方被击杀,随后有人他们的尸体拖进了书房。 卫如流蹲下身子,用手蹭了蹭门槛上的血迹,垂眸索片刻,不发一言。 慕秋打量着书房的摆设。 在慕府时,她偶尔会出入大伯父的书房。一个人能够更改自己的乔装打扮,他的某些细微习惯却很难更改,这个地方虽只是个临时住处,但从笔架的摆放位置,到大大小小『毛』笔的分布方式,都是符合慕大老爷习惯的。 慕秋从最里面开始搜寻,这里已经被人翻找过很次,她依旧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突,慕秋眼尖,瞥见书架最里面有一块不寻常的阴影。 她撩好裙摆蹲下来,探手进去『摸』索。 果,她的手真的够到了某东西,慕秋心一喜,猛地后撤起身。 她的动作幅度大了,未注意到摆在身后不远处的铜制立灯。 就在慕秋的身子要撞上那盏立灯时,斜里猛地伸来一只袖口是黑『色』的手,握住立灯往后拉开。 拖曳声响起。 卫如流摆好立灯,神情严肃:“这是证物。动作小心些。” 慕秋站稳,听卫如流这么一,稍稍联,自猜到发生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要开口谢,但在谢前,慕秋骤意识到不对。 她起身起得那么突,他如果正在其他地方查看书房的情况,是如何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眼疾手快撤走立灯的? 除非……他当时就在她身后,而且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你找到的是什么东西?”郁墨的话打断了慕秋的沉。 慕秋暂时顾不上去其他事情,连忙翻看着手里那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纸片。 这是被烧过的纸片残余。 纸片的碳化程度极高,只有靠近间那部分还能瞧出几分原样。 “咦,这张笺纸对着光时,好像会出现淡淡的波纹。”简言之奇。 “应是墨纹笺。”卫如流出声。 他自幼常练字,这天底下有名气的纸张,他基本都接触过。 慕秋一听卫如流认识,小心翼翼将半块残纸递给他面前:“你仔细看看,这不定是什么重要线索。” 卫如流:“……” “怎么了,是不能确定吗?” 稍等片刻,依旧没等到卫如流的声音,慕秋疑『惑』看去,恰好瞥见卫如流晦涩的神情。 她不由一怔。 “可以确定。” 卫如流没看她,出声解释来历。 “就是墨纹笺。这纸产自西北,质地绵韧,墨韵清晰,被用来信,每逢阳光纸张上会浮现出淡淡的墨『色』波纹,故而得名。” 郁墨没察觉到卫如流和慕秋间的奇怪氛围。 她眸光微亮:“你这么一,倒是对上了。这笺纸听过,制作工艺复杂,每年产量极少。慕大人轻车简从来到扬州,这笺纸应该是在扬州本地买的。会出售这笺纸的铺子在扬州顶两三家,们完全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才刚来片刻,就有了不错的收获,郁墨整个人表现得十分亢奋,小心这片纸张收好,越发认真倒腾着屋内的东西。 简言之两只手枕在脑后,吹了个口哨,晃晃悠悠也走了。 卫如流留在原地,查看身前这张书桌。 耳畔突传来轻柔的谢声:“方才只顾着线索,忘了和你声谢。” 卫如流握着书脊的手微微一僵,装作没听到般,没有耽误手头的工作。 慕秋在旁边看着他。 这刻意无视,很像她这些天对他做的。 她做得那么显,他肯定早有察觉。 以卫如流的『性』子,定会生气的。 但——这就是他生气的方式吗? 以牙还牙。 她怎么对他,他就用怎样的态度对她。 一言不合就见血杀人的酷吏,和她生气时,居会表现得这么被动,这么生涩。 …… 这间书房不大。 四人搜索一番,除了那张烧毁的墨纹笺,也没有额外收获。 随后,四人连沈默共五人分头行动,去其他几间屋子都找了一遍。 最后,五人汇集到大堂,交流彼的情况,尽可能还原那天晚上在这座宅子里发生的事情。 依照卧室床头留下的打斗痕迹,可以推测,那天晚上贼人来袭时,慕大老爷正躺在床上休息。 那伙贼人实力极强,又是有备而来,负责保护慕大老爷的侍卫不敌,且战且退,护着慕大老爷从卧室逃到书房里。 书房里没有逃生的密,但从那半块墨纹笺,可以进行一个合理推测,慕大老爷去书房是为了烧掉一些重要书信。 在慕大老爷烧毁书信时,屋外的厮杀始终没有停歇。 最后,慕家侍卫全部牺牲。 …… 简言之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按照们掌握的线索,上面这些结,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贼人既杀光了慕府侍卫,又为何要一举,他们的尸体都拖进书房里?” 郁墨代入了一下:“ 是用他们的尸体对慕大老爷进行示威和威胁?” 简言之鼓掌:“郁女侠得好,也是这么觉得的。” 郁墨『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扬眉浅笑。 慕秋沉『吟』片刻,下了结:“他们从大伯父手里得到某样东西。那样东西对他们来非常重要。” 重要到他们甘愿铤而走险,连京城派到扬州的刑部官员都敢杀。 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慕秋就猜不到了。 她的情况不算。 在场众人里,显卫如流的内情是最的。 慕秋下意识要扭头去看卫如流,可转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先疏远对方的人是她,如今遇到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了,如果她又主动去寻他搭话,倒像是卫如流当个工具,呼之即来招之即去般。 但事牵扯到大伯父,她很探究个白。 心下踌躇,还没彻底做出决定时,站在慕秋对面的卫如流转着手弯刀,突开口:“在逃的那位前任扬州府,他有个心腹幕僚,姓范。” “从范幕僚那得到了有关前任扬州府下落的线索后,命人送到刑部右侍郎和慕云来手里。” 他慢慢着这些事情,仿佛只是随口来。 慕秋却也按捺不住,抬眼凝视着他。 可她看不见卫如流眼的任何情绪,只能看到卫如流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形成淡淡的弧形阴影,遮去他眸所有神『色』。 “慕云来他们身处处,哪怕拿到了线索,也很难抽出人手去做调查。” “所以怀疑,慕大人到了扬州后,办法和慕云来联系上了,从慕云来手里拿到了线索,先各方势力一步找到了前任扬州府,且从他那里得到了某样东西。” 可这样东西还没被送回京城,慕大老爷的行踪不幸暴『露』,为自己和慕云来惹来杀身之祸。 简言之出声追问:“那他手里的东西……具体会是什么?” 卫如流:“很可能是一份名单。” 一份,着私盐利益链里某些官员名字的名单。 “无如何,们一定要找到这份名单,拿回来!”慕秋骤开口,声音坚定无可回旋,“若堂兄和大伯父真因这份名单出了事,至少……牺牲的人不能白白丧命!” 几人沟通完情况,又重新翻找了遍宅子。 确实没有别的收获,卫如流命沈默去通衙役过来接手这里。 简言之推开半掩的窗,探头看着院子外高升的阳,伸了个懒腰。 “难怪这么饿,现在已过午时了吧。忙完了们去吃些东西吧。” 他扭过头,笑『吟』『吟』,厚着脸皮:“两位姑娘是本地人,这一顿,由你们做东如何?” 对于要蹭两位姑娘家的饭,简言之没有任何不好意。 简言之干脆,郁墨也直爽:“理所应当,这顿和慕秋一块儿请了。附近有家酒楼,做本地菜最为地,们就去那吃吧。” 慕秋在旁边笑了笑。 她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不过也没出声扫兴。 但是有一个人扫兴了。 卫如流开口:“你们去吧,打算去一趟府衙门,瞧瞧慕府侍卫尸体身上的伤口。” 简言之摇着折扇,没劝卫如流。 他是肯定劝不动的。 能劝动的人,却未必劝。 简言之心下叹气,陈述事实:“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卫如流眼风如刀,直刮简言之:“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就好。” “那行,你去吧。” 简言之也就火加到这里。 剩下的,就看慕二姑娘怎么了。 感情这事情嘛,他这个做旁观者的,顶只能为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控的了。 卫如流转身,起初步子不疾不徐,后来越走越快,黑衣袍角几欲带风。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慕秋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侍卫尸体停放在府衙门另一处停尸房。 卫如流进入衙门后,连腰牌都没『露』,仅靠一身煞气,便能让行走在衙门里的众人纷纷避退。 今天停尸房轮到王乐平值守。 王乐平是认得卫如流的,他要跟着卫如流一进入停尸房,帮卫如流搬动尸体打下手,却被卫如流冷声拒绝了。 “你守在门外,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丢下这句命令,卫如流迈过门槛,进入阴冷昏暗的停尸房,随手门关上。 他戴上手套,径直来到第一具尸体面前,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从头部开始检查第一具尸体的伤势。 在刑狱司里,他掌握的可不仅仅是审讯犯人的手段,连仵作检查尸体的一些技巧,卫如流也全都有涉猎。 检查尸体时,他动作不重,没有对尸体造成任何损伤。 了解到自己要了解的事情后,卫如流甚至为这个无名侍卫抚平衣服的褶皱,方才慢慢白布盖好,覆在他脸上。 紧接着,卫如流没有停歇,继续去查看第二具尸体。 才刚掀开白布,几乎一天没进过食的胃隐隐烧灼起来,格外不适。 卫如流抿紧薄唇,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哪怕检查得快,这八具尸体都查看完,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门口摆着柚子水,卫如流用柚子水净了手,又熏了熏身子去掉身上沾染的死气,这才推开停尸房紧闭的大门,任由微醺的阳光和轻柔的微风争先恐后闯进来—— 穿着淡青长裙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门前阶梯上,两只手环着膝盖,头枕在膝盖上昏昏欲睡。 停尸房的门年久失修。 门打开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这刺耳的声音吵醒了昏昏欲睡的女子。 慕秋右手虚握成拳,边『揉』着困倦的眼睛,边转头,自下而上注视着卫如流。 他也在看她。一言不发。 “给你带了吃的。”慕秋自顾自,“但师兄,你发了话,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就坐在这等你了。” “哦,对了,他临时有事,托帮他在这看着,非是擅离职守。” 卫如流依旧不话。 他只是在,真可怕。 原来情绪被另一个人掌控,是这样的滋味。 她让你愤怒,让你失望,亦或让你欢喜,都易如反掌。 这失控的滋味,真可怕。 但更为可怕的是,如,因着心底蔓延出来的隐秘欢喜,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他弯下腰,触碰过柚子水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落在她的眼尾,又一点点从她的眼尾划到她的脑后,五指堪称温柔地『插』入她的发间,迫使她他对视。 “为何亲自过来找?” “给你送吃的。” “随便派个下人过来就可以了。” “他们送的东西,你会吃吗。” “不是在无视吗?” 慕秋没有否认:“是。” 卫如流缓缓收紧『插』在她发间的手指。 但在她感觉到疼痛前,他又停了下来。 这样都没有对她发脾气。慕秋抿了抿唇角,继续:“关于这件事,和你歉。” “只是口头歉?” “你心底有气恼,你要做什么才能消气原谅?” 卫如流低着头,她的距离近到呼吸交错:“慕秋,讨厌反复。” 慕秋笑了:“恰好,也讨厌反复。” 她不让大伯母难过,所以她试过按照大伯母的话去疏远卫如流,亲近简言之。 但这些做法不符合她的心意。 这些天里,她越是按照大伯母的去做,越忍不住悄悄去注意卫如流。 其这么不自在,还不如坦去相处。 扬州一行波诡云谲,两人目的本就一致,她何必让自己和他因为彼的事情而着恼烦忧。 “慕秋。” 卫如流眉眼依旧冷淡,没有因为她那句保证而软和下来。 “不探究你之前为什么会突疏远,但现在,既你又主动走回来了,以的脾气,不能容忍一次你无视。” 这句好似威胁的话语,不为何,慕秋听到后面,竟觉得里面带了几分委屈。 慕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卫如流:“好,答应你。” 君子一诺,五岳相倾。 她不是君子,但这个承诺,她会竭尽所能做到。 卫如流很喜欢她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剔透澄净,带着岁月难磨的温柔和认真。 而时刻,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只看到了自己。 他几乎着魔般,次低下了头。 就在唇畔即将触碰到她的眼尾时,他停了下来。 卫如流微微偏头,在她鬓角轻轻落了一吻。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方才的承诺还不够。加上这个,原谅你了。” 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连那个郑重的吻,一落在慕秋心尖。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第一更 直到卫如流在慕秋身边坐下, 取食盒里她专门买给他的丁包子和蟹黄蒸饺吃起时,慕秋还在晃神。 卫如流说要过知府衙门查看尸时,慕秋几乎脱口而那句“随你过去”,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后她跟着郁墨和简言之去了酒楼,菜时看到酒楼有道招牌菜是酸辣鱼, 心里的第个念头居是”卫如流讨厌吃鱼”。 正准备提醒负责菜的郁墨不要鱼, 慕秋才起卫如流并没有过。 她心里的所有迟疑,她权衡的所有利弊,都被这接连两个念头给击溃了。 她记得卫如流的喜好, 她并不如己这些天表现的那般讨厌卫如流。 所以她过了。 从酒楼里打包了两道扬州菜, 提着食盒,坐在门口等他。 过时,她经做好了会被卫如流刁难的心理准备。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刁难。 他只要了句承诺, 以及……亲吻她的鬓角。 慕秋的唇角时紧抿, 要扭头斥他轻薄了她, 时又松开,红晕从耳尖攀到颊侧,平添风情。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吻,明明两人都没有说话, 坐得也不算靠近, 但就是有莫名旖旎流淌期间。 “师妹!” 王乐平轻快的声音从院子外传进, 成功打破这种奇异的氛围。 卫如流夹着蒸饺的动作顿了顿, 又面不改『色』继续吃起。 他确实饿了,再加上心情愉悦,慕秋按照两个成年男人的食量买的食物,他己个人就解决得差不多了。吃得还非常香, 仿佛没意识到己身后米就是停尸房,里面正躺着几具横死的尸。 王乐平进入院子,明亮的目光先是落到慕秋身上,才注意到坐在旁的卫如流。 他连忙肃容:“大人,你都忙完了?” 卫如流放下筷子:“忙完了。” 正事当前,那几分不在彻底被慕秋抛到脑后,她忙追问道:“有查什么线索吗?” “这些人身上的伤口很奇怪。除了刀剑伤外,还有种爪类伤口。” “爪类?会用这种武器的人应该不多吧。” “确实不多。里面有超过半的人都是被这个爪类武器勾喉咙,当场碎喉而亡。用这个武器的人武艺极强,而且应该是个擅隐蔽暗杀之人。” 慕秋了兴致:“你和此人谁更强?” 卫如流看了她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这还用问? 顿了顿,卫如流也没有大到小觑天下人:“不过若此人偷袭,胜负难说。” 偷袭讲究的是其不意。 若把握住了机会,哪怕六岁稚儿也可令天下第人血溅尺。 他交谈时没避开王乐平,王乐平挠头,赞叹道:“大人不愧是身刑狱司,连这种事情都看!这些天守着尸瞧了好久,什么都没瞧。” 卫如流:“……” 爪类武器造成的伤口太明显,只要是个对武器有所研究的人,应该都不难看。 这声夸奖实在得太过生硬,他甚至听不是心夸奖还是在暗暗嘲讽。 还是慕秋了解王乐平,面不改『色』接道:“术业有专攻,师兄的职责是看守尸,又不是当仵作检查尸。” 卫如流:“……”所以他的职责就是当仵作检查尸了? “师妹说得对,但卫大人也不是仵作啊。” “当大官的,当什么都得学了。” 王乐平恍大悟:“确实如此,要不怎么卫大人年纪轻轻就做大官,只当个狱卒,每个月守着两银子俸禄过活。” 慕秋眉眼弯弯:“师兄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爹的衣钵,这经很厉害了。” 王乐平哈哈笑,连腰杆子都比平时挺直分。 其他狱卒都骂他笨,在师父离开后,他把他排挤到边,各种脏活累活都分给他干。 还是家师妹好,从小到大就长得跟个仙女样,还总是在第时间欣赏他的优。 卫如流哪里还听不慕秋是在哄着眼前这个狱卒。 她几乎没夸过他厉害,哄其他人时倒是耐心得很。 “回去吧。”卫如流说,“事情都办妥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他拎着空掉的食盒离开,步子不疾不徐。 慕秋王乐平道别,说过两天再去他家里拜访王大娘。 她跟上了卫如流。 了知府衙门,卫如流低声道:“方才有句话没和你说。” “什么话?” 卫如流认道:“慕大人被从书房带走时还没死。” 其实没在那座民宅里找到慕大老爷的尸,慕秋就直怀着侥幸心理,慕大老爷是被那些人带走了,还活在人世。 但这只是个最美好的猜,她不足肯定。 现在卫如流很肯定地告诉她,慕大老爷被从书房带走时还没事。 慕秋那颗漂浮着的心突安定下:“你怎么判断的?” “从打斗痕迹,还有些侍卫身上存在死前被『逼』供折磨的情况。只要寻到慕大老爷的下落,抢先那些人步找到名单,就救回慕大老爷了。” 这番话,他说着多少有些别扭。 慕秋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安慰己。 “爪类武器?” 郁墨过找慕秋,从她这里得知此事后,面『露』异『色』。 慕秋了解郁墨,忙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你也知道,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后摇身变成了世家,依旧做着海上和江上的生意,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海匪和江匪。” 郁墨知道慕秋牵挂慕大老爷的安危,没吊她的胃口。 “爪类武器有两种,分在末端系绳子的飞爪和套在手上的利爪。无论是哪种,都具有极强的抓取力,适合攀爬。如果是在陆地里,盗贼喜欢用它飞檐走壁,到了江上海上,就时常用这种武器从小船攀爬到大船上。不过般说,在讲海上更为常见。”[注] 扬州位于长江之尾,素是南北航运的必经之路。 慕秋:“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很可是海匪身?” 郁墨:“有这个可。” 慕秋命人去请卫如流和简言之过。 四人碰头,得知这情况,卫如流直接安排道:“江海上的事情,郁家最为熟悉……” 他本意是请郁大老爷帮忙,但郁墨在旁边跃跃欲试:“没错,所以爪类武器这个,交给调查就好。” 卫如流沉『吟』,没有马上应下。 慕秋说:“郁墨可以胜任。” 卫如流偏头扫了眼慕秋。 慕秋微微颔首。 郁墨在郁家这么受宠,还拿到郁家少主令,靠的可不仅仅是身份和『性』子。 她是在江海里长大的女儿家,这些年里不知道和多少海匪打过交道,骨子里刻着的是祖上传承下的桀骜和神采飞扬。 典型的郁家人。 卫如流默认了由郁墨负责此事,继续道:“和简言之会带人顺着墨纹笺追查下去。” 简言之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折扇打量卫如流和慕秋,险些笑了声。 昨天晚上多硬气啊,他缠了半天,让卫如流吃些食盒里的糕,卫如流连眼皮子都懒得撩下。 今天慕秋单独给卫如流买了吃食,卫如流就胃口大开解决掉所有食物,拎着个空食盒回到住处。 哪儿还瞧得昨天晚上那种冷漠。 活生生像只炸『毛』后又被顺了『毛』的大狗。 听到卫如流了己的名字,简言之眼观鼻鼻观口:“没有空。扬州本地的官员派了堆帖子过,要邀请去赴宴。你不喜参加宴会,这件事只由代劳了。” 他现在在别人的地盘,总要给地头蛇些面子,这样日后才好办事。而且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试探他和卫如流。 既那些人送上门,他当要陪那些人好好玩玩。 扬州的水经够混了,他要趁机于混水里捞大鱼! “和你起查墨纹笺吧。”慕秋主动提议。 让她干坐着什么都不做是绝对不可的,既简言之没空,她和卫如流起调查也无妨。 担心卫如流会拒绝,慕秋又多补充了句:“很熟悉扬州的情况。” 卫如流凝视着她,唇角笑意将未:“知道。”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这些诗里缺了一句”第…… 墨纹笺确难得, 繁华如扬州,只两家书肆在少量出售墨纹笺。 一家是扬州规模最大的书肆,墨纹笺稀奇;还一家名为御笔斋, 规模大小,但店里时常出售新奇玩意。 慕秋的目光落在“御笔斋”三个字上, 心念一动:“我们明日先去御笔斋看看吧。” 卫如流问:“你看出什么对劲的地方了?” 慕秋微笑:“这倒没。但如果扬州没二个同名字的书肆的话, 这家铺子应该是我的。” 卫如流眉梢略扬。 在 “藏得错。” 夸了慕秋一句,回到自己的院子, 卫如流问沈潇潇:“墨纹笺的情是你经手调查的?” 沈潇潇明白发了什么:“是。” 站在卫如流身后, 清楚发了什么情的沈默疯狂对沈潇潇使『色』。 卫如流少心腹。 这里面他的父母留给他的旧部,惹来灭族之祸的张家留给他的旧部,还这年里他自己悉心培养的人。随便一个人拿出去,能力都非泛泛之辈, 所以他在成为刑狱司少卿后, 几乎费吹灰之力, 执掌了刑狱司所权柄。 其中,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沈默负责护卫工作。 沈潇潇擅长易容、用毒和情报调查,暗地里的情报工作一直由负责。 沈潇潇看懂了沈默的『色』,在卫如流开口前, 当即半跪于地, 请罪道:“可是属下的调查出了纰漏?” “御笔斋是慕秋的铺子。” 沈潇潇没推脱, 马上道:“属下这去领罚。” 慕姑娘和大人关系匪浅, 查出这条消息并影响大局,但沈潇潇知道卫如流为何责罚自己。 是疏忽了。 他们身处扬州,更应谨慎行,放过一丝纰漏。 卫如流淡淡看向沈默:“你负责执刑, 分寸自己拿捏。” 他早发现沈默在那挤眉弄了。 在这方面和简言之一模一样。 偏偏又少了简言之那股小聪明劲。 沈默低头拱手:“是,老大。” 是沈默知道简言之在想什么,定大呼冤枉。 某时候他是真的没力见,至少这时候他听懂了老大的言外之意—— 罚是肯定罚的,但沈潇潇手里还很多情忙,随便罚罚好。 卫如流在责罚下属时,慕秋正和郁墨在庭院里『荡』秋千。 如今暮『色』将起,闲来无,两人聊着这几个月在彼此身上发的情。 这几个月里,两人没断过书信往来,过很多情在书信里都能细说。 这座庭院贯通内外院,来来往往于郁府的人都会路过此处,过秋千所在的地方位于庭院深处,枝繁叶茂层层掩映间,在长廊的人基本发现了们。 聊了片刻,郁墨前去更衣,慕秋垂眸坐在秋千上,脚下时时晃动一下,让秋千轻轻『荡』起。 暮风浩『荡』,卷起素『色』裙摆。 江淮离整理了几份公文,亲自给卫如流送来。 离开郁府势必会经过这处庭院,江淮离见枝头桃花初绽,起了游玩的兴致。 三年前刚中状元时,江淮离回老家探亲,曾在郁府住过三个月,他和送他出来的郁府管说了一声,让郁府管先行离开,他自己在这处庭院里游玩,玩够了自行离府。 枝叶层层叠照,他拨开恼人的树杈,正欲折下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江淮离心所感,悠悠抬。 目光落在慕秋身上时,顺手折断那支桃花。 “咔嚓”一声引起慕秋的注意,仰头望了过来:“谁在那里?” 日暮西沉,广寒初上,下人点燃长廊照明的灯笼。 灯火朦胧间,人穿枝拂叶,握着桃花从树后面了出来,一身华服蕴藉流光,仿若脚踏流云自云端来,满是君子如玉的风姿。 “江公子?” 江淮离角眉梢都染上薄薄笑意:“真巧。” “你怎么——” 慕秋正欲开口,江淮离突然抬手,修长食指抵在唇峰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秋下意识顿住自己的话音,与他对视。 江淮离微笑着,踩着倾泻一地的月华到面前,弯下腰,将那支桃花珍之重之放到身边,声音清润仿若春日微风拂面:“送给你。” 他靠近时,淡淡的沉香气息萦绕在慕秋鼻尖。 温凉如水,像极了江淮离这个人。 没等慕秋开口说什么,江淮离已重新直起身子,笑容越发温柔:“夜深霜重,早回去歇息。” 说完这番话,江淮离离开了。 像他方才的出现一样突兀。 若是那支桃花还在慕秋身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诡丽的梦。 慕秋垂眸握起桃花,放在指尖把玩着。 “发什么愣呢?”郁墨的话从身后传来。 慕秋回神:“没什么。” 郁墨的目光落在慕秋指尖:“这朵桃花开得真好。” “江淮离送我的。” 郁墨下意识看向慕秋:“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和慕秋一同长大,两人当时知,还曾幻想过自己朝一日会嫁给怎样的郎君。 三年前江淮离住进郁府,教导的庶兄策论,在家里见到江淮离,去寻慕秋玩时还曾打趣慕秋,说这位状元郎完全符合所描述的模样。 “什么都没说。” 郁墨打趣:“桃花这种花,可是随便能送的。” “你说得对。”慕秋弯唇,“这种花能随便送,自然能随便收下。” 慕秋踮起脚,将手里这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放到枝桠间,让它挂在枝头上。 若细看,谁看出来这支桃花曾被折下来过。 “花很漂亮,但可惜了。” 是每一朵潋滟到赏心悦目的花都一定摘下,放下自己的花瓶里据为己。 “什么可惜的。”郁墨听懂话中隐喻,自地上腾跃而起,身姿轻盈摘下枝头最高的桃花,复又重新落回地面,递给慕秋,“我送的桃花可以随便收下。” 慕秋唇角倏地一弯,旋即,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二日清晨,卫如流过来寻慕秋。 窗户敞开着,窗明几净,一只羊脂细口长玉瓶摆在窗台边,其上『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慕秋站在窗内,指尖沾了水,慢慢浇洒到花苞上。 卫如流握刀过去,站在窗外。 慕秋等了半天,没见他吭声,纳闷抬,恰好撞进了卫如流的视线里。微微一愣,才问道:“这么早去御笔斋吗,我还没用早膳。你用了吗?” 卫如流淡淡道:“我没用。” 身后的沈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扬州家早点铺子很好吃,我以前在扬州活时,隔三差五过去吃一趟。既然你没用东西,一起?” 卫如流矜持颔首:“可以。” 这家卖早点的铺子意很好,明明地理位置偏僻,一大清早,几张桌子依旧坐满了人。 慕秋是熟客了,老板娘瞧见慕秋时,惊喜地和打了招呼,瞧见跟在慕秋身后,一身黑『色』劲装的卫如流,老板娘先是诧异,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露』了然之『色』,热情招待两人,又问两人吃什么。 慕秋几乎把早点铺子里的东西都来了一份。 老板娘诧异道:“这会会太多了?” 慕秋弯着眸子:“没,我这朋友胃口好,他应该能吃得完。” 卫如流盯着。 慕秋问:“是说没用早膳吗,等会儿多吃点?” 卫如流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旋即又很快放平:“好。” 老板娘是过来人了,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给两人上,瞧着卫如流动筷子的速度慢下来,上菜。 卫如流吃东西的速度并慢,但仪态格外讲究,慕秋吃得差多,放下汤匙。 瞧着卫如流还在继续,好笑道:“卫公子,我们吧。” 卫如流果断放下筷子。 天『色』尚早,御笔斋里没什么客人,掌柜坐在柜台里算账。 慕秋和卫如流进来时,掌柜抬头瞧了一,招呼两人一声,让他们先随便看看。 慕秋没打扰他,从摆件里挑出一个竹编的笔架。 这个笔架的材质并名贵,胜在刀工精巧,能看出来雕刻得极为用心。 仔细看,笔架上竟还刻着几句诗,出自《洛神赋》。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掌柜终于把手里那笔账算清楚,放下挽起的袖子到慕秋面前,和气道:“姑娘真是好光。这个笔架是前天刚送到店里的,构思精巧,无论是自己用还是拿去送人,都颇为雅致。” 慕秋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这笔架很合自己的缘:“帮我装起来吧。”又问,“店里可墨纹笺卖?” 掌柜笑着指了一摞摆放得格外讲究的纸:“姑娘还真是问对地方了。这全扬州城啊,没几家书肆卖墨纹笺的,我们家是其中之一。” 卫如流站在远处,伸手取了一张纸,对着阳光照了照。 确是墨纹笺无疑。 “这墨纹笺,铺子里卖多久了?” 掌柜随口道:“去年年底才开始卖的。” 慕秋了然。 去年年底正是堂兄前来扬州,决定扩大扬州意的时候。 “那找你买墨纹笺的人多吗?” 掌柜动作一顿,到这时察觉出对来了:“二位……” 慕秋取了二两银子放到柜台上,手心里的令牌『露』了出来。 “一百张墨纹笺两银子,哪怕在扬州城,买的人算很多。”掌柜神『色』变,“我们店里还少精巧的玩意,全都在二楼,知道二位贵客没兴趣上楼一观?” 慕秋:“烦请带路。” 一行人才上二楼,掌柜连忙回身行礼:“小姐,我这派人去请周管。” 掌柜先给慕秋、卫如流和沈默沏茶,请他们坐下,又派人跑一趟去请来周管,最后抱着记录墨纹笺出售情况的账本跑回二楼,陪坐在一旁。 他把账本递到慕秋面前,毕恭毕敬。 慕秋从去年开始翻看,很快找到记录墨纹笺的那一页,认真翻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问题,递给一旁的卫如流。 在卫如流翻看时,慕秋向掌柜询问起店铺的经营情况。 起初还好,后面的问题越问越刁钻。 掌柜冷汗涔涔,每个问题都斟酌许久才开口回答,怕自己哪里说的对。 “错。” 听到慕秋这句评价,掌柜如蒙大赦,长长舒了口气。 掌柜刚想笑着说两句话,楼梯口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周管出现在二楼。 周管看起来瘦了一,但面容显得更精神了,眸中时精光一闪而过。 在看见慕秋时,周管眸中精光尽敛,恭敬俯身抱拳:“小姐。” 慕秋平静地打量着周管:“用多礼,这天辛苦你了,坐下吧。” 当时想在江南铺开意,纯粹是为了帮到大伯父和堂兄,可是布的手段还没来得及展示威力,周管还没从京城抵达扬州,大伯父和堂兄接连出了。 过现在来了江南,之前布的手段正好能用上。 周管搬来凳子坐下,解释道:“前天听说小姐到了扬州,但担心会暴『露』小姐的安排,我没动去拜见小姐。” 过他叮嘱过手下的掌柜,若是看到人出示信物,一定一时间来告知他。 周管还想开口,但瞥了正在看账本的卫如流和沈默,欲言又止。 慕秋轻声道:“无妨,你话直说,这种用避着他。” 卫如流翻页动作一顿。 随后,他格外利落翻过一页。 纸张发出脆响,听在耳里还几分悦耳。 周管这才安心,开口问道:“小姐的安排可曾告知过大少爷和大老爷?” “告知过。”慕秋眸中微亮,身下意识前倾,急迫道,“为何你会这么问?” 连卫如流从纸页间抬起头。 周管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掌柜,示意他开口说话。 掌柜答道:“小姐可还记得方才那个刻《洛神赋》诗句的笔架?那个笔架,是突然一天出现在我们书肆门口的。” …… 大概一个月前,某日中午,天『色』格外阴沉,多时刮起狂风下起暴雨来。 御笔斋掌柜打算出门去吃东西,他正将油纸伞打开,斜里突然窜出一个少年来。对方背上背着一堆柴禾,头顶戴着斗笠,斗笠檐压得极低,神情冒冒失失,显然是想冲到这片屋檐下躲雨来的。 掌骨一时察,被少年撞倒在地。 他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撞。 少年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没等他开口骂人,少年一溜烟跑掉了。 摔了这么大一跤,掌柜打算出门了,他手撑着腰,拖着一条腿慢慢回书肆里。 才刚坐下,发现了放在柜台里的竹制笔架和一页书信。 书信只一行字,托他售卖竹制笔架。落款是一个“慕”字。 御笔斋的掌柜知道自己家是姓慕,虽然疑『惑』这封书信的来历,但想着卖笔架是什么大,按照信上所说去做了。 从那之后,只书肆里的竹制笔架卖出去,没过多久,又会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笔架悄悄出现在他的柜台。 …… “那封信是用墨纹笺写的。因为疑『惑』一个卖柴的少年怎么用得起墨纹笺,我对这件记得格外清楚。”掌柜声音笃定。 “那封信呢?”慕秋忙问道。 掌柜请稍等片刻,转身去了后院,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封存完好的书信,折返回来交给慕秋:“小姐请过目。” 慕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才看一便失望了。 这绝是大伯父的字迹。 很快慕秋又振作起来。 这封信是大伯父写的,但这个送信送笔架过来的少年,很可能接触过大伯父! “小姐。”掌柜道,“我还誊抄过笔架上的诗句。一开始我没太在意,但后来我发现,笔架上的诗句虽然都出自《洛神赋》,却从未重复过。” 慕秋微讶,对于这位掌柜能做到这一步,是很满意的。 “你誊抄过的内容呢?” 掌柜从二楼的博古架取来一个木匣。 慕秋打开木匣,按照顺序一一读着诗句。 在读到某一部分时,眸蓦地温热起来。 “这诗里缺了一句。”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带名字“殊观”的这句诗,没出现在笔架过。 用想,这定然是故意缺的。 ……大伯父正在用这种办法,呼唤着。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婚约组 离开御笔斋时, 慕秋把誊抄的诗句、竹制笔架和账本都带走了。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她还胡『乱』买了很或贵或精巧的物件。 混在这东西里, 竹制笔架一点儿不显眼。 紧接着慕秋和卫如流去了扬州最大的书肆,把那逛了一遍。 虽然这种掩人耳目的办法很老套, 但办法好用就。 回到郁府, 慕秋神『色』间的悠闲瞬间消失,她快步领着卫如流去了她的书房,反手合上大门。 卫如流抱着刀, 站在身后望着她:“这么急切?” “我忍了一天。” 但在说事, 慕秋有口渴,她拎起茶壶晃了晃,里面还有放凉的水。 她取过两倒扣放置的茶杯,刚要满上, 卫如流抬手, 按住壶身。 “别喝冷水。” 从慕秋手里抽出茶壶。 他吩咐守在门口的白霜去换盏热水。 慕秋:“……” 明明在她的院子, 他使唤起人来怎么这么然。 水雾从杯沿缭绕升起,两人坐到窗边桌案。 窗台一角,潋滟桃花于羊脂细口长玉瓶里含苞待放,细碎暖阳被它过滤之后, 方才笼罩在慕秋身上。 慕秋问:“说说你的看法。” “笔架在一月出现的, 恰好在一月, 御笔斋卖给一书生一刀墨纹笺。” 为墨纹笺的特殊『性』, 御笔斋进货不,绝大数货源都被固定买家包圆了。 一月那买墨纹笺的书生,看起来却生面孔。 不过打开门做生意,掌柜没太注意这书生的长相和年纪, 只在账本后面随手做了标记。 慕秋的看法和卫如流一致,账本里能引起她注意的地方只有这里。 “关键点还在笔架和这页书信上。” 卫如流认真端详起书信上的字迹,用指腹摩挲着刻在笔架上的那句诗,感受着笔锋走势:“给我纸笔。” 书房里的纸笔都现成的,卫如流身着劲装,连袖子都不用挽,悬腕落笔,挥墨如。 慕秋探身看去。 他已在纸上了两字,慕秋觉得眼熟,猛地看那页信笺。 卫如流竟把信笺上的字,一笔不差临摹了出来。 临摹完信笺后,他连刻在笔架的字全部临摹到纸上。 这一手实在惊到了慕秋。 她试图从中找出卫如流的错误,但哪怕最细微的横竖撇捺弯钩,卫如流都完全遵循了对方的用笔习惯。 模仿字迹这种难事,他竟做得如此轻松意。 卫如流落下最后一笔:“在找什么?” 慕秋没说话,但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取来一张空白的墨纹笺,用的字迹抄那句“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光洁如玉、富贵精致的笺纸,在它所承载的这字面,黯然无光。 卫如流的字迹笔锋凌厉,铁画银钩,时有刀气破纸而出之态。 唯独这次,在抄这句诗时,他不知不觉间放柔了笔端。 横竖撇捺比平时圆润许,看起来和他年少时的字迹相差无几。 所以慕秋在看到这句诗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手字,和她曾经在西山寺翻看欣赏过的经书上的字,绝对出同一人之手。 慕秋看卫如流。 她眼隐约浮现出一记忆片段。 在那记忆片段里,一位身着月牙『色』长衫的小少年身姿挺拔跪坐案,焚香净手后,虔诚抄经文。 岁月流转,窗外桃花早发凋谢,少年渐渐长大,依旧会跪坐在同一位置抄经文,仿佛静止在时光的另一头。 慢慢地,那位身着月牙『色』长衫的少年,与眼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身影彻底叠在一起。 慕秋伸出手,捏着卫如流的耳尖往外扯,佯怒道:“卫如流,特意抄这句诗,你在调戏我吗?” “慕秋……”卫如流眸『色』深沉,扣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撤走,“那你在做什么?” 慕秋避而不答:“我们先说事。” “我的问题事。”卫如流慢慢松开她的手腕,语带笑意,“但都依你。” 慕秋的手仿佛被烫到般,背到了身后,目光死死盯着他临摹出来的那页纸:“你发现什么了?” “信和雕刻笔架的同一人。他拿笔和拿刀的力度都很足,但落笔和落刀时腕力偏虚,可知常年握笔读书、拿刀雕刻东西,但从未习过武。” 慕秋被卫如流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她顺着卫如流的话往下索。 “常年握笔,字迹清隽,他应该读书人。拿刀雕刻东西,如果不兴趣,就为了补贴家用。这应该家境贫寒、学识不错的读书人。” 卫如流指着那笔架:“做笔架的竹子材质很好。他若家境贫寒,那这竹子绝不可能他去买的。” 慕秋两手一合,接道:“就地取材。他住的地方附近很可能有一片无主竹林。而且他那天出现在御笔斋掌柜面时,还背了一堆柴禾。他有没有可能住在山脚下?” “可以朝着这方去找。” 有方继续追查下去,总比没有任何头绪要强。 他们若能找到这少年,就能从他那里,了解到更有关慕大老爷的事情! 得到这么大的收获,慕秋心情极好,喝了一口水。 卫如流拨弄着羊脂玉瓶里那朵桃花:“聊完了这件事,你要与我聊回刚刚那件事吗?” 慕秋差点儿没拿稳手里的杯子,她努力保持从容:“我有件事想问你。卫如流不你的本名对吧。” 卫如流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好奇起这问题。 他眼神似无奈:“其实,很早之我就提过我的本名了。我单名一江,如流我老师给我取的字,知道这字的人并不。” 他十二岁那年成功完成老师对他的考核,老师请示过他父亲后,为他取了这字。 海纳百川之如流。 长者期许他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有并吞八荒的雄心,他却终有负师恩。 “卫江……” 慕秋轻念着他的名字。 原来不什么魏江,而卫江吗。 外出一日,慕秋有累了,她下巴枕在两只手上,隔着散落的书笺和桃花,目光落在卫如流身上,音很轻:“你以不在西山寺抄过很经书?” “。你读过?” “读过。” 卫如流了然。 难怪她刚刚看到他的字迹反应会这么大,认出他的字迹了吧。 其实想想,她会这么惊讶不奇怪。 谁能预料到,那曾经跪坐佛,虔诚抄过无数本经书的少年,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慕秋眼里流淌着好奇,卫如流盯着她黑润的眼眸,起了谈兴。 “我小时候身子弱,有一年无缘无故大病一场,『药』石无医。” “后来我母亲请来无墨方丈,无墨方丈说我身上煞气,需靠佛门镇压净化,把我带去了西山寺。我不信神佛,但这世间有事就玄之玄,用道理说不清楚。到了西山寺后,我的病不『药』而愈。” “在那之后,我每年有两月时间会去西山寺小住。住在那无聊,我想着磨砺的心『性』,顺便为家人祈福,就时常埋首桌案抄经文……” 他的音很轻。 慕秋努力凝神去,但实在抵挡不过汹涌的困意,枕着手闭眼睡了过去。 卫如流注意到这一幕,用手托着头,继续道:“我抄书时,其实最讨厌别人在我旁边吵闹说话。” “但有长得胖乎乎的小丫头,既亲戚的儿,老师的侄孙,说说不,骂骂不得,只好认了栽忍着她,后来慢慢地,倒习惯了。” 后来,母亲问他,愿不愿意与那小丫头定亲。 那时他已有十二岁,少年知晓慕艾之时,母亲来问他的意见,他说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想到那长得像福娃娃一样的漂亮童,心里却觉得别扭得很,怎么无法把她和的未婚妻这身份对上。 卫如流像做贼般,悄悄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颊侧。 温热,细腻如最上等羊脂玉。 现如今,她已非昔日童模样。 睡梦中,慕秋突然拧起眉心,似乎有不舒服。 卫如流做贼心虚,收手抱在身。 慢慢地,慕秋的眉心松开了,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卫如流松了口气之余,觉得的做法很好笑。 他没有喊醒她,怕她着凉,解开外袍盖在她身上。 余光瞥见那支迎风招摇的桃枝,卫如流扭头往外走去。 片刻,他握着一支新的桃花回到院子里,随手抽走羊脂玉瓶里原本的那支,将折来的桃枝放入瓶中。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二更合一】个人私事…… “小姐, 小姐,快醒醒……” 『迷』『迷』糊糊间,慕秋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慢慢睁了眼睛。 原坐在对面的卫如流不见踪影,白霜站在她身侧。 “天快黑了, 小姐再睡下去, 夜里怕是要睡不着了。”白霜给慕秋斟了杯温水。 慕秋喝了两口,眼底残存的睡散去,她问道:“卫如流何时走的?” “刚走不久。” 慕秋『摸』着披在肩膀、不属于自己的外袍, 那她应该没睡多久。 解下外袍抱在怀里, 慕秋放下茶杯,刚想起身活动活动,余光瞥见摆在窗台的羊脂玉瓶,总觉得『插』在瓶里的花和午看到的有些不太一样。 她用指尖碰了碰娇艳的花瓣。 桃花迎风招展,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动作般。 慕秋莞尔一笑。 竹制笔架的调查暂时还没出结果, 不过郁墨那边有额外收获。 郁墨最近一直在追查江南一带的盗贼海匪, 可惜没有什么头绪。 后来在简言的提醒下,郁墨扩大搜索范围,从四十年前始找。 要是让其他官员来调查,别说往前调查四十年, 就算是往前调查十年, 因为官员的任免调动等缘故, 不能保证自己的调查毫无疏漏。 郁墨来调查却是轻而易举。 郁家在江南扎根百年, 这百年的资料,要郁家有,那郁墨就全部都能翻找出来。 果然,往前慢慢排查, 郁墨成功找出几个有嫌疑的人物。 屋子里,郁墨先将第一个人的字用飞镖钉在墙。 她两手抱着长剑,口介绍这个人。 “陶高卓,三十六年前为祸一方的江南大盗,犯下过无数杀孽。曾劫杀过朝五品官员,那时他用的武器就是飞爪。已于三十年前被抓进狱中,后来不所踪。” “但据我家的调查结果来看,陶高卓逃出监狱后没多久就死于仇杀了。” 简言两条腿交叠,看了看面前的资料,思索道:“以他的『性』情,如果真的还活着,后来不可能不继续犯案。我觉得他的可能『性』不太大。” 慕秋:“确实,此人在三十六年前就已有三十余岁,活到如今已是垂暮年。” 卫如流坐在慕秋旁边,听着他们交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郁墨点了点头,继续钉第个人的字。 “那这个,冯兴运。出身于江南一个小世家,原家境优渥,后来家道中落,他走投无路加入鱼雁帮,后来成为鱼雁帮的家,专门负责销赃的活。” 简言用折扇抵着自己的下颚:“有这个可能『性』,但冯兴运的武功好像不太强吧。” 跟随慕大老爷的慕府侍卫,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 慕秋想了想:“鱼雁帮这个帮派,是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如果冯兴运真的这么强,想来鱼雁帮不混得这么差。” 卫如流已翻看起第三个人的资料。 接下来,郁墨又陆续介绍了两个人,都被简言和慕秋一一否决。 “那就剩下最后两个人了。” 接连被否决,郁墨有些许沮丧,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能直接排除掉错误人选,能省下不少功夫。 这六个人要都不是,她再去重新调查就好了。 郁墨眉梢重新恢复神采,在墙钉了一个新的字:“朱绍元。” 她还没始介绍朱绍元的具体情况,没有出过声的卫如流突然口:“应该就是此人。” 众人纷纷向他看去。 “十年前第一帮虎豹帮的帮,既擅长用飞爪,可近身用套在手的利爪杀人,杀人手段格外血腥。后来虎豹帮犯下的罪行太多,被朝廷派兵围剿,朱绍元就此不所踪,虎豹帮不复存在。” 卫如流面无表情念着资料的信息。 他放下资料,慢慢活动着手指骨节,一把握住弯刀刀柄。 “扬州私盐贩卖猖獗,正是起于十余年前,时间对得。” 慕秋接道:“你是觉得,明面朝廷在围剿虎豹帮,实际,虎豹帮有可能是被朝廷某些官员给收编了,这些年都在为某些官员做事?” 简言摩挲着下巴:“有可能。扬州水系发达,盐田的私盐想要运输到全国各地,势必要通过航运的手段。那些人要是想做私盐生,肯定要收编一些海匪为他们帮忙,负责做那些他们不方『露』面的脏活。” 提到朝廷,郁墨并不熟悉,但要是说起海匪,郁墨就再了解不过。 郁墨顺着简言的话道:“要是事情真如你所言,那虎豹帮肯定还存在,是换了个字隐匿起来!” 她“哈”了一声,摩拳擦掌:“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这些人是在拿天下人傻子吗。” 卫如流转了转手里的刀,对郁墨说:“可以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 虎豹帮这么大,如果真的都被收编了,肯定留下其他线索。要是查得好,兴许捞到大鱼。 慕秋看着郁墨:“接下来调查千万要小心。” 再查下去,是有可能捞到大鱼,但可能打草惊蛇,引来祸患。 贩卖私盐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那些藏在幕后的人已经疯了,他们连钦差都敢杀,连驿站都敢围堵,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别说郁墨是郁家的小辈,就算是郁大老爷,真威胁到那些人的『性』命了,他们敢举起手里的屠刀。 简言蹙起眉来,心下纠结。 可没等他想通一些事情,另外三人瞧着午时已过,是时候去用些东西。 眼看着慕秋和卫如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而郁墨要跟着他们离,简言连忙叫住郁墨:“郁侠,稍等。” 郁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简言。 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一派潇洒肆。 “有什么事?” 简言从容笑道:“你为何要这么积极帮忙调查?” 郁墨皱了皱眉,觉得他在说些废话:“慕秋的堂兄和大伯父都出了事,我总不能看着她难过却袖手旁观吧。” 理由? 理由很简单。 慕秋想这么做,慕秋需要有人帮忙,而她恰好有这个时间和能力。 “你不怕为自己的家族惹来祸患吗?” 简言不信她看不出来这其中隐藏的危险。 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后辈,『性』情许简单纯粹,但绝不是毫无城府辈。 郁墨歪了歪头,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往旁边倾了倾,她笑道:“简大人道郁家年是如何发家的吗?” “额……”简言斟酌了一下,试探『性』答道,“从海匪发家?” “是。大海其实很危险,在海航行,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海浪和风暴,郁家先祖历常人所不能历,冒常人所不能承受险,这成功发迹。” 郁墨一直觉得自己是典型的郁家人。 她的骨子里,刻着从祖辈时就流传下来的冒险因子。 “要不是参与到谋逆事,任何事情,要我想做都可以去做。家族利益?这然很重要。但要是族中后辈一心念着家族利益,没了冒险的勇气,这绝对不是郁家先祖想看到的。” 郁墨说完,瞧着简言没什么话要说了,抱着她的剑,脚步轻快离此地。 宽敞的书房里剩简言一人。 他垂着眸,思索郁墨方那一番话。 虽说他来了扬州,但这是因为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身份摆在那里,哪怕不想过来必须要过来。并不是他真的有多勇敢。 简言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贪生怕死,热爱享受,平日里一点小伤小痛,他就能抱着手哭嚎整整一日。 他和卫如流不同,卫如流把命悬于刀尖,时刻赌命前行,而他呢,赌钱还差不多。 扬州一行,简言不求自己有功,但求无过。 可现在来看,慕秋和卫如流都越陷越深,连原与此事毫无牵扯的郁墨都能为了慕秋如此勇敢,他作为卫如流的朋友,对比下,似乎从不曾为了卫如流做过些什么。 为了家族利益着想,不想太得罪一些势力?这冠冕堂皇的一句话里,有多少是出于他的逃避心理。 罢了,这回他豁出去了! 不就是和那些贩卖私盐的势力杠吗。 干了! “郁墨,郁侠,你等等啊!你缺不缺人手,我陪你一块干活啊!” 他这边虽说还要糊弄扬州地方官员,但平日里还是比较有空闲的。 卫如流和慕秋那边不需要他掺和什么,他还是去帮郁墨分担一吧。 谁想,简言经过无数心理挣扎做出的决定,到了郁墨那却被她嫌弃了。 “我手底下那么多人,缺你一个帮忙干活的?” 呸,她怀疑简言是想抢她的功劳! 简言死皮赖脸:“哎,不要这样,咱两什么交情,郁侠你就让我凑个热闹吧。” 郁墨试图扒他:“咱两什么交情都没有。” 简言挣扎,死死抱着她的手臂:“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给我一个机,我们自然没有交情了。” 郁墨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简言这种人,她被缠得受不了,连连松口:“行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但你要是做不好,我随时都要把你踹走,免得你耽误我干活。” 简言:“……” 他就差举手发毒誓了。 这辈子他还从未如此赶着干活过。 一时间,简言都被自己深深感动了。 守在旁边的郁府管家围观了全程,他不着痕迹看了简言一眼,面『露』嫌弃『色』。 这些年里,想要接近他们家小姐的郎君不道有多少,那些人为了吸引小姐的注力,出了各种手段。 这位简大人出身不凡,没想到居然这么死皮白赖,他真是了眼了。 郁墨和简言在这掰扯时,另一头,慕秋动叫住卫如流:“你的外袍还落在我那,我已命人洗好晾干,等送去你的院子。” 卫如流应了声好。 一刻钟后,慕秋亲自将卫如流的外袍送来给他。 她衣着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卫如流叫住她:“你要出门?” “是。” 卫如流直接抖手里的外袍穿:“去哪,我陪你去。” 他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行云流水,慕秋愣了愣,眼看着他已在垂眸系外袍扣子,方别眼婉拒道:“去我师兄家。你公务繁忙,这是我个人私事,与案子无关,你不用随我同去的。” “我公务再繁忙,抽空处理个人私事的时间还是有的。”卫如流系好扣子,率先走下台阶,立于长风中回身凝视她,冷厉的声音无端勾人,“走吗?” 耳畔风声蓦然喧嚣,慕秋心跳快了几拍。 她的事情,何时成了他的个人私事了。 慕秋抿了抿唇,抬手挽了挽鬓角松散下来的发,试图用手指掩去燥红的耳根:“那就走吧。王大娘的扬州菜做得极拿手,你有口福了。” 慕秋前段时间和王乐平约好了,说要去拜访王大娘。 她爹这边没什么亲戚,很多街坊邻居虽处得好,但不用特门去做客,有王大娘那边,从小看着她长大,怜惜她从小和亲生父母走散,养父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每一季度都给她做新衣服新鞋子。若养父出了公差,好几天不着家,王大娘还特喊她去家里吃饭。 前在京城就算了,两地相隔太远,她能准备丰厚的年礼给王大娘。 现如今她回了扬州,于情于理都要去多见见王大娘。 从养父那件事再到堂兄和大伯父这件事,慕秋已深刻体到何为世事无常。 谁不道下一刻发生什么事情,唯有在下多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 如此,若真有不测发生,不至于太过抱憾。 坐着马车到了巷子口,慕秋示车夫停下来。 她望着卫如流,眸光明亮:“我想走进去。” 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巷子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离后再回来,她不想坐在马车里,透过小小的车窗看着外面的一切。 卫如流无法体她的这种想法。 他曾经说自己居无定所并非空话,最频繁的时候,他一个月内甚至换了九个住处。 但她想这么做,那他奉陪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他用刀背撩车帘,先跳下来,回身扶她。 这个时辰正是下午,大人都在忙碌着,巷口水井边有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耍。 一辆漂亮的马车突然出现在巷子口,这毫无疑问吸引了孩子们的注力,其中一个年龄偏大的孩子在看清慕秋的容貌时,惊喜喊道:“慕秋姐姐,是慕秋姐姐回来了。” 慕秋循声看去,脸『露』出笑容来。 她看了看卫如流。 卫如流点头。 慕秋走到几个孩子身边。 她离几个月,巷子的变化还没这么大,这些孩子她都是认识的。 慕秋从怀里取出饼干蜜饯,分给他们,耐心回答完他们的问题,这背着手走回卫如流身边,如变戏法般,又变出一袋蜜饯干果:“你有份。” 卫如流扯袋子口,捏一块梅子肉丢进嘴里:“很甜。”甜到人心里。 两人往里走,卫如流边走边吃,慕秋见他吃得欢快,想从袋子里取块饼干,被他轻松避:“这些都是我的。” 慕秋:? 还刑狱司少卿呢,吃他一块饼干都不行。 幼稚! 很快,慕秋就被转移了注力。 慕秋指着门前种有一棵桂花树的老旧院子,对卫如流说:“这是我家。” 其他家里若是在门前种树,都种些能结果子的果树,有纪安康,想着慕秋一个小姑娘喜欢花花草草,特托人找了棵桂花树苗,他陪着慕秋一块种下。 从到扬州以来,慕秋心里始终有些沉重,许现在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她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份熟悉和安逸拨拂,脸笑容轻快几分。 慕秋甚至有闲情和卫如流说起以前的趣事:“不道是什么缘故,这棵树种了十年,越长越茂盛,但有一年过花,后来就再没动静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太可惜了,我和郁墨约好了,说等它了花就采来做桂花糕吃。” 卫如流打量着院子,安静充听众。 接近巷尾时,慕秋指着一个张贴有对联的院子:“就是那了。” 她前敲门,大声道:“大娘!” 里面很快传来动静,王大娘走来门,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高兴:“秋来啦,快快进来。” 木门敞,王大娘牵着慕秋的手:“前些天乐平他说你回了扬州,我就想着你肯定过来见大娘,特让他买了些吃食放在家里备着。” 慕秋跟着王大娘往里走,回头对卫如流说:“进来时记得把门掩好。” “还来了其他客人?”王大娘这发现卫如流。 她眼睛看不见,平时很少出门接触生人,所以刚刚慕秋敲门时顺大喊,就是为了让王大娘听到她的声音。 慕秋:“我朋友,说是想来尝尝你的手艺。” “临时和慕秋过来做客,没给您备什么礼物,等做饭时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给您打下手。”卫如流表现得十分礼貌,慕秋忍不住瞅了他两眼。 卫如流回望她,唇角似含三分笑,眼睛仿佛在说,我不能表现得这么礼貌吗。 他若真想对一个人表现出尊重,他的礼节定没有任何可被挑剔处。 哪怕王大娘不是慕秋的长辈,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妇』人,他不对她流『露』出任何高傲和刁难。 他手里的刀,心中的锋芒,不对准这样努力活着的平。 淡薄的春光洒在他的脸,柔和了他斜飞入鬓的剑眉。 慕秋有些失神,她第一次发现,卫如流笑起来是这般风姿。 冷厉混着温和,冰雪夹着灼热,仿佛是天山绝巅处万年不化的那捧雪,悄然化成了一汪冰水,明明还是冷的,却沁人心脾。 王大娘一听声音,道来的还是个男子,她笑得合不拢嘴,高兴招呼道:“快快一起进来。” 院子很简陋,角落用木竿做了晾晒衣服的地方,几羽『毛』光滑的鸡在角落里打着转。三人进了屋里,慕秋不用王大娘动手,自己去倒了三碗水,又从柜子里取出瓜子花生,边掰着花生边与王大娘聊天,问起王大娘的身体。 “都挺好的,你送来的那些补『药』,乐平都按照你在信说的,每隔七天给我煎一贴。你瞧瞧,我的面『色』是不是比前红润了不少?” 确实是。慕秋高兴道:“有用就行,下回快吃完了我再给您买。” 王大娘笑了。她没让慕秋不必破费,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情她再清楚不过,如果吃些补『药』就能减少慕秋对她的担心,那再好不过。 午后阳光慵懒,王大娘已睡过一场午觉,谈兴正好。 王大娘说起纪安康,说纪安康是一个怎样的人,做过怎样的事情,又说起慕秋为了赚钱补贴家用,是怎么和牢狱的狱卒打好交道,是怎么帮狱里的犯人写状词。 正是这些经历一点点塑就了她,让她变成今日的模样。 而这些经历,是他错失的她的十年。 卫如流听得很认真。 他忽而忆起她为琴师翠写的那份状词。 ——依大燕律法,官府不可随动用私刑。 在读到这句话时,他曾觉得她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若真人人都遵守大燕律法,这世间就不有那么多枉死的冤魂。 但现在,他突然就能理解慕秋的想法了。 他觉得天真可笑的一句话,却是她一直在坚守的信念。 这份信念,这份赤忱,是值得被尊重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还怕我吗” 王乐平穿着狱卒衣服, 拎着草绳绑好的肉走回家,一推开门就大嚷道:“娘,我回家——” 一个“了”字, 卡在了喉咙里。 他瞪着站在水井边,挽着袖子打水的卫如流, 险些以为自己现了幻觉。 “大大大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乐平声音磕巴。 水桶装满了水,卫如流不废什么力气,轻松拉了上。 他解着绑在水桶上的绳子, 正想回答王乐平的问题, 慕秋从厨房里走了:“师兄,你回了。” 破案了。到慕秋,王乐平再傻也知道卫大人怎么会现在这里。 王乐平把肉递给慕秋,憨笑道:“不知道你们过做客, 只买了这么一肉。” “没事, 大娘要杀鸡。”慕秋就着卫如流提上的井水洗肉。 王乐平特别自熟, 他也不拘谨,走过去也取了些井水洗手,还朝卫如流笑着打了个招呼。 吃了顿对普通人家算丰盛的晚饭,慕秋和卫如流告辞离开。 慕秋面朝夕阳, 负手倒退着走。 卫如流余光落在她身上, 担心她这么走会绊倒, 又分几分心神, 欣赏着巷子四周炊烟袅袅。 “你今天好像轻松愉悦。”慕秋。 卫如流神情放松:“是啊。” 这里的一切都平和。 没有血腥杀戮、刀光剑影,也没有权势谋划、尔虞我诈。 在这样没有危险的环境里,他也不用像平时那般提着心警惕四周。 他真诚道:“你活的地方漂亮。” 慕秋弯着唇:“我也喜欢这里。” 虽然偶尔也会现一些闹心事,但街坊邻居都照顾她。 她从没因为自己是个被收养的人而苦恼自卑过。 “不再耽误你一些时间?”慕秋, “我想回家。” 桂子树下积了层厚厚落叶,门上的锁也落了灰。 慕秋没带钥匙,她直接从发间摘下一根发簪『插』进锁孔里,轻松转了两圈,在不损坏锁的情况下打开了锁。 卫如流侧目:这手开门锁技术,可不比他某个精于此道的下属差。 慕秋朝他眨了眨睛,把发簪重新『插』回发间,推门而入。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依旧保持着慕秋离开前的样子。 慕秋晃了一圈,站在院中梧桐树根旁,用手指着一处地方,眸中泛起期待异彩。 “我在这埋过一坛酒,你要不要挖挖?挖了请你喝。” 她嘴里问的是“要不要挖挖”,实际就是在暗示卫如流用他的弯刀挖土。 卫如流:“……” 他没有开口话,默默撩开衣摆蹲下,没解开缠绕在刀上的纱布,直接用了内力加持在刀尖,轻松破开坚硬的土层。 慕秋心满意足走开了。 卫如流从黄土里取一坛酒,慕秋抱着两个洗干净的碗,指挥道:“那边有井水,去洗手吧。” 卫如流叹了口气,乖乖走去洗手。 他回时,慕秋已经喝光一碗酒了,又给自己倒了碗。 “你酒量好吗?”卫如流随口问道。 慕秋抿唇:“不好。”着,低头喝了半碗酒。 卫如流在她身边坐下,端起另一个碗慢慢喝着。 “喝醉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喝醉了不会耍酒疯。” 卫如流就放任她了。 慕秋需要发泄。 酒不一定是个好东西,但适合现在的她。 这些天里她一直表现得坚强,哪怕难过也只是微微红了眶,从不曾歇斯底里过。 因为她清楚只有保持冷静,才好去服慕大夫人和慕二爷,让他们同意她扬州。 到扬州这段时间,千头万绪都需要去梳理,她没有时间没有心去发泄。 如今在这个令她卸下心防的地方,她终于可以尽情『露』自己的情绪。 卫如流喝得慢,半碗酒还没喝完,慕秋再次满上酒。 卫如流皱了皱眉,一口气喝完碗里剩余的酒,放下碗着她。 这酒初初入喉时辛辣,后劲为绵长。 不多时,酒劲上头。 慕秋尾泛起淡淡的红晕,眸里仿佛含着水光。 她似是注意到卫如流的目光,也向他,但花了好一会儿才完成视线的对焦,清他的容貌,嘴巴一张一翕。 声音轻,卫如流凑近了才听清她在些什么。 她的是:“卫如流,你长得真好。” 卫如流愕然。 确实醉了,清醒时绝不会对他这种话。 他心中一,低声问她:“然后呢?” 慕秋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考他这句话是什么意。 想了好久,慕秋抬起带着凉意的手,落在卫如流头顶。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又抚『摸』了两下,板着脸严肃道:“这些年你一定过得辛苦吧。” 卫如流僵在原地:“……你是在可怜我吗?” 慕秋纠正:“是在安慰你啊。” “……我不需要安慰。” 慕秋皱了皱鼻子,神情委屈。 “又没有骂你,委屈什么?” 卫如流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耐心。 他屏着呼吸,等待她的答案。 慕秋的声音里也透着委屈,酒的后劲越发足,那些藏在她心里的想法也借着酒劲一股脑了:“你写字这么好,可是这双握笔的手沾过太多血了。” 卫如流低头,五指屈张:“怕我吗?” 他这双手,曾焚香沏茶,抚琴弄墨,后举起屠刀,再未放下。 可这就是他的命。 他曾经无数次自弃,初沾染上血腥时,用尽一切手段,试图洗掉手掌的粘腻感。 到后,杀人血,于他不过寻常。 他要活着,要活得好好的,用尽所有手段重新爬回原的位置。 他身上肩负着的,何止只是自己被彻底颠覆的命运。 陷入索之时,头突然又被慕秋轻抚几下,温软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得活着啊,所以不不杀人。我理解。但是以后别不就用刀解决问题。” 她以前做过好多无奈的决定,就因为她担心他会突然发疯伤了她。 但现在呢…… 慕秋皱着鼻子,努力理清自己混『乱』的绪。 她现在做的决定,还是于无奈吗? 她还会担心他发疯伤到她吗? 头开始抽疼,慕秋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这两个问题。 她晃了晃头,想要缓解这种不适。 晃着晃着,面前的卫如流就分成了几道残影。 卫如流笑,语气嫌弃,神却干净温柔:“你这句话,听着真是语重心长,难怪当时会自称是我的亲姑姑。” “姑姑,梁上的燕子都回巢了,我抱你回家。” 慕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坛上的黄泥蹭了她一手。 都醉得现重影了,还没忘了她怀里这坛酒。 “酒没喝完。” “带回去喝。” 卫如流封好酒坛子,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手,想抽走她怀里的酒坛子。 她不依,卫如流只好作罢。 他弯下腰,轻松打横抱起慕秋,走院子时不忘落锁,抱着她慢慢走向巷子口。 慕秋在他怀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卫如流少时跟随琴艺大家学过琴,对音准格外敏感,听她哼唱得高兴,皱了皱眉,实在忍不了,跟着轻哼,试图扳回她的音准。 “你哼得真难听。”慕秋不满嘟囔。 “到底是谁哼得难听?” 慕秋笑声清脆:“你啊。” “好,是我。” 两人哼着哼着,卫如流的曲调也被慕秋彻底带偏。 他有些无奈,也就随她去了。 夕阳之下,两人依偎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 倦鸟从两人身后归家,暮『色』一从云端消散。 天际后一缕光消失时,万家灯火渐次明亮。 翌日,晨曦从半掩的窗洒入,透过层层叠叠靡丽的淡紫床幔,照床上的人。 慕秋手撑着头,慢慢从床上爬起。 她脑子还混沌着,撩开半边床幔,清屋内摆设,确定这是自己在郁府的住处。 记忆还停留在昨天下午,慕秋闭着睛努力回想。 过的话随着她的回想一浮现在脑海里,慕秋脸『色』微微泛。 环视一圈,慕秋果然在桌子上到那坛喝了一半的酒,她捂着脸哀叹声,再无侥幸。 “喝酒果然误事!” 她得静静。 可这个念头注定只成为奢望。 才用过早膳,郁墨匆忙找到慕秋,高兴道:“那个卖柴少年的下落,有消息了!”拽着慕秋,兴冲冲跑去找卫如流。 慕秋闭着。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得面对的。 没错,昨天傍晚她喝醉了。 自己做过什么,又发了什么,总之她统统记不清了。 已经做好装傻的心理准备,到了目的地,到卫如流时,慕秋才知道何为人外有人。 某些人可比她会装糊涂多了! 那淡定的模样,仿佛昨天醉酒的人是他般。 注意到慕秋的目光,他还轻飘飘了她一,随后不带任何情绪地挪开视线。 “站那干嘛,快坐下。”慕秋立在那不,郁墨奇道。 “没什么。”慕秋莞尔,随着郁墨走了过去。 沈潇潇半跪于地,双手抱拳,开始回禀她调查到的一系列事情。 “属下命人研究过笔架的竹子材质,又查过扬州附近所有山林,对比过那些山林产的竹子材质,如今已经可以确定,用做笔架的竹子产自凤鸣山。” “凤鸣山?”慕秋和郁墨同时诧异声。 “此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简言之奇怪。 郁墨答道:“扬州本地人都知道,凤鸣山多蛇鼠毒虫,而且常年起雾,除了以打猎为的猎户和采『药』的人外,平日里少有人入那里。” 慕秋斟酌片刻,轻声补充:“其实如果那个少年藏在凤鸣山附近也不稀奇。那里适合用做藏身之所。” 只要熟悉大山的情况,往大山里一钻,轻轻松松就脱身。 卫如流淡淡道:“做笔架的竹子格外韧软绵密,确实可长在多水之地。” 示意沈潇潇继续话。 沈潇潇垂头,越发恭敬:“情况确实如各位所言。在凤鸣山脚下几里地外,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 她的人装作路过,进村讨了碗水喝,趁机打探了村子的情况,夜间又用轻功把村子探了一遍,已经可以确定,村尾有一间普通茅草房,房子里住着的恰好是个进山采『药』为的少年。 他大半年前才到这处村子,付了一大笔钱,又跪着哀求了村长,村长他实在可怜,同意他住在村里,还把村尾那处空草房安排给他居住。 村里的人都没听过那个少年会读书写字,也没他家里现过笔墨纸砚。 但少年不是从小就活在村里,村民对他的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 沈潇潇:“他的警惕极强,入时一直带着斗笠,笠沿压得低,似乎是怕被人认他的脸。” 她担心会打草惊蛇,没有马上把少年控制住,而是派了下属守在暗处,自己先赶回禀报,请卫如流定夺接下该如何做。 卫如流:“他不是敌人。” 确实不用控制住他。 慕秋补充道:“我们现在在郁府,一举一可都被人盯着,决不把他带回。” 郁墨提了个主意:“他应该是在试图与慕秋取得联系,我们的人可以带着信物『露』面,表明身份与他接触。” “目前,这个做法为稳妥。”简言之摩挲着下巴。 他们四人是立在明面的靶子,若是亲自前往,那就太大张旗鼓了。 顿了顿,简言之又提了个问题:“不过你不亲自『露』面,我们要怎么才彻底取信他?” 屋内一时沉默。 慕秋突然声:“我想到办法了。” 慕秋提的办法并不复杂,得到众人的一致支持。 沈潇潇领命退下。 她方才半跪着,慕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但如今一走,就明显她一脚轻一脚重,显然有伤在身。 “沈姑娘,你可是受了伤?”慕秋关心道。 沈潇潇笑了笑,神情颇为无所谓:“只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瞧着沈潇潇这态度,她身上的伤应该不是与敌人打斗时伤的。 慕秋目送沈潇潇退下,偏头向卫如流。 卫如流言简意赅:“我罚的。” 前些日子沈潇潇时,她还一切安好。 如果是卫如流罚的,那问题定然现在这几日。 而这几日发的事情不过这么几件,慕秋大概猜到沈潇潇受罚的原因了。 她了头:“我迟些给沈姑娘送几瓶伤『药』。” “不觉得我罚得过了?” “你管你的下属,罚得再重,只要她甘愿领罚,谁也不你错了。” 她若真觉得卫如流罚得重了,为沈潇潇仗义执言,那才不对劲。 沈潇潇这个当事人都没发表任何不满呢。 郁墨托腮,想要『插』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插』话。 她盯着两人,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等慕秋和卫如流离开,郁墨扭头,对简言之感慨:“卫大人不愧是被陛下钦的钦差,不仅力众,就连子也这般好。” 简言之缩在角落里摇晃算盘,一听这话,手里的算盘险些甩飞去。 “卫如流……脾气好?” 他像是在听天方夜谭般,重复了遍,语气宛若置身梦中。 “是啊。”郁墨肯定,“若是换了其他人当钦差,定然不乐意让我和慕秋参与到案子里,还会嫌我们在指手画脚。” 简言之嘴角抽了抽:这是因为卫如流脾气好吗,这分明是因为那个人是慕秋! 换个人自己要参与到案子里试试? 卫如流当场就让那个人识到什么叫血溅三尺。 头都直接砍飞! “他的脾气确实好。”简言之捏着鼻子,口不对心,“这么好的人,你一定得多在慕秋面前夸夸他。” 慕秋肯定会痛击郁墨人的光! 郁墨不着痕迹,嫌弃地了简言之一。 相比之下,她就觉得这个简大人不够稳重。 简家的祖训她可是听过的,了名的贪怕死。 而且这简言之还总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一就是个巧言令『色』之徒!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所有情绪瞬间得到安抚…… 松林涛涛, 山峦叠翠。 一阵风吹过,凤鸣山的雾霭被吹散些许,浓密树影晃动, 发呜咽之声,宛若龙凤于此间高鸣。 王乐平披着宽敞的蓑衣, 提着灯笼, 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沈潇潇身后。 在他身后,沈默和几个身刑狱司的暗卫,紧紧跟随。 现在天还没亮, 哪怕他们只是行走在凤鸣山山脚下, 道路依旧崎岖难走。 走得久了,王乐平抬手,抹去额角的汗。 他仰头看了看前方依稀可见的小村子。 王乐平『摸』着怀里的“慕”字令牌、郁家令牌以及刑狱司卿腰牌,神情那叫一个振奋。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的任务是拿着这三块令牌与一个神秘人接头, 但这已经足够王乐平高兴的了。 师妹果然懂得欣赏他的华! 还有卫大人, 居然这么信任他,愿把这个任务交他。 慕秋/卫如流:……其实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最容易说服对方。 …… 昨天下午,王乐平正站在停尸房外,百无聊赖守着尸体。 一个年轻男子过寻他, 请他跟走一趟。 王乐平认他是卫大人身边的护卫, 名字似乎叫沈默, 不疑有他。 停尸房距离知府衙门西门不远, 沈默早已调开附近守卫,轻松带着王乐平混去,到了知府衙门附近的一间屋子,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沈潇潇。 在王乐平离开后不久, 易容得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停尸房门口,抱着刀坐在地,仿佛是在睡觉。 现在,王乐平已经抵达村落前。 在他的屋子里,还有个“王乐平”在熟睡。 天际刚拂晓,慕秋便醒了。 霜伺候她梳洗,有些心疼:“小姐不再多睡会儿吗?” 慕秋用打湿的帕子净了净脸,精神不:“睡不着。” 她在屋里坐不住,也没什么胃口,走院子散步。 扬州城里,只要是对她有过些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王乐平与她系匪浅。 观那年行事,应是心思缜密之辈。 他应该也知道她不适合过去接头,那么王乐平代她过去接头,年应该能想到的。 昨天做决定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慕秋却有些担忧。 不知道把师兄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师兄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很难猜到这里面潜藏着多危险,她却不能不为他考虑盘算。 而且……此行能否顺利与年接触,从他那里获得线索? 慕秋绞着手帕,表面看不什么异常,只有她知道,在这微凉的清晨,她的手心生生渗冷汗。 但再多的担忧,她都不能表现到脸。 “过找我?” 不远处突然传熟悉的声音。 许是练过一套刀法,冷冽的音『色』间夹杂淡淡沙哑。 慕秋这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卫如流的院子外边。 以他的武功,然是第一间就知道她过了。 慕秋霍然转头,隔着半人高的门,与站在院中,只着单衣的卫如流对视。 淡薄天光洒落,而下笼罩着他。 卫如流那黑沉的眼眸,亮若寒星。 随可化作劈斩开『迷』障的利刀,但下一刻,又似乎化作绕指柔情。 突地,慕秋想起醉酒发生的事情。 她解释道:“我今天起早了,在郁府四处闲逛。” 又往后退了一步:“你继续习武,我就不多打扰了。” “回。”卫如流说,“若是无事可做,那便看我习会儿武吧。” 慕秋脚步顿住,慢慢走了过去。 紧闭的院门从里面打开。 慕秋扶着门框走入,瞧见门边立着个看不清面容的暗卫。 方正是他开的门。 卫如流的院子很空『荡』,不仅是石桌石凳,连棵树都没有。 这些东西在他住进院子天,就被他命人斩掉了,留足够的空地习武。 慕秋也不讲究,走到通往屋的三级台阶前,抚平裙摆,抱着双膝坐在那。 见她坐好了,卫如流方重新习武。 他的习武其实很枯燥。 劈,斩,挑。 这三个用刀的基础动作,被他反反复复练习。 只有眼力极佳的人,能发现他每挥一刀,夹在刀刃处的微弱气流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正因如此,挥百刀,卫如流额角碎发贴在颊侧,脊背渗薄汗,轻薄的里衣被汗打湿,与他肌肤相连,勾勒精瘦的腰身。 慕秋…… 慕秋人都坐在这里了,眼神无处可避,干脆大大方方欣赏着他。 凭心而论,撇开血洗刑狱司这个震撼世人的场,卫如流从各方面条件说,绝不输于江淮离这位名满帝都的状元郎。 以前觉得他『性』格糟糕,但现在看,他对熟人,其实都很好。 也许言语冷淡挑剔些许,可心思并不坏,了解他之后,慕秋甚至觉得他的心思很浅。 是那种,欢喜或愤怒,都能被她轻易感受的浅。 她想得有些远了,回过神,卫如流已停了下。 黑发如墨,眉眼秾丽。 慕秋问:“结束了?” “结束了。” 他走近了她,放下手里弯刀。 见她没有动作,他用袖子拭去额头薄汗。 还不够。他想着。 只是夸他好看,不够。 只是安慰他,也不够。 只是亲吻她的鬓角,抱着她走一段路,更加不够。 卫如流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见她不排斥这个略显亲昵和过界的举动,眼眸深邃见不到低。 方还陷入昏睡的小村子,似乎在眨眼间“醒”了过。 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此刻,好几户人家都响起动静。 家境稍微宽裕些的人家,更是点起蜡烛,豆大微光照亮一隅之地。 沈潇潇早已踩好点,带着王乐平等人,轻松避开村里人,无声无息到了村尾,看着立在夜『色』的破旧茅草房。 他们互相对视。 沈潇潇打了个手势,两个暗卫留在原地保护王乐平,其余人随她步步『逼』进茅草房。 然而—— 他们扑了个空! 沈潇潇撩开被窝,探手一『摸』:“刚走不久。” “发现我们了?” 沈潇潇观察四周。 哪怕是在昏暗的环境里,她的视力依旧极好。 这都是常年训练的成果。 “墙的砍刀和竹筐没了。山了。” 确定人不是跑掉,沈潇潇松了口气。 若是真被一个小小年发现了刑狱司的行动,那她这个刑狱司百户怕是要做到头了。 情况确实如沈潇潇判断的那般。 他们要找的年,就在他们抵达村子的一刻钟前,起床洗漱,喂完院子里的几只鸡后,背着编的竹筐,拿起砍竹子用的砍刀,走进凤鸣山里。 他没有去常去的竹林,又换了另一片。 春天万物复苏,竹林里有不春笋都冒了头。 年压下斗笠帽沿,看着那些长势极好的春笋,微微笑弯了唇,『露』雪的牙齿。 笑容里还带着几稚气,显然年纪不大。 挑中合适的竹子,年挥舞砍刀。 砍下竹子后,他只取了足够编一个笔架的竹子量,将它们一一放进竹筐里,背着沉甸甸的竹筐继续往凤鸣山深处走,摘了两颗野果填充肚子,打算采些野菜回去做午饭。 到了中午,没吃早餐的年饥肠辘辘。 他垂着头,扶着崎岖的山路走下山。 一路,年遇到好几个村民。 他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既不热情,也不显得太过孤僻。 村尾近在眼前,年脸刚泛起笑容,突然,他像是识到什么般,神『色』微变。 ——他养看门的那条大黄狗,以前在他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就察觉到他的气息,在屋内狂吠了。 现在他快走到门口了,虽然大黄狗还是在狂吠,但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它的叫声里带着不对劲。 年拍了拍的额头,懊恼说道:“忘了采两根葱,我得去村长家借些。” 村长家在村头,跑过去就是凤鸣山,只要他进了凤鸣山,从他踩过点的路线逃跑,哪怕的人再厉害,也不一定能抓住他。 就在年霍然转身,沈潇潇宛若鬼魅般靠近了他,伸手一拍在他肩膀。 年骇然发现,他竟然发不任何声音。 随后,沈潇潇轻松一拎,将年带进里面。 屋里,王乐平和沈默等人正坐在小板凳。 “还真警惕。”沈潇潇说,“我有个下属最擅长模拟动物叫声,真假难辨,你居然能辨不对。” 剧烈挣扎的年,在看清王乐平和沈默的长相后,默默安静下。 沈潇潇刚要开口,让王乐平把三块令牌取年看,却见始终把斗笠压得很低的年,默默抬手,掀开了斗笠。 这是一张清秀的脸。 沈默眼睛猛瞪,震惊道:“是你!?” 卫如流练完武后,要去换身衣服。 他这身里衣被汗浸湿,哪怕身体强健不会轻易感染风寒,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也不舒服。 还没等慕秋声告辞,卫如流开口:“你回到院子也坐不住,留在我这,陪我用早膳吧。” 他看穿了她的紧张。 慕秋顺着他的话改变,乖乖点头。 她跟着卫如流走进屋里。 卫如流屋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 是种冷冽的暗香,若有似无,清幽神秘。 在慕秋鼻尖缭绕着,外撩人心弦。 “你坐在那等我,要喝茶倒。” 他说了一句,转身走到屏风后换衣服。 屋子很宽敞,也很静谧,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这面绣着山河星辰的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别说人了,连点儿人影都瞧不清楚。 视觉失效,听觉就会变得格外敏锐。 在这样的环境里,衣物摩擦发的声音,系解扣带的声音,都仿佛是在慕秋耳边响起。 慕秋后知后觉识到,刚刚应该在屋外等候的。 这候再退,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慕秋干脆前,往香炉里投入几小块碎香,又两人各倒了杯水,用这些杂音压下其它声音。 外面响起敲门声。 送早膳的下人成功化解了慕秋的不在。 今天不用门,卫如流穿了身料子宽松舒适的衣物。 竹青『色』长衫配黑金『色』腰带,玉佩坠在腰间。 卫如流换好衣服,早膳也摆开了。 五样小菜两碗鸡丝粥,比起平要多一样小菜和一碗粥。 这是卫如流平日的饭量。 今天他却轻轻松松解决掉了这些食物,又让人再去他盛碗粥。 “胃口这么好?” 卫如流抿了抿唇,眼里似是透着几笑:“有人陪着吃饭,胃口然就好了。” 此行南下,她已经陪他用过两次早膳了。 顿了顿,卫如流想起些什么。 他抿紧唇,问慕秋:“中午想吃烤红薯吗?” “嗯?” 把午要处理的公务处理完毕,卫如流走书房。 院子里已经搭起一个炉子。 卫如流摘下一片树叶,随擦了擦,递到唇边。 他坐在台阶,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伸直搭在地。 悠远轻快的曲音,随风逐渐飘远。 “是你!?” 年握着斗笠,轻吸口气:“恩公。” 沈潇潇看了看沈默,又看了看年。 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存在怎样的牵扯,但这个年明显对他们放下了警惕心。 沈潇潇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沈默忙向沈潇潇介绍:“这是奚飞。琴师奚翠的弟弟。” 沈潇潇这回是真的诧异了。 她不动声『色』试探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而。” 奚飞解下背的竹筐,掀开盖在竹筐的外衣,『露』里面装着的几节翠竹:“是这个吧。” 沈潇潇松了口气。 看这个年确实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奚飞看着王乐平:“我认得你。慕姑娘的师兄。”又环视周围几人,警惕道,“我还要再看到信物。” 年纪不大,奚飞却很谨慎。 王乐平从怀里掏那三块已经被捂热的令牌。 奚飞低下头,随看了看郁家令,又看了看刑狱司卿腰牌,最后仔细打量摩挲着刻有“慕”字的令牌。 片刻,他松了口气:“确实不错。” 对这些人已是信了。 “你这么笃定,难道以前见过这块令牌?”沈潇潇敏锐道。 “是。” 奚飞从怀里掏一块一模一样的慕字令牌。 方还很镇静的年,声音里带了几浅浅的哭腔。 “这块令牌是先生留我的。我一直在等你们找我。” 沈潇潇霎大喜。 一曲小调,引卫如流要等的人,还引两位不速之客。 看着一左一右围在慕秋身边的简言之和郁墨,卫如流脸『色』阴沉。 瞧见卫如流神『色』不对,简言之连忙举起手。 “是慕秋喊我过的。” 可不是他非要过的哈。 而且在他过前,郁墨已经在慕秋身边了。 本就变成了三个人,简言之想着再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就高高兴兴跟过凑热闹了。 慕秋解释道:“我门,郁墨找我,问我要不要去酒楼吃饭。我和她说了此事,她也想凑热闹,你莫要生气。” 卫如流神『色』瞬间平静:“些许小事,我还不至于生气。” 郁墨爽快笑道:“我就说,卫卿这么好脾气的人,肯定不会介多我一个的。” 啧,她果然没看错人。 简言之:呵呵。 卫如流这混账,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越越强了。 “都坐吧。”说这话,卫如流看着慕秋。 慕秋弯了弯唇,走到他左手边坐下,不影响他用右手干活。 食材也都放在了这一边。 慕秋垂眸,翻找着食材,看看厨房准备了什么东西。 突然,她动作顿住。 除了各种烤肉、红薯、土豆外,角落里还摆着……一袋花生。 几人刚坐好,还没得及高高兴兴烤东西,郁大老爷突然造访,说了江南总督突然到了扬州一事。 “总督大人正在知府衙门里做客,他此次为了刑部官员遇害一案前。” 简言之乐了:“是叶世伯。” 这位江南总督 ,与他爹的交情挺不错的。 郁大老爷笑道:“正是,总督大人和江知府聊天提到了二位。” “总督大人原本不愿耽误两位大人的间,但江知府说了,两位大人再忙,吃顿饭的间还是有的,知府衙门那边已备好了酒席。” 话音刚落,只见方还能保持平静的卫如流,脸『色』彻底沉了下。 连郁墨都能看他心情着实不虞。 简言之挠了挠头:“这……” 想说要不要改个间。 但知府衙门那边连酒席都备好了,他们不过去,留在院子里烤东西吃,容易得罪人。 正因为他爹和江南总督交情不浅,更不能轻易落人的面子啊。 “去!”卫如流硬着声音。 他知晓何为大局。 他们还要在扬州待一段间,得罪地头蛇,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一股微凉如玉的触感,突然从卫如流手背处蔓延开。 是慕秋将的手覆盖到他手背,无声安抚他的情绪。 所有情绪,在肌肤触碰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平静下。 察觉到她的手要撤走,借着袖子的遮掩,卫如流反手扣住慕秋五指。 “和郁墨去酒楼吃饭吧。我把暗卫都调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二更合一】是又如何…… 慕秋往后拽了拽。 没拽动。 只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温热, 从掌间路蔓延开。 这种温热普通热源不同,带着炙热的侵略感。 明知道郁大爷他们不到,慕秋还是不自在。 胡『乱』应了声, 见卫如流神情从容,气得用指甲挠了挠他的手背。 修剪过的指尖些许锋利, 但慕秋没用什么力气, 连道白痕没能在卫如流手背留下。 更像猫了。 卫如流里浮出笑意,未免某人恼羞成怒,轻轻松了手, 转身向郁大爷时, 神情又恢复了冷淡:“我们走吧。” 对这位管理地方军政和经济的江南总督,他慕名许久,是该去见见了。 几人远去后,郁墨问慕秋:“是去酒楼还是在府里随便用些东西?” 慕秋也懒得折腾了:“我们随便吃些吧。” “那这些呢?”郁墨指着面前大堆洗好的菜。 “命人送厨房。” 慕秋唤来院子里伺候的人, 命他们把东西收拾好, 和郁墨各自了院子休息。 接近傍晚时, 卫如流和简言之还在知府衙门,但王乐平和沈潇潇他们来了。 慕秋第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先见了王乐平。 他衣着整洁,身上不见半分狼狈, 显此行没遇到什么麻烦。 慕秋心道:“师兄, 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王乐平神情亢奋, 哪儿半点不顺心的模样。他拍拍胸口, 吹道:“师妹放心,我在,自是切顺利。” 反正屋里就他和师妹个人,随便夸海口无所谓。 要是外人在, 那他还是比较低调的。 慕秋笑,总之没出什么大事就好。 师兄妹刚说上句话,沈潇潇和沈默就过来请见慕秋了。 慕秋让王乐平先家:“大娘身体不好,你早点去陪陪。今天辛苦师兄了。” 王乐平乐呵道:“不辛苦不辛苦。” 向沈潇潇和沈默人抱拳打了声招呼后,跟着白霜离开屋内。 慕秋这才急切问道:“情况如何?” 沈潇潇拱手:“事情查清楚了。那个确实慕大爷认识。” 虽对此早猜测,但是彻底落实下来,慕秋还是觉得心定。 “他可知道我大伯父的下落?” “不知道,不过他提供了几条重要的线索。” 慕秋心里些失望,不过线索也不算断了希望,点点,请沈潇潇坐下,让从开始说起。 “天刚亮,我们就进了茅草屋,但还是迟了步,屋主在我们抵达前离开了。被窝还温热,屋里也整齐,挂在墙上的竹筐和砍刀被取走了,不见任何慌『乱』,所以我们推测他只是出门砍柴,便留在了屋里等待。足足等到午后才把他等来。” “他很警觉,到了门口发现情况不对要退走,被藏在屋外的我请进去了。” “原本想要证明我们的身份还没那么容易,但他进屋里见到沈默,就乖乖把斗笠取了下来。” 慕秋抓住重点:“他认识沈默?” 沈潇潇:“是,沈默几个月前随手救过个被劫杀的,这个恰好就是我们直在找的奚飞白。” 在来的路上,沈默经把他和奚飞白的渊源告知沈潇潇。 “奚飞白?”这个名字慕秋些耳熟,只觉得在哪里听过。 沈潇潇不动声『色』道:“慕姑娘应该认识他。他就是那位琴师翠儿的弟弟。” 沈默这辈子就没这么悟过,他冲沈潇潇咧嘴笑,接道:“没错,当时我和大在扬州调查此案,大算准了他会出事,还把地点告诉了我,我过去那里蹲守,结果赶了个正着,这不就顺手救下了吗。” 当初他就和大说了,他们人这几来没干过什么好事,好不容易干了件,怎么能够做好事不留名呢! 偏偏大还真就高风亮节了,沈默气得家吃了三碗饭。 现在这件事终于能说出来了! 嘿嘿嘿,就算大知道了,也不能骂他违背了命令。 慕秋诧异:“卫如流他……” 沈潇潇和沈默还在,慕秋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示意沈潇潇继续开口,只是心里仍不免些感慨。 那日下着雨,坐在窗边观书听雨,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衣,跑来求帮帮自己的姐姐翠儿。那个便是奚飞白。 因为答应了要帮姐弟,从翠儿那得到了块玉扳指,从而被前任刑狱司卿楚河针对…… 还了翠儿个清白和公道,卫如流救了奚飞白的命,人做这些事情时,没想过会得到什么报。 结果如今,案子的键线索恰好落在了奚飞白身上。 至于奚飞白是如何慕大爷认识的,这就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慕大爷秘密抵达扬州。 经过调查,慕大爷发现前任扬州知府叛逃后,私盐利益链的核心人员全部销声匿迹,要从他们身上下手,简直难如登天。 突破口还是得放在前任扬州知府身上,若是能找到前任扬州知府并撬开他的口,收获绝对很大。 为此,慕大爷利用慕家的特殊联络手段,冒险慕云来进行联系。 彼时,慕云来刚拿到卫如流送来的情报。 这份情报里提到了前任扬州知府可能的几个藏身之地,但慕云来现在被很人盯着,不敢自己贸贸去查。 在慕云来无从下手之际,恰好藏在暗处的慕大爷取得了联系,慕云来便将这份情报交给了隐藏在暗处的慕大爷。 慕大爷拿到情报后,第时间展开调查。 顺藤『摸』瓜查下去,还真让慕大爷查到了眉目。 他怀疑前任扬州知府躲进了凤鸣山里。 正因为凤鸣山人出入,路况还复杂,那里才是个极佳的藏匿地点。 要想找到前任扬州知府,还得请个熟悉山路的人带他们进山。 自而的,慕大爷将目光放在了山脚那处村子里。 哪怕奚飞白特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在慕大爷的调查下,他的真实身份依旧被查了出来。 慕大爷伪装成猎户找到奚飞白,开门见山道:“前任扬州知府在凤鸣山里。” 要说奚飞白这辈子最恨的人,自是强||暴了自己姐姐的那个畜||生,二便是畜生的爹,前任扬州知府,只恨不得能够手刃人。 他听到慕大爷这句话,心中的怒火下子被点燃,只是还理智在,请慕大爷进屋后,问慕大爷:“我凭什么信你。” 慕大爷挥手,暗卫如鬼魅般从天而降,提刀压在奚飞白脖间。这样个轻而易举就能掌控他生死的人,什么必要骗他? 这个理由无疑说服了奚飞白。 前几个月里,奚飞白生怕还会人来追杀他,每日会进凤鸣山,把这座山的很情况『摸』了个遍。 比很土生土长的村民要熟悉凤鸣山。 他很快同意了慕大爷的请求,接连几日悄悄带慕大爷和暗卫进山探查,寻找活人的生活痕迹。 这查,就查了足足半个月。 慕秋问道:“他们找到前任扬州知府了吗?” 沈潇潇道:“并没。但他们在处洞『穴』里找到了几份遗落的公文。” 其实慕大爷的推测并没出问题。 前任扬州知府出逃后,第时间躲进了凤鸣山山腰处的某个洞『穴』里。 他早早就为自己准备了退路,洞『穴』外面极为隐蔽,不出异常,里面却别洞天。 洞『穴』里储藏足够个成男人吃个月的食物。 前任扬州知府在这里躲了很久,直到彻底入冬后,山中天气寒凉,食物又消耗空,他才离开此地。 慕大爷扑了个空,但这个地方是前任扬州知府的第藏身处,慕大爷搜查过后,也不是什么收获没。 他得到了几封遗落的书信。 沈潇潇道:“奚飞白说了,他并没到过那几封信的内容,但完书信后,慕大爷的神情很奇怪,时喜时忧。” 慕秋垂下,握紧梨花木椅的雕漆扶手。 喜,应该是查了这么久,终于所收获。 忧,怕是大伯父从信中知晓了些很可怕的事情。 慕秋:“你继续说。” 天『色』晚,山路难走,几人打算在山洞里歇夜。 奚飞白和慕大爷坐在温暖的火堆旁。 奚飞白经确定慕大爷是真的在找前任扬州知府,而且这半个月来,慕大爷虽不曾透『露』过任何自己的情况,但慕大爷对奚飞白很温和,时不时还会给他些指点。 这让遭遇家中巨变的奚飞白很快放下了心防,不知不觉间对慕大爷了几分信赖。 坐在火堆旁,奚飞白说了很于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日的考察,让慕大爷觉得奚飞白是个可信之人,也许是慕大爷意识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到什么不测…… 在奚飞白说完话后,慕大爷给了他块“慕”字令牌,还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得知慕大爷居是慕秋的大伯,奚飞白越发信任他。 所以对于慕大爷交代自己的事情,奚飞白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用墨纹笺写信,往御笔斋里送笔架,在笔架上刻《洛神赋》的诗句……这些全是出自慕大爷的安排。 恰好,奚飞白的父亲是个木匠,他以前跟着父亲雕刻过这些玩意来赚钱补贴家用,雕刻起东西来还挺像模像样。 奚飞白问慕大爷什么时候做这些事情。 ——扬州出大事,大到京城会派钦差过来的时候。 那时,慕大爷是如此他的。 慕秋心情莫名忐忑起来。 喝了几口放凉的茶水,心跳才平缓下来:“我大伯还对他说了些什么?” 慕大爷随后说的话并不。 更确切的说,他只说了个词。 当铺。生辰。 ——别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若是人顺着御笔斋找到你,你确定他们的身份后,只要把这个词告知他们就好。 这是慕大爷留给奚飞白的最后句话。 第二日清晨,等奚飞白睡醒时,发现怀里了张大面额银票,而慕大爷和他的侍卫早离开时。 从那之后,奚飞白再也没见过慕大爷。 奚飞白不敢和任何人提起这段遭遇,只是在心里默默记着慕大爷对他说的话。 个月前,驿站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照耀半座扬州城。奚飞白去悄悄进了趟城打听消息,得知慕云来葬身火海,奚飞白不知怎么的眶湿润起来。 他冥冥中种预感,待他如此温和的长者,很可能遇到了天大的危险。 奚飞白不敢『露』出异样,用袖子抹干泪,先进御笔斋买了墨纹笺,随后又假扮成卖柴禾的人,撞在御笔斋掌柜身上,趁机溜进御笔斋。 再之后的事情,慕秋基本就清楚了。 …… 慕秋沉『吟』。 当铺。 生辰。 这个词指代的是什么。 时间没绪,干脆先心起其他问题。 “你们去那个山洞查过吗?” 沈潇潇摇:“还没。不过我们奚飞白说好了,明日早,他会带我们过去。” “奚飞白现在还住在哪?” “还住在茅草屋。为了以防万,我留了四个下属暗中保护他。” 慕秋点,也觉得没什么疏漏了。 起身,向沈潇潇和沈默俯身行礼:“今日辛苦了,谢二位告知情况。” 人连忙拱手礼:“慕姑娘客气了。” “二位忙了日,想必累了,我就不久留二位。” 人确实奔波了天,也没婉拒,纷纷告辞。 慕秋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沈潇潇和沈默是刑狱司百户,没官职在身,哪怕出身慕家,但以刑狱司在外的凶名,完全可以不买慕家的单。 如果不是他们人愿意,肯定没办法从他们那里问到什么消息。 慕秋很清楚,人会主动过来告知这些情况,皆是因为卫如流。 想到卫如流,慕秋便想到他救了奚飞白的事情。 “姐饿了吗,要不要喊厨房那边传膳?”白霜注意到神情异,还以为是饿了。 “不了。”慕秋现在还没什么胃口。 但刚拒绝,又想起事,对白霜道:“陪我去趟厨房吧。” 卫如流和简言之到了知府衙门,是江淮离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江淮离身肃穆官袍,依旧不掩君子端方。 “难怪此人在洛城里如此受闺中女子欢迎。”简言之感慨出声。 卫如流凝视着江淮离,莫名不喜此人,神情很淡。 远远瞧见人,江淮离连忙迎上前来。 彼此见过礼,江淮离带着卫如流和简言之进府:“总督大人正在主衙里饮茶,二位,请。” 似乎没察觉到卫如流周身冷意,江淮离笑着问了卫如流几个问题。 卫如流答得很冷漠 ,还是简言之不下去,主动打了圆场:“江大人别介意,他素来是这个『性』子。” 江淮离淡笑道:“本官自不会介意,也不是第次见卫大人了。” 语气里明明没半分讥讽,偏偏又带着点刺儿。 是聪明人,简言之听进耳里,也不好说什么。 卫如流的脸『色』本来就是冷的,倒也不出任何变化。 到了主衙,便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江南总督。 江南总督笑容十分温和,没给人摆什么官架子。 他简爷系不错,先是温声简言之聊了几句,又问起简爷的情况,再跟卫如流聊了几句,还直夸三人是大燕朝的良才美玉。 原以为只用顿午膳就能去了,但吃过东西,江南总督提出要查驿站起火案的卷宗:“位大人要事在身,尽管自便。” 简言之瞅了瞅卫如流,等着他表态。 卫如流平静道:“如今案子还没太大绪,到郁府也是枯坐着,倒不如陪总督大人块儿去卷宗,兴许还能从中找出什么疏漏的问题来。” 江南总督忧心道:“还没什么绪吗?若几部查案查不出问题,这宗案子怕是要成为无悬案了。” 江淮离含笑站在侧,神情玩味。 卫如流那番话,他是个字也不会信的。 卫如流似乎迟疑了下,这才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任何绪,我们查过某些死者的伤口,从伤口的武功路数去判断,推测出这个案子很可能是伙海匪干的。现如今,在郁大爷和郁大姐的帮助下,我们正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经了不眉目。” 至于奚飞白那边的情况,卫如流是个字也没往外吐『露』。 他们到了扬州大半个月,要说什么没查到,那未免也太假。 还是得适时抛些鱼饵下去,弯钩钓鱼。 江南总督笑了,没再追问下去:“那就好好努力,轻人果干劲。” 几人到了存放卷宗的屋子,这待便是个下午,着天黑了,只好又陪着江南总督吃了顿饭,这才了郁府。 卫如流先屋里换了身衣服。 他刚换完衣服,沈潇潇和沈默就过来了,要向他禀报事情。 卫如流挥手打断他们的话:“这些事,慕秋知道吗?” 沈潇潇和沈默对视,沈潇潇垂请罪:“这段时间慕姑娘直在大人合作调查此事,属下自作主张,没请示过大人,第时间就将此事禀报给了慕姑娘,还请大人责罚。” 卫如流没怪罪,只说是应该的。 沈潇潇暗暗咬牙,大着胆子道:“大人,属下伤势还未痊愈,如今倍感困倦,而沈默记『性』不好,会疏漏很细节,因此属下个不情之请。” “说吧。” 沈潇潇后背是汗了,感受到卫如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里,卫如流在他们这些下属面前积威甚重,说完刚刚这句话,沈潇潇给自己捏了把汗。偏偏话说到这了,只好硬着皮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不知大人是否介意让慕姑娘代为转述今日之事?慕姑娘聪明伶俐,转述时想来不会出什么疏漏。” 大人,我帮您到这步了,您可千万别罚我板子啊。 沈潇潇心里暗暗叫苦。 卫如流对慕秋的心思,太浅了,浅到他表现得再冷漠,也能被觉察出端倪。 是自就在贴身保护卫如流母亲的暗卫,算是着卫如流长大的,方才脑子热,才会说出这种糊涂话。 卫如流俯视着沈潇潇,不辨喜怒道:“下去休息吧,下不为例。” 沈潇潇大松口气:“是,谢大人。” 卫如流垂眸,用手抚平衣服袖口的几道褶皱,大步流星向慕秋住的院子走去。 他刚刚屋换了衣服,其实就是想去见慕秋。 只是还没寻思好借口,沈潇潇就将现成的理由递到他面前。 月影疏斜,华灯初上。 慕秋掌着灯从厨房里出来,神情愉悦。 再拐个弯就到了住的院子。 今天月『色』黯淡,卫如流站在灯火阑珊之处,直到走近了,慕秋才清立在院门外的他。 “怎么在这儿?” 卫如流其实早就到了,他没出声,等着点点靠近后自己发现他。 “些事找你。听下人说你不在院子里,我就在外面等。” “进去吧。”慕秋也没问他是什么事情。 廊下燃着绵延的灯笼。 走到廊下,烛光照,卫如流见慕秋左手里提着个布袋。 鼓鼓胀胀,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他没问,但慕秋把这个布袋放进了他手里:“给你。” 布袋入手温热。 显,这是里面装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除了温热,里面的东西还散发出股淡淡的熟悉食物香味。他对这种香味并不陌生。 毕竟很个夜里,他很不惯这个食物。 “这是什么?”卫如流凝视着,明知故问。 慕秋避开他的目光,往经燃起蜡烛的书房走去:“我去厨房烤了不吃的。” “后呢?” “后还剩了不花生,就想着装来慢慢吃。这不是正巧碰到你了吗,干脆送给你好了。” “仅此而?” “那不呢?” 慕秋反问,推开书房的门,刚迈进步,便被身后的人攥住了袖口。 他也不用力,丝绸制成的袖口光滑柔顺,只要再往前走三步,袖口会轻而易举从他掌间滑开,挣脱掉被他掌控的命运。 但慕秋停了下来。 外冷风凉月,屋内,卫如流从未对人如此温言软语。 “我以为你是到了那袋花生,想起旧事,所以特意为我烤的。” 慕秋侧着身子,笑骂道:“真敢想。” “不是吗?” 慕秋理直气壮:“是又如何?” 他既敢挑明,那也敢坦承认。 若不是朦胧烛火映照出泛着红的耳根,卫如流还真瞧不出异『色』。 “不如何。只是想问你,明日还要不要吃烤土豆。” 第50章 第五十章【结尾加了几百字】 慕秋先是一怔, 随后,仿佛被卫如流这句戳中点般,得前仰后合。 卫如流脸『色』黑了黑:“正事吧。” 慕秋顿时严肃起来:“沈潇潇百户可将今日之事禀报给了?” “尚未。”卫如流越过慕秋走书房, 在桌案一角坐下。 慕秋主动道:“那我代为转述吧。” 她时,卫如流用手掌颠了颠那袋花生, 解袋口。 担心花生的热度散得太快, 他没有一口气把花生倒出来,而是几颗几颗从袋子里取出来。两指微一用力,花生壳便裂, 『露』出里面裹着红衣的花生米。 他将花生米倒出来, 放干净的碗碟里,多时便堆了半满。 慕秋望着窗外,没注意到他在做些什么。 直到提及奚飞白的身份时,慕秋了卫如流一眼。 恰在此时, 卫如流心有所感, 抬眼望来。 他将装满花生米的碗碟推到她面前, 动作格外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般:“原来我们找了这么久的人是他。” 慕秋抿了抿唇,伸手抓了一把:“我也没想到。当初在刑狱司,为什么救了奚飞白?” 卫如流继续剥着花生:“小事一桩。” 彼时他行事随心所欲, 救下奚飞白只是一句的事情, 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又没必要在她面前卖好, 自然只正事。 他把新剥好的花生又放碗碟里。 慕秋支着下颚,着花生米慢慢落满她面前的碗碟里,而他一颗没吃过。 卫如流将花生壳全部扫纸篓里:“觉得我救人这个行为很稀罕?” “是啊。” “那认为我算好人?” 慕秋好道:“救过人,可死在刀下的人更多。若这算好人, 那有很多只是偷鸡『摸』狗的犯人可就太冤了。” 题扯远了,慕秋连忙收心神,继续往下。 得知慕大爷在凤鸣山没抓到前任扬州知府,卫如流冷:“扬州城就这么大,我信他能一直躲着。” 随后,慕秋了那两个词:当铺,生辰。 卫如流皱了皱眉头。 当铺这个词倒是好理解。 生辰应该指代的是当铺里的某个柜子。 慕大爷很可能在那个柜子里留了东西给他们。 过……这两个词有点语焉详,虽然知道大概是往哪个方向调查,具体是哪个当铺,是何人的生辰,这就能确定了。 慕秋道:“郁墨已经派人去查了扬州城所有当铺,迟后天就能出结果了。” 其实这个事情,让沈潇潇去查更加合适。 郁墨虽然熟悉扬州,但手底下能秘密调动的人多。 只是沈潇潇是刑狱司的人,卫如流在,慕秋方便越过卫如流去下令。 “下有什么事要做,直接吩咐沈潇潇和沈默去吧。”卫如流随口道。 慕秋愣愣点了点头。 聊完正事,卫如流没有马上走人,他取出一个干净的袋子,将花生米全部倒了去,认真封好口递到慕秋掌心里,一言发转身离。 慕秋握着微沉的袋子,站在屋里,透过半掩的窗扉,望着卫如流没入黑暗,在黑暗里独行远去的身影。 这个世界上其实从缺一腔热血之人,更缺铁血冷漠和谋划算计之人。 但若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实的手腕,顶多只能成为一个清谈家;若只钟情于谋划算计却『性』情冷漠,这样的人,也过是深陷权势中玩弄权柄。 有时恰恰是谋划算计之余的热血,铁血冷漠之余的善意为动人。 这样的卫如流,真的会问缘由地抄家灭族吗。 那个噩梦很奇特,仿佛身临其境般真实,但,她是要相信一个虚缥缈的梦,是相信自己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之人? 翌日中午,郁墨匆匆到访,慕秋为她是查完了当铺,没想到郁墨要的是另一件事。 “我手底下的人查到了一个线索。有人见过金刹帮的三当家,与虎豹派的三当家长得极为相似。” 慕秋茫然。 若是和她扬州城里有什么山有什么水,她可能能道几句,但这种帮派,她了解得实在多。 “简言之在水榭那边等我们,我们先过去再吧,免得等会儿要给卫大人多一遍。” 郁墨牵着慕秋,语气感慨。 “这是简言之那家伙查的,没想到他起来吊儿郎当的,倒也有几真本事。” 她这人爱憎,好的就嫌弃,好的就夸。 虽然简言之的嘴巴很欠,但撇这点,这几天与他合作调查,郁墨是比较满意的。 慕秋道:“那是自然,毕竟是大理寺少卿。” 两人到了水榭门口,恰好与卫如流迎面碰上。 卫如流的目光落在两人紧紧抓着的手上,下意识转了转手里的弯刀,这才从容往后退两步,请慕秋和郁墨先去。 水榭倚水而建,冬暖夏凉,窗户在白天是敞着的。 风送暖阳徐徐而入,简言之坐在水榭一角摇着折扇,格外惬意。 见三人来了,简言之也起身相迎,只懒洋洋道一句“来啦”。 金刹帮在扬州压根出,放到整个江南那更是够。 过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帮派,自从闯『荡』出声到在,已经有差多十年时间。恰好能与虎豹帮消失的时间对上。 有金刹帮的三当家与虎豹帮的三当家长得像这件事。 世间长相相似之人少,但这两人居然是帮派的三当家,那就未免太巧了。 简言之道:“我们做了其他调查,如今基本可肯定,这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卫如流了解简言之,简言之“基本可肯定”,那就是已经能确定,只过没把死罢了。 “事情就差多是这样。”简言之摊手,问郁墨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郁墨道:“没有了,我们找们来,是想问问们,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 “抓起来严刑拷打。”慕秋的语气异常严肃。 众人纷纷向她。 慕秋握紧放在桌面上的那盏茶:“他们肯定知道我大伯父的下落,我要马上撬他们的口。” 距离大伯父和堂兄出事至今,已有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过得越久,大伯父活着的可能『性』…… 将会越来越渺茫。 哪怕很可能打草惊蛇,但要是想救下大伯父,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剿匪吧。”卫如流顺着慕秋的道,仿佛没意识到这个决定将会在扬州掀起怎样的杀戮,“多剿几个帮派来混淆视听。金刹帮那边,我亲自领兵去剿。” 闻言,仅是郁墨,就连浑身没骨头般倚在软枕上的简言之,也一把坐直了身体。 简言之右手撑在桌面上,认真问:“何时行动?” 卫如流:“今夜子时,烟火为讯。” 趁着江南总督留在扬州,正好能借他的令牌调动兵马,打所有人一个措手及。 在扬州耐着『性』子查了这么久的案,符合他的『性』子。 是时候,用血来杀杀扬州某些人的锐气了。 扬州水域里遍布有很多浅滩。 浅滩处多生芦苇,此时恰入春时,芦苇望风而生,将浅滩遮了个严严实实。 若是熟悉地形的人误入芦苇丛里,脚下一个小心踩空,极可能会摔深水里。 每年有少人因为这个原因出事。 这样的地形极适合隐蔽,扬州海匪的大本营多是建在浅滩深处。 有很多官员想要去围剿海匪,给自己添一笔政绩,到后总是了了之。 没办法,就算官府里没有人与海匪里应外合,单这个地形,官兵深入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被察觉,再济,海匪打过官兵了,跳水里逃走也容易得很。 他们这种常年在水上生活的人,可比寻常官兵水『性』好多了。 今晚夜『色』昏暗,有星月。 金刹帮此时正热闹着,营寨中心处烛光亮。 除了守夜的人外,金刹帮绝大多数人聚在此处饮酒作乐,乍一眼去,多也就四五十人。 今天金刹帮劫了一批商船,收获颇丰。 金刹帮的三位当家很大方,把商船上的男人全杀光后,他们今晚聚在这里饮酒作乐,顺便赃。 既金银珠宝,也劫来的女人。 手下坐着饮酒,时时发出大声。 金刹帮三位当家坐在上首,神情却像手下那般轻松。 他们每个人面『色』凝重,正在低声着些什么。 “大当家,上面给传了信,信上了些什么?”三当家忙迭问道。 被称为大当家的人眉骨间有一道极深的刀痕,左手套着一个铁制利爪,利爪磨得极其锋利,上面有没清洗干净的血渍,散发着浓浓的危险气息。 大当家没,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识字的二当家。 二当家是三人中气质文弱的一个,像刀口『舔』血的海匪,更像个乡间私塾的教书先生。 他迅速扫了眼书信,脸『色』微变:“知府衙门那边传来,刑狱司的人已经把目光放在海匪身上了。” 三当家惊道:“什么!那我们要怎么办?” “怕什么!”大当家终于发。 他在三人中积威甚重,方一口,三当家就讪讪语了。 见状,大当家的语气和缓了些:“有后一船私盐要送出去,上面了,等我们帮忙把这船私盐送走,就许我们离扬州,会给我们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 三当家满道:“可如今京城来的那些人盯得紧,这船私盐要送出去知道要多久。” “放心吧。”大当家倒是很淡定,“已经安排好了,日一早那艘船就会离,我们三人跟着船一起走。” 闻言,连二当家忍住松了口气,语气里透着高兴:“也就一晚上的时间了。” 金刹帮专门帮着上面的人做脏活,私盐牟利巨大,他这些年攒下了少财富,等脱离在这个身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逍遥自在极了。 大当家低着头,用布擦了擦利爪上的血迹,将染血的白布丢到脚下,狠狠碾了几脚。 二和三虽然跟了他很多年,但他们两个嘴巴严,又知道少秘密,上面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们离扬州? 蠢货,留在金刹帮好歹有一条命吃喝享乐。 大当家心下冷,抬手招来一个手下,在他耳边吩咐几句,让他给外面守夜的人送些吃食。 芦苇深处,一个魁梧的大汉缩在地上,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着营寨方向的目光里,透着满满的羡慕。 今天其他兄弟在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他却要在外面吹着冷风值夜。 “王二,给,这壶酒和这些吃食是大赏的。”一个身材瘦小宛若猴儿般的男人吊儿郎当走了过来,抛给魁梧大汉一个葫芦和一个破旧的食盒。 叫王二的大汉大喜,眯着眼尝了尝葫芦里的烧刀子:够劲! “瘦猴,来咱们今天的收获真错。” “那可。行,我走了,要给其他人送去。大当家了,近风头紧,们要好好守夜。” 王二满在乎:“我知道了,放心放心,咱们金刹帮在这安生了这么多年,谁会长眼来偷袭我们。也就是大当家小心谨慎惯了。” 瘦猴摆摆手走了。 他也觉得大当家有点小题大做。 过大当家武功高强,能带他们这帮兄弟吃香喝辣,大家自然服他。 与此同时,浅滩深处,一行上百人悄悄藏在芦苇丛里。 慕秋换了身方便行走的夜行衣,安静蹲在卫如流身边。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跟着郁墨的,结果郁墨身侧的位置被简言之占了个彻底。 简言之厚颜耻道:“郁女侠保护一个人已经很吃力了。” 被当做是侍卫的郁墨:“……” 好歹有那么点自保能力的慕秋:“……” 在已来到敌人营寨前,便起什么争执,郁墨狠狠瞪着赖上她的简言之,慕秋只能走到卫如流身边。 卫如流黑衣蒙面,如鹰隼般的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芦苇,眺望前方营寨。 他右手握着弯刀。 弯刀上缠绕的白布早已解,寒光凛冽,知浸润过多少人的心头血。 慕秋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忍住盯着他手里的弯刀。 在梦境里,正是这把弯刀,一次次刺穿他的心口,收割走他这个主人的『性』命。 “在什么?”此时时辰尚早,卫如流收目光,低声问慕秋。 慕秋摇了摇头,想起一事:“为什么要答应简言之的要求,将我和他带来,怕我们拖后腿?” 这个问题,在路上时慕秋就想问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卫如流淡淡道:“们想来就来,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慕秋没有再问,只是心里止住猜测。 昨天她担忧王乐平,散步散到他院门前。 他答应简言之的要求带她过来,是想她留在府里胡思『乱』想吗。 夜『色』里,慕秋清他的神情,唯有他那双黑白的眼眸亮如星。 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卫如流诧异转身。 慕秋踮起脚,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当家朱绍元擅暗杀,需要一个诱饵诱他身,这样能减少伤亡。” 卫如流眉心微动,猜到她要做什么,拒绝的假思索便到了嘴边:“必,我一人可。” 慕秋轻轻撩被风吹得遮挡住她眉眼的额前碎发,低声道:“卫如流,当时在帝,用我做诱饵,引楚河那方的人刺杀我,抓住机会将楚河和他的心腹一网打尽,这件事忘了吗?” 两人靠着极近,夜风微拂,将慕秋发梢的淡淡栀子清香吹入卫如流鼻尖。 他问:“在记仇?” “这是重点吗?”慕秋认真道,“找一个人当诱饵,这是个好办法,也是会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 为达成目的使些手段,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但前能漠视她作为诱饵,甚至懒得去知会她一声,哪怕被她指责讨厌也所谓。 可是在…… “谁可当诱饵,是非可。”罢,卫如流起身离,知去了哪里。 时间一点点推移。 芦苇丛里再交谈声,唯有知的昆虫在鸣叫着,发出扰人的声响。 金刹帮里依旧热闹,卫如流指尖拭过刀身,听着偷偷潜入金刹帮探查的下属来禀报。 知晓金刹帮大半的人聚在了一起,卫如流唇角微微上扬,眼里却冰冷含一丝意。 今夜,果真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子时一到,卫如流比了个手势。 芦苇摇动的幅度大了许多,但从远处压根察觉出什么异常。 刑狱司专司侦查的人早已『摸』清楚哨和暗哨的位置,专司暗杀的人一接到卫如流的命令,迅速游走贴近,身影如鬼魅贴上去,一手捂着嘴,一手握刀狠狠刺穿喉咙。 就连刺杀的角度恰到好处,从喉咙飞溅出来的鲜血几乎没有溅落到自己身上。 约莫半刻钟后,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雀叫声。 “走吧。”卫如流发。 一行人没有点燃火把,『摸』黑前行。 在场多数人有武功在身,夜视能力极强,在黑暗中行走如履平地。 简言之走得磕磕绊绊,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他吓得慌忙伸出手,攥着郁墨的手臂平稳身体。 郁墨试图挣脱。 简言之压根没清自己抓的是谁,感受到对方在试图甩他的手,抓得越发紧了。 浅滩底下碎石嶙峋,他这张俊脸万一哪里磕了碰了,那得了。 郁墨头,着简言之的眼神外善。 但担心闹出动静打『乱』卫如流的计划,她忍了,只是在心里暗暗骂道:怂蛋! 往里行约半刻钟,金刹帮的寨门映入眼里。 慕秋穿着便于行走的布鞋,在浅滩待久了,脚底已有些湿了。 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底突然感受到一阵同于湖水的粘腻。 慕秋下意识低头,借着从前方传来的隐隐光亮,清那比寻常泥土要黑沉的地面。 很显然,刚刚这里晕了很多血。 远处更是倒着一具尸体,那身材魁梧的大汉双目圆睁,仿佛是在死死着她。 慕秋一脚迈了过去。 金刹帮大当家酒量极好,也贪杯,喝了几杯酒反倒亢奋许多。 他身侧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心情高兴,喝得有些醉了,正在那大嚷大叫。 突然,有铁器落地的清脆声传入屋内,混杂在一片嘈杂声里。 大当家端起酒樽,正欲饮酒,眉峰微动。 他猛地起身,环视下首在昏昏饮酒的手下,一脚掀翻面前的桌案。 桌案饭菜酒碗滚滚落下,碎了一地,破裂声刺耳,惊得手下纷纷扭头。 大当家怒吼:“敌袭!” 众人常年刀尖『舔』血,哪怕来此痛饮,武器也在身侧。 一听这,纷纷握刀起身,凶相毕『露』。 没等大当家出第二句,一群黑衣人同时破门而入,弩||箭如雨密密落入人群之中。 连发十弩,给金刹帮众人任何喘息的时间,黑衣人弃弩换刀,迅速贴近。 眨眼间,屋内金刹帮帮众已倒下大半。 - 寨门口中央,此时正摆着一个梨花木椅,简言之大咧咧坐在那,右手拎着串金贵的葡萄,一口叼走一颗葡萄,吃得惬意十足。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容貌惊艳的“婢女”和四个黑衣蒙面侍卫。 “墨儿,公子和,要是把里面的人抓到,公子到京中绝对能稳稳当上大理寺卿。” 郁墨暗暗翻了个白眼,乖巧给简言之锤肩,暗中下了狠劲,掐着嗓子用柔得出水的声音道:“公子愧是公子。” 简言之狠狠咬紧牙关,脸上才没『露』出任何痛苦之『色』:这个女人居然对他下这么狠的死手! “墨儿锤得公子我的身子骨软了。”他打过郁墨,干脆口头调戏去。 郁墨手中力劲越发重了:“公子喜欢便好。” 慕秋握着金『色』折扇,低着眉给简言之轻轻扇着。 简言之敢再让郁墨锤了,他身体迅速前倾,右手压在扶手,做出思索状:“他们的武力值,事情应该解决得差多了吧。我们走,去!” 他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寨子周围种的树少,简言之大步流星,昂首挺胸往前走出十几步。 就在他要再往前迈一步时—— 简言之右手边那棵树突兀摇晃起来。 大当家从树梢飘下来,迅速贴在简言之身后,钳住简言之的右手,冷道:“别——”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有弯刀如幽贴着大当家的手臂一斩而下,直接将大当家的左手连同致命的利爪一同斩去。 郁墨迅速上前,一脚狠狠砸在大当家腰侧。 在大当家吃痛后退时,简言之眼睛亮了,连滚带爬到郁墨身后,装潇洒装下去了。 郁墨狠狠翻了个白眼:“躲些,别影响了我施展。” “会会,我肯定注意到的。”简言之甜言蜜语,“郁女侠的武功简直是当世一流,令我目眩神『迷』。” 郁墨:“……” 她将自己对简言之的所有怒火发泄在大当家身上,拳脚使了十二成力砸去。 卫如流在旁边了会儿,知道没有任何需要自己『插』手的地方,默默退到慕秋身前。 没了偷袭的武器,正面打斗,大当家完全是郁墨的对手,忍着剧痛仓惶应对。 郁墨腾跃而起,手中长剑顺势出鞘,钉在大当家右肩,随后一脚踹在大当家的脚窝,迫使他跪倒在地。 她抓着大当家的头发往后一拽,大当家的脸暴『露』在了火把光里。 “朱绍元,真是让我们好找。”方才怂得满地躲的简言之,怒气冲冲踹了大当家一脚,踹得大当家重心稳,身体往前倾倒。 大当家眯着眼,像是没听懂简言之的:“朱绍元?这是何人。”旋即面上添了喜『色』,“这位大人,们定是抓错了人。” 简言之冷,磨着拳头,懒得再那么多废。 卫如流从袖间取出一瓶『药』,等大当家反抗,直接拍他的嘴里。这种『药』是刑狱司特制『迷』『药』,服下后两个时辰内可散去服用体内所有内力。 他们此行带的是精锐中的精锐,哪怕金刹帮里藏龙卧虎,依旧是对手。 屋内的打斗喊杀声持续约一刻钟,逐渐停歇。 没过多久,穿着夜行衣的沈默走出来,摘掉面罩汇报战况。 三当家死了,二当家已被制服。 曾经的江南第一大帮虎豹帮,如今的金刹帮,只有两位当家活在人世。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他们正在越来越接近真相…… “调查已经有结果了, 那船私盐明面上是用棉布的名义往外运的,一系列通关手续都办理得很齐全……” “还有,我和郁墨从大当家的床板翻出一本账册, 上面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有了这本账册,我不信还撬不大当家的口!”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简言之最后总结道。 “我这也有一件事。”郁墨从身后取出一份厚的资料, “这是扬州城内所有当铺的详细资料, 来的路上我了一遍,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你们也来吧。” 闻言, 卫流身体微微前倾, 率先伸手接过那份资料。 资料约有成年男人一指厚。 卫流一分三,低头翻起属于自的那份,同时不忘给简言之和慕秋各递了一份。 纸张上的字迹很小,乍过去, 墨迹像是晕成一团般。卫流才了几眼, 就觉得眼睛发热, 头重脚轻的感觉笼罩着他,连吐出的鼻息都透着灼热,嗓子也在发疼。 病得有多严重也没有,就是难受。 他有内力在身, 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 现在突然生了一次才知道折腾。 卫流用指腹压着时不时抽疼的太阳『穴』, 凝神始阅读。 就在他准备翻过一页时, 左手边突然出现一冒着热气的水杯。 顺着水杯往上,卫流便到了慕秋。 她俯下身,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似乎是想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沉默几息,慕秋丢下一句“喝些水再吧”,回了自的位置。 卫流端起水杯。 水面漂浮着没有滤干净的碎颗粒,闻着还有股奇怪的『药』味。 却并不让人反感。 他试着喝了几口,竟然还是甜的。 面似乎放了冰糖,把『药』材本身的苦味压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杯子的水,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头重脚轻的感觉缓解了许多,嗓子的疼痛也没方才那么剧烈了。 -这是什么? 他懒得话,用手指沾了些水,在慕秋眼前写下这行字。 慕秋淡淡道:“茶。” 卫流眉梢微扬,不再问了。 问了肯定也不话。 窗户了一条细缝用来透气,风从细缝徐徐吹入屋内。一时间,屋内只有纸张翻页声响起。 郁墨这两天一直在外奔波忙碌,给三人添了次茶水,又帮着三人整理好完的资料,不知不觉间伏着桌案睡了过去。 简言之坐在她旁边,一发现这点,随手解衣袍她披上。 衣服刚落在郁墨肩膀,郁墨就醒了。 她盯着简言之,眼睛还有些『迷』瞪,几缕头发被压住贴在颊侧,整人身上透着一种茫然感。 简言之一次发现,这位郁女侠还挺可爱的,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睡吧,我们完资料再喊你。” 郁墨本就还在半清醒半『迷』糊着,听到简言之的话也没有太多思考,换了更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小半时辰后,三人没翻阅过的纸张都只剩下薄薄一层。 慕秋又翻过一页,低头一当铺的名字。 【观隆当铺】。 也许是因她以前的名字叫“殊观”,慕秋对这“观”字极敏感,将这页纸抽出来暂且放到一边。 慕秋把剩余的几页纸都完了。 前后脚的功夫,卫流和简言之也都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人那边都没有什么收获,慕秋将“观隆当铺”的资料摆在四人间。 慕秋道:“我想知道这当铺更详细的内容。” 简言之了很久,都没觉得这当铺有什么不对:“什么?” “直觉。”慕秋,“而且除了这外,也没有更可疑的当铺了。” 这倒是。 不查这当铺,一时间也不知道查哪好。 郁墨本就睡得不沉,此时已经转醒,她眨了眨眼,想起来一件事:“府上二管家的祖宅好像就在这家当铺附近,我找他来问问。” 郁府二管家很快就赶了过来,把自对当铺的了解统统都了,与资料上的内容出入不大。 卫流哑声道:“一水巷。” 这家当铺就在一水巷,简言之帮忙补充道:“这条巷子的情况吧。” 郁府二管家不敢耽搁,边回想边着自对这条巷子的了解。 突然,他有一句话引起慕秋的注意:“巷子供奉过野神?是什么野神。” 所谓野神,是指民间信奉祭祀,却没有得到官府书面承认的神明。 像是什么树神,河神…… 祭祀野神的情况在南方颇常。 “是河神。”郁府二管家忙道,“巷子有很多人祖上都是因旱灾从北方逃难来扬州的,所以巷子的名字叫一水巷,供奉的神也是巷口那条河的河神。” 郁墨来了兴致:“那条河叫什么名字。” “那条河就是小河流,没什么名字,但大家都那面有河神,所以私底下叫它洛河,它是京城那条洛河的分支……”郁府二管家摇头微,这不过是牵强附的法罢了。 然而,慕秋几人却精神一震,纷纷对视。 洛水河神。 观隆。 这家当铺绝对就是他们找的地方。 郁墨压下心的喜悦,挥手让二管家退下:“你们怎么想。” 简言之推断道:“这当铺的名字和慕秋有些关系,‘生辰’指的应该就是慕秋的生辰。” 慕秋认同简言之的判断:“我们得去当铺。” 郁墨积极道:“外面天已经黑了,正适合夜探当铺。” 简言之问了很关键的问题:“谁去?” 慕秋苦:“……我去最合适。但我没有武功。” 她不飞檐走壁,可大伯父留下的一系列线索都指向了她。 她去夜探当铺,应该比郁墨他们去都有用。 没怎么过话的卫流突然口:“我带你去。” 慕秋着他,眼有不赞同。 卫流:“府上只有我的轻功足够好。” 他带过来的下属确有轻功比他还好的,但那位下属已经被他派去盯着知府衙门,非必,卫流不打算动他。 慕秋抿了抿唇,没话。 卫流想起那杯『药』,隐隐猜到她在顾虑些什么,咳了咳,起一大段话时发声有些吃力:“是染了风寒,不是伤了不行动。送你去当铺还是没问题的。我让其他下属先去守着当铺,再让沈潇潇和沈默与你我同行。” 这样一来,哪怕他的武力受到影响,也最大限度保证两人的安全。 慕秋被他服:“我们等夜深再行动吧。” 距离宵禁还有一多时辰,那时街上没行人胡『乱』走动,卫流也趁机休息调整一番。 “我也去吧!”郁墨积极。 “你去休息。”慕秋的态度很坚决,“明天你还有别的事情忙,今晚好好养精蓄锐。” 郁墨叹了口气:行吧,确是这理。 郁墨郑重道:“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慕秋莞尔:“好!” 简言之动了动肩膀,起身离时顺便把郁墨拽走了:“郁女侠我们走吧。你的眼皮都沉得抬不起来了。” “欸——你这人拉拉扯扯的想干嘛,我和你很熟吗简言之!” 简言之哈哈大:“你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你熟不熟。” “那也叫救命之恩?”郁墨无语,“我一次有人上赶着欠另一人的救命之恩。” 两人一路斗着嘴,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关门声传来。 卫流没理他们,只问慕秋:“怎么没走。” 慕秋两只手托着腮:“刚刚去给你端『药』时,沈默你没吃什么东西,正好我也没吃,就命厨房做了两份,等我去让人送过来。” 她迟疑了下,伸手去『摸』了『摸』卫流的额头。 冰凉掌心落在额头那一刻,卫流习惯想往后避,又生生克制了自的本反应,任由她触碰。 凉意从额头一路蔓延。 这种凉意和早上跳进河水的刺骨寒凉不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大脑的胀痛被这股凉意压制下去,舒服得卫流困意横生。 他眯起眼眸。 “应该没有发热。”慕秋松了口气,“你去床上睡,等饭菜送来了我再喊你。” “我伏在这睡吧。” 等慕秋出门命人传膳再折返回来时,卫流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长而翘的睫『毛』垂落下来,在他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阴影。也许是有些难受,他眉头紧锁,脸『色』也比平时苍白许多。缩在角落,不像平时那般冷厉,反倒透着些虚弱。 慕秋坐回他身边,慢慢整理着散落的纸页,心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这样一冷厉,暴躁,动辄杀人血的酷吏,可她从他那感觉到安宁,心有再多躁动,都瞬间平息下来。 她是从什么时候始有这种想法的? 是方才他明明病着,还决定强撑着陪她去当铺的时候; 是在那天饮醉酒,他背她回来的时候; 还是在他明明气极了她,依旧急她所急,帮她找大伯父,帮她杀了那些参与过谋害堂兄的官员时; 亦或是在更早之前,早到他脱口而出那一句“我不伤你”时? 类似的安心感,她从大伯父、从堂兄那也得到。 但慕秋清楚,两者其是不一样的。 大伯父和堂兄是她的血脉至亲,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是她的庇护,她也努力家族做出贡献。 而卫流…… 烛台燃着明亮的蜡烛,烛光照卫流斜飞入鬓的长眉,他长得其极好,但冷厉的气质总让人望而生畏,在一时间忽略了他的容貌。 她突然有些好奇,果卫流的人生不曾被颠覆过,他今是怎样的风采。 是依旧选择手握利刃,还是运笔刀。 但最可悲的事情也恰恰在于果。 ——被颠覆的人生,很难重新扳回原来的轨道。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慕秋的思绪。 慕秋取了食盒提进来,卫流已经睁了眼,懒懒坐在角落。 “感觉好些了吗?” 卫流的声音沙哑且闷,上去比先前精神了不少:“头没那么疼了,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两人趁热吃了东西,吃完时恰好是月上枝梢时分。 沈潇潇给慕秋备了套夜行衣。 两人身材相似,慕秋穿上去恰好合身。 慕秋刚换好夜行衣,沈潇潇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件黑『色』斗篷递给她:“慕姑娘,夜间凉,披上吧。” 慕秋听话穿上。 这件斗篷对她来有些宽大,还带着淡淡的熟悉冷香,不像是属于沈潇潇的。不过斗篷长度刚好,穿上后慕秋暖和不少。 等慕秋从屏风后走出来,才发现沈潇潇只穿了夜行衣,外面并没有额外加别的衣服。 慕秋意识到不对,用手『摸』了『摸』斗篷领口。 果然,那用金线绣有一龙飞凤舞的“卫”字。 沈潇潇到她的动作,口解释道:“这件斗篷是大人送来给慕姑娘你的。” 慕秋微微一:“我们出去吧。” 屋外,卫流和沈默已在等着。 夜凉水,卫流披着与慕秋款式一样的黑『色』斗篷,倚在院子间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左手紧握弯刀,右手朝慕秋伸出,戴着手套:“等了方便搂着你。” 慕秋也不扭捏,干脆点头:“好。” 只是当她被卫流揽在怀,隔着斗篷听他的心跳时,慕秋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暗暗咬了咬唇,压下耳畔的薄红,将注意力放在周遭屋檐。 这是她一次以这种视野来扬州城。 沈潇潇背好了地形图,在前面领着路,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出了郁府,直奔观隆当铺。 若是走寻常路线,从郁府到观隆当铺需大半时辰,但四人除了避巡逻的士兵外,其余时候走的都是直线,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到了一水巷外的那条河流。 几息后,四人落到当铺院子。 慕秋一站稳,卫流主动往旁边退半步,既与她保持着距离,又比安全距离近许多。 慕秋抱着手臂,仔细打量着院子周遭。 “大人。”先前过来踩点的一暗卫悄然现身,半跪在卫流面前,“当铺后院住着掌柜一家人,属下已用『迷』烟将他们『迷』晕,明日早晨『药』效消失才醒来。” 卫流点了点头 。 暗卫像来时那般,又悄然消失了。 卫流着慕秋,语带意:“门还锁着。” 慕秋拔下发间细簪:“交给我了。” 她上前仔细打量锁孔。 当铺的锁比她家的锁精巧许多,慕秋用簪子尖端试探几下,『摸』清情况后,手使了巧劲,又迅速拨弄几下。 沈潇潇和沈默还没清她的动作,门锁应声而,慕秋的撬锁技高超得令他们二人自愧不。 “你们守在外面。”卫流丢下这句吩咐,跟着慕秋走进当铺。 沈默上前,低着头『摸』了『摸』完好无损的门锁,啧啧称奇:他算是知道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了,慕姑娘这一手是真的高。 当铺一片昏暗。 点蜡烛太明显了,好在卫流早有准备。 他翻手取出两颗夜明珠,其一颗递给慕秋。 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莹莹暖光恰到好处,既照亮面前的东西,又不让邻居发现异常。 两人直奔柜台,用一样的办法了锁,取出抽屉的账本 当铺分活当和死当,果东西是慕大老爷意留给慕秋的,肯定不选择死当。两人直接查起这两三月活当过的物品。 “你的生辰是七月二?”翻了一,卫流突然问起慕秋的生辰。 慕秋微微一愣,意识到他的是自真正出生的日子。 “是。还有三月二七日也是。” 这是养父纪安康收养她的日子。 卫流点了点头:“你的生辰有没有可对应活当的纹钱数目?” 两人按照这方向快速找了一遍。 可无论是七两二文,三两二七文,还是七百二文,三百二七文,这四纹钱数目统统都没有出现过。 未免疏漏,两人交换手的账本,重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夜明珠的光还是暗了点,慕秋用指腹按了按酸涩的眼尾,疑『惑』道:“果不是这方向,那是什么?” 她仔细着账本上的每一栏:“当铺有甲乙丙丁四货柜,其丁字货柜存放的是活当物品……” 有猜想浮现在慕秋脑海,她偏头向卫流:“去丁字货柜吧,我有想法了。” 撩帘子,两人直接走进摆放货柜的屋子。 丁字货柜足足有一整面墙那么大,共分六横三竖。 每一横用天干来命名,每一竖用地支来命名。 所以,果物品是存放在丁字货柜的一横一竖柜子,它存放的位置就被命名“丁甲子”。 慕大老爷给慕秋他们留下的提示是她的生辰。 慕秋轻声自语:“按照每二便重复一次的地支计数法,果是按照三月二七这生辰来算,那柜子就是——丁丙丑。” 卫流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采用七月二这生辰来计算,是因柜子只有六横排,数量不足七。 “不对……” 慕秋对数字格外敏锐,她很快就自推翻了自的猜想。 “这是按照每二重复一次来算,但事上,货柜有三竖。我去三竖的柜子命名什么。” 没等她走过去,卫流已先一步走到过道最面,借着夜明珠照三数列的柜子名。 他的眼眶酸涩得难受,明明夜视力比慕秋强上许多,但卫流几乎是贴到了柜子前,才清上面的字迹。 “是空。” “那就应该是二地支,空,二地支,空,子。我们找的柜子应该是——丁丙子。” 卫流在账本翻找,很快找到“丁丙子”这柜子存放的物品信息:“是一幅画,活当了五两银子。” 慕秋又在脑海过了一遍,确定这次的推测再无疏漏。 她走到“丁丙子”柜子前,握着锁头的手在微微发抖,连着戳了几下都没戳进锁孔了,有一次还险些戳到自的手。 卫流上前帮她扶住铁锁,又举起夜明珠,让她得更清楚些。 这铁锁格外小巧,慕秋在戳锁孔时,不免触碰到他的手背。 灼热的温度从他的手背传来,慕秋锁动作顿住。 她抬起头,自下而上着卫流的眼睛。 卫流闷声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发热。” 卫流忍不住咳了两声,话时嗓子仿佛被粗糙的沙砾刮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冷。” 来确是发热了。 慕秋解下身上的斗篷,踮起脚给卫流披好,不再耽搁时间。 “穿上就不冷了。我们拿完东西就走。” 即使身体很难受,卫流弯了弯唇,对她的担心很受用。 一幅画卷安静躺在柜子抽屉。 卫流阻止慕秋,谨慎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卷轴盒,先是检查了一遍外观,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将盒子的画卷慢慢倒出展。 画上是一片萧索竹林,竹林上方太阳高悬。 寥寥数笔,尽显风骨。 画的右上角还提了一句诗——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慕秋紧绷着的精神骤然一松,她扶着柜子,长长松了口气:“这幅字画确是出自大伯父的手。” 她出入过几次大伯父的书房,书房挂的字画全都是大伯父自作的,欣赏久了,她一眼便认出大伯父的字迹和画风。 慕秋想了想:“竹林……不和竹制笔架有关?” 来还得去找奚飞白帮忙。 刚想把画收起来,卫流目光一变。 他摇了摇画轴,确定画轴面确有很轻的闷响声。 卫流提起弯刀轻轻撬画轴一端,伸手进去『摸』索。 很快,他从面倒出一根造型诡异的铁丝。 慕秋试着用手掰了掰,起来并不粗的铁丝居然纹丝不动:“这根铁丝好坚硬,像是把……钥匙?” “没错,这是制的机关钥匙。”卫流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种钥匙多用于制的机关盒子。 果用任何暴力手段启机关盒子,都触发面的机关,将盒子装着的东西毁掉。 而且这种机关盒子只使用一次,可以是分珍贵和难得。 他有预感,无数人都想找的、被慕大老爷意藏起来的那样东西,正在某片竹林安静躺着,等待他们前去发现。 他们正在越来越接近真相。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我刚刚还保护了一个穷凶…… 收起画卷和钥匙, 慕秋重新关上柜门。 走回大堂,慕秋模仿掌柜的字迹,在账本“丁丙子”一栏末尾写“已赎”二字, 又按照赎回的价格,在装银子的抽屉里留五两一百文。 在她处理这些事情时, 卫如流正双手抱臂坐在梨花木椅上。 慕秋原以他是在闭目养神, 但等她将一切恢复成原样,走回他身边,卫如流依旧没睁眼看她, 慕秋才意识到不对。 她弯腰, 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道:“卫如流?” 又重复了两遍,卫如流才勉强睁开眼:“好了?我们回——” “谁!?” 屋骤然传来沈默的低呼。 卫如流眸『色』瞬间转厉,握紧手中武器保持警戒。 慕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了什么, 已卫如流拉到身后。 就在同一时间, 几道破窗声接连响起, 一伙黑衣人闯入当铺,目标明确,迅速向卫如流袭来,手中武器在夜『色』里折『射』冰冷的寒芒。 “狗官, 拿命来!” 卫如流皱着眉, 一手横握弯刀, 身形腾跃间连挥三刀, 将一众刺客震得倒退几步,成功瓦解掉刺客第一波攻势。 慕秋顾不得担心卫如流的情况,握着尖锐的发簪往角落躲去,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 她才退一步,不知道碰倒了什么东西,发沉闷刺耳的声音。 卫如流几个黑衣人围攻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听到慕秋这边传来的动静,右手掷道飞镖。 慕秋凭直觉蹲身子,幸运地躲过了这道攻击。 甩飞镖的黑衣人“咦”了一声,右手一翻,指尖夹着三道飞镖,正欲再次向慕秋甩,一把弯刀突然从黑衣人心口直进直。 卫如流喘着气,拔弯刀的同时,不忘躲开从斜侧方袭来的攻击。 突地,卫如流闷哼一声。 腰侧中了一剑,疼得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弯刀。 他猛地往前倾倒身体,使得长剑从体内撤,朝一旁闪避而去。 沈默他们这么久都没进屋支援他,看来面围攻的黑衣人数量更多。 趁机调息一番,卫如流再次迎上刺客,还不忘分神注意慕秋那边的情况。 慕秋躲得很小心,她知道卫如流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尽量不他拖后腿。 可她的身形早已落在刺客眼里。 没有管她,只不过是因她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罢了。 直到周围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倒在卫如流刀,其中一个黑衣人恨恨咬着牙,干脆调转了攻击方向,握着长剑朝慕秋纵跃而来。 剑尖寒芒落在慕秋眼里,她瞳孔倏地一缩,往后退开。 然而她退得再快,又怎么快得过长剑『逼』近的速度! 黑衣人的长剑已送到慕秋面前,与她不过咫尺之间。 慕秋心跳蓦地加速。 就在一刻,斜里斩一把弯刀,将剑身削去一半。卫如流的身形现在慕秋面前,他捂着慕秋因惊惧而睁大的眼睛,将弯刀朝前甩。 收刀时,鲜血从黑衣人的脖子处喷溅而,他用斗篷彻底挡去,没有让一丝鲜血惊扰到他身后的慕秋。 卫如流解脏掉的黑『色』斗篷,丢进血泊里,吃力咳了两声。 手掌慕秋的睫『毛』划过,有些痒,卫如流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没事了。” 说着,卫如流放一直捂在慕秋眼前的手掌,将手撤到身后负着。 慕秋重新看清周围,她环视四周,发现闯入屋内的所有黑衣人都卫如流解决了。 “你没事吧。”慕秋看着他。 卫如流摇了摇头,却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慕秋吓得连忙伸手半扶半抱着他,这才勉强没让他摔在地上。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慕秋看清他腰腹处的一片湿润。 慕秋声音颤抖起来:“你受伤了?” “小伤。” 卫如流的头越来越沉,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 但他不敢就这么昏『迷』过去,怕还有黑衣人闯进来。 到时候,不仅是他的『性』命,就连慕秋也会遇到危险。 “卫如流,你听得见我的话吗,让我看看你的伤。”慕秋话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卫如流的意识恢复些许清明。 他轻声对慕秋说:“伤在腰上。放心,就是流的血有点多,看着吓人。” 现在这情况随时都可有敌人闯进来,根本没办法帮他处理伤口,慕秋抱着卫如流坐到地上,用干净的手帕摁在他伤口上,帮他止血。 卫如流疼得闷哼声,额头刹那间冒着冷汗。 慕秋见他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没了什么意识,用袖子帮他拭去冷汗,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卫如流,卫如流……” “嗯。”卫如流低低应了一声。他误解了她的意,闭着眼睛说,“我不疼。” 慕秋眼睛蓦地一酸,这怎么可不疼。 可她不敢让他就这么睡过去,努力找着话题。 “这些黑衣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面还有这么激烈的打斗声,看来他们来的刺客还不少。 “这回我们是想低调也低调不去了。 “不过我们低调本来就是了隐瞒行踪,现在行踪发现了,也不用再低调了。” 卫如流咳了两声,唇角溢一丝血来。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听着慕秋说话。 头靠在慕秋怀里,明明浑身都烫得厉害,卫如流却觉得冷得慌。 “你很冷吗?”慕秋察觉到他在打寒颤。 “冷。”卫如流的声音几不可闻。 慕秋身上只有一件衣服,她伸手从身后环抱住卫如流,还不忘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现在不冷了。” 晕眩一阵阵袭来,卫如流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松了松紧握着弯刀的手,将它放在两人中间。 “如果我失去意识了,你拿着它保护好自己。” 慕秋越发用力抱着他,许久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时间一点点捱过去,门的打斗声渐渐小了。 还没等慕秋松一口气,紧闭的大门突然人从面撞开。有黑衣人捂着肩膀逃遁入室内,一步步往最里面退来。 慕秋轻轻看了眼卫如流,他动了动眼皮,似乎在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没办法将眼睛睁开。 仓惶瞬间消散,慕秋心里的念头慢慢坚定来,她伸手,握紧了那把弯刀。 慕秋借着柜子的遮挡,绕到柜子另一侧。 确定这不是自己人后,慕秋咬着牙,将手中发簪朝卫如流在的角落丢去。 “哐当”一声在屋内响起,黑衣人惊动。 他的警惕『性』并不差,先是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偷袭,才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看清胸口还在起伏的卫如流后,黑衣人眼里划过一抹喜『色』。 他不再迟疑,提着手里的剑,捂着肩膀快步走来,面上带着几分狂喜之『色』。 长剑已经高高举起,只要一落进这个狗官的心脏,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届时,荣华富贵都将—— “唔——” 黑衣人痛呼声。 他低头,看着那把穿心口而过、泛着血光的刀刃。 他吃力地、慢慢地转过头,想看清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慕秋两只手死死握着刀,将刀一捅到了底,然后,她用力拔弯刀。 鲜血喷溅散开,落了她满脸。 黑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便已沉沉倒。 慕秋低头,盯着自己布满粘腻鲜血的双手。 她发现,梦里杀人和真正杀人是完不一样的感觉。 在梦里,锋利的弯刀轻轻松松没入血肉之间,可是现在…… 她用尽浑身力气,才勉强解决掉眼前这个黑衣人。 倒在地上的卫如流紧紧拧着眉,不适地发闷哼声,慕秋顾不上想其它,蹲到卫如流面前。 卫如流慢慢睁开了狭长的眼眸。 看清慕秋的脸,他似乎是意识到方才发了些什么。 “过来一些。”卫如流轻声道。 等慕秋疑『惑』凑到他近前,卫如流吃力抬起手,用干净的那边袖子帮她仔细拭去脸上的血。 “怕吗。” 慕秋摇头。 “都吓傻了,还说不怕。”卫如流咳道,“你以前不是说你杀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吗。” 慕秋抽了抽鼻子,扯一个很狼狈的笑容。 “那算什么,我刚刚还保护了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卫如流轻笑,伸手搂住浑身都在不自觉颤抖的慕秋。 “是啊,慕姑娘可真厉害。”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二更合一】受伤…… 夜风在黑暗里汹涌, 连同屋外的喊杀声送进来。 慕秋已经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都没有了。 她察觉到卫如流将她搂入怀里,但她没有挣扎, 也不想挣扎,顺着的力道靠在身上, 枕在怀里。 手掌颤抖得厉害, 她便手掌揪的衣襟,想这种办法来尽快恢复自的平静。 卫如流已经做得够多了,再厉害的人也不是铁打的, 现在受了伤又生着病, 她必须坚持住。 感染风寒再加上失血过多,卫如流眼前阵阵发黑。 力咬住舌尖,借着这份疼痛保持清醒。 手上染了太多血污,脱去手套, 手掌落在慕秋发间慢慢抚『摸』着, 动作生涩, 带着浓浓的安抚味。 怀里的姑娘渐渐停止颤抖,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来。 阵急促仓惶的脚步声从屋外冲进屋内。 慕秋几乎是从的怀里弹来,把捞过弯刀抱在怀里。 她咬着唇,屏息警惕着。 这系列动作慕秋做得太快了, 连卫如流的反应都比她慢了拍。 “大人, 属来迟!” 进屋的是沈潇潇, 她抱拳说了句, 没有再往里多走步,转身守在门。 她浑身染血,头发胡『乱』披散着,脸颊和脖颈处都有几道剑伤, 显是刚经历过场战。 慕秋没有马上应声,她识看向卫如流。 现在这里的人,除了卫如流,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来铺的行踪本来是极机密的,但是居会泄『露』出去引来刺客,肯定是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卫如流明白她的思,咽喉咙的痒,低声道:“别紧张。沈潇潇可信。” 慕秋这才松了,不过依旧没有放手里的武器。 “你再睡会儿,等睡醒就没事了。” 卫如流看着她握刀的那只手。她抓得非常力,似乎是担心不够力就会抓不稳刀。 再这么握去,她的手很可能会抽筋。 卫如流将手移到刀柄上,陪她握着刀。拇指指腹慢慢摩挲她的指骨,帮她『揉』开筋脉。 慕秋脸上有些茫,似乎在奇怪这个举动的。 她也没问,只是又催促了遍:“快去睡吧。” 卫如流应了声,说:“睡不着。” 其实不是睡不着。 晕眩感直持续笼罩着,只闭眼,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但周围情况不明,不放心让慕秋独自人。方才才失去识这么会儿,就让她被迫举刀防卫。 慕秋理解错了的思:“是太冷了吗?” 本来伤寒就容易身体发冷,如今失血过多,情况只怕会比刚才更糟。 受伤对卫如流的影响确实很大,的反应已经有些跟不上了。缓了片刻,卫如流还没来得及否认,慕秋已经只手紧握着刀,另只手小心翼翼穿过的手臂,环抱住,身体堵住汹涌吹来的夜风。 “就这样睡吧,放心,我不会让你在我前面的。” 门外的打斗声点点减弱,宛若卫如流的心跳声。 慕秋将两根手指压在脖间动脉上,感受着的脉搏跳动,生怕什么候就停止了呼吸。 的伤又在流血。 无论怎么按压都没,似乎是感染了。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去,再这么等着,就算没有被黑衣人杀,卫如流也会生生耗在这里。 “潇潇姑娘……”慕秋咬着牙关,提高了声音。 “我在。”沈潇潇吃力开。 她还守在门,刚刚又击退了两个试图闯进屋子里的黑衣人,唇边都是凝固的血。 “我马上去后院找绷带和止血的伤『药』,你守着。半刻钟,顶多半刻钟我就回来。” 慕秋让卫如流靠着柜台,她沉沉看了两眼,握着弯刀慢慢身。 “外面危险!慕姑娘!”沈潇潇惊道。 慕秋已顾不得了。 她只能赌通往后院掌柜家人住处的那条路没有刺客。 天际已经翻线鱼肚白,晨曦笼罩这方矗立千年的城池。 慕秋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她埋头冲进了掌柜夫妻的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 没有。 还是没有。 “你……”掌柜的妻子不知何醒了过来,看见慕秋满身是血的样子,识就尖叫着去推醒身边的丈夫。 “别喊!喊了你会没命!”慕秋转身,刀尖指着她。 她是了掌柜妻子好,掌柜妻子发出动静,势必会吸引正在前院打斗的黑衣人。若是把引了过来,谁也讨不了好。 “我止血『药』和绑带,把这两样东西给我,我马上离开!” “你……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掌柜妻子颤巍巍赤脚走床,从床脚底拉出个『药』箱,赔笑道,“我公公是个大夫,这些都是备着的,东西很齐全,你看看……” 慕秋走了过去,弯腰拿『药』箱。 离开,她不忘以手刀将掌柜妻子击晕,轻轻放倒在椅子上。 没有耽搁任何间,慕秋背着『药』箱,特绕去厨房洗干净自的手。她等会儿还帮卫如流包扎,总不能满手血污去『摸』绷带。 离开,慕秋灵机动,顺手抄罐辣椒粉。 回去的路没有来那么幸运,慕秋距离大堂侧门还有十几步,看到了正在前面与沈默对峙的两个黑衣人。 沈默的情况没比沈潇潇好到哪儿去,大直喘,似乎已经力竭。 恰好是正面对着慕秋,瞥见慕秋,脸『色』微变。 慕秋晃了晃辣椒粉罐子,确定沈默已经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慕秋使了劲拧松盖子,将罐子朝两个黑衣人甩了过去。 她也没看效果如何,砸完辣椒粉埋头冲进大堂里。 守在门的沈潇潇被她吓了跳,险些以是敌人冲了进来。 慕秋跑回卫如流身边,刀割开伤附近的衣服,颤抖着手给卫如流上『药』。 『迷』『迷』糊糊,卫如流又恢复了些识。 盯着她,突抬手抹了把她的脸。 指尖的血在她眼尾拖曳出妖冶痕迹。 而,揩到了滴湿润的眼泪。 江淮离领着衙役赶到。 是匆匆得到消息出门的,未着官袍,只身舒适的棉质长衣。 慕秋正闭着眼睛休息。 若不是胸还有伏,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和周遭横伏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听到脚步声,慕秋抬头,艰难看清江淮离的模样:“大夫呢!” 她的眼尾全是血,不知道是在哪儿蹭到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透出种奇异的妖冶。 江淮离能看出来,对于的靠近,她的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瞬间,江淮离竟不敢再往前多走半步:“在外面。” “让大夫过来!”慕秋急切道,“还在发热!” 江淮离顺着她的话看过去,这才看清卫如流此出多进少的惨状。 江淮离眉心跳。 得到消息赶来之前,有想过这里的局面会很惨烈,但万万没想到会惨烈到这种程度。那些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江淮离没有耽搁,挥手让属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赶到,解『药』箱,蹲在血泊里。 看着大夫认真把脉的模样,慕秋的手才慢慢松开,没有再握着弯刀。 “来的大夫不止个,你也去检查检查吧。”江淮离说道。 慕秋摇摇头,拒绝了的提议:“郁墨和简言之来了吗?” 江淮离负在身后的手掌微微虚握成拳。 她这是……不够信任? “我离开衙门派人去了郁府通知,应该快到了。” “多谢。”慕秋道谢完,凑到大夫身边,“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问:“你给过止血的『药』了?” 慕秋点头:“只是简单止了血,还给擦了烧酒降温。” 大夫摇头叹息,手动作没有停:“伤的剑上有毒,再加上还发着热,伤绝对会发炎,这伤不好康复。” “那……”慕秋声音不自觉颤抖了,“可有命之忧?” “放心。”大夫说,“命硬。” 慕秋看向卫如流。 已经被移到块干净的地方,安静躺在那里,淡薄的晨曦从破碎的窗户透照进来,从的眉眼照到鼻梁再落到唇峰,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苍白虚弱。 她还是第次见到这么虚弱憔悴的模样。 江淮离不知何又走到慕秋身边:“黑衣人的尸体清点好了,共有三十六具。刑狱司的暗卫了四个,还有四个重伤,现在已经在医治。” 慕秋问:“你怎么知道这里出了案子?” 江淮离耐心解释:“是更夫听到动静不对,担心会出现和上次样的情况,连忙跑去知府衙门报了案。” 话的“上次”,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事情。 “慕秋!慕秋!”郁墨人还没冲进铺,声音已经先步传入屋子里。她快步跑到慕秋身边,看到慕秋的第眼就被吓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你哪里受伤了!” 慕秋摇头。 她的精神紧绷了很长间,又夜未眠,早就撑不住了。 浑身都是粘腻的血和汗,见到跟在郁墨身后闯进来的简言之,慕秋说:“你在这里守着卫如流,我去换身衣服。” 简言之明显被这幕吓到了,万万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惨烈,听到慕秋的话,连忙点头,蹲到了大夫身边。 郁墨上前扶住慕秋,急得都快哭了:“早知道我就跟着你出来了。” 慕秋努力挤出微笑,安抚郁墨:“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行人,除她和卫如流外,还有八个暗卫。 这些暗卫出身刑狱司,各个都是以十之辈。 正常情况,有这八人随同保护,来夜探的还是个普通铺,谁也不能说不够小心谨慎。 但是——偏偏就出事了。 坐回马车里,慕秋才注到她把卫如流的武器也带了出来。 先将弯刀放到旁,慕秋慢慢脱去染血的外衣,问道:“查清楚是什么情况了吗?” 郁墨脸上浮现惭『色』:“是那个告诉我水巷情况的二管家。” 简言之让她派人盯着二管家夜,郁墨想着二管家手无缚鸡之力,就只派了几个侍卫过去守着。 可是,等她听说慕秋这边出了事,去二管家院子瞧,才发现那几个守在门的侍卫都被人杀了,而二管家早已不知所踪。 ,昨晚上没注到二管家逃了,还有个原因是因有刺客闯进郁府柴房,想把金刹帮大家和二家灭。 混『乱』之,大家和二家都受了伤。 急急忙忙把刺客制服,找了郁府信得过的大夫来给大家和二家诊治。 郁墨头疼道:“结果那个大夫被控制了,二家场毒发身。还好大家没来得及吃『药』,不局面只会更糟糕。” 二家的嘴已经被撬开过,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没有了价值,就了。 但大家可不样。 是目前最有可能知道慕大老爷落的人。 慕秋换好了衣服,梳子梳开被血凝在块儿的头发,闻言手动作顿:“是哪个大夫?” “周大夫。” “居是……”慕秋拧着眉,心底沉。 自从她认识郁墨以来,这个周大夫就直在郁府上上诊治,极得郁大老爷的信任。 还有二管家,也郁府效力了二十几年。 偏偏是这样值得信任的人出了岔子…… 这才是最可怕和最让人防不胜防的。 郁墨补充道:“我查过了,周大夫家老小都被控制了,我的人顺着线索追查到城外,只找到了的尸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连杀人的武器都是制作工艺普通、随处可见的匕首。” 如果不是因府里生了『乱』子,她和简言之忙着处理府上的事情,也不会这么晚才赶到。 之前安生了这么久,幕后那些人不动则已,动来,手段就这般狠辣,真令人心惊。 “剩的事情交给我和简言之来处理吧。你担惊受怕了夜,先歇会儿。”郁墨没有再说去。说得多了,也是徒增慕秋烦忧,她现在最需的是休息。 慕秋轻应了声。 刚往后靠,余光瞥见那把染着血污的弯刀,慕秋又坐直了:“我先把这把刀清理干净再睡。” 郁墨认出了这把刀:“没事,你睡吧,我帮你清洗,后再还到卫如流那。” 慕秋犹豫了,摇头婉拒了:“还是我自来吧。” 这把刀对卫如流的义不般,允许她去触碰使,却没允许过其人触碰使。反正她现在精神绷得紧,半会儿也睡不着。 “行吧。”郁墨也没坚持,她跳马车,去给慕秋找清洗刀具的东西,给慕秋打手。 两人配合之,清洗得极快。 郁墨很贴心,连白『色』细布条也备齐了。 慕秋擦干刀身,手指灵活缠绕着布条。等到把布条缠好,她也懒得再跑趟将刀送到卫如流身边,放到了自枕边。 马车很宽敞,能够让慕秋轻松躺。 没过多久,慕秋闭眼睡了过去。 而这觉她睡得不安生,直在反复做梦。 这个梦与她那个预知梦有几分相似。 唯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她握着刀不是了杀卫如流,而是在努力保护。 她人生第次手刃活生生的人,是因那个人想杀卫如流。 等到慕秋终于睁开眼睛,她看着身上的干净里衣,嗅着屋里的安神熏香,才识到自现在已经回到了郁府院子里。 她把从床上坐了来。 等郁墨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慕秋已经把衣服都换好了。 “你去哪儿?” 慕秋撩开头发,边说着话边往外走,还不忘把卫如流的刀拿去还给,免得醒来找不到:“我去看卫如流。” 郁墨在她身后喊道:“这都晌午了,你得先吃点东西!” 慕秋没回头,举手朝郁墨挥了挥:“帮我送去卫如流的院子吧。” 她得先去确认卫如流的情况,才能彻底安心。 郁墨目瞪呆,在原地站了会儿,追了上去:“等等我啊。” 罢了,她也跟着去关心关心卫如流吧。 卫如流的屋子里满是呛鼻的草『药』味道。 躺在床上,床幔没有散来,所以慕秋进屋第眼便看见了。 看着身上压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慕秋有些想笑,心底又莫名升几分酸涩。 她走到床边坐,把刀放到枕边,静静看着。 “卫如流,以后还敢这么逞强吗。” “你现在执掌了整个刑狱司,又不是在单打独斗,还需你事事冲在最前面拼命吗?” 正说着话,郁墨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那什么,厨房怎么还没把你的午膳送过来,我这就去催催。真是的,厨房那些人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 说着,郁墨指了指她的左边,朝慕秋『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走了。” 慕秋微愣,看着她风风火火跑掉,无奈笑,身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 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慕秋倒了杯水,试着汤匙喂了卫如流些水,但睡梦的防范识格外重,紧闭着牙关,她喂的水全部都顺着的唇角滑落去。 无奈之,慕秋改棉签,慢慢湿着唇畔。 这样倒是能勉强喝进去些。 喝水,身体直在冒冷汗,鬓角被汗润湿,有不少碎发贴在颊侧。 慕秋放装水的碗,取来拧干的帕子,帮擦了擦脸和脖子,抚开贴在颊侧的发。 突,慕秋指尖顿住。 她在卫如流的鬓角处,『摸』到了很长的道陈年旧疤。 平日里这道疤痕被头发遮住,如果不是上手去『摸』,旁人压根就发现不了。 这个地方……怎么会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也许是感受到了慕秋的动作,陷入昏『迷』的卫如流慢慢启唇,反复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努力去听,才听清发出的那几个字节。 “外……外祖父……” 卫如流又梦到张家灭门的发生事情。 富贵滔天的张家宅子,夕败了门庭。 阴暗『潮』湿的地牢,挤满了张家的老弱『妇』孺。 张家族长张苍儒贵兵部尚书,依旧改写不了家族和自的数。 短短数日间,已是满头白发,病得奄奄息。 纵使如此,张苍儒依旧坐得笔直如劲松。 那双染上泥垢的手抚『摸』着面前的少年,带着温柔而厚重的力度。 “我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听到少年的问题,张苍儒笑着说,“没有。” “爹!”旁边个年男人哭喊道,“怎么会没有!” 年男人无视了张苍儒的呵斥,在少年面前跪。 “救救那对双胞胎孩子吧。才刚刚出生,连满月酒都没来得及摆。至少……至少给张家留丝血脉。” 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关在其它牢房的张家人齐刷刷向少年跪。 有很多人连那对双胞胎都没见过,可在家族倾覆之祸面前,依旧希望能保住家族丝血脉。 …… 明黄的御书房里,天子得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了过去。 少年跪伏在大殿之,没有避让。 茶盏碎开,在的鬓角划开狠狠道伤。 “张家余孽,不足惜!” 鲜血从少年鬓角滑落,染红了耳畔,最后在光滑鉴人的地板晕成团。 “既跪,就直跪吧。” 御书房外的日月更换了整整三次,少年笔直跪在那里,直到听闻张家满门被拉去菜市问斩,才跌跌撞撞朝宫外奔去。 雷电交加,暴雨将至。 素来热闹的菜市片安静,那里黑压压跪满了人,宛若乌云压城。 张苍儒跪在最前。 狂风『乱』作,囚衣轻薄。 吃力抬戴上枷锁的手,抚『摸』着少年鬓角的伤: “从满门富贵到满门身,只需短短数日;可这人人求的富贵路,张家数辈人走了上百年。到头来,终是场空。” “我这些人了倒是了百了,可你的未来却沉重得看不见了……” 行刑的辰到了。 张苍儒放手,仰头望着虚空:“雨了,回去吧。” 少年步三回头,才行两步,张苍儒敛衽跪伏,双手平举,额头贴在泥泞的地上:“这是臣最后次向殿行礼。这礼,是臣祈愿殿,余岁长安!” 雨水混杂着血水,点点浸湿了少年的鞋底和膝盖。 生而血统高贵,又得帝王爱重,此生几乎未跪过人。 除御书房那次外,这是第二次。 就跪在那里,直到天明第道曙光来临,照在的眼睛上。 阳光刺目,卫如流睫『毛』颤抖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陈设都很熟悉。 慕秋坐在床头喂喝水,落在眼里的半张侧脸娴静而温和。 过往与今夕交织在,卫如流过了好会儿,识才回笼。 看了看厚厚压在身上的两床被子,卫如流热得浑身冒汗,试图将被子掀开。 “你醒了!” 慕秋担心会扯到伤,连忙帮把被子掀开层,又小心扶着坐了来。 刚想出门去喊大夫,慕秋就被卫如流攥住了袖子。 唇『色』苍白,有无力道:“先别走。” “怎么了?” “疼。”卫如流垂着眸,“很疼。” 从行刑的菜市离开后,大病场,在鬼门关里徘徊数日才终于重新活过来。 从那之后,几乎没有再生过病。 因生病这件事,会反复提醒,那些会在生病悉心照顾的人,都不在了。 就连生病的底,都失去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因为你信守了承诺”…… “哪疼?” 慕秋还以为他的伤口出问题了。 等了一会, 慕秋依旧没等到卫如流的回答。 他正出着神,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回忆之。 如果不是他眼神清,慕秋都要怀疑他病『迷』糊了:“怎不说话?” “我在想, 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某个角落里,你会不会去为我收尸。” 慕秋确定了:“看来病确实还没好。” “我曾在菜市口目睹过一场行刑, 淋了很久的雨, 染了风寒,病得几乎要死过去。” “……然后呢?” “没有人来救我,我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等死。等着等着, 我突然很害怕, 害怕死在这个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没有人会给我收尸,没有人会为我的死落泪……” 说着,卫如流抬眸, 凝视着慕秋。 他记了举刀杀人的场景, 在黑暗里强装镇定为他包扎的画面, 以及耐心喂他喝水的举动。 他还记了眼底滑落的那滴泪。 晶莹温热。 ……是为他落的。 生病这件事于他,似乎也没那可怕了。 说这些话时,卫如流的表情克制到堪称平静的地步,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慕秋清楚, 那就是他的过去。 血淋淋, 触目惊心的过去。 “我不会为你收尸的。”慕秋抽开被他拽着的袖子, “所以, 你最好别随死在某个角落里。” 似乎是想到什,慕秋双眸圆瞪,补充道:“也千万别死在我面前。” 卫如流认道:“好。” 顿了顿,卫如流声音放轻许多:“做噩梦了吗?” 不少人第一次杀人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变得比平时要惊惧许多。 “没有。” 慕秋摇头,杀人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自保,事出有因。 刚开始确实很害怕,但马上就被他安抚了,后面又发生了那多事情,哪还有时间和心去恐惧。 “我做的梦……倒是不算坏。” 卫如流问:“什梦?” 慕秋:“无可奉告。” 总不能说,在梦里也在保护他吧。 卫如流也没再追问。 只要不因此事困扰了自己就好。 卫如流大病未愈,说了一会话,精神劲不足了,虚弱靠着床头,『舔』了『舔』干燥皮的唇角。 慕秋给他倒了杯水:“我去找大夫,再让厨房把熬好的小米粥送来给你。”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 “慕秋。”卫如流叫住。 “嗯?”慕秋回眸。 “你信我吗?”他很认。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 信,或者不信。 但要开口答,却没有这容易。 慕秋不白他为什会这问,但知道他不会随随问,于是也不免慎重来。 卫如流也没催促,他抱着温热的茶杯,耐心等着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 “重要。” “你想做什?” “暂时也无可奉告。” 沉『吟』许久,慕秋给自己加了个前提:“扬州一行,我信你。” “那记住你说过的话。” 片刻,大夫赶来。 这个大夫就是那个评价卫如流命硬的,他头到尾帮卫如流检查了一遍,啧道:果然,他的评价没有错。 这严重的伤,要是其他人,不躺个天半个月别想动弹。 但眼前这位大人已经在问他现在能否试着床走动了。 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抚着长须道:“大人若是受得住,我加重些『药』『性』。风寒和伤势都能好得更快,只是副用会比较大。” 卫如流的回应很干脆,连副用是什都没问:“用『药』吧。” 他们现在越来越接近相,幕后的人已经坐不住了,手段越来越疯狂,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对他们出手。 他必须尽快恢复好伤势。 等大夫给他开好『药』方,提着『药』箱要离开时,卫如流请他再往沈默和沈潇潇那走一趟。 大夫道:“大人倒是和慕姑娘想到一块去了。放心,老朽这就过去。” 简言之正在忙着善后。 昨晚刺杀闹出的动静极大,扬州人心惶惶。 听说卫如流醒了,简言之把公务交给属,赶回郁府探望卫如流。 一进屋里,就看到卫如流在喝着温热养胃的小米粥。 简言之还没吃午饭,忙活时没觉得饿,现在一闲来,顿时觉饿得前胸贴后背。 简言之『摸』『摸』肚子,也去舀了一碗,边吃边和卫如流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全赶一块了。”端碗喝完里面最后一点米,简言之放空碗。 卫如流吃得很慢,闻言扫了他一眼:“你有查出什吗?” 简言之摊手:“没有。” “我倒是有个怀疑人选。” “谁啊?”简言之洗耳恭听。 “郁大老爷。” 简言之瞪大双眼,惊道:“你说谁!?”说完,他小心翼翼环视四周,生怕隔墙有耳,“不可能吧。我们现在就住在郁府,而且这些天里郁女侠一直在费心费力帮我们查案。” 卫如流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没怀疑过郁家。但现在,无论是二管家还是周大夫,都是郁家值得信任的人。” “他们可以是被收买的啊!”简言之辩解。 这两天出的事,确实都能和郁家扯上关系…… 但是吧,郁女侠可是心实帮他们的,不管卫如流是怀疑对了还是怀疑错了,郁女侠肯定都要伤心难过的。 嗯? 等等。 郁墨难过他怎这紧张? “你这激动做什?”卫如流扫了简言之一眼,语带诧异。 简言之挠头:“总之,我觉得只靠这两件事,还不足以说郁大老爷有罪!” “我这里还有别的线索可以给他定罪。” 简言之紧张来,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卫如流:“什线索?” 院子海棠遍开。 慕秋坐在秋千上,索着卫如流问的问题。 “坐那发什呆呢?”郁墨灌木丛后面冒出来,一只手叉着腰。 慕秋碗里的樱桃分给:“想些事情。” 郁墨爱吃这玩,抓了一把,勾着秋千绳子坐到旁边另一张秋千上,姿态散漫:“和卫如流有关?” “你怎猜到的。” “哈!”郁墨坐直,来了精神,“这还用猜?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慕秋好:“有什不对劲?” 郁墨才不管是在装傻还是在假装傻,掰着五指,正打算和慕秋好好盘点,只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极嘈杂的动静,隐约间还有推搡和婢女的尖叫声。 发生了何事? 慕秋和郁墨对视一眼,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恰好是简言之。 而他身边,还跟着郁大老爷。 只是此时郁大老爷的状态不太好,头发凌『乱』,素来精神的头低垂着,看上去格外失魂落魄。两个衙役跟在他身后,显是在押送他。 “爹?”郁墨惊呼,迅速跑了过去。 把慕秋甩在身后,直冲到郁大老爷面前:“爹你怎了?” 郁大老爷抬头,看了郁墨一眼,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最后都化为一叹。 郁大老爷这里看不出什问题,郁墨只好去问简言之:“简言之,这是什情况,你们为什要押着我爹?” 简言之皮肉不:“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郁大老爷很可能昨晚的当铺刺杀案,还有一个月前的驿站火案有关,我这是例行审问。” 方才郁墨还能压着脾气,现在怒火几乎烧到了漂亮的眼眸里。 狠狠瞪着简言之:“瞎说也要有实质『性』证据,我爹怎可能会和这两个案子有关?” 郁墨又去喊郁大老爷:“爹,爹你说话啊!” 然而,郁大老爷没有再看一眼。 郁墨整个人要疯了。 不敢想,要是爹的和这两个案子有关系,那要怎面对慕秋,怎面对爹。 而且这可是会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爹这人是不靠谱,而且在女『色』上有些掂量不清楚,但…… 但怎可能会这糊涂! 郁墨的眼眶顿时湿润来。 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不远处围了很多人,都在朝这边探头探脑。 慕秋紧赶慢赶,这才赶到了郁墨身边。 慕秋连忙扶着的肩膀,柔声安抚道:“郁墨,你先别激动。刚才简言之说了,只是做例行审问,事情还没有定论。” 简言之心里叹了口气,按照卫如流的吩咐,一板一眼道:“我这是在执行卫大人的命令,你要是有什不满或者不白的地方,就去和卫大人说吧。” 说完,简言之挥了挥手,带着郁大老爷绕过了郁墨和慕秋。 郁墨没有阻拦,也没有和慕秋说任何话,朝着卫如流住的院子冲了过去。 经过刺杀一事,卫如流的院子守卫格外森严,郁墨尚未靠近,已被悄然现身的刑狱司暗卫拦住。 郁墨高声道:“我要见卫如流!” “大人在休息,速速离去。” 郁墨握着手的剑,暗卫对峙,既不上前,也没有退去。 过了几息,院子里又出来一个暗卫:“大人请你进去。” 没了阻拦,郁墨快步走进屋里,看着坐在床头翻看公文的卫如流,冷声问道:“为什抓我爹?” 卫如流翻过一页:“简言之没和你说?” “说了,我不信。” “我不需要你信。出去。” 郁墨气得咬牙,偏偏又不能对卫如流拔剑。 “我会找到证据,证我爹无罪。”郁墨转身离开,实在是气不过,又扭过头骂了一句,“亏我还对你和简言之掏心掏肺,结果居然是我引狼入室!” 快步走了出去。 绕到屏风处,险些和气喘吁吁赶来的慕秋撞了个满怀。 郁墨吓了一跳,识关心道:“怎跑这快?” 很快,想到爹身上背的那两个罪,郁墨闷闷不乐地抿了抿唇:“慕秋,我……” 慕秋急忙打断的话,边大口喘着气边道:“我,我觉得郁伯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一路跑来,胸腔险些要烧来。 方才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但郁墨跑得实在是太快。 郁墨心情轻松了不少,余光瞥见屋里的卫如流,又冷道:“但是别人可不会像你我一样想,我要去找到证据,洗清我爹的嫌疑。” “我陪你去找。” “不,我要自己找。”郁墨这回拒绝了,分坚定,“你也别跟着我,我想去看我爹。” 郁墨又跑掉了。 慕秋正打算再追过去,一直没说话的卫如流开口道:“简言之在那边,不会出什事,你先喝口水。” 纠结几息,慕秋进了里屋。 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几口,心跳平复不少,慕秋说:“你活该被骂。” 卫如流扬眉。 他放手里的公文,注视慕秋。 刚才郁墨进来时,他连眼风都没扫过郁墨一次。 “那你要跟着一骂吗?” “我以前骂你还少吗?” “这次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卫如流没说。 慕秋连忙又低头喝水。 知道哪里不一样。 这回答应过要信他。 所谓信任,应不问缘由,不分亲疏,不论是否。 喝完水,慕秋咳了一声,说:“我走了,你继续养伤。” 卫如流没有挽留,但慕秋刚走出一步,听到他的声音后面飘来:“幕后之人盯得太紧了,只有这样才能转移他们的视线。” 这个理由,他连简言之也未曾告知。 慕秋忍不住抬头。 “在看什?” “看太阳有没有打西边出来。”慕秋眼眸里流淌出淡淡的,“要不然,卫少卿行事,怎会跟我解释呢。” 卫如流被眼里晃晃的取悦了,也跟着微微一:“因为你信守了承诺。” 他很高兴。 慕秋找到郁墨时,郁墨正和简言之坐在柴房屋顶上聊天,一人手里还握着一壶酒。 他们的对话,(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那叫一个同仇敌忾。 “我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没错!我相信你的人品!” “我在说我爹,你信我的人品干嘛?” “噢噢噢,是这样的,能教出你这样的姑娘家,郁府的家教肯定不会差。虽然我和郁大老爷不熟,但由女观爹,这肯定没有错。” 听到这话,慕秋险些出声来。 简言之这话,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郁墨:“……” 郁墨神情有些复杂,拎着酒壶,壶嘴对准自己的嘴巴,倾倒了几,却没晃出一滴酒来。 “喝完了。你现在能让我去见我爹了吗?” 慕秋可算是白两人怎会跑到屋顶上饮酒吹风了。 这分是简言之在哄郁墨。 “这……”简言之转着扇子,索着要怎糊弄过去。 “郁墨,我来接你了。”慕秋适时开口。 简言之如蒙大赦:“哎,慕秋来了。” 郁墨酒量不差,喝了一壶酒还算清醒,眼眸亮。 甩掉空酒壶,拎着简言之的后领,施展轻功,他屋顶带来。 在地上站稳,郁墨偷眼瞧慕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慕秋哪里还不了解的『性』子,走到面前,刮了刮的鼻子:“简言之在糊弄你呢,你短时间内肯定见不到你爹的。” 这种亲昵的举动,两人平时不经常做。郁墨白慕秋的,抱住的手臂:“我知道。但是我心情不好,就跟着他喝了点酒,吹了会风,现在冷静来了。” 慕秋温声道:“走吧,我陪你去你爹的书房。这件事瞒不住,郁家的长辈肯定会来过问,你是郁家少主,得先安抚好他们,再去做进一步的调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手挽着手,看来就亲亲热热的。 被甩在身后的简言之:“……” 罢了,走就走吧,他是时候去做卫如流交代的另一件事情了。 简言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灰溜溜走进柴房,亲自去看守被关在柴房里的郁大老爷。 在里面坐了一会,一个身形简言之有九成相似的侍卫走进了柴房里,面具一摘,别说身形,就连容貌也化成了简言之九成像。 侍卫大刀阔斧,坐在了郁大老爷对面。 而正的简言之,悄悄进入柴房灶口旁边的密道。 没过多久,他密道走到了关押着金刹帮大当家的密室里。 简言之随手火炉里抽出刑具,居高临俯视着半死的大当家,冷声道:“幕后那些人利用完你,还想要置你于死地。你在那些人眼里只是一只蝼蚁。” “但蝼蚁就不配活着吗,蝼蚁也能反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要你开口,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现在,那些人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我命如草芥以后不要再…… 密室里, 简言之在试图撬开当家朱绍元的。 此同时,慕秋正陪着郁墨待在郁老爷的书房里。 郁家在扬州城扎根上百年,是个根深蒂固的家族, 郁老爷出事后,消息如『插』了翅膀般迅速传开。 郁墨前脚刚到书房, 后脚就有几个长辈来见她, 焦急向她打听现在是什么况。 别看郁墨刚表现得失态,但在她冷静来后,她完美展现出一族少主应有的风度, 安抚这些长辈安抚得有模有样。 甜枣给了, 就该再给一棒子了。 到后,郁墨话锋一转,敲打这些长辈,近来是多事之秋, 这些长辈和他们家里的小辈都要安分些。 “若是做出什么令我们郁家蒙羞的事, 我绝不轻饶。”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郁墨同时抽出剑。 剑擦过铁制剑鞘,发出清脆碰撞,在长空争鸣。 等所有长辈都她打发走,郁墨走到慕秋边, 靠着慕秋的肩膀, 不再掩饰自己上的疲倦。 “刚刚那句话也是我对我自己的。” “哪怕是我爹, 他要是真敢做出什么让郁家蒙羞的事, 我……” 郁墨的音里已经泄出哭腔,但她依旧坚持着话完。 掷地有,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 “我肯定也义灭亲!” 慕秋揽着郁墨:“爹不令为难的。而且,他如果知道方的表现, 肯定非常欣慰。” 郁墨哼道:“谁要他欣慰。” 两人低聊着天,慢慢地,郁墨靠在慕秋怀里睡了过去。 慕秋半边体坐久了有些僵,但她没动,怕吵醒郁墨,就这么静静让郁墨枕着。 没过多久,郁墨睁开了眼。 她要去找线索证明她爹的清白,慕秋想陪着她去,却郁墨拒绝了。 郁墨鼓着脸,语气有些闷:“昨晚刚遭遇一场刺杀,现在该好好休息。再了,这件事帮不了我,还是去帮卫如流吧。” 慕秋清楚,郁墨定决心后就不轻易改变主意,她只是一时间没想明白另一件事:“不生卫如流的气了?居然还让我过去帮他。” 郁墨都要气死了:“生气啊,怎么可能不生气!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亏我以前还觉得他脾气好!” 她肯定是猪油蒙了心,觉得刑狱司少卿是个好相处的人物! 但郁墨清楚,慕秋跟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就像她现在想做的就是洗刷她爹的冤屈一样,在慕秋心里,重要的肯定还是慕老爷的安危。 郁墨抱了抱慕秋,道:“我不能陪继续查去了,我郁府精锐的二十个死士都调给。他们替我保护好。” 两人对视,默契流淌,多话都无须再明。 时间一晃,便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郁墨一直在外搜查线索,简言之神出鬼没。 慕秋闲来无事,经常去找卫如流,拉着他分析那幅画有竹林的画代表着什么。 卫如流的风寒彻底痊愈,也能勉强地行走。只要小心些,不扯到伤。 这天晌午,卫如流突然:“我今晚就去凤鸣山。” 慕秋正在伏案字,练字久了,她的字越发像模像样。 闻言一惊,撂笔抬头。 “今晚?可的伤……” “正因如此,应现在去。” 人人都以为他受了重伤,至少要十天半个月能地行走。 此行危机重重,只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慕秋明白他的意思:“好,那我也去。” 卫如流皱了皱眉头:“太危险。” 慕秋坚持:“既然重伤之躯都能冒险,我为何不能一去冒险?” 对面的人许久都没开回应。 慕秋以为他自己服了,低着头正要重新提笔字,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颊侧。 他的手微凉,有着常年握刀习武留的粗糙薄茧,落在慕秋的脸上,激她一阵战栗。 然后,她听到了他略带沙哑的嗓音。 “我命如草芥,以后不要再我比。” 后慕秋还是一道去了凤鸣山。 卫如流不想她去,只是担心再让她置于险地里。 但她坚持要去,他便做足万准备。 月上枝梢。 子时过半。 入夜后,凤鸣山的温度比白日里降低许多。 天黑山路难走,山中的蛇虫又都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出没,基本没什么人在这时候进山。 不过也有例外。 平日里奚飞白早早睡,但今天他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上衣物整齐。 终于,他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鸟叫。 奚飞白床穿鞋,悄悄『摸』出,顺着鸟叫往里行约百步,便看到了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几人。 他认不出卫如流,但还记得慕秋的模样。 见到慕秋,奚飞白二话不就要跪,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不必如此。” 奚飞白坚持,他没耽误时间,跪磕了三个响头就来了。 “有必须的,这三个响头是我替姐姐磕的,多谢慕姑娘还我姐姐一个清白和公道,慰藉她在天之灵。” 提及冤死的姐姐翠儿,奚飞白眼眶一红。 他深吸一气,平复心,开始当的正事:“不知能否让我看看那幅画?” 慕秋取出画展开。 奚飞白先是看了画,又看了画上题的诗,低着头陷入沉思。 慕秋耐心等着,看向奚飞白的目光里带着淡淡期盼之『色』。 奚飞白有些局促地『揉』着衣角,脸上带着歉『色』:“慕姑娘,凤鸣山周围的几片竹林我都去过,可是没有哪片竹林周围既有屋舍又有小池塘。” 慕秋有些郁闷,但算不上失望。 要是能这么直接就找到,他们也不必费周章折腾了。 慕秋:“能带我们去这几片竹林看看吗?” 奚飞白正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难受,一听这话,连忙点头:“当然能。” 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领路,慕秋一行人跟着他,还有许多暗卫躲在暗处。 因着卫如流的伤势,他们走得并不快。 慕秋手里握着根细长的竹棍,边走边拍打周遭的草丛,做探路用。 闲来无事,她向奚飞白打听慕老爷。 哪怕奚飞白的都是些她已经知道的事,慕秋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她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想到他的年纪和世,慕秋轻问道:“还年轻,不能一直隐姓埋名待在凤鸣山里,等到这些事告一段落,就安了,那时候想做什么?” 突然问及对未来的打算,奚飞白眼神茫然。 他以前就想好好读书,考□□名,成为母亲和姐姐的庇护,让她们不用再那么辛苦。 可现在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了,他的未来……是依旧要科举,还是做别的事? “我……我还没想好。”踌躇许久,奚飞白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这半年来,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 慕秋理解:“没事,慢慢想。等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寻我。” 快,众人就到了第一片竹林。 竹林长势极好,这个时节还有不少竹笋冒头,个个清嫩。 绕着这片竹林转了几圈,几人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重新回到原地,卫如流:“这么找不是办,再看看画吧。” 画上一定还有别的提示。 慕秋小心画摊放到地上。 他们不敢用灯笼照明,害怕不小心画烧着了,好在出时拿了几颗夜明珠,此时正好用上。 借着微弱的光,几人仔细端详画卷。 看了许久,奚飞白似是想了什么,眸光明亮。 “我想来了。”奚飞白指着右上角那句诗,惊喜道,“先生对我过,当看不懂一句话的时候,便将那句话掐尾去头再读一次,也许就能柳暗花明。” “掐尾去头?”慕秋重复。 林断山明竹隐墙 『乱』蝉衰草小池塘 慕秋轻道:“若先掐尾再去头,那便是林断山明竹,衰草小池塘。” 卫如流狭长眼眸微微眯,扫向奚飞白。 奚飞白意:“我记得南边那片竹林附近有个小池塘,只不过早已枯竭。” 众人精神一振。 他们要找的应该就是那儿了! 没有耽搁,众人收拾好东西,启程前往那片竹林。 那片竹林在的地方,哪怕是山脚的村民也少去,路十分不好走。 侍卫在前面边走边开路,不时用棍子敲打草丛,免得里面窜出草蛇惊扰到卫如流和慕秋。 慕秋走在卫如流旁边,余光时刻落在他上。 他的伤刚结痂,现在走了这么久,怕是有结痂的地方撕裂开。 然而,从卫如流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痛苦。 他垂着眸,始终在专心看路。 落在她眼里的半张侧脸紧绷着,颚线流畅,映得落在他脸上的月光也缠绵悱恻。 突然,慕秋脚藤蔓一绊,险些往前栽倒。 关键时刻是卫如流扶住了她。 他咳了咳,一本正经。 “看路,不用看我。” 周围跟着的几个侍卫纷纷别过头去,努力忍笑。 慕秋咬牙:“……厚颜无耻!” 明明她看他,是担心他的伤势。 他那么一,倒像是在偷瞧他般。 卫如流淡然:“实话实。”却没有撤开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慕大人现在在何处”…… 月『色』皎洁, 风当空。 碍于卫如流的伤势,众人没有走得太快,足足半时辰后, 周围的景『色』才渐渐出现了几分变化。 前面是片早已干涸枯竭的池塘,『乱』石嶙峋。 再前行片刻, 一片萧索竹林映入众人眼。 慕秋提着灯笼打量前方, 难掩心头雀跃。 但欢喜过后,又有一股失般的茫然笼罩在她周身。 为了这样东西,堂兄决然赴死, 伯父落不明, 她和卫如流遭遇刺杀,还有无数的人因此事深陷漩涡……如今,们终于快要找到它了。 卫如流吃过亏,到了竹林, 不急着寻找那件东西, 而是先安排好布防。 确定周遭没有任何危险, 才新走回慕秋身边。 看清慕秋脸的情,卫如流隐隐猜到她此刻的心情,没有说什么,安静站在她身侧, 着她新恢复平静。 慕秋闭了闭眼, 复又新睁开, 情坚定来。也许在得到这件东西后, 她会遇到和堂兄、伯父一样的困境,但正因敌人如此畏惧,她才更要去寻找并且保护这件东西。 慕秋问卫如流:“这这么,我们要怎么找到它?” 卫如流心中已有斟酌:“线索应该还在那幅画卷。” “画的太阳?” “是。” 如果只是把线索引到这片竹林, 那只需要画一片竹林题一句诗就好。 但慕老爷偏偏还画了高挂苍穹之的骄阳。 它定能指明东西的具体藏身地点。 慕秋展开画卷,与卫如流凑近细看。 慕秋思索:“太阳的位置在画是固定的,这会不会对应现实中太阳的位置。” 卫如流说:“按照画太阳的位置,应是卯时左右。” 慕秋眼眸微亮:“那也就是说,卯时一到,太阳照在竹林时,会告诉我们东西的具体位置。”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在附近巡视的侍卫匆匆跑了回来,禀报道:“人,我们发现一座新坟。看泥土翻新程度,这座新坟是在这两月出现的。” “我们去看看吧。”慕秋说,“反正距离卯时还早。” 原本卫如流还想着把坟挖开,撬棺验尸体的身份。们此行本来就带了铁锹,挖坟工具是现的。 不过坟还没开挖,属先找到了一块被随意丢弃的木牌。 木牌刻着的那行字,直接表明埋在坟那人的身份。 【罪臣杨恪之墓】 罪臣杨恪,正是逃亡多时的前任扬州知府。 慕秋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想通,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各方势都在寻找杨恪,能逃亡一时,又怎么可能真的能逃出扬州。伯父拿到了卫如流给的线索,一路追查,抓到也不奇怪。 卫如流盯着木牌看了几眼,突然又吩咐属:“继续挖坟,我要开棺验尸。” 转眸,向慕秋解释:“你伯留给我们的东西,应该就是从杨恪嘴严刑『逼』供出来的。” 稍片刻,坟包已被挖平。 到棺材被抬来,卫如流示意开棺。 棺材的人死了有两月,尸体又没有经过处理,棺材打开时,一股浓的尸臭逸散。 卫如流面不改『色』。 粉尘散去,面的尸体清晰映入卫如流眼。 确实是杨恪。 『裸』『露』在外的皮肤还能看见被严刑拷打过的痕迹。 刑狱司和理寺互为同行,刑狱司的人仔细检查过尸体后,确认道:“这确实是理寺常用的审讯手段。死者最后是生生受刑痛苦而死。” 卫如流冷笑。 这死法,不错。 站在旁边的奚飞白听到这句话,眼泪瞬间汹涌,带着仇得报的畅快。 现在才是寅时,距离卯时还有一时辰。虽然闻了一会儿,确实是习惯了尸臭的味道,但没有谁会想不开继续待在这,慕秋和卫如流退回竹林附近,待卯时到来。 慕秋席地而坐,还拉着卫如流一并坐歇息:“不要逞能。” 卫如流没有拒绝,接过慕秋递来的竹筒,喝了些装在面的水润喉。 腰侧隐隐生疼,应该是刚结痂的伤被撕裂开了,好在没有流出血,免去新包扎的折腾。 夜『色』渐浓,慕秋悄悄打了哈欠。 卫如流注意到了:“困了?” 慕秋努睁着眼:“没有。” 卫如流以牙还牙:“不要逞能。” 慕秋微微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了好一会儿,慕秋说:“现在笑精了。” 其实主要是有人聊天打发时间,这肯定比干坐着不容易犯困得多。 卫如流命人生了火堆烤火。 不知从哪儿还翻出来两土豆,将它们丢进火堆。 慕秋双手抱膝,头枕在膝,忍不住偏着头瞅。 “饿了。”卫如流平淡道。 慕秋眼眸微弯。 “睡吧。”卫如流解开外袍递给她。 火光明亮,慕秋披着给的外袍,昏昏欲睡。 她再次睁眼时,天边恰是翻一线鱼肚白,浅阳从东边照耀,火堆已熄灭,唯有灰烬留有丝丝余温,而卫如流还坐在她身边,仿佛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醒了。 用木棍撬开灰堆,从面扒出两温热的土豆,卫如流用帕裹了一递给她,又给她递了装满水的竹筒:“时辰快到了,吃点东西。” 慕秋喝了水,才发现面的水居然还是温的。 在这种天气,喝温水可比喝冷水舒适多了。 用竹筒剩余的水净了手和脸,慕秋担心会误了时辰,吃得极快:“我们走吧。” 太阳出来得很快。 慕秋醒来时,它才冒了一线鱼肚白,此时林间已经微微敞亮。 稀疏竹林的影被太阳拉得格外细,乍一看去,像是座尖锐的山。 山尖指向干枯的池塘,久久停在池塘边某块巨石。 卫如流命人前去查看。 很快,属在巨石底杂草横生处,『摸』到了特制的机关匣。 画卷的卷轴藏有一根造型诡异的铁丝,之前卫如流就说那是机关匣的钥匙。如今,们果然找到了一机关匣。 慕秋屏息,将铁丝慢慢『插』进匣。 轻轻一旋,匣没有受到任何阻地打开了。 慕秋颤抖着手,慢慢伸向染了浮土的匣。 卫如流没有催促,安静她打开盖。 匣约有一年男的怀抱那么,面几乎装满了东西。 东西琳琅满目,既有书信账本,也有暂时不知用途的物件。 慕秋甚至看到面有一封书信。 那面写着—— 【慕家人亲启】 “我……”慕秋看着卫如流,欲言又止,眼眶霎时晕红一片,水『色』蔓延。 卫如流明白她的意思,取出这封明显是家书的书信,用刀帮她划开火漆完好的牛皮信封,这才递给慕秋。 “你留在这看吧。” 己抱着匣寻了另一处地方,慢慢翻看这些足以颠覆扬州、甚至是江南官场局势的证物。 牛皮信封极厚沉。 面装有四封信,分别是写给慕夫人,慕二老爷,慕秋…… 以及慕云来。 慕秋靠着身后的树干,闭眼平复心情,这才取出写给己的那封书信—— “秋儿,若你亲眼看到了这封书信,那伯父应是已遭遇了不测。兴许连云来也会被我这做父亲的牵连进去。” 信第一句话,便让慕秋无法控制己的情绪,鼻尖酸涩。 “扬州暗『潮』汹涌,伯父决心前往扬州时,便已做好被暗礁撞沉,溺死水中的心理准备。这些年的修身养『性』,让我面对己可能的结局还算从容,唯独挂心不的就是家人。” “你伯母『性』要强,可在这事情面前必会难过。你父亲『性』端方古板,在官场中无法如鱼得水,做到现在的位置已是顶天,再往多走一步都容易惹来祸患。至于你弟弟妹妹,都是好孩,可惜资质平平。” “罢了,扯远了。” “伯父不知道你现在对当年旧事了解多少。当年旧事隐情颇多,牵扯甚广,以前没和你说,是担心你会陷入危险。” “但是,若你真的如我所想来了扬州,那从今以后,你何时想了解当年旧事,便何时写信去问你叔祖父慕九忧。当然,如果我能活着回家,你也可以来问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种超脱的勇气,所以,你若明知不合时宜,依旧要遵循那『摸』不着看不着却永存心间的道义,试图去查明真相,伯父便全你的勇气。” “只是,务必保,行事时多为己和家人考虑。” “对了,还有一事要嘱托你。” 写到这,字迹已经变得格外潦草,不知是在赶时间,还是因为接来所写之事于太难开,所以心情激『荡』导致的。 “我给云来也写了一封信,若当真受我这做父亲的牵连,遭遇了不测,你便帮我把信烧给云来吧。英辞雨集,妙句云来,从不曾辜负过父母的期许,可我与父一场,父一场,要我,情何以堪。” 信的最后,原本写的是“慕和光绝笔”。 但“绝笔”二字又被划去,改为“留笔”二字。 慕秋难以想象伯父写这封信时是何心境。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握信的双手无垂落。 卫如流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慕秋看着,突兀前,双手搂住的脖颈,埋首在怀,无声无息,冰凉泪水将肩膀打湿一片。 卫如流两手僵在空中,虚握片刻,将她彻底揽入怀。 “你在说什么?” 密室,正在奋笔疾书记录供的简言之猛地抬头,冷冷直视当家,满脸不敢相信。 早已被严刑『逼』供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当家,如一滩烂肉般靠坐在草堆。 剧烈咳嗽片刻,沙哑着嗓吃道:“我将慕和光抓走时,亲眼看到驿站方向燃了熊熊烈焰。” 简言之拍案身,狠狠一脚踹在当家的伤腿,生生将从地拎来,情狰狞。 “慕人现在在何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你在扬州我不敢放手一…… 长风徐徐。 慕秋的发梢被风轻轻吹。 沉默许久, 她呢喃道:“伯父在埋下这个匣子时,已经做好了随时会出事的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卫如流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卫如流安抚道:“简言之应该已经撬开当家的嘴,从他那儿得知伯父的下落了。我们很快能找他。” 被抓这么久, 谁也不知道慕老爷如今是生是死。 但生要人死要尸,只要存在一线可能, 他们都要设法营救。 “好。”慕秋勉强打几精神, 振作来。 她松开搂着卫如流脖颈的手,悄然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瞥他肩膀处的湿润泪痕, 慕秋不自在地用指尖挽了挽鬓角碎发, 将它们全部搂耳:“匣子里装着的东西,有多重要?” 卫如流正在想着别的事情,没注意她的不自在:“那些东西,能够将私盐利益链上的人一网打尽。” 他没有太细说, 但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私盐利益链经营了十余之久, 可谓根深蒂固, 慕老爷找的证据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有可能会株连幕主谋的九族。 既然事情败『露』要株连九族,暗杀朝廷钦差也要株连九族,那为何不铤而走险, 把钦差都杀光, 努力捂住罪证! 慕秋冷笑:“在看幕真相的同时, 危险也势必『逼』近。幕之人接下来肯会疯了一样对我们下手。”像他们当初对她伯父和堂兄做的那样。 “我让人马上送离开扬州。”卫如流终于下决心, 抬眸看向慕秋。 “那呢?” “简言之还在扬州。” 慕秋立马道:“我也要回,我伯父还在扬州。” 卫如流的理由显得很有说服力,他抬手,虚虚抚『摸』着慕秋披在身的长发:“为了这个匣子里的东西, 有太多人死了,只有把这个匣子平安送回京城,有的牺牲才不会费。我不信任何人,只信,这个匣子必须由亲自护送。” 他这句话真假掺半。 只信她是真的,匣子无须由她亲自护送。 慕秋冷静反驳:“我不会武功,如何护送匣子离开?可我回扬州,也许帮不上忙,但至少不会拖腿。” 听这句话,卫如流微微一笑,眼里倒映着渐渐亮的天光与她的模样。 “会拖腿。”卫如流幽声道,落在她脑的手迅速下滑。 慕秋突觉颈一痛,身体软倒,被早有准备的卫如流轻松揽入怀里。 意识渐渐消散之际,慕秋听了卫如流的声音。 “在扬州,我不敢放手一搏。”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慕秋彻底陷入昏『迷』。 看着躺在他怀里紧拧眉头的慕秋,卫如流笑了笑。 他抬手,用冰凉的指尖为她抚平眉头,顺着她的眉眼一点点滑落,停在她柔软温热的唇角。 许久,他低下了头,覆上她的唇角。 动作小心翼翼,透着珍之重之。 “我会把简言之和伯父都接出来。” “我知道,醒来肯要骂我不尊重,但我向保证,这是最一次。” 无论他能不能回她,都是最一次。 卫如流深深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铭刻在脑海里。 他取来竹筒,倒了点水润湿手帕,拧干,抬手为她拭净泪痕,解开披风为她穿好,这才将她递给沈潇潇:“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她平安回京。” 沈潇潇领命,问道:“人,那匣子里的证物……” “我会另外安排人护送。” 方才的话,他是在骗她。 无数人都盯着这个匣子,他怎么敢让慕秋亲自护送? 站在原地,目送着几个暗卫护送慕秋离开,直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卫如流视线尽头,他才转过身,找来奚飞。 “那个小村子不安全了,我命人送其他地方安置。慕秋答应的事情,我都听了,我也会为安排好。” 经过一夜的相处,奚飞哪里还不清楚卫如流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恩人什么忙,眼含热泪跪下,跟着暗卫离开此地。 安排好有事情,卫如流抬手拭过刀身,冷冷环视四周,下令道:“回吧。” 但在进城时,卫如流一行人遇了麻烦。 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高声宣布:“有人排好队,近些日子扬州城里逃窜进了很多匪徒,校尉人说了,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必须搜身,携带凶器的人更是要严加看管!” 还有士兵在维持秩序,手中兵器格外锋利:“哎,那边的,挤什么挤!” 沈默下意识看向卫如流。 卫如流默默压低斗笠帽沿,易容过的脸淡然而平静。 与此同时,江南总督和扬州知府江淮离亲临郁府。 郁墨正在书房里忙碌,整理自己这些天搜集来的情报,得知这个消息,连忙出门迎接。 她爹现在还被关在柴房,郁家自然是由她来做主。 亲自迎两位人厅,郁墨命人奉茶,旁敲侧击问他们突然来郁府为何事。 江淮离解释道:“总督人过两日要启程离开扬州,想在启程再卫人和简人。” 江南总督点头:“不错,怎么不两位人过来。” 郁墨虽然还在生卫如流和简言之的气,但看在慕秋的面子上,她还是帮着打了圆场,选了个最为稳妥的回答。 她面上佯怒道:“回禀两位人,这是我的问题。这几日里我与卫如流、简言之吵了一架,方才忘了命人通知他。” 其实不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命人知会了简言之。 江淮离失笑:“原来如此。” 江南总督也笑了笑,表示理解:“郁老爷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与郁老爷同朝为官多,他是什么『性』子的人我很了解,等会儿我与两位人说道说道。” 郁墨神情转为欢喜:“多谢总督人,只要总督人不怪罪我好。我这命人通知他们。” 西院,简言之拷问完当家,满身疲倦瘫在椅子上。 听说江淮离和江南总督来了,简言之马上从椅子上爬来:“他们怎么来了?” 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身上的血污,他连忙换衣服,问卫如流回来了没有。 听说还没有,简言之皱了皱眉。 卫如流出城的事情是机密中的机密,哪怕是郁墨都不知道。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南总督和扬州知府相携而至,简言之很难不多想。 他们,不会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不行,不管他们来此有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卫如流现在不在府里。 换好衣服,简言之磨磨蹭蹭来厅。 才刚一脚踏入厅里,坐在方的郁墨猛地拍桌而,指着简言之鼻子开始骂:“简言之,看着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瞧不谁呢,别忘了,现在还住在我家里!” 简言之脑子一懵,愣愣看向郁墨。 接收她的眼神,简言之瞬间会意,他勃然怒道:“我怎么了!郁小姐真是好的脾气啊,怎么,连看一眼都不行了?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手指着哪儿呢!” 眼看着两人一副要撕破脸的模样,江南总督连忙拉架,这边劝了几句,那边劝了几句,等两人终于和平坐下,江南总督擦了擦额头的汗,奇道:“卫人怎么还没来?” “这……”简言之挠挠头,咳了一声,“总督人,卫如流伤得很重,只怕是没法亲自来。” 江南总督恍然,先表示自己忘了此事的歉意,说要探望探望卫如流。 在简言之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时,江淮离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您是上官,怎么有亲自探望卫人的道理?” 简言之顺着江淮离的话道:“是啊是啊。论辈,您是长辈,论官阶,您可是当朝二品臣。论长论尊,都万万没有让您探望卫如流的道理啊。” 江南总督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卫人是为了查案,是在本官治下受的伤,于情于理,本官都应该走这一趟。” 双方是几番推辞,直江南总督面『色』沉下来:“怎么,简人一直不肯让本官探望卫人,莫不是,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简言之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下了,否则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强笑道:“人说笑了。我这带路。” 江南总督的神『色』这才转缓,温声道:“那带路吧。” 心下再不情愿,简言之也只能在面领路。他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么短,才走了一会儿,卫如流的院子已经映入视线里。 简言之的脚步越发沉重。 了院门口,看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沈默,一阵欢喜涌上简言之心尖——沈默和卫如流一块儿出了城,现在他回来了,卫如流必然也了! “了,总督人,我们进吧。”简言之摇着折扇的动作里都透着高兴。 屋内,卫如流穿着单薄里衣靠坐在床头,脸『色』极为苍,看上很虚弱无力。 看他这副模样,江南总督也不好意思让他下床行礼,坐床边与卫如流低声交谈。 聊了有一会儿,卫如流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咳完,神情倦怠。 “总督人,如今已经了喝『药』的时辰,看……” 江南总督顺着他的话道:“唉,卫人先好好养伤,本官过两日再来寻。” 送走江南总督和江淮离,简言之和郁墨再折返回来时,卫如流正坐在桌子吃东西,哪里还有半点儿虚弱病『色』。 “此行如何?”简言之急忙追问道。 卫如流没有正面回答简言之的问题,只是问道:“愿意跟我赌一回命吗?” 语气十认真。 简言之被他脸上的凝重感染,脸『色』微微泛:“我……” 简言之有些慌,他真的很惜命。 钱啊官啊的,没了可再努力挣回来,但命没有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很快,在卫如流和郁墨的注视下,简言之咬了咬牙,豁出了:“行。不是赌命吗,小爷这辈子没赌过,陪试一次怎么了!” “哟,还挺豪迈的。”郁墨侧目,对简言之越发改观了。 她发现,这家伙不怕死的时候真是外顺眼。 “那是。”简言之昂首,打脸充胖子。 郁墨问卫如流:“慕秋现在在哪儿?” 卫如流:“接下来扬州会变得很危险,我命人送她回京了。” 郁墨皱眉:“慕秋不可能会乖乖回京的。” 卫如流点头:“我知道,我打晕了她。” 郁墨扬了扬眉梢。 打晕。这个方法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她不在也好。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想办法洗清我爹的嫌疑,但一直没什么进展,现在我想了一个绝对可行的办法。” 简言之傻傻道:“什么办法?” “虽然与们不算多熟,但这些天一块儿合作查案,要我眼睁睁看着们出事,我做不。”郁墨歪了歪头,手中长剑砸在桌面上,发出闷响声,“们要做什么,我陪们走一趟!” 简言之哑然,很快,一股豪情在他心口熊熊燃烧来,焚尽他有的彷徨与害怕:“好!” 卫如流笑了笑。 明明局势已经危急万,可他发现,他今天笑的次数比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人达成共识,开始沟通现在的情况。 “我知道慕人的下落了。”简言之道,“据当家朱绍元的口供,慕人被他抓走,一直关在城东孟员外郎的宅子里,但现在有两件事不能保证,一是他们有没有转移过慕人的位置,二是……” 面的话简言之说得有些艰难:“慕人如今是生是死,也无法确认。” 卫如流闭眼思索,片刻,他说:“我走一趟,亲自那儿确认。”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回扬州 紧接着, 卫如流将竹林情简述出来。 末了,他总结道:“东西已经到手,现你我当务之急是营救慕人逃出扬州, 以免幕后之人狗急跳墙。” 郁墨面沉如霜,卫如流泼了冷水:“无论是救慕人, 还是逃出扬州, 都太难了。城东孟员外郎府上必重兵把守,城门那边很明显也他们人。” 简言之咬咬牙:“留下来,只能是死路一条。慕云来不就是车之鉴吗。” “你不是陛下御赐尚方宝剑吗?”郁墨看向卫如流, 心存侥幸。 卫如流接下来却将她侥幸击碎:“现已是不死不休局面。” 尚方宝剑没用了。 郁墨苦笑。 难怪卫如流都出“赌命”这个词了。 他们面临情况如此凶险, 可不是赌命吗。 甚至,刚刚叶总督和江府过来找他们,都很可能是别目,存着打探消息心思。 很快, 郁墨又打起精神来, 血脉里独属于郁家人冒险传统燃烧。 经此一, 江南世家格局势必重新洗牌。 哪怕不论情,单从利益来看,她如果真能帮卫如流和简言之逃了出去,那就是立了功了!这对郁家来绝对是好! 她这么做, 风险肯定也很, 这世上哪那么多无本买卖, 想要得到更收获, 势必要加投入。 郁墨直视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慢慢推到卫如流面,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疯狂。 “卫少卿, 此行,我郁家所势皆为你所用,差遣,尽管吩咐。” 方才她过帮卫如流和简言之,只是以她个人名。 现,她要帮卫如流和简言之,则是以整个郁家名。 这是截然不同许诺。 简言之双眸微微睁,盯着郁墨灼灼如火眼眸,心神俱震。 卫如流看着令牌,轻轻颔首。 郁家扬州城扎根百年,如果能为他所用,那他接下来要做情把握就更加了。 “我要郁家城东势分布图。” 郁墨极为干脆:“我这就去为你拿来。” 一路上没耽搁任何时间,郁墨折返时,拿来不仅郁家城东势分布图,还郁家整个扬州势分布图。 这是彻底交底了。 简言之越发欣赏郁墨。 ——赌『性』,够果决。 这是与他截然相反『性』子。 走神了一儿,简言之连忙神,认真听郁墨他们做介绍。 郁墨:“城东这块地方寸金寸土,环境清幽,以府邸为主,商铺不多。郁家这块势也是最薄弱,连着几个旁支府邸内,也就只七八处。” 卫如流问:“孟员外郎府地图哪儿?” 郁墨指着地图上某个地方:“这里。” “距离这七八处府邸都段距离。” “是。”郁墨点头,紧盯着地图。 忽然,她想起一件,眸光亮起:“慕家城东也一座府邸,与孟员外郎府就同一条巷子里。我那座府邸钥匙,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使用。” 之慕家人来扬州接慕秋京时,就是住那座府邸里。 卫如流垂眸思索。 如果他是幕后之人,他一定孟员外郎府里设置弓||弩好手。弓||弩是官府管制武器,是以幕后之人势,弄来二三十把不是什么坏。 这种武器杀伤『性』太强,必须要废掉。 卫如流很快了决断:“这座府邸里安置三十个弓||弩好手,随时听我调令。”他此行带弓||弩也不少。 随后,三人讨论要如何行。 简言之:“他们现还不道你拿到了匣子,『摸』不清我们虚实,我们必须尽快行。” 卫如流一锤定音:“就这两天吧。” 两天时间,足够慕秋调遣人手,也足够他伤势再多恢复几分。 讨论完所情,郁墨离去,简言之追了过去,卫如流闭眼站了一儿。 算着脚程,现慕秋和沈潇潇一行人应该已经快要抵达镇江城了。 水波清幽。 一条小舟上,沈潇潇慢慢划着木桨,慕秋躺她身边。 小舟顺流而下,远远地,镇江城城门已经映入沈潇潇眼里。 就沈潇潇打算加把劲划木桨时,慕秋慢慢睁开了眼。 她头还些疼,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一切后,猛地坐起身来。 静太,不木舟发出不堪重负晃,溅起些许冰凉水落慕秋身上。 沈潇潇原以为慕秋质问自,可是没。 慕秋看着她,很平静地询问:“我昏『迷』了多久?”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他下手还真重啊。慕秋双臂环膝,垂眸盯着波光潋滟湖面,思索片刻,对沈潇潇:“潇潇姑娘,我想跟你几句。” 沈潇潇摇头,她概猜到慕秋想些什么:“人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送慕姑娘京。” 慕秋依旧冷静从容,语速却极快:“我没武功,你一只手就能制服我,所以我无法反抗,也不逃跑置自于危险。你听我把完,如果我完后你还是没改变主意,我老老实实跟你京。” 沈潇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吧。” 慕秋能自愿跟她走,那当然是最好。 “如果卫如流从城内撤出城外,可人手城外接应他?” 沈潇潇:“我并不清楚人具体打算。” “祸害遗千年,他肯定留后手。”慕秋自答了自问题,旋即音一转,“是,他扬州人手就这么多,哪怕留了后手,想来也不多。” 沈潇潇抿了抿唇,不不觉间放慢了划桨速度。 “卫如流命你送我京,其实是怕我遇到危险。只要我能确保自安全,我是京城,还是留扬州,又什么区别?” 沈潇潇险些被慕秋逻辑带偏。 很快,她意识到慕秋是混淆概念:“无论目是什么,人命令就是送慕姑娘京。” 慕秋微微一笑:“那我们再换个题吧。潇潇姑娘应该只道我扬州生活过十年,不道我对扬州了解多深吧。我熟扬州城内巷道分布,城外水系分布,除此之外,我扬州二十余家铺子,还多番后手。” 顿了顿,慕秋才继续道:“这些布置,为就是现这样紧要关头使用。到了拼命之时,既然还底牌手,又怎能浪费了不用?” 沈潇潇心头狂跳。 手木桨停了下来,不再划。 身为下属,理应严格执行人命令。可除了下属这个身份外,她是看着卫如流长。 慕秋道沈潇潇摇了,她加了最后一把火:“狡兔三窟,你我去帮忙,总归是一份助。我也不让你难做,我留扬州城外接应他们,不入城。若后卫如流怪罪下来,我为你们承担违抗命令后果。” 沈潇潇始终缄默。 片刻,沈潇潇重新拿起木桨,划着调转了舟头。 她叹息着:“慕姑娘,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你开口机。我带你去,我们好了,你只能待城外。如果真什么情必须进城,只管吩咐我去做。” 慕秋长长松了口气。 她抬头,了望扬州城所方向。 那里正停留着一团死气沉沉乌云,既不曾化为雨落下,也没移过分毫,就这么静静压整座扬州城上空,宛若经久不散阴霾。 来时是顺流,去时多花了一个时辰。 此时已接近子时。 沈潇潇擅长易容之术,经她一番调整,慕秋容貌依旧美艳,乍看上去简直判若两人。 她原本打算带着慕秋去住店,扬州格外繁华,城外码头周围建不少酒肆茶楼,夜里依旧营业。 慕秋拉着沈潇潇到了不远处独栋院子:“我们住这里。” 两个女子深夜住进酒楼太惹眼,不利于隐蔽身份,她扬州做过很多布置,这间屋子也是其之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屋子定期人来做清扫,只积了层薄灰,简单清理就能住人。再了,现也不是讲究时候。 城外不像城内,没宵禁法,慕秋铺好床铺出来时,沈潇潇也从外面买了食物来。 手边没簪子,慕秋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缠绕几下挽好头发,坐到饭桌吃着东西。吃完烧饼,慕秋放下茶杯,等旁边沈潇潇迫不及待问道:“慕姑娘,你要我去做什么?” “我要你去暗杀两个人。” “谁?” “江南总督叶唐,扬州府江淮离。” 沈潇潇惊得险些把手里茶杯摔出去。 她抬着头,愣愣瞪着慕秋,好半天都不出来。 沈潇潇一直觉得,人是她见过最胆人,现看来,慕姑娘疯狂起来时,丝毫不弱于人。 那两位,可是扬州本地官阶最两位官员。 他们遭遇刺杀,哪怕没出任何意外,扬州官场也势必受到震。 想到这,沈潇潇顿时明白了慕秋用意。 慕秋接下来果然印证了沈潇潇猜想:“我道护送我人不只你一个。你带着他们去行,制造混『乱』即可,切记不要造成任何伤亡。” 沈潇潇皱了皱眉:“我要带着这些人混入城,谁来保护姑娘?” “你放心,城外我人。他们护我周全。” 翌日。 才刚天亮,外面已传来喧哗人声,码头也开始了每日卸货装货。 雨下了一整夜,如今依旧没停,淅淅沥沥砸翘角飞檐上,又从檐末滚落。 慕秋戴着帷帽,手撑一把油墨伞,缓行于雨,沈潇潇陪同下穿过半条巷子,来到一家装潢精致三层酒楼。 酒楼才刚刚开门做生意,掌柜站屋檐下伸懒腰。 见到徐徐而来慕秋,掌柜脸上『露』出热情笑容,刚想上招呼,余光瞥见慕秋握掌心里那块令牌。 掌柜神情一肃。 “贵客请随我到三楼包厢。” 目送着慕秋走入酒楼里,沈潇潇转身,再次闯入风雨。 慕秋来到视野最好包厢,从这个位置几乎能将码头所情况尽览眼底。 喝了一口掌柜亲自奉上来茶水,慕秋平静道:“通周管出城见我。” 被刺客惦记上江淮离,此时才刚醒。 用过早膳,他站屋檐下听雨。 “让你查情,查得怎么样了?”江淮离突然对着无人暗处。 暗处悄然闪现出一名黑衣人,他半跪于地,抱拳道:“主子,慕秋确实已不郁府。” “依她『性』子,不可能独自离开扬州城。”江淮离垂眸,摩挲着拇指指背,那里一道格外狰狞伤疤,与他本人气质格外不符,“她不郁府,想必是城外接应他们。” “主子,我们要做什么?” 江淮离抬眸,越过层层雨幕眺望远处:“静观其变,必要时候城门制造混『乱』,助他们一臂之。” 顿了顿,江淮离:“正好,我今日休沐,你随我出城走一趟。” 第60章 第六十章她回扬州就是为了帮卫如流…… 城。 慕秋坐在酒楼包厢里饮茶。 一辆表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巷子尽穿过人流, 缓缓驶到酒楼下方。 周管事从马车里走下来。 进入三楼包厢,周管事向慕秋行礼。 “让小姐久等了。”周管事擦了擦额的汗。他一听慕秋要见他,就急急忙忙坐马车出城, 但还是耽搁了许多时间到这里。 慕秋亲给周管事斟了一杯茶:“是在城门口遇到了什么阻碍吗?” “小姐果然聪慧。”周管事捧了一句,道谢后接过茶杯, “这几日城门口的看管十分严格, 尤其是我这坐马车出城的。守城门的士兵几乎把马车各个暗处都检查了一遍,确我马车里没有藏人后,放我出城。” 时要不是他往士兵手里塞了二两银子, 这一趟都未必出得来。 这情况在慕秋的预料之中。 她没有过多纠结, 转而与周管事谈论起正事来。 慕秋问道:“我们在城门附近有多少铺子?” 周管事在心里算了算:“回小姐,共有两。” 慕秋又问:“分别是做什么生意?” “一是粮行,一是钱庄。” 慕秋垂眸思索片刻,:“随便你用什么名义, 粮食铺子这两天要低价出售大量粮食, 要保证城门口足够热闹。” 周管事没问为什么, 爽快应是。 慕秋又:“这两天,你在钱庄门口停一辆板车,上面放几个大箱子,里面要装满铜钱碎银。 “我也不瞒你, 今卫少卿他们被困在扬州城里, 这两天他们应该会设法出城。 “我要你做的事情简单, 一旦发他们被人追杀无法顺利出城, 你便制造意,将那几箱钱全部翻。还有粮食,多找些豆子之类的撒到地上,让城门口越『乱』越好。” 只有『乱』, 能够混水『摸』鱼。 周管事心中一凛,拱手认真道:“我知道小姐派我来扬州为的便是这一日。请小姐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做好小姐吩咐的事情。” “好。”慕秋直视周管事,“做完这些事情后,你马上带所有人手撤去郁。保重好己。” 周管事心微热。 哪怕是在这紧要关,小姐也没有忘了他们的生命安全,为他们安排了一条退路。 慕秋又问周管事在城有多少艘船多少辆马车。 “两艘船三辆马车。” “我全部调用了,船夫马夫都配齐了吗?” “放心,都是配齐的,小姐若是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调用。” 慕秋满意,抿了一口茶水:“好。” 两人重新核一遍,确周管事记住了所有的命令后,周管事告辞离去。 然,在离开之,周管事还不忘把贴身保护他的人全部留给慕秋。 城内。 知府衙门。 江淮离猜到慕秋在扬州城,原本算出城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碰巧遇到慕秋。 但他走到回廊时,迎面碰见了来寻他的江南总督。 江淮离停下脚步,向江南总督行礼。 礼未行完,江南总督挽江淮离的手,免去他的礼节,又己在院中备了壶酒,想请江淮离赏脸喝两杯。 到这份上,江淮离只好应了。 饮酒时,江南总督一直在与江淮离闲聊,言语间带不『露』痕迹的拉拢。 江淮离只做听不出来,端起酒杯低饮酒,用酒杯挡去己唇角已经压不住的轻蔑之『色』。 在都什么时候了。 这位江南总督居然还想来拉拢他。 半个月江南总督突然来到扬州,他此行事先毫无半点儿风声,这个行为已经惹人生疑了。 卫流过来知府衙门时,脚放出风声己查到了海匪上,后脚金刹帮的三位就被安排随运送私盐的船只逃出扬州。 昨天,江南总督又忽然来找他,拉他去郁府。 江淮离不是傻子,多时候,他甚至旁观者清。 经过这几件事情,他已经足以确,江南总督参与进了私盐贩卖的案子里。 惨死驿站的刑部右侍郎慕云来,时正是为错信了江南总督,会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 江南总督得口干舌燥,一抬眼,见江淮离端酒杯出神,心里有股烦躁升腾而起。 这个江淮离,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无论他怎么拉拢,怎么许以重利,江淮离都不为所动。 一时间,江南总督失去了再下去的欲望。 江淮离回神,见江南总督不再,起身告辞,己有事要出城一趟。 江南总督不知在想什么,竟也提出要同行。 马车等在衙门门口,江淮离江南总督一并走出衙门。 沈潇潇藏在斜面的屋顶上,亲眼瞧见了两人同行的这一幕。 她压低声音,回身后几个下属道:“这里距离知府衙门太近了,我们在面那条巷子动手!”声音里带浓浓戾气。 马车里,江淮离无意与江南总督多做交流,掀开马车帘子,望面的街巷。 就在马车即将拐到另一条巷子时,江淮离余光瞥见面屋顶有道银『色』一闪而过。 没等他想起那道银『色』代表什么,几道弓箭猛地从面屋顶直『射』而来。 “敌袭!” “快去保护两位大人!!!” 马车『乱』成一团,守在马车两侧的侍卫惊呼出声。 江淮离闪得及时,狠狠朝摔去。 等他在疯狂颠簸的马车里稳住身形,再回身看去时,方他右手搭的位置,一支长箭钉在那里,箭尾于空中轻轻晃动。 那几个刺客冲入人群中杀敌时,还不忘高声喊道: “叶唐你这狗官,杀我族人,拿命来!” “堂堂江南总督却徇私舞弊,我必叫你为我兄长偿命!” 矛句句直指江南总督。 江淮离初时有些心惊,还以为这些人真是找江南总督寻仇来了,但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劲。 刺客叫嚷得确实凶,可是,刺客明明能直接把拦在身的侍卫都杀了,却宁愿多费些功夫击退侍卫,也没有直接动手杀人。 ……这哪里是什么刺杀,分明是借刺杀之名,来吸引扬州官员的注意力! 哪怕有再好的涵养,江淮离心里也忍不住起了火气。 这阴险的计谋,是那位刑狱司少卿想出来的! 为了逃出扬州城,居然想出了刺杀这办法,真是有够不折手段、卑鄙无耻的! 虽然确实不折手段、卑鄙无耻,但也确实背了一口黑锅的刑狱司少卿,此时已从郁府转移到了城东慕府。 他正在书房里思索明日的行动,沈默匆匆进来,了刺杀的事情。 简言之没深想,扭看向卫流,惊喜道:“这刺杀是你安排的?” 卫流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两个字:“不是。” 简言之瞪眼:“那是谁安排的?” 总不能真是什么仇向江南总督寻仇吧。 真有这么巧? “是慕秋。”卫流垂下眸子。 他的心情有几分复杂,既有下属违背他命令的恼怒,又有慕秋安危的担忧。 但到了最后,情绪尽数化为了按捺不住的欢喜。 卫流强调道:“她回来了。” 明知扬州危险,她还是回来了。 这个想法乍一出,他浑身血脉都在沸腾。 他从未有一刻此迫切地想要见她。 一旁的简言之是惊讶。在的姑娘怎么都这么勇敢,明知虎山险偏向虎山行。 郁墨高兴微笑。这做法,是慕秋做得出来的。 闭了闭眼,卫流压下沸腾的情绪,恢复镇与从容。 “刺杀是突发情况,但我们来无疑是有利的。” “没错!”简言之点。 “我们要提行动吗?”郁墨问。 “可我们在城门口的布置还没完成。”简言之皱了皱眉。 郁墨晃了晃身后的高马尾,笑道:“慕秋都回来了,你觉得她会不在城门口接应你们?” 简言之拍了拍额。 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最后,是卫流一锤音:“我们一个时辰后动手。” 那时是下午,恰好也是孟员郎府中布防最松懈的时候! 已有决断,三人开始分工。卫流率人潜入孟员郎府里救慕大老爷,郁墨简言之领几十个弓||弩手在面接应他。 时辰渐渐流逝,卫流换好黑『色』劲装,慢慢解缠绕在刀身上的白『色』绷带。 绷带散落一地,锋利的刀刃于天光下折『射』出夺人心魄的锋芒。 十几个刑狱司暗卫静穆于他身后。 卫流慢慢掐算换防的时间。 “行动!” 低喝一声,卫流身形已鬼魅翻至墙,几个起落间,借茂密树丛屋檐翘角的遮挡,悄无声息潜入孟员郎府里。 根据大的法,慕大老爷是被关进了府中暗牢里。但那座暗牢具体在哪里,大也不清楚。 刑狱司是这方面的行了,卫流早就敲了几个可能的关押地点,在,他己领两个下属,往可能『性』最大的地方赶去。 三人一路躲避巡视的守卫,有惊无险来到了一处庭院。 庭院面的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卫流动作敏捷,身形闪避,躲到花架后,压 来的是个下人扮的中年男人,手里提一个破旧的食盒。 食盒底下还有一大片黑『色』的污垢。 以卫流的眼力,何认不出来这黑『色』污垢是经年累月下来的血污。 看来这附近一有暗牢,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正在给暗牢里关押的犯人送饭。 卫流两个下属比了个“跟上”的手势。 三人坠在中年男人身后,看他走到一座假山附近,径直走进假山里,许久都没有再出过。 卫流心下大。 这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了。 约莫半刻钟后,送食盒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卫流在心里默默算时间。 进去出来只需要半刻钟,看来这暗牢不算大。 在面能知道的信息只有这么多,要想确慕大老爷在不在里面,还得潜入暗牢里查看一番。 卫流决亲进去。 沈默跟他一块儿进去。 还有个下属留在面接应,以免突发什么意情况。 地牢里的防守还是严密的,但卫流沈默的武功极高,哪怕卫流在受了伤,要解决他们也不费什么功夫,比较麻烦的就是不能制造出太大动静,以免被人发这里有不劲。 快,卫流沈默潜入了地牢最深处。 那里是整座地牢最阴暗『潮』湿之处。 角落里蛇虫横生,常年累月堆积的血污足有一指厚,气味难闻到了极点。 里面没有床,只放了一大堆湿软的稻草。 一个身形削瘦的中年人,穿染满血污的囚服盘坐在角落里。 『裸』『露』在的肌肤布满严刑拷后的伤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中年人的胸口还有起伏。 他还活! 卫流用己刚刚翻找到的暗牢钥匙开了锁,踩过满地血污,步步来到慕光面。 “慕大人。” 纵使到了这境地,慕光依旧维持住了作为一个文臣的风骨。 他坐姿笔直,干枯的发梳理得极为整齐,发丝里看不见任何稻草。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喊他,慕光慢而痛苦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看清卫流的模样后,慕光一愣,随后,眼里流淌出温柔的笑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在: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在这情况,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他们的行踪。 没有耽搁时间,卫流亲背起慕大老爷,沈默在面开路。 一切都顺利,就在他们即将撤出暗牢时,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谁在那!” 然后有更激烈的动静响起,间或夹杂兵戈碰撞之声。 既然已经被人发了,卫流沈默也不再小心翼翼,迅速向冲杀而去。 战斗之时,为了护身后的慕光,卫流一个不注意,右手小臂被狠狠砍了一刀,若不是他躲闪得及时,险些就要场被废去一臂 疼痛从伤口蔓延开,卫流皱了皱眉,换左手握刀,继续突围。 几人且战且撤,慢慢地便撤到了院子边缘。 就在这时,十几个弓||弩手猛地在屋檐上矛,尖锐的弩||箭准了卫流等人。 可还没等他们开始攻击,先有一批弩||箭从他们身后,将他们的身体贯穿。 是郁墨简言之的接应来了! 有了这份接应,卫流轻轻松松出了孟员郎府。 “在这边!”简言之坐在马车里朝卫流挥手,“扫尾的事情交给郁墨来接手,我们先送慕大人出城!” 马车一路疾驰,朝城门口赶去。 孟员郎府里的人虽然被卫流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但也不是真的吃素,组织了追兵在马车后追赶。还有人提绕到了城门口,命令城门士兵马上关闭城门,阻拦卫流他们出城。 无缘无故是不能在白天关城门的,城门士兵想要去请示城门校尉,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一问知道,原来城门校尉去探望受惊的江南总督大人了。 在城门士兵急寻找城门校尉时,马车已接近城门口。 卫流草草包扎好流血的伤口,握弯刀坐在车辕,已做好强行杀出城的准备—— “正通钱庄装银子的几个大箱子翻了,里面装的钱全部都撒出来了!” “什么!” “银子!真的有银子!” 这则消息在人群中传开,即激起千层浪。 钱庄的钱箱翻了,里面的钱撒了出来,不去捡钱就是傻子! 粮行今日东有喜事,所有粮食的价格都比往日便宜了一半,本就有一堆百姓围在粮行门口等买粮食,听此事,暂时把买粮食的事情压后,算先冲去钱庄那边捡钱。 他们冲得太快,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把几大袋豆子掀翻。 豆子滚了满大街,不少人脚下不注意,险些被豆子绊倒。 为这两件突发情况,城门的混『乱』程度迅速增加。 卫流望眼这些吵嚷拥挤的人群,唇角微微溢出一丝笑意,伸手撩开马车帘,车里的简言之道:“我们放弃马车,趁『乱』出城吧。” 在就是出城的最好时机。 卫流背慕大老爷,逆疯狂朝钱庄涌去的人群,不断『逼』近城门。 有守城门的士兵眼尖发了卫流一行人,可是没等他们上阻拦,有一群乞丐百姓从城门『潮』水般涌了进来,嘴里还不时大嚷己要去捡钱,用身体阻拦了守城门士兵的去路。 卫流背慕光,在守城士兵的眼皮子底下与他们擦身而过。 简言之在沈默的保护下,同样是有惊无险。 他们顺利地混出了城,将这座宏伟沧桑、高挂“扬州”二字牌匾的城门甩在了身后。 “这……这就出来了?”简言之愣愣扭,看身后的扬州城。 在他的想象中,他们应该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方艰难混出了城。 可在,那叫一个有惊无险。 唉,不过只要能平安出城,简言之就想谢天谢地了。 出了城后,他的小命基本可以宣告彻底保住。 简言之抓紧问道:“我们在去哪儿?” 卫流没。 他背慕光,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终于,他找到了己想找的哪个人。 细雨霏霏,城门周围一片混『乱』,有女子撑一把六十四竹骨节水墨伞,向他快步而来。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提裙摆,淌泥水小跑到他面,眼眸微微弯,柔而软。 这样的眼神,再冷的冰雪也会忍不住为她化作一汪温水。 “你大伯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身子虚弱,在昏『迷』了。” 他知道她最关心什么,没等她发问,先一步开了口。 慕秋看了他背上的慕光一眼,抬了抬手,将手里的伞倾斜到他慕光顶上,为他们遮去冰凉的雨丝。 卫流抬,看顶的伞。 这样一来,他慕大老爷是免去了雨水的困扰,她己却有大半个身子『露』在伞,被雨水淋。 “你……” 慕秋瞪他一眼,断他后面的语:“卫流,等会儿我再骂你。” 被瞪了一眼,卫流反倒笑了。 简言之站在旁边眼巴巴看,心里那叫一个羡慕。 慕秋:“马车在面等,我们先过去吧。” 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到,几人没有寒暄,迅速跟慕秋来到马车。 慕秋准备了三辆马车,中间那辆马车里还有位大夫。 慕大老爷被放进第二辆马车里。 慕秋跟一块儿进了马车,帮大夫下手处理慕大老爷的伤势。 被抓进孟员郎府后,为了撬开慕大老爷的嘴巴,那些人什么刑讯手段都用上了。 慕大老爷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又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待了整整一个月,身上有多处伤口都发了炎成了腐肉。 大夫慕秋处理了久,将所有伤口都上『药』包扎好。 马车空间狭窄,处理完伤口后,大夫想让慕大老爷平躺下来。 慕秋见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己帮忙的地方了,算去另一辆马车坐,把空间让出来给大伯父休息。 卫流正在马车里独处理右手小臂处的剑伤,马车帘突然被人从面掀开。 慕秋走了进来,坐在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卫流松了力度,任她拿走『药』瓶。 他垂眸,看她在一丝不苟地为己包扎伤口,语气里含了几分笑意。 “方不是要骂我吗?” 慕秋洒金疮『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放下『药』瓶,用绷带帮他包扎伤口。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秋回应,卫流眉眼间蕴藏的笑意越发浓了:“不想我,看来确实是生我气了。” 绷带已经缠绕得差不多了,慕秋了个结,板脸骂道:“卫流,你大轻狂,我生你气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卫流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是正常。” “你!” 卫流接过她的茬:“我不仅大轻狂,我还傲慢无礼,心狠手辣——” 一股酥麻从他的心尖开始蔓延,化作撩人的痒意,让他心痒难耐。 直到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这股痒意有所舒缓。 可快,他又开始不满足起来。 “我还得寸进尺。” 人素来得寸进尺。 得到过更多之后,就会不满足于仅仅一个拥抱。 他低下了,鼻尖贴她的鬓角,在她耳畔咫尺之间低语。 “更厚颜无耻。”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侧,慢慢收紧,让她重心不稳,彻底跌入他的怀里,在他怀中方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直到听见卫流剧烈的心跳声,慕秋慢慢回过神,意识到她在卫流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伸出手,试图推开他。 然而,卫流下一句,让她本就不算剧烈的挣扎顿时停住。 “可是慕秋,你还是回来了。” “我来扬州就是为了找我大伯,他还没被救出扬州,我然要回来。” “就只是为这个原吗?”卫流问她。 慕秋没,过了好一会儿,她反问回去:“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原?” 卫流闷笑出声。 靠得太近,慕秋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五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抬起她的,让她看清他眼中的灼热。 “慕秋,你心里清楚的。” 简言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突然,马车帘一把被人从面掀开。 慕秋气势汹汹闯进马车里,坐到简言之面,脸上带显而易见的恼怒之『色』。 简言之偷瞧她两眼,疑『惑』道:“你怎么来了我的马车?” 慕秋反问:“我来你马车有什么不吗?” 不。 非常不。 但看慕秋的眼神,简言之耸了耸肩,转而道:“他那人就这样,你别太生气了。” 脸都涨红了,看来她确实被气得不轻。 慕秋:“……” 她撩开了窗帘。 夹水汽的风迎面吹来,将她脸上的羞恼之『色』慢慢压下去。 可是只要一闭眼,卫流那句时的神情,甚至是音调,她脑海里都记忆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清楚的。 她确实清楚,己会此坚决地赶回扬州,不只是为大伯父。 甚至在小舟上努力劝沈潇潇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未曾浮过大伯父的身影。 慕秋抿紧唇畔。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回扬州,是为了帮卫流。 只是为了帮卫流。 简言之碰了壁,用手蹭了蹭鼻尖:“扬州附近有什么比较隐蔽的地方吗?禁卫军副统领日已领尚方宝剑圣旨去调军了,要是顺利的,最迟大后日军队就会抵达扬州城。” 军队一到,扬州这边的事情基本就彻底尘埃落了。 谈及正事,慕秋轻轻吸了口气,摒弃杂念思索一番:“确实有。其实那个地方你也知道。” “哪儿?” “凤鸣山。”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私盐案复盘】【主剧情复…… 商讨过后, 慕秋一行人决定赶往凤鸣山,在那儿待军队抵达。 歇脚地点有现的,正是前任扬州知府待过的那个山洞。 马车里备有充足的物资和草『药』, 足够他们在这里待上几天时间。 才刚刚安顿下来,夫过来找慕秋, 说了慕老爷发热的事。 这是一道鬼门, 若是撑不过去,慕老爷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但只要熬过去了, 身体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日后慢慢休养调即可。 足足折腾了一宿,又服下两剂『药』,慕老爷的况才稳定下来。 慕秋『揉』着眉,神倦倦, 去附近的河流洗了把脸, 回来时正好撞到简言之。 简言之喜形于『色』:“玄甲军到了!” 玄甲军是燕朝最精锐的水军, 战绩非凡,如今三万玄甲军兵临城下,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章起来。 毕竟,私盐势力虽然猖狂, 但他们还不至于在扬州一手遮天, 不然这扬州城早就该变了天改了姓。 如果说卫如流、简言之和慕老爷还在城中, 私盐势力还能拿他们来当人质与玄甲军谈判。 现在, 要人质没有人质,他们所做出的所有抵抗都是垂死挣扎。 玄甲军在扬州城门外堵了一夜,天明时分,紧闭的扬州城门缓缓从里面打, 迎王师入城。 入城之后,玄甲军以雷霆手段接管了扬州城,并按照卫如流提供的名单抓捕罪犯。 更令人震惊的是,卫如流领着兵马,在庭广众之下卸去叶唐的官帽和官袍,将这位正二品官员下了狱。 连叶唐都被捉拿下狱了,其它官员又如何能挣扎。 一些节比较严的,比如牵扯进对朝廷钦差暗杀事的城门校尉人,连族人都受到牵连。 还有不给自准备好退路的官员趁『乱』逃出扬州,却被早早埋伏在外的刑狱司暗卫捉拿归案。 短短两天时间,知府衙门的牢房里满了犯人。 全部都是有官阶在身的朝廷命官。 再看不清楚局势的人都能得出一个结—— 扬州,变天了。 在卫如流忙着抓人时,慕秋正在照顾慕老爷。 自从扬州的况安定下来后,慕秋就把慕老爷接进了郁府。 再怎么说,城中的条件肯定都比山洞要好。 昏『迷』多日,慕老爷终于清醒。 细碎的阳光被窗外的树叶过滤之后,挟着斑驳树影洒在慕老爷身上。 看着手背上的阳光,慕老爷愣了许久,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 他被在暗牢最深处,牢房上方只了一道极小极小的天窗,勉强能让阳光照进来一点点。他是有多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喝下一副安神汤『药』,慕老爷感觉舒服不。 应慕老爷的要求,慕秋扶着他坐到轮椅上,把他推到院子里,陪他晒太阳。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吹着午后的春风。 许久,慕老爷拍了拍慕秋的手背,染着风霜的眼睛凝视着慕秋,温声道:“秋儿,这些天辛苦你了。” 慕秋鼻尖陡然一酸。 “伯父才辛苦了。” 慕老爷是眼睁睁看着驿站起火,独子于火中丧了命。 这些天里,慕老爷不仅要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还要忍受着内的煎熬。 这其中诸般酸楚,不是当事人,如何能体会得清楚。 慕老爷摇了摇。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会儿,慕老爷方才找回了自的声音:“云来在哪儿?” 慕秋回答:“堂兄在城外义庄。有高僧日日在那为他诵经祈福。” 慕老爷『摸』了『摸』慕秋的。 他整个人瘦得几乎要脱相,手掌枯瘦如柴。 “那扬州的事彻底结束了,我们带他回家。” “好。” 两人正聊着天,院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慕秋刚想让人出去打探消息,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郁墨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她袖子半挽,发也束得随意,但精神劲极好。 见到慕老爷醒了过来,郁墨十分高兴,先恭恭敬敬向慕老爷执了晚辈礼,喊了声“慕伯父”,才对慕秋说道:“是卫如流让我过来找你的。” “他忙完了?”慕秋问道。 这两天,卫如流忙得压根见不着人影,但闹出来的静可不。 不是抓了这个四品官员下狱,就是抓了那个五品官员下狱。 可以说,确实对得起他的酷吏之名。 郁墨笑道:“这倒没有,但最近卫如流他们闹出来的静太了,有很多不清楚内的官员堵着他,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所以刚刚前面才会那么吵 “你也知道,最近进去的官员太多了,扬州有些人惶惶。”郁墨接着道,“卫如流打算把私盐案的事说出来,托我过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思去凑个热闹。” 这个案子,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宣之于众的时候。 慕秋不由看向慕老爷。 她是想去的,但不放慕老爷。 慕老爷昏『迷』了数日,现在没什么精神,但也不困,他笑道:“我也过去吧。” 既然这样,家便一块儿去了前厅。 前厅里坐了几个人。 除了卫如流、简言之外,还有江淮离、郁老爷和两个穿着五品官袍的官员。 慕秋推着慕老爷走进来。 如今已是三月,扬州气候格外舒适宜人,众人纷纷换上了单衣,慕老爷肩上仍披着薄斗篷,完全受不了冷。 坐着的几人纷纷起身,向慕老爷行礼,并将主位让出来给慕老爷。 无是慕老爷的官阶,还是他这段时间在扬州所做的一切,都受得起在场众人的礼。 上过茶后,一位五品官员按耐不住,又不敢催促卫如流,只好赔笑着对简言之道:“简人,不如我们始吧。” 简言之暗暗啧了一声,也没拿捏什么姿态,清了清嗓子,从卫如流血洗刑狱司始说起。 卫如流血洗刑狱司后,前任刑狱司卿楚河身亡,前任扬州知府杨恪被定罪。 可前任扬州知府是只狡猾的狐狸,他早早嗅到了风声,趁着混『乱』之时抛妻弃子,逃出扬州。 他逃去了凤鸣山藏起来。 那个山洞是他第一个藏身之处。 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震怒,决定明面上派刑部张旗鼓前往扬州,追查前任扬州知府的下落,暗处则派遣寺卿,也就是慕老爷来扬州调查私盐案的始末。 慕老爷借着简老封君八十寿辰,以落水伤了身体为由,在世人面前玩了一出偷梁换柱,脱身离京城,来到扬州。 与此同时,慕秋为了帮到慕老爷和慕云来,在扬州城做了多番布置。 这其中内,就连郁墨都不是完全清楚,更何况是那两位五品官员了。其中一人抚须感慨道:“慕小姐不愧是慕人的侄女。”不说她的布置真的起了用,单是这份意就很难得了。 慕老爷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薄斗篷,轻咳两声道:“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说吧。” 慕云来人到了扬州后,抓捕前任扬州知府的行并不顺利。 但他们也并非没有收获。 他们查到了前任扬州知府最信任的幕僚的下落,并协助刑狱司的人抓捕到这位范幕僚。 范幕僚被连夜送到京城,由卫如流亲自审讯。 范幕僚经受不住审讯,□□代了前任扬州知府几个可能的藏身之处以及他所知道的所有内。 卫如流整好这份口供,秘密送到慕云来手里。 拿到这份口供,慕云来灼难耐。他很清楚这份口供的要『性』,但是他现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根本没办法秘密调查口供里提到的几个地点。 就在这时,慕和光冒险联系了慕云来。为慕和光发现,想调查私盐案,还是得从前任扬州知府身上下手。 见面后,慕云来将口供交给了慕和光。 那是父子两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进行过太长的对话,仅有的几次交流,也只是针对案子本身。 直到要离时,慕云来才轻轻拥抱了慕和光一下。自从他入学堂读书以来,父子两再也没有过这么亲昵的举。 碍于做父亲的威严,慕和光最后并没有回抱慕云来。 他只是站在一豆灯火畔,目送着身披灰褐『色』斗篷的慕云来埋走出门去,闯入风雪中,融进那片黑暗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说到这里,慕和光声音顿了一下。他端起茶杯,手却一抖,险些把茶盖掀翻。 慕秋站在慕和光身边,下意识要伸手去接茶盖,却有一人先一步扶住了茶盏。 卫如流放好茶盖,目光注视着慕秋,对慕和光道:“慕人小。” 慕秋眨了眨眼,又新站回慕和光身后。 “多谢。”慕和光并未察觉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他端起茶盏,垂眸喝了两口茶,迅速平复绪,继续口,“从云来那里拿到口供后,我便着手展调查。” 他查到了凤鸣山,并且找上了奚飞白。 在凤鸣山里搜查了半个月,慕和光才找到了那个山洞。 虽然前任扬州知府那时已经换了另一处藏身之地,但慕和光在山洞里还是有不收获。 他发现了很多殊的通公文。 幕后的人正是利用这些公文,将私盐从扬州运往其他地方。 这些公文牵扯到的官员,多达二十几人。 “那时候,我已经预感到危险正在『逼』近。”慕和光放下茶盏,苦笑,“于是我决定留一些后手,哪怕我真的出事了,我查到的这些东西也能安全交到下一位钦差手里。” 卫如流眉峰微微一。这些东西,最后确实如慕和光所愿,被他找到了。 “我交代奚飞白,让他在合适的时间往御笔斋送笔架,并在笔架上刻《洛神赋》,还留下了当铺和生辰这两个键词。” 随后,慕和光离凤鸣山,前往下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在那里抓到了潜逃的前任扬州知府。 可惜的是,他们抓捕时闹出的静太了,惊了幕后之人。 “我撬了前任扬州知府的嘴,从他那里得到了我想知道的所有东西,但代价是我被盯上了。” 那段日子,死亡几乎如影随形。 慕和光别无他法。 他很清楚,自逃不出江南地界。 他最后能做的,就是为下一任钦差铺好路。 所以他将前任扬州知府的尸体埋到凤鸣山上那片竹林里,还将他这段时间以来查到的所有证据都装进机匣子,并且藏好机匣子。 那把用来匣子的铁制钥匙,则被慕老爷命人悄悄存放到了观隆当铺里。 “我早就有了准备,所以那些刺客找上我的时候,我还能有条不紊地焚烧墨纹笺,在柜子角落留下墨纹笺的残骸,引导你们把目光投向御笔斋。” 但下一刻,慕老爷的神顿时变得格外难看。 “可是,在我被抓走后,我从他们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江南总督叶唐曾给刑部右侍郎写过信,询问案子进展。 刑部右侍郎对江南总督没有设防,在回信中透『露』了一些内容。 正是这封回信,为他自、为慕云来都招来了杀身之祸。 再之后的事,慕秋他们都清楚了。 驿站那场火烧得石破天惊,烧得京城震。 刑狱司、寺、刑部以及禁卫军同时调派人手前往扬州,慕秋为慕家家眷也跟随来。 来到扬州后,慕秋和卫如流顺着慕老爷留下的线索,一步步还原,最终找到了那个机匣子。 在这个过程中,为郁府二管家出卖了他们,两人在当铺里遭遇一次刺杀,险象迭生。 为了转移幕后之人的注意力,卫如流强撑伤势,与郁老爷演了一出戏。 他将郁老爷抓到柴房里着,还放出风声,说郁老爷很可能就是刺杀他的主谋。 另一边,郁墨和简言之沿着尸体留下的武器伤口,查到十年前的虎豹帮,查到现在的金刹帮,以剿匪为名捉拿当家朱绍元,还从朱绍元那里得知了慕老爷的下落。 最后,功救出慕老爷、来玄甲军后,卫如流按照机匣子里的罪证来清扫扬州官场…… “事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卫如流唇角似含三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直视那两位五品官员,问道:“两位人完后,还觉得我不应该捉拿叶唐那贼子下狱吗?” 两人讪笑。 他们哪里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内。 以叶唐犯下的罪行,确实够死上十次八次了。 “既然没有什么异议,我让你们抓人,你们还敢推三阻四吗?”简言之摩挲着下巴,在旁边追问。 两人继续赔笑,一个个把胸膛拍得用力。 “简人说的哪里话,那都是底下的人在糊弄了事。” “请简人放,我们回去后马上督促 “方才这些事,进了你们的耳,可别出了你们的嘴。”卫如流食指轻叩桌案,声音平静不含半点儿杀气。 两人却觉得自的脖颈凉飕飕的:“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还有其它官员,我们也会安抚住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再来打扰到几位人的。” 卫如流说:“那就退下吧。” 两人后背都是冷汗,连忙退下去。 江淮离在旁边看完全程,笑容温和:“卫人好的官威。” 仿佛没有懂江淮离话中的讽刺,卫如流抬看着他,直接下逐客令:“江人公务繁忙,留在这里是还有什么疑『惑』吗?” 江淮离脸上笑容微僵。 他慢慢收敛了唇角的笑,起身:“下官告退。”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府门前争执 接连走三个人, 大堂瞬间显得空旷下来。 简言之乐道:“闲杂人走完。” 郁墨被他逗笑。 这句话未免也太促狭。 伸个懒腰,简言之跑到慕大老爷面前,关心起慕大老爷伤势。 慕大老爷温声回道:“放心, 切安好。倒是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你把大理寺打理得如何?” 对这个问题, 简言之真是有肚子苦水, 他苦着脸说:“大人你身体痊愈,我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总之啊,大理寺还是得由大人你在前面顶着才行。” 慕大老爷不由笑:“辛苦你。” 简言之顿生知音之感。 其他几人也问起慕大老爷身体来, 确定没什么大问题, 纷纷放下心。 慕大老爷伤势未愈,强撑着说这么久话,情绪又有起伏,如今神情间难掩倦『色』。 “那本官先回去休息, 扬州后续诸般事宜, 还要劳烦各位。总之各位尽管放手去做, 本官不才,若是出什么差错,愿为诸位担责。” 这句话是把切干系揽在自己身上。 如卫如流他们将扬州事情处理好,那功劳是他们。 但若是出什么问题, 追究起来就是慕大老爷错处。 有这句话, 卫如流他们完全能放开手脚去做任何自己想做事情。 慕秋推着慕大老爷回到院子。 厨房煎『药』好, 喝过『药』, 慕大老爷合衣躺下。 慕秋走到窗边开窗通风,驱散屋内浓重『药』味。 “你看着大老爷,要是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寻我。”嘱咐白霜句,慕秋走出屋子。 她原本想出门散心, 才往外走几步,撞站在檐下卫如流。 他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不知在那儿站多久。 “你什么时候过来?”慕秋停下脚步,站在门槛边与他对视。 卫如流实话实说:“回去换身衣服就过来。” 慕秋问道:“白霜怎么没和我说你来?” 方才她在面照顾慕大老爷时,白霜是直守在外面。 卫如流回道:“我让她不必告诉你。” 反正慕大老爷睡着,她自然就出来。 “你不是还在忙吗?” “现在是忙中偷闲。” 慕秋忍不住笑:“那走吧。” 卫如流问:“去哪儿?” 慕秋理理身上长裙:“我正好想出门去散心。你来扬州城这么久,直忙着查案,还没有好好逛过这。诗上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恰好是三月,我愿做这个向导,就是不知卫大人是否乐意赏个脸,随我在扬州游玩番?” 卫如流眉梢微微扬,衣袍带风:“走吧。” 慕秋莞尔。 天『色』尚早,两人没有备马车,走出郁府。 郁府在这片是官员府邸。前行片刻,两人身边突然有队玄甲军小跑而过,很快,前面传来尖锐叫声和喝骂声。 “你们凭什么抄我们家?” “说我们老爷犯罪,你们能拿得出证据吗?” “这就是你们谓证据?是谁给我们家老爷定罪!我告诉你们,我族妹如今是端王侧妃,你们敢惹我,日后我定让你们吃不兜着走!” 这种种理取闹言论,顺着风传进慕秋耳。 前面围满看热闹人群,慕秋踮起脚来,依旧被黑压压头挡得什么热闹看不。 她试几次,只好放弃,扭头看向卫如流。 这发生什么事情,卫如流肯定清二楚。 卫如流扫眼那座府邸上挂着牌匾——贺府。 依照这个姓氏,他在记忆搜寻番,终想起这是哪位官员府邸。 他脸上带淡淡讥讽之『色』:“这是城门校尉贺辛家。他是私盐利益链重要成员,还参与进几次刺杀钦差行动中。如今玄甲军是奉我之命来抄家充公。” 从满门富贵到满门身,然只需要短短数日时间。 个月前,这些人把朝廷钦差『逼』到绝路;十天前,这些人在铺暗杀他和慕秋。那时是何猖狂姿态。可如今,这些人尽数沦为阶下囚,不仅自身命不保,还祸及自己亲眷。 慕秋看着卫如流,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她问道:“像贺辛这样会祸及整个家族官员,还有多人?” “目前只有十人,后续继续清查,也许还会再添上几人。”卫如流回答完她问题,垂下眸来,瞥她脸上奇异神情,疑『惑』道,“怎么?” 慕秋连忙摇头。 她只是想起自己做过那个噩梦,梦路人说“卫如流最擅长抄家灭族,这几年来,有十几个富贵绵延数代家族在他手底下覆灭”。这句话和眼前事情恰好能对应上。 卫如流问:“你是觉得我手段太狠?” 没慕秋否认,卫如流继续开口:“依照大燕律法,他们理应获得如此下场。” 这两天在处理扬州事情上,他既没有徇私,也没有刻意加重刑罚,这些人会落得这样下场,纯粹是他们咎由自取。 慕秋微愣,仰着脸凝视着卫如流,字顿重复着他话:“依照大燕律法?” 卫如流也愣住。 他回望慕秋,轻轻应声“是”。 这几个字分明是慕秋时常挂在嘴边,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也能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 也许是午后太阳太过热烈,照得慕秋颊侧染上绯红。她别开眼,两只手背在身后:“这句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他们肯定得吓。” 这位可是杀伐决、手段狠厉刑狱司卿啊。 卫如流锐利目光从她颊侧滑到耳畔,意味不明地笑声。 慕秋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却敏锐地意识到两人此刻氛围过暧昧,她咳声,说:“和你刚刚说样,他们这是咎由自取。这个热闹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正要离开此地,贺府门口又发生新意外。 玄甲军要抄完整个贺府,贺家人锦衣玉食惯自然不乐意,那位叫骂得最厉害贺夫人个箭步冲上去与玄甲军发生推搡,混『乱』中不慎滑倒在地。 她干脆也不起来,坐在地上叫骂道:“我知道,定是那个卫如流叫你们来抄我家!” “呸,什么刑狱司卿,不过就是个以杀上位酷吏,是陛下用把刀、养条疯狗罢!” “要我说啊,卫如流派你们来抄我家,但最该被抄,最该被问罪,分明就是他自己!” 再之后,越发污秽不堪字眼响起。 这样位贵『妇』人,几乎把她能想象到有恶毒字眼,加诸卫如流身上。 慕秋脸上笑容消失。 她停下本要离去脚步。 而周围不清楚事情真人群,渐渐被贺夫人话影响。 “说得对啊,这位贺家老爷我以前是过,长得格外和善,待人也和和,不像是什么坏人。” “也不知道他是犯什么罪,才会导致抄家灭族。” “说起来,你们听说过那位刑狱司卿做事情吧。他初可是靠着血洗刑狱司才爬上去,本来就不是手段干净人,这回……你们说,面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 贺夫人心下喜,骂得越发尖锐。 在她口中,她家老爷仿佛是包青天在世,那叫个清正廉洁,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事情来。 “贺夫人——” 道猛然拔高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人群自动分流成两侧,着身青裙慕秋缓缓走出。 她看着坐在地上撒泼贺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方才听你言,我觉得甚是有理。” 还没贺夫人出声附和,慕秋反问道:“既然你家老爷如此冤枉,贺夫人为何不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 贺夫人神『色』僵。 没贺夫人自己找好说辞,慕秋又帮她圆上。 “我晓得,如今那位卫卿在扬州手遮天,连叶总督被他关进牢,贺夫人不敢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也是正常。” 贺夫人神情这才渐渐缓和下来,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没错,姑娘说得对,如今我家老爷出事,我更需要徐徐图之。” 慕秋双手拊:“夫人可是打算去京城告御状?那位卫卿再如何手遮天,我想,他也不至在京城同样瞒天过海。” 周围人已经从两人对峙觉出味儿来,安静看着这幕,没有再像方才那样咒骂。 贺夫人同样意识到慕秋来者不善。 她仰着头,夹着怒火眼睛直直盯着慕秋。 因为要照顾慕大老爷,这两天慕秋不施粉黛,身上穿衣物也以舒适为主,更没有戴任何首饰。看上去就不像是出身多好大家闺秀。 再说,这扬州城大家闺秀,贺夫人基本过。 “你是何人!我说话也有你『插』嘴份!”贺夫人怒道。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家老爷没出事前,有人在捧着她,这才刚刚被抄家呢,落井下石人就来。 慕秋唇角微微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只那几个肃穆立在侧玄甲军将领同时抱拳垂首,向慕秋行礼:“慕小姐。” 贺夫人脸『色』格外难堪。 这些玄甲军将领居然这么卖她面子? 慕秋转念想,就猜到这是谁安排。 她在人群中梭巡圈,却没有发现卫如流身影。 “我知道,你是那个和卫如流块儿来扬州慕秋。难怪你要帮着他说话!你们两个人就是伙!”贺夫人声音尖锐到险些破音,右手高高抬起,修剪得格外锐利指尖指着慕秋。 如不是两人隔得极远,慕秋要担心指甲会戳到她身上。 “贺夫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流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成本东西,澄清流言却难上加难。” “卫如流是怎样人,我不多说,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我可以告诉你!” “贺夫人还从来没有吃过牢饭吧。莫非贺夫人是觉得贺家被抄,你处可去,以刻意如此为之,就为能住进监狱让衙门管你口饭吃?” 此话出,周围人笑起来,笑声带着奚落之意。 事到如今,他们哪还看不清楚慕秋和贺夫人间谁是谁非。 那位卫卿是好人还是坏人暂时不清楚,这个贺大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那些神情严肃玄甲军也不由微微笑。 “你……你……” 贺夫人哪经得起这种刺激,她试图说些什么,却半天憋不出话来,口噎在心头,恨不得场晕过去。 慕秋事拂尘,转身走出人群。 人群之外,卫如流立在梧桐树旁,目光静静落在慕秋身上,不知看她多久。 长风拂身而过,他宛若立云水之巅。 然后,他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方才你去哪儿?”慕秋刚刚把人骂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心情颇为愉悦,眼角眉梢染上层笑意,连声音也比往日要轻快几分。 卫如流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畔,轻咳声:“此处视野极好。” 他没有挤进人群,而是站在那,目睹她为他打抱不平。 这是种很奇异感觉。 世人流言蜚语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困扰,她却没有听而任之。这种被维护,被偏袒滋味,带着种撩拨人心力度,令他辗转反侧。 慕秋忍不住瞪他眼,想想,又不在意:“我们走吧,莫要让这种人扰兴致。” “好。”卫如流点头,往前走两步,说,“你今日算不算举成名?” “算。不过要是传出去,别人还得以为我是你同党。” 卫如流终忍不住,弯弯唇角:“劳慕姑娘废嗓子,我请你喝糖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回京事宜 说是请喝糖水, 卫如流确实开玩笑。 两人顶着烈日,找了半天才找到糖水摊子。 作为补偿,卫如流给慕秋了两碗糖水。 糖水都是井水冰镇过的, 在这个天气喝刚刚好。 喝着糖水,慕秋给卫如流了个主意。 “你回去后命人将那些官员的罪证写在告示, 将告示贴到公告栏, 再派几个小吏把面的内容念来,广而告之。” “百姓们清楚内情,很容易被流言影响, 但也并非分青红皂白。” 卫如流在意被人骂, 可也必要背与自己无关的骂名 她一说这个,卫如流便想起她在贺府门口斥责贺夫人时的模样。 既嚣张又鲜活。 言辞犀利却在。 “好。”他应了一,埋头喝了两口绿豆粥,又忍住从碗抬头看她。 两人的份量太多, 酒楼午膳的想法只好作罢。 吃完糖水, 两人沿着扬州城有名的几条巷子逛起来, 还去欣赏了一番湖光水『色』与两岸杨柳。 直到天『色』渐暗,卫如流问她要要馆子,慕秋环视周围的街巷,说:“这里离王大娘家远, 如我们去王大娘家蹭顿饭吧。” 临时过去, 王大娘和王乐平估计买什么菜。 慕秋走过去时, 顺便从酒楼里打包了三样熟菜, 又给王乐平沽了二两酒,由卫如流拎着这些东西。 他们到的时候,王乐平也才刚从衙门回来。 到慕秋,王乐平脸满是喜『色』, 高高兴兴迎前:“师妹。” 慕秋井水净了净手,去厨房拿碗筷,笑道:“师兄,你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王乐平手『摸』了『摸』脸,憨笑道:“师妹猜得错,我以后每月月俸能多半两银子,还能自己带徒弟了。” 听到这话,慕秋也为王乐平高兴。 之前得知王乐平被打去看守尸体,慕秋就很为他担忧。 王乐平心大,清楚其中的一些猫腻,她又怎会看来。去看守尸体是苦活累活,基本什么头的机会,现在能涨月俸,说明王乐平是熬头了。 慕秋关心道:“师兄近在忙些什么?” 近肯是生了什么事情,王乐平的处境才会生变化。 王乐平兴奋道:“这两天也忙什么,就是张捕快突然找到我,让我给那些被抓来的官员做登记,还让我亲自看守叶唐。” 慕秋心中一动,扭头看向院子外。 院子外,手握弯刀杀伐果决的卫少卿,此刻手中的武器变成了一把柴刀。 他袖子半挽,衣摆往后撩,琢磨一番手的力度,竟也把柴刀使得有模有样。 正好王乐平有事走开,慕秋走到卫如流身后,笑道:“卫少卿愧是刀的高手,连砍柴都砍得如此虎虎生威。” 卫如流手动作停:“是你让我来砍的?” 慕秋去给他倒了碗凉白开:“总能白白蹭一顿饭,你说是吧。” 只一会儿的功夫,卫如流就砍了一小摞柴禾。 慕秋把碗放在他左手边,影响他砍柴:“是你把我师兄调去看守叶唐的?” 卫如流有居功,端起水喝了两口:“王乐平连看守尸体都很负责,看守叶唐自然也在话。”这些都是王乐平应得的。 慕秋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看来确实是他安排的。 简单吃过东西,两人告辞离开,一路走回郁府。 门时两人走的是侧门,回来时抄了近路,走的是正门这边。 距离郁府正门还有小半条巷子那么远,放眼望去,前面堵满了马车。 此刻已是金乌西沉,华灯初,郁府外面却依旧热闹非凡。 路被堵住了,慕秋只好从马车与马车穿行:“这些人是来给你和简言之送礼的?” 卫如流扫了一眼:“有一半是。” “那剩一半?” “郁家。” 转念一想,慕秋了然。 如今扬州城因私盐一案人人自危,能稳坐泰山的,除了京城一行人,也就只有郁家了。 这几个月来,郁大老爷虽然是被迫牵扯案子里,但也帮着卫如流做了少事情。 无论是往京城递折子,还是提供住处,亦或是与卫如流配合着被关柴房,在后续论功行赏时,功劳簿肯会有郁大老爷的一个名字。 郁墨那就更说了,积极参与案件的调查中,后来还动了整个郁家的势力帮着卫如流和简言之逃扬州。 她这一手笔,仅能让自己获利,还能造福整个家族。 郁家的族老们本来就极疼爱郁墨,现在只怕是恨得拿她当亲孙女来看。 仔细一看,慕秋还能从人群中看几个媒婆的身影。 这一天来,郁府的门槛估计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慕秋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住直笑:“这几个媒婆这么急着门,估计会被郁墨直接打去。” 卫如流埋头往前走,闻言突然看了她一眼,问:“郁墨亲吗?” “她本来就急着亲,现在肯更着急了。” 卫如流再说话。 了郁府,耳边的嘈杂瞬远去。 郁府灯火通明,昏黄的光照彻一方,慕秋仰着头,欣赏着暮春次第而开的桃花,突然听到卫如流在她耳畔问道:“那你呢?” “什么?”慕秋便往前走边回头。 卫如流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诸般情绪,等她看过去时,他却别开眼睛:“什么。” 他前一步,抬手为她拂去横挡在她额头处的树枝,以免她撞到树枝。 “走路看路。”说着,快步走到了她前面,只给慕秋留了一道瘦削挺拔的背影。 夜里,慕秋沐浴过后,躺在床昏昏欲睡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在问些什么。 -郁墨急着亲。 -那你呢? 他……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秋瞬睡意消。 盯着淡紫『色』床幔思索片刻,慕秋又缓缓闭了眼睛。管卫如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既然他有挑明来说,那她就当做自己真的听懂好了。 之后几天,慕秋有再门,一直陪在慕大老爷身边与他说话,免得他在屋内养伤无聊。 郁墨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向慕秋和慕大老爷说起如今的情况。 玄甲军抄了足足三天,才将贺家抄完,算各种田产商铺,仅仅是算现银,就有将近三十万两银子。 从贺家里面搬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有少好东西就连郁墨都过。 “这些硕鼠,借着官职之便,将自己喂得可真饱!”郁墨恨道。 过紧接着,郁墨又忍住笑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贺辛那个夫人平日里可嚣张了,玄甲军去抄家那天,她在门口耍无赖骂卫如流,还说贺辛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结果被一位青衣姑娘骂得险些当场撅过去。” 对于自己能亲眼目睹到那一幕,郁墨颇为遗憾。 慕大老爷比较关心后续,笑问郁墨:“后来呢?” 有听众捧场,郁墨十分起劲,连说带比划。 “后来官府了布告,贺辛和贺家的罪行罄竹难书。” “再加那一箱箱从贺家搬来的奇珍异宝,大家自然意识到贺夫人这是在贼喊捉贼。这几天有少百姓跑去贺家扔烂鸡蛋和烂菜叶。” “那位青衣姑娘和贺夫人的对话传开后,有少百姓像是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骂卫如流的,都在夸他是个秉公执法的官员,还有说书人把这件事改编成话本,在酒楼里反复说着。” 慕秋哭笑得:“这回卫如流确实是秉公执法,百姓们也夸错。” 顿了顿,慕秋又有些好奇:“这是你自己听到的,还是别人给你转述的?” 郁墨回道:“简言之转述给我听的。” 她天天待在家里赶媒婆,烦都烦死了,哪里还有时去外面听乐子。 慕秋一笑:“他肯是故意告诉你那位青衣姑娘是谁。” 当时贺夫人都亲口道破她的身份了,她信简言之知道。 “那位姑娘是……”郁墨顺口追问,但话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是你!?” 她把青衣姑娘和慕秋联系起来,是因为她以为这些天慕秋都待在府里过门。 慕秋笑着头。 “简言之这家伙,居然和我说是你!亏我还在想扬州什么时候了个这么厉害的姑娘,而我却认识!” 郁墨摩拳擦掌,怒气冲冲要去找简言之算账。 她脚生风,走得极快,连门都忘了掩起来。 如今慕大老爷还受了风,慕秋状起身,走去掩门。 关门时,恰好听到外面传来郁墨的怒吼:“简言之,你给我站住——” 慕秋乐得笑来。 就连慕大老爷也忍住摇头微笑,慨如今的年轻人真是闹腾有活力。 类似的一幕隔三差五在郁府演,众人逐渐怪怪。 在屋中养了足足半个月,慕大老爷终于能勉强地走动。 卫如流那边忙了那么久,该抄的官员都抄得差多了,该清算狱的官员也都清算狱了,朝廷那边也安排好了其他官员过来填补江南官场的空缺。 斩完后一批人头,卫如流宣布:“事情告一段落,我等是时候启程回京了。” 听到这话,扬州其他幸免于难的官员纷纷长舒口气,当场喜形于『色』,恨得回去放它个三天三夜的爆竹。 瘟神总算要走啦!!! 虽然心里高兴,但样子还是得装,在座官员们纷纷表『露』舍。 看着他们那副努力伪装却依旧高兴得眉飞『色』舞的模样,简言之忍笑:“既然诸位如此舍,如……我们多留一段时?” 刹那,屋内陷入死寂。 许久,才有官员擦着汗道:“简大人说笑了。” 卫如流端起茶盏,轻轻“呵”了一。 简言之憋笑憋了一路。 等到周围外人了,他拍着卫如流的肩膀狂笑,眼泪险些飙来。 “你是多受欢迎啊。” “你有有注意看那些人的表情,在知道你要回京后,那些老狐狸高兴得表情都失控了。” 卫如流无情拍掉他的爪子:“难道你就很受欢迎?” 简言之捂着受伤的心,笑动了。 说得也是。 走了几步,简言之忧愁叹气,反思道:“我以前的人缘明明还可以,现在是是跟你混久了,所以人缘也变差起来了。” 卫如流冷笑语。 “算了,说回正事。”简言之伸了个懒腰,问,“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启程?” “五天后。” 简言之挠了挠头,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五天后就要回京了。 他从来离开过家这么长时,自然也是归心似箭,但是想到马就要离开扬州,简言之又难免惆怅。 卫如流看了一会儿,问:“你在想什么?” 简言之摇头:“,我就是在想要给我爹娘带什么特产好。难得一趟远门。” 接来两天,简言之表现得总有些心在焉,做什么事情都提太起劲。 他的异常,就连素来粗心的郁墨都注意到了。 这天傍晚,郁墨赶跑依饶登门的媒婆后,来找简言之:“你这两天怎么了?” 简言之趴在窗台,懒洋洋看着站在窗外的郁墨。 她是匆匆赶来的,束起的高马尾还在轻晃,眼眸明亮,怎么看怎么鲜活,灼灼若怒放的牡丹花。 简言之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道:“郁墨,我们算朋友吗?” “算啊。” “那我回到京城后,你会给我写信吗?” “会。” 简言之眼睛猛地瞪大,高兴道:“为什么!” 郁墨一手叉着腰,神气笑道:“因为我也要去京城啊。你想找我玩,直接来我家找我就好了?” “什么!”简言之惊得险些跳脚,他磕巴道,“你说……你说你也要去京城?” “是啊。”郁墨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爹要去京城当官。” 郁大老爷立了大功,恰好都察院的御史有了空缺,他就升任去了都察院,过段时要去京城就职。 郁墨在扬州待腻了,决也跟着京,去京城玩一段时。 简言之暗暗捏了捏拳头,也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懊恼。如果郁墨也要跟着京,那他这两天瞎惆怅个什么劲啊! 可恶,这么重要的事情,卫如流居然有跟他说。 他的神『色』时而转喜,时而转恼,郁墨瞅了一会儿,问道:“你还告诉我你这两天怎么了。” “,,我这两天什么!”简言之打开折扇,迅速晃了几,掩饰掉自己的心虚。 打走郁墨,简言之气势汹汹杀去找卫如流。 卫如流正在忙着清抄家得来的东西。 抄完这些官员的家,得来的现银加起来比得过江南一地一整年的赋税收入,由此可以想到贩卖私盐到底有多暴利。 听到简言之的问,卫如流连眼神都施舍他一眼:“你问我了?” 简言之咳了一:“好……好像有。但是……但是……”这家伙难道真看来他那儿小心思吗? 卫如流终于停翻看账本的动作:“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郁墨要去京城。” 简言之心顿时一乐。 这么说来,他知道这件事还算迟。 在简言之心满意足准备离开时,他被卫如流叫住了。 两本厚厚的账本摔在他面前。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看账本吧。” 简言之:“……” 唉,他真是何苦来哉。 看着账册那一笔笔巨财,简言之把一腔怒火都泄在了骂贪官污吏,骂得那些在敲打算盘的小吏直手抖,骂得自己口干舌燥,找了半天还找到茶水润喉。 婢女手忙脚『乱』奉一杯茶,他接过就喝,烫得舌头麻,接来处账本时再也蹦一个字来。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因为你带了伞”…… 清晨, 慕秋清点好香烛祭品,坐着马车去郊外看望纪安康,陪着纪安康聊到下午, 慕秋『摸』了『摸』墓碑,轻笑道:“爹, 走了。” 马车刚到城门, 就被人拦下了。 “敢问马车里的可是慕姑娘?” 白霜看了看慕秋,挑开马车帘子:“你是人?” 拦住马车去路的青年一身侍从打扮,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来意:“家知府大人想请慕姑娘往清音楼一叙。” 白霜回头请示慕秋, 由她定夺。 慕秋思索片刻, 戴上了放在一旁的淡黄『色』帷帽:“既然是江大人相邀,白霜,你随去看看吧。” 清音楼就在不远处,是座茶楼, 一走进里面, 茶香清幽缭绕。 江淮离坐在二楼靠窗处, 穿着常服,含笑凝望款步走到面的慕秋。 “坐吧。” 江淮离请慕秋坐下,为她斟了杯茶水。 慕秋谢过的好意。 静坐片刻,除了最开始句“坐吧”外, 江淮离没有再开口她说过话, 反而津津有味听着茶楼堂的说书人说书。 慕秋琢磨着江淮离的目的, 没有凝神去听。直到说书人醒目一拍, 高声夸起“青衣姑娘”,慕秋才意识到这话本的主人公居然还是她。 “怎么不喝茶,是不喜欢吗?” 江淮离似乎听够了故事,转眸看着慕秋。 “不是。” 慕秋回神, 微微掀开帷帽,端起茶杯沾了沾唇。 江淮离饶有兴致道:“你在想为什么找你来这里喝茶?” 慕秋说:“大人应该是看到了的马车。” “身上没穿官袍,不必叫大人。”纠正了称呼,江淮离才道,“不,是专门在此处等你。” 慕秋诧异抬眸:“江……江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寻?” 江淮离弯了弯唇,说:“没有。” 慕秋看着江淮离。 说起来,慕秋江淮离认识了有三年时间。 可她从来『摸』不透江淮离这个人。 以郁墨打趣过她,说江淮离完全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描述,可慕秋清楚,并不是这样的。江淮离温的外表下,与任人都隔了一层,世间万物都难以入的眼、入的心。 慕秋问道:“江公子邀来茶楼,是为了……” “跟你单独聊会儿天。” 慕秋淡定:“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江淮离又笑了笑,眉目俊朗:“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而一个任期至少要三年时间。短时间内都不会回京,所以想在你走再见见你。仅此而已,不用担心别有目的。” 慕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喝茶。 陪着江淮离喝完一盏茶,她起身行礼:“天『色』不早,还要去一趟义庄,江公子,告辞。” 江淮离没有挽留。 坐在原地。 直到慕秋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江淮离缓缓举起右,解下拇指戴着的玉扳指,『露』出平时被挡住的狰狞伤疤。 盯着这道伤疤看了许久,江淮离自嘲一笑。 离开茶楼,慕秋直接去了专门停放尸的义庄。 们明天一早就要回京,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完毕搬到了船上,现在是时候扶棺登船。 义庄素来冷清,平日里少有人来。 今日一反常态,来了多人,却并不嘈杂。 仿佛是怕声音重会惊扰到在义庄里安眠的英灵。 慕秋走下马车,进了义庄,快就见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卫如流、简言之、郁墨三人。 “怎么来这么晚?”郁墨关心道。 “路上耽搁了。”慕秋道,“大伯父……” 卫如流回道:“一个人在里面为你堂兄梳洗。” 慕秋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里面没有传出任声响,静谧得甚至有分死寂。 慕秋没有进去打扰父子相聚,挽了挽裙摆,坐在了卫如流身边,安静等着慕大爷出来。 其实慕大爷并没有众人以为的样悲伤。 这段时间多事情接踵而来,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再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至哀至痛,云来自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做出赴死决定对得起自己,却定然会觉得亏欠了父母。 若这个做父亲的在云来面表现得过悲伤,云来泉下有知,势必难以安心。 慕大爷有条不紊地完了梳洗。 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这是装在机关匣子里,写给慕云来的家书。 慕大爷拆开了信封。 如为年幼的慕云来启蒙时般,慕大爷轻声念着信上的内容。 快,第一页信纸都念完了。 翻过第一页,第二页映入眼帘的就是“娶妻生子”这四个字。 慕大爷缓缓合上了眼睛。 “第二页的内容都不重要,你不听也没什么。”许久,慕大爷微微一笑,抽走第二页信纸,只将第一页信纸重新装进信封里。 俯下身子,把这封信放入慕云来里。 “砰”地一声—— 慕大爷亲合上了棺木。 跨过火盆时,慕大爷把第二页信纸丢进火里,任由火舌『舔』舐而上,将它烧灰烬。 义庄的门年久失修,推拉时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慕大爷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四道整整齐齐坐在台阶上的身影。 慕秋四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不着痕迹打量着慕大爷的神情。 但慕大爷的神情还算平静从容,们瞧不出任端倪。 面面相觑之时,慕大爷微微一笑:“夜间地上凉,快起来吧。” 卫如流率先起身:“慕大人忙完了?” 慕大爷道:“忙完了,你们等久了吧。” 简言之摆:“不久不久。” 慕大爷又是一笑,回身看着孤零零躺在大堂央的棺木:“命人来抬棺木吧。是时候带云来回家了。” 家里人都想。 离家这么久,也一定想家了。 此行北上的船共有四艘。 其一艘是慕秋们住着,一艘专门用来停放棺木,剩下两艘主要是装郁大爷郁墨的行李。郁家财大气粗,船还是自家的,想带多少行李自然都无所谓。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简言之在船上没事做,更是一天到晚凑到郁墨面。 哪怕暂时被赶走,过不了多久又会自己靠过来,然后两个人又聊得热热闹闹的。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慕秋经常陪着慕大爷,只在每天清晨时出来甲板透气。 然后某一天,清晨时出来甲板透气的人里,还多了一个卫如流。 卫如流在船上不用穿官袍,每日都是着常服,腰间坠着慕秋送的玉佩。 衣服款式虽然都有变化,但『色』系乎都是玄『色』。 慕秋看了日,突然开口道:“记得你在西山寺时穿过竹青『色』长衫,颜『色』其实也衬你。” 卫如流正在练刀。 动未停,视线也未曾落到慕秋身上,仿佛是没有听到她这句话。 两天后的清晨,慕秋拎着两份早饭来到甲板,卫如流还没到。 她坐在地上,低头翻看里的话本打发时间,正看到高兴处,面忽然笼罩下一道阴影,竹青衣摆在她的视线里轻轻晃动。 慕秋实在没有忍住,唇角笑容灿烂,又怕卫如流恼羞怒转身离开,忙举起话本挡在自己面。 卫如流:“……” 俯下身子,抽走她的话本,咬牙道:“笑什么?” “笑话本啊,这也有意思了。” 慕秋压下翘起的唇角,可眼里依旧含着未褪去的笑意。 她连忙转移话题:“再不吃早饭就要凉了。” 卫如流:“……” 简单吃了点东西,卫如流走到空旷处练刀。 平时吃完早饭,再坐会儿慕秋就回去了,但今天,她一直坐在原地,安静欣赏卫如流练刀。 本就是用刀的高,一系列动行云流水。 今日换了身竹青长衫,更添赏心悦目。 她天句话没有忽悠卫如流。 腰肢劲瘦,本来就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玄『色』符合的气质却略显沉闷,而竹青这样略深略暗的绿『色』恰到好处。 既不失沉稳,又能稍稍化去伤人的锐利。 慕大爷在船舱里等了许久,都没见慕秋来找学《春秋》,又想着自己许久没有出去外面透过风了,披着外衣走出甲板,恰好看见了这样一幕画面。 微微一愣,思忖片刻,慕大爷又退了回去,没有『露』面打扰两人。 时间一晃,京城近在眼。 春雨连绵不绝,淅淅沥沥洒在甲板上,慕秋已有日没出过船舱,如今听说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靠岸,她撑着伞走出甲板上,仰起头注视着这座沧桑古城。 在细雨静立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慕秋回头。 卫如流没有撑伞,站在雨,唇畔紧抿,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偏过头,与她对视。 除了并未佩戴面具,此情此景个月她刚到京城时完全一致。 慕秋心一动,上一步,的伞往递出:“路坎坷,风雨不歇,你怎么又忘了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似曾相识的画面,似曾相识的话,勾起卫如流的回忆。 从慕秋里接过伞。 这把并不大的伞,时为两人遮去头上雨水。 “因为你带了伞。” “之赠你的把竹伞呢?” “在府里。”顿了顿,卫如流又道,“如今住在安居巷卫府,不再是居无定所。” 也无需再像日一般,于雨孑然独行,孤身闯入偌大京城。 慕秋微微一笑,眼里蕴着流光:“还以为你下船后就把把竹伞丢掉了。” 卫如流当然没有丢。 事实上,一直珍视把伞。 “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礼物。”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一更+二更 “那是我这多年来第一次收到礼物。” 这句话时, 卫如流语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仅仅是陈述实。慕秋站他身边,能感受到他是真很平静, 而非强伪装,她心底却忍不住浮起酸涩。 卫如流不意有没有收到礼物这种, 可是, 不意不代表没有过隐秘期待。所以她送他一把伞后,他会心存放好那把伞,她送他玉佩后, 只要是穿常服, 他都会腰间坠那块玉佩。 收到礼物,他是高兴。 两人没有再话,只是并肩站着,安静听着雨伞面声音。慕秋闲着无聊, 将手伸出伞外, 接住从天而降雨滴, 卫如流挪了挪步子,帮她挡住迎面吹来风,发梢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走出甲板人渐渐多了起来。 慕秋和卫如流站角落里,郁墨撑着伞找了好一会儿, 才找到慕秋:“慕秋, 原来这, 叫我好找。” 慕秋手帕擦干双手, 目光落郁墨身上:“怎了?” 郁墨这才注意到卫如流也,她回道:“也没什,就是想找聊天,屋里没找到人, 我就过来甲板这边找了。” 因为郁家行商缘故,郁墨跟着船只去过不方,多是南边城池,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京城。眼看着船越来越接近京城,郁墨心情有些激动,己屋内坐不住。 慕秋想起一件:“我回到京城后,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出门。难得来京城一趟,我接下来这几个月都没办法陪了。” 她回到府里后,府里肯定要置办堂兄葬礼。 虽堂兄与她都是家中晚辈,家里人不守孝,感情上不能这算,至头两三个月要避免穿鲜艳衣服和出门玩乐。 卫如流旁边道:“来也不熟悉京城。我们几人里,简言之了解京城大街巷,他从就擅长给己找乐子。” 郁墨眼睛一亮,是啊,简言之那家伙肯定能带她去玩遍京城好玩方。 郁墨朝慕秋摆摆手:“好好忙己情,不管我,等忙完了再来陪我。” 郁墨有些按捺不住,算现就去找简言之,趁着还没到京城提前和他约好这件。 郁墨兴冲冲离开,慕秋转头,盯着卫如流不话。 卫如流神情清冷雅正,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他随口,绝无半点儿帮简言之制造机会意思:“我只是实话实。” 慕秋忍不住笑了一声,倒也没再什。 卫如流刚刚那句话只是夸简言之熟悉方,后还是郁墨己拍板去找简言之。 郁墨乐意,她然也没意见。 不多时,慕大老爷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养了一个多月,他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面『色』也比刚出大牢时红润许多,再加上一直有按照大夫开温养方子进补,慕大老爷身体不再像刚离开暗牢那般瘦削。 慕秋一见到慕大老爷,连忙示意卫如流和她一块儿过去。没办法,他们两人共撑一把伞,只能一起儿行动了。 慕大老爷目光先是落慕秋身上,随后又看向与慕秋并肩站着卫如流。都是过来人了,慕大老爷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脸上看不出端倪,只是针对卫如流把他从暗牢里救出来这件又道了一次谢,还等府里情忙完后会亲登门感谢。 卫如流丝毫不居功:“救慕大人是理所当然情,当时情况换是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去救您。况且您之前就已经向我道过谢了。” 慕大老爷微微一笑,赞叹道:“卫大人太谦虚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慕大老爷其实很欣赏卫如流。 如果卫如流没别身份,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农家子出身,慕大老爷都会不介意他出身,把他招来做己侄女婿。 可惜啊。 也许是慕大老爷眼中惋惜表现得太过明显,卫如流略一迟疑,又问道:“我想冒昧问慕大人一个问题。不云来兄何日入土为安,届时我想亲去送他一程。” 慕大老爷以为他去送慕云来是为了见慕秋,想了想,道:“待日子定了,我派人去刑狱司告卫大人。” 卫如流颔首。 其实慕大老爷还真误会了卫如流。他算亲去送慕云来一程,也许有部分原因与慕秋有关系,更多,还是因为卫如流欣赏慕云来这个人。因这份欣赏,便理应送一程。 洛河码头就要到了。 此时才刚四月,码头两岸种满了挺拔杨柳,杨柳枝垂落河面,风一吹过,细长枝条随风摇曳起来。 离京许久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纷纷看向码头前方。 船支停泊方很宽敞,一大半都来给货物通行,剩下一半是给客人上船下船以及来接人人站立。现那里正站着几个熟悉身影。 慕大老爷看着不站那等了多久慕大夫人,微微一笑。 慕大夫人也看见他了,回以一笑。 他们两人没有一句话,可是对视微笑瞬间,又似乎已经叙过千言万语。 这艘船停了下来。 船刚停稳,慕大老爷第一个走下船,来到慕大夫人身边亲为她撑伞:“我回来了。” 慕大夫人穿得很素净:“回来就好。” “瘦了许多。” 慕大夫人并未掩饰她这段时间担忧:“不碍,和云来到家了,我悬着心总算能放下来,到时多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慕大老爷轻轻拍了拍慕大夫人手,温声道:“我们去接云来。” 慕大夫人点头应了声“好”,径直跟着慕大老爷走了。 这次过来码头接人不只有慕大夫人,慕雨带着两个弟弟也过来了。 船还没靠岸,卫如流已不所踪,慕秋也没去找他,她刚下船,慕雨连忙迎上前来向她行礼,高兴道:“二姐姐,可算到家了,收到们信后,我们就一直盼们回家。” 两个弟弟也向慕秋行礼,格外恭敬周全,与当初慕秋刚回京时他们对她态度截然不同。 人心都是肉长,彼此没有相处过一天时间,又有天然嫡庶差别,当初两个弟弟和慕雨对慕秋有敌意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现,家里经受了这样击,他们之间存隐隐隔阂都被那猝不及防外力给碾碎了。 慕秋扬州时收到过两个弟弟和慕雨写给她信,此时见到他们,她也很高兴。 寒暄之时,慕雨还不忘为没有出现这里骆姨娘和慕二老爷解释:“府里如今要准备丧,不能离了人,姨娘就留府里了,不过她已经备好了酒菜给大家接风洗尘。爹早上去了衙门,是不亲来接们了,等们到家了他再告假回去,免得耽误了公。” 慕秋并不意这个,她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这段时间家里还好吗?” 这不慕雨来回答,两个弟弟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府里发生情全盘托出。 慕秋能感受到他们试着亲近她,她『摸』了『摸』他们头,回应了这份亲近。 码头人来人往,加上还下雨,叙旧情不急一时,慕秋让慕雨先带着两个弟弟回马车。 “那呢?”慕雨问慕秋。 慕秋往另一艘船走去,那是专门运送棺木船:“我去看看大伯母。” 慕雨连忙跟上:“我们和一起过去吧。我们这次除了来接,也是来接堂兄。” 慕秋点头,牵着一个弟弟手穿过人群。 雨下得比刚才大了许多。 雨滴砸棺木上。 像是开出了花。 码头众人静默无声,目送着一个个棺木被领走。 慕云来棺木被放后一个,慕大夫人一只手扶棺木上,另一只手撑着伞,却是伞为棺木挡雨,像是害怕雨水会惊扰到躺棺木里安眠慕云来一般。 等到棺木被搬上马车,慕大夫人才如梦初醒。她原站立片刻,一转过身,发现家里人都站她身后等着她。 慕大夫人眼里含泪,微微一笑:“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众人先安置好慕云来,才去东院。 一行人刚到东院坐下,得到消息慕二老爷也匆匆回来了。他先向慕大老爷问了好,目光随后看向,温声道:“一路辛苦了。” 慕秋起身回礼:“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 慕二老爷目光越发柔和:“瘦了许多,到家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厨房多给炖些补身体『药』膳。” “放心吧。”慕大夫人接话道,“我已经吩咐过厨房了。” 慕雨帮慕秋把茶杯满上,问起慕秋扬州见闻。慕秋挑了些有意思情出来,一旁慕雨和两个弟弟不时发出惊呼,相当捧场。 天『色』渐暗,众人一块儿吃了顿接风洗尘晚饭,各回院子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慕秋还己屋里米粥,外边有下人进来禀报,是圣旨到了。 圣旨需要全家人到齐才能领旨,慕秋吃完后几口米粥,走去前厅领旨。 来慕家宣旨人是刑部尚书。 圣旨开始是对慕云来嘉奖。 慕大老爷官位并无变动,依旧是大理寺卿。 官位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动,皇帝给慕家赐下了许多赏赐,还大笔一挥,加封慕大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 令慕秋意外是,她也获得了赏赐。皇帝念她一片孝心,并且案情中所做出贡献,特封她为乡君。 依照朝礼法,一般只有皇室血脉才能被封为乡君,如今皇帝陛下给了她一个“乡君”名头,哪怕没什实质『性』好处,到了慕家这种累风流步,这个名头可比实质『性』金银珠宝要难得许多。 慕秋谢恩过后,从刑部尚书手里接过圣旨。 宣读完圣旨,刑部尚书一手负身后,对慕大老爷:“陛下还给云来赐了奠仪,都外面摆着。带我去云来灵堂看看吧,我给他上柱香。” 刑部尚书一直都很看好慕云来,当初正是他力主把慕云来调去刑部,他一直想着要将慕云来培养成己左膀右臂,谁想无常。如今他所能做,也仅仅是去灵堂给慕云来上柱香。 慕大老爷陪着刑部尚书去上香,他们一走,前厅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慕秋垂眸,摩挲着圣旨卷轴边缘,心里有些许伤感。 她想,她这个乡君,很可能是沾了堂兄光。 大伯父功劳为大伯母挣来了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堂兄没有妻儿,所能惠及然是家里人。他功劳落她头上,再加上她己扬州一行中也帮了不忙,陛下才会如此慷慨给了她一个爵位。 不过慕秋伤感并未持续太久,慕雨凑到她面前向她道贺。 家族素来是一荣俱荣,慕秋被陛下封为乡君,这可是全族人荣耀,慕雨身为慕秋妹妹更是沾光,慕雨不是那种短视会去嫉妒人。 慕秋微微一笑,心头几分惆怅散去。 四月底,依照山寺那边算出来日子,慕云来入土下葬。 棺木被抬进土坑里。 慕大夫人从坑边抓起一把土,洒了棺木上。 土落墓封,一铁锹接着一铁锹土落进坑里,将墓『穴』填平。 慕秋站旁边安静看完全程,转过身时,才看到站不远处树底下卫如流。他也来送慕云来后一程。 卫如流手上握着一把六十四骨节竹伞,虽然看起来没什太特别方,慕秋还是认了出来,这把伞是她送给他那把。 这边已经没什需要慕秋忙情了,她和慕雨了声招呼,快步向卫如流走去。 当她走到卫如流面前,卫如流:“乡君。” 慕秋没注意脚下,听他这称呼她,一个失神,被脚下攀伸到表树根拌了拌,身形踉跄往前跌倒。 卫如流反应极快,稳稳扶住她肩膀,等她站稳方才松开,轻轻一笑:“乡君怎这激动。” 他今天穿了一身雨后天青『色』锦衣,腰间缀着慕秋送那块玉佩,锐利若刀眉眼被这抹笑意化开,多了几分暖意,周遭仿佛也因他这一笑添了几分雨后天晴舒爽。 “卫卿何必明故问。”慕秋咳了一声,朝他伸手。 卫如流把油纸伞递到她手里。 慕秋接过细细量,以牙还牙:“这把伞保存得真好。” 卫如流当然听得出她话中促狭:“我一直把它挂书房墙上。” 他们站这棵树不是那茂盛,阳光穿过树梢斑驳照下来,恰好照慕秋半边侧脸上。卫如流往旁边退开两步,把清凉遮阳那块方留给慕秋。 慕秋还伞给他:“我只见过把奇珍异宝束之高阁,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伞束之高阁。” 卫如流收起伞。 奇珍异宝不入他眼,再珍贵也不过如此。这把伞入他眼,他心里便是价值连城。 再了,普通伞是拿来遮挡然风雨,他手里这把伞是挡他心中风雨,挂他能经常看见方才合理。 卫如流刚想回答慕秋话,不远处,沈默黑衣肃杀,手握窄刀匆匆走来。 看见沈默,卫如流神情一冷,眉峰间隐隐透出几分戾气,语气也显得不善:“何?” 沈默再粗枝大叶,也忍不住心头微跳。他暗恨己划拳划不过沈潇潇,以至他得过来扰老大禀报这件。 来都来了,沈默只好硬着头皮,附耳卫如流耳边低声话。 慕秋别开眼,没有去探究沈默禀报什。 不过她大概能想到,是和私盐案有关系。 私盐从扬州运出去后,要送到大燕各售卖,这个过程中,然会有更多官员牵扯其中,成为维护私盐利益链一份子。 私盐案牵扯甚广,扬州情是早早告一段落了,可其他方还没有。这条私盐利益链存了十年之久,不断经营之下然格外壮大,想把它完全毁掉还是需要一定时间。 这些情都是由刑狱司来负责,卫如流贵为刑狱司卿,他『性』子又不是当甩手掌柜『性』子,然不得空闲。 听完沈默话,卫如流神情平静了些,不过还是有些许不痛快。 沈默见状,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慕秋注意到不对劲:“怎了,是情太棘手了吗?” 卫如流摇头:“不棘手。我要回刑狱司了。” 他才刚赶到这里,连话都没和慕秋几句就要离开了,之后两三个月,慕秋肯定都不会出门。 这一算,回到京城规矩确实太多了,扬州时,他几乎日日能见她。 慕秋没听出他话中郁闷,轻声道:“那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正。” 卫如流突然问道:“要不要也去一趟?” “我?”慕秋指了指己,有些诧异,“我也能去吗?” 她还以为沈默禀报情是机密,听卫如流这话,她似乎是可以去旁听。 “叶唐开口了。” 慕秋了然:“如果是和他有关系,我还挺感兴趣。” 卫如流:“这边情处理完了吗,若是没忙完,我等。” 慕秋失笑,抬眼看他,长而翘睫『毛』随着她动颤抖,仿若振翅欲飞蝴蝶:“方才不是还要赶着回刑狱司吗?” 微光洒进她眼眸里,含笑眉眼微弯,她眼睛格外明亮。 卫如流盯着她,有些失神,直到她歪头疑『惑』看着他,卫如流才道:“……再晾一晾他也无妨。” “那稍等,我去和家中长辈声招呼。” 慕秋就要往前走,卫如流下意识跟上:“我随过去吧,正好上伞柱香,再与家中长辈声招呼。” 话出口,卫如流才意识到这番话中不对劲来。 他喉头微微一动,唇角有些干涩,不由伸出唇轻轻『舔』了下。也不道是这四月底烈日太过灼目,还是树梢上了太过烦人,卫如流被己这句话弄得心浮气躁起来。 他与慕家其实没太大交集,去给慕云来上柱香还没什,特意跟着慕秋去和她家中长辈照面…… 这未免有些醉翁之意不酒了。 来给慕云来送行不只有慕家人,还有一些关系亲近亲朋好友。 慕大夫人方才哭过,眼睛有些红肿,她回马车简单净了净脸。 整理好仪容,慕大夫人走下马车,只人群中见到了慕雨,并未看见慕秋。 她询问跟身侧贴身婢女寒『露』:“二姐呢?” 寒『露』回道:“奴婢方才看到二姐往外走了,去了哪里——” 寒『露』边着话,视线边飘逸着,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夫人,二姐那儿呢。” 慕大夫人顺着寒『露』指方向看过去。 她一眼便看到了慕秋,同时也看到了与慕秋一前一后走着那个青年。 青年身姿挺拔,站似苍翠修竹,腰肢精瘦,周身萦绕着一股凌厉傲然气度,整个人宛若一把随时都可能出鞘利刃,又如同雪山极巅处终年不化冰雪,冰冷疏淡。 他行走间分明可以大步流星,显然一直迁就着走己前面慕秋,目光不经意间始终缭绕慕秋身上。当他目光落慕秋身上时,冰雪便消融了,一瞬春暖。 两人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因着他表现,任谁都能看出来,两人是相熟。 慕大夫人是见多识广,再了,她能生出慕云来那种风姿儿子,年轻时也是名满帝都美人。 然而,眼前这位青年风姿,依旧是她生平仅见。 当真是气度不凡,如冰似雪。 这样好姿仪晚辈,谁看到了都会喜欢,慕大夫人对这位青年第一印象极好。 尤其是看到这位青年去慕云来墓前认真上了三炷香后,慕大夫人眼里欣赏之『色』越发浓了。 这位青年应该是云来生前朋友,不过云来没带他回家里过,两人应该算不得特别相熟。他能来送云来一程,明也是个重情重义好孩子。 慕大夫人忍不住量起他身上衣服。 布料只能是普通,穿身上舒适,并不名贵。 全身上下只有一块玉佩为饰品,虽然隔得太远,慕大夫人从那块玉佩阳光下『色』泽,还是能大概判断出那块玉佩价值。 这块玉佩很名贵,不是凡品,看着还很有年代感。 这位青年应该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家境也算不上差。 很可能是祖上显赫过,到了这一代有些衰落了。他腰间玉佩是从祖辈上传下来,那就都能得通了。 当然,上面都是慕大夫人猜测。 慕大夫人想,如果她猜测能八九不离十就好了。 也不道他成家了吗,定亲了吗,若是没有就更好了。 另一边,卫如流早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人量己了,不过眼神中并无恶意,他也没有放心上。 上过香后,慕秋:“我们去找我大伯母。”慕大老爷和慕二老爷都前面,他们去找慕大夫人比较方便。 卫如流被“我们”这个词所取悦。 慕秋带着卫如流走到慕大夫人面前:“大伯母。” 慕大夫人目光还落卫如流身上,不动声『色』道:“这位是……” 卫如流向慕大夫人行了个子侄礼,目光微垂,礼仪姿态都无可挑剔,尽显从容风度。 他没有一上来就报家门,只道:“晚辈家姓卫,是慕云来同僚,正好今日有空,特来吊唁一番。” 慕云来同僚。 这个介绍语得极有意思。 乍听之下,大家会先入为主,认为卫如流是慕云来刑部或者翰林院时认识人。 然而卫如流同僚,指是他与慕云来一块儿合查过案。 他那点儿混淆概念伎俩瞒得过慕大夫人,哪里瞒得过对他根底慕秋。不过想到慕大夫人对卫如流态度,慕秋心下叹了口气,就由着卫如流了。反正他这话也不算是欺瞒。 慕大夫人听到卫如流他姓卫,眉峰一蹙,再听到后面话,方才松开了眉头,声音温和道:“有心了。” 卫如流不卑不亢:“既然道了这件,来祭拜一番也是应该。之前从没登门拜访过夫人您,所以方才就拜托了慕二姐带我来向您请个安。” 慕秋:“……” 得仿佛像真一样,慕秋睨了卫如流一眼。 慕大夫人对他真是越看越满意:“是云来朋友,也别这生疏,叫我一声伯母吧。” 卫如流捕捉到慕秋眼神,见好就收,喊了声“慕伯母”后不再多言。 已经请过安了,慕秋没有再耽搁时间,毕竟卫如流虽然要再晾晾叶唐,是能快些回到刑狱司总是好。 慕秋对慕大夫人:“大伯母,这边情忙得差不多了,等会儿们直接回府上,我跟着这位卫大人去一趟衙门,情办完了再回府就好。” 慕大夫人点头,什也没问:“去吧,早去早回。” 有主见有能力家中晚辈,更容易家中拥有话语权,如果是慕雨跟慕大夫人这番话,慕大夫人肯定会不放心,一定要把情问清楚了再考虑要不要答应慕雨请求。是由慕秋来,那慕大夫人连过问都不会过问。 慕秋和卫如流结伴离开。 慕大夫人走到林荫间休息,没忍住又看了眼卫如流离去方向。 婢女寒『露』给慕大夫人端来解暑糖水,注意到这一幕,轻声道:“夫人似乎颇为关注那位卫公子?” 慕大夫人喝了两口糖水,感觉体内暑气消散许多,她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只道:“看着是个青年才俊。” 寒『露』跟慕大夫人身边那久,一听这话然明白了慕大夫人想些什。 她慢慢帮慕大夫人锤着肩膀。 起来,府上二姐和三姐都到了议亲年纪,若不是府上突然生了祸,两位姐婚估计已经定得差不多了。 这位卫公子如此出『色』,也不道夫人有意帮哪位姐相看。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三更+四更 沈默备好了马, 站在原地翘首以盼着,可他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卫如流出现。 沈默心下生疑, 想再去找卫如流,看看卫如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但一想到他刚刚去找卫如流的场景, 沈默又从心地定在原地。 终于,卫如流出现了。 与卫如流一同出现的,还有慕秋。 沈默微微瞪大了眼睛:“老大, 我只备了两匹马……” 卫如流不带任情绪地扫沈默一眼, 从沈默手里牵走自己的马。 卫如流利落上马,把他手里的伞递慕秋,请她帮自己拿着,随后骑在马背上朝慕秋伸出手:“你不会骑马, 沈潇潇不在, 与我共骑吧。” 他刚刚建议她坐自己的马车去, 可他们现在在城郊外,就算骑马回到刑狱司都大半个辰,慕秋算了算坐马车花的间,断否决了卫如流的提议。 她坚持, 卫如流只好退却。 不坐马车, 那就只能骑马了。 决定是慕秋自己坐下的, 她没矫情, 反正不是第一次与卫如流共骑一马。慕秋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入他干燥的掌心。 宽大的轻纱素白袖与便于行动的天青『色』窄袖交叠在一起,像是雨后的天开出了繁复清艳的花。 卫如流用了巧劲,在不会扯伤她的情况下助她轻松上马。 慕秋在马上坐好,卫如流自她身后伸出手, 穿过她腰际握住马缰。 卫如流的举动其实守礼,除了最开始助她上马,其他候并未触碰到她身体分毫。然而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强到慕秋的感官能捕捉到他的每一个动作,鼻尖还能闻到独属于他的凛冽冷香。 极轻极淡,仿佛是松风水月的息,与她身上的栀香纠缠在一起。 慕秋耳畔有些发红,往前挪了挪,默默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卫如流注意到她的动作,眉梢一挑,没有说什么,双腿夹着马腹驱马向前,慕秋的身便顺着惯『性』往后一仰,纤细瘦弱的脊背靠在了他的身上。 慕秋被突然的温热触感吓了一跳。 还不待她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卫如流一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以为她又在害怕骑马件事,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如还害怕就靠着我吧。” 在他怀里的慕秋没应话。 风呼啸卷过耳畔,卫如流控马一跃,跨过拦路的石头,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慕秋似乎是觉得安全了,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安心靠在他身上。 从沈默的角度看来,慕秋完全依偎在卫如流怀里。 城外距离城内有段距离,大半个辰后,卫如流和慕秋才抵达刑狱司。 下马,慕秋除了脸『色』微微苍白,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卫如流才放下心来。 卫如流直接带慕秋去了暗牢。 世人皆知刑狱司有大暗牢,大暗牢以方位命名,取名为西大牢、东大牢和南大牢。京城中有一首传唱多年的童谣,“西大牢八死二生,东大牢九死一生,南大牢死无生”,形容的便是进个大牢里的犯人的生还程度。 然而,只有极数的人才知道,刑狱司北侧还有第座暗牢。 第座暗牢是个例外,在那里面从来没有死过一个犯人。 可就算是世间最丧心病狂的恶人、最铁骨铮铮的能人被进里面,最终会屈服。 他们如今去的,便是座北暗牢。 现在北暗牢里押着一个人。 ——前任江南总督,私盐利益链核心成员,叶唐。 卫如流手握天御赐的尚方宝剑,杀得扬州官场风声鹤唳,然而尚方宝剑只能斩品及以下的官员,像叶唐种品阶的官员,他自然是不能动的,还得由皇帝亲自定罪。 此次回京,卫如流将叶唐秘密带了回来,还把叶唐丢进了座极启用的北暗牢里。 “老大,到了。”走了足足一刻钟,沈默才在一座荒凉偏僻的院前停下脚步,出声提醒卫如流。 慕秋对刑狱司的暗牢早已闻名久矣,如今还是第一次来里。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院。 座院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一进院,透过半人高的门,可以看见院中有古树石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开院门试试。”卫如流看出了她的困『惑』,突然道。 慕秋直觉扇门不简单,着试探的意思,她伸手,想像推普通的门一样推开扇门,然而,一劲慕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块门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特别沉,沉得慕秋用了成的力才勉强能推动。 她甩了甩自己的手:“扇门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能有种重量,扇门势必不是用寻常东西能做出来的。 卫如流为慕秋解『惑』:“里的门和墙都是融入玄铁后打造而成,即是我的刀够快,劈在门上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玄铁种东西极为稀有,由它制成的武器开锋后削铁如泥,可是现在卫如流竟然说间院的门和墙都是融入玄铁后打造而成。 哪怕间院比寻常院小上多,并非完全由玄铁打造而成,足够让慕秋惊讶了。 慕秋赞道:“太大手笔了。” 只有刑狱司才能干出种奢侈的事情了。 不过有一件事慕秋没有想通:“但是为什么一定融入玄铁?” 卫如流说:“五年前,军中在锻造武器,意外发现玄铁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特质,可以吸收周围的声音和光亮。” 他抬起头,越过墙壁看着院中那棵高耸挺拔的梧桐树。慕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梧桐树,快,她在枝杈间看到了一窝鸟雀。 鸟雀正在枝梢『乱』飞着,可慕秋在里站了么久,都没听到一丝蝉鸣声和一丝鸟叫声。 刚才她还没意识到种违和感出在哪里,现在知道了玄铁的隐藏特质后,慕秋瞬间明白为什么自从她来到座院附近,除了卫如流的声音,她耳朵里再听不见别的动静。 离她有段距离的声音,都被玄铁隔断了。 慕秋以前就经常进出牢房,不用卫如流再说,慕秋就能想到玄铁种特质多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想想,当一个人被长间在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听不到一丝声音的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会有多恐惧。 面对严刑拷打,许还能强忍着疼痛。 可是里的审讯,是在攻心。 攻心为上。 慕秋顿对眼前间暗牢产生了兴趣。 卫如流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她的神情。 其实在决定带她来见叶唐,卫如流想了多,他担心会从她眼里看见害怕惊恐。 可他最后还是决定带慕秋过来。 哪怕有可能会从她眼里看到厌恶,但就是他的过去年,以及他的现在。 幸运地是,对于座诡异而可怕的暗牢,她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只有纯粹的好奇。 卫如流嗓莫名有些干涩,他喉结微微一动:“你不害怕吗?” 慕秋还在打量间暗牢,闻言下意识反问:“害怕什么?” 问完之后她就反应过来了,慕秋微微扬唇:“世间有多远比刑讯还可怕的东西。刑讯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最终还是为人所用。当然,用刑讯手段的人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除非是真的对无辜者下手,不然没必去界定好坏善恶。” 慕秋没有学习过刑讯手段,但因为养父纪安康和慕大老爷的原因,她对刑讯手段有过些许了解。 许在未来多多年以后,官府会尊重犯人,律法条例里明文规定官府不能随意犯人上刑。 但那必须得是久久以后的事情了。以现在的法度来看,刑讯的存在还是有必的。 慕秋转头看向卫如流,她像是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里般,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般,强调道:“我不害怕。” 站在旁边当了久背景板的沈默眼观鼻鼻观口。 真的,不是怕破坏氛,他现在就马上脚底抹油消失了。 他个常看不清眼『色』的人都觉得自己待在里是多余的。 突然,沈默鼻一痒,生理反应下,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个声音打断了卫如流的思绪。 “我们进去吧。”卫如流用了些力度,推开沉重的门,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沈默留在院外面侯着,卫如流示意慕秋跟着他进去。 两人踩过铺了一地的枯黄『潮』湿落叶,伴着簌簌作响的声音来到押叶唐的屋外。 屋外站着两个看守的侍卫,大白天的,他们手里却提着两盏已经烧起来的灯笼。 两个侍卫向卫如流行礼,又忍不住偷偷打量慕秋,眼里燃烧着名为八卦的火焰。 段间刑狱司里都传遍了,他们卫卿对京城某位姑娘格外另眼待。 虽说知晓那位姑娘身份的同僚都被卫卿敲打过,嘴巴一个比一个严,没有透『露』过那位姑娘的身份,但现在卫卿亲自带着一位容『色』清艳的姑娘前来。 冲着卫卿走两步就回头看下的架势,显然,位姑娘就是正主了。 两个侍卫还想继续打量慕秋,却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向他们投了过来。 两个侍卫被道目光吓得机灵,连忙毕恭毕敬低下了头,不敢再『乱』瞄。 卫如流收回目光:“开门吧。” 门应声而开。 一股混杂着各种奇怪息的难闻味道从门里面逸散出来,令人作呕。 慕秋连忙掏出手帕捂着口鼻。那股味道实在太重了 ,哪怕她捂着口鼻能闻到,但好歹聊胜于无。 阳光照不进室内,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快,灯笼的昏黄暖光驱散了黑暗。 借着烛火,慕秋看清了瑟缩在墙角惨叫的叶唐。 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叶唐的眼睛受不了一丝亮光。 他穿着囚衣,枯瘦的双手抱着头,脸埋在膝盖里,完全不敢看向烛光,身体簌簌抖着,头发枯黄缠在一起,整个人都如同秋天枯黄随风飘落的枝叶,尽显风烛残年之态。 正如慕秋方才想的那样,北暗牢的可怕不在其它。被在里的犯人,甚至不会受到任的严刑拷打,他们只会被在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听不到任声音,看不到任光亮,只能自言自语。 然而,当他们稍微适应了里的黑暗和安静后,间屋会摆满烛台,烛光把里照得亮堂堂的。 重复几次下去,他们的眼睛会被废掉。 极致的安静后,他们耳边会听到无数尖锐的敲打声。 重复几次下去,他们的听力会被剥夺。 如到种程度了犯人还不屈服,那接下来针对的便是他们的味觉和嗅觉。 现在,叶唐被在里小半个月,只是视觉和听觉减弱了,便再撑不住了,在屋里叫嚷了半天他招,他什么都招。 “叶唐。”卫如流低低笑了一声,宛若鬼魅,“说说吧。” 叶唐缩在角落里,似乎是缓了久才反应过来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仰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卫如流。 “我……”叶唐找了久,才慢慢找回发声的感觉,他颤抖着,对于突然的光亮和声音,他呈现出了极强烈的不适反应,“我……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可以说,我都说,但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卫如流漫不经心。 他平日里最讨厌犯人和他讲条件,但他今天心情好,不介意先听听叶唐的条件。 叶唐生怕他改变主意,语速飞快,崩溃道:“我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在行刑前,我住在一间普通的房里。不用多好,是正常的房就好。” 个请求…… 慕秋看了卫如流一眼。看来叶唐的心理防线确实都被击溃了,样一来,后面的事情会变得非常顺利。 叶唐的个请求其实并不过分,可卫如流没有立即应下,他似乎审视了叶唐许久,直到叶唐的意志越来越脆弱,卫如流才淡淡道:“好。我们可以换一间屋再开始审讯。” 瞧着叶唐那感激涕零的样,卫如流带着慕秋先退了出去。 叶唐被在间屋么久,吃喝拉撒都在里,屋又格外狭小,味道古怪难闻到了极点。 他能适应,但他注意到慕秋一直在死死皱着眉头强忍恶心。换个屋审讯好,就当是他对犯人施舍下一点点善心好了。 整洁明亮的房间里。 叶唐两手被捆,瘫坐在地上。 他有些畏惧阳光,眼睛被阳光一刺激就会不停流眼泪,但叶唐还是贪婪地晒着阳光。 听着从屋外传来的扑棱风声,叶唐有种自己从地狱里活了过来的感觉。原来个世界上真的有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他再不想回到那间屋里了。 卫如流任由他晒了片刻太阳,算着间差不多了,卫如流指尖轻敲着桌面。 叶唐马上睁开眼睛,看着卫如流。 卫如流言简意赅:“名单。” 慕秋坐在卫如流旁边,握着『毛』笔,旁边还摊放着墨砚和一沓纸张,负责记录次审讯的具体口供。是慕秋自己求的,反正坐着是无聊,还不如自己找些事情做。 每当叶唐交代一个官员的名字,慕秋还会在另一张纸速记下来,当叶唐的语速慢下来,卫如流会在适当候继续推进审讯进度。 慕秋快便记下了七八个名字。 她不认得些名字,但她认得官职。 无一不是正品以上的地方官员。 其中还出现了一名二品官员。 难怪卫如流会费么多心思去审讯叶唐,叶唐的口供然是被捕官员里最有价值的。 审讯足有一刻钟,叶唐再没有说出新的名字。 慕秋原以为就够了,但快她就见识到了卫如流的审讯手段。 他几乎一字不漏记下了叶唐说过的话,不抽出一句话去问叶唐,若是叶唐的回答前后出现不一致的地方,卫如流会反反复复继续去问那个问题,不放过叶唐话中任一处疑点。 样做虽然折腾,但收效是极好的。名单上的名字又再添两个。 之后,卫如流又换了种问法,直把叶唐问得几乎没有思考能力,任回答都是脱口而出后,卫如流才轻轻合拢面前散开的纸张。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叶唐满身冷汗,都是生生被卫如流问出来的,弱道:“你问吧。” “私盐利益链最上面,站着的人是谁?” 叶唐神『色』倏地一变,眼窝深陷下去的眼睛死死盯着卫如流。 连慕秋忍不住停下笔看向卫如流。 她有种预感,许个问题才是卫如流的真正目的。之前叶唐所交代的所有名字都是附带的,只有现在个问题的答案,才是卫如流最想知道的。 快,叶唐就知道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他迅速收敛了眼中的精光,装傻道:“什么最上面,没有最上面。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 卫如流一把推开椅,缓步走来叶唐面前,撩开衣摆蹲下身:“六年前,你在京城为官,随后江南总督一职出现空缺,你才前往江南任官。可私盐贩卖最早可以追溯到年前。” 叶唐张口就说话,卫如流却抬手止住了叶唐的话音。 卫如流唇角似含分笑:“我猜你是想说,年前的私盐贩卖只是地方官员的小打小闹,是在你成为江南总督后才开始迅速扩张形成利益链的。” 叶唐神『色』微变。 他确实是想么说,可是番话被卫如流先说出来了,他若是再说,那未免太把卫如流当傻。 方才后背冒出来的冷汗都干掉了,汗湿的囚衣贴在叶唐身上,风一吹过,他整个人冷得打了个寒颤,又因为浮躁的心情再次生出汗意。 叶唐没说话,卫如流悠悠道:“当然,你还可以说年前你还在京城任官,就已经被拉上了贼船,说得通。但是叶唐,编编得像样的,别忘了,我抄过你的家。” “私盐能有多利润,我已经查清了。可是数目不对,完全不对,在你们些人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某个人。他手眼通天,是在他的庇护下,你们才成功缔造了如此庞大的一张利益网。” “你们都在为他办事,而私盐利润的大头,全部都被送去了他那里。” 叶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他忍不住浑身颤抖,大吼道:“压根没有个人!” 他吼得大声,可“心虚”两个字已经明晃晃写在他的脸上,慕秋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卫如流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合上,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椅上坐下,表现得耐心足。 他一只手支着下颚,谈笑间就能轻而易举叶唐施加心理压力:“叶唐,你下狱了,被判秋后问斩。” “你的家被抄了,所有财产充。” “你的家族因你昌盛,因你覆灭了。” “你什么都没有了。”像是在赌桌压下胜负手一般,卫如流往上面加了最后一个砝码,“事到如今,你还用顾忌什么?样的主,真的值得你为他继续保守秘密吗?” “是端王!”叶唐双手抱着头,死死捂着耳朵,惊声吼道,“是他!我是他的人!” 慕秋握笔的力度直接加重,哪怕在卫如流『逼』问之,她已经猜到站在利益链最后的人位高权重,可能还是某位有夺嫡可能的王爷,但当叶唐真的说出“端王”的名字,慕秋还是感到震惊。 端王。 位可是夺嫡的热门人物,在外素来以正端方、礼贤下士的姿态示人,无论是在百姓还是在大臣口中都有极好的名声。 慕秋忍不住看向卫如流。 卫如流似乎并不意外个答案,他看着虚空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不可能是端王!”慕秋猛地出声,下,不仅是叶唐,就连卫如流向她看来。 慕秋冷笑:“叶唐,为了庇护你的主,你真是煞费苦心了。端王是认的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太的王爷,以他的权势和声望,完全没有必么铤而走险。必呢,你换个王爷,比如那位出身冷宫不受重视的平王,都比说端王更有说服力。” 叶唐闭着眼痴笑:“如不是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他哪里会有如今的权势和声望?” 卫如流回神,继续掌握审讯的节奏:“我能证明你所言非虚的铁证。” “没有证据。端王行事素来滴水不漏,况且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私盐贩卖已经成熟了。”叶唐睁开了眼,他看着卫如流,似笑又叹,“你看,我入狱被判死刑,家族覆灭,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救过我。” 端王为什么么有恃无恐把他当做弃,不就是因为端王知道,哪怕他真的开了口,不会导致严重的后吗。 叶唐慢慢趴了下来,他凌『乱』得几乎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贴在地面,然后他的脸慢慢贴了上去,他躺在那里,看着外面渐渐黯淡的天光,目光『露』出痴痴的呆滞,干裂的唇角轻轻动了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快,他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嘿嘿傻笑两声,嘴里喊着“端王万岁”、“陛下万岁”,可快,他又摇了头,不干不净骂着“端王狗贼”。 叶唐副情状,分明是陷入了魔怔。虽说慕秋胆大,但叶唐样看久了,慕秋总觉得心里有些麻麻的。 就在慕秋寒『毛』直竖,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挡在她的眼睛前方。卫如流说:“别看了,我们先出去。” “那他呢?” “让他留在里吧,外面有人看守。”卫如流的声音压下了叶唐的嘀咕声,他的手依旧捂在慕秋眼睛前方,慢慢护着她走出屋,“抱歉,我后面吓到你了。” 慕秋眨了眨眼,卫如流感受到睫『毛』划过他手心的动静,有些痒,有些酥麻。 “我没被你吓到。”慕秋强调,“不得不说,旁观卫卿审讯犯人,我长见识了。” “什么?” “精准,犀利,所有谎言和伪装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还不够让我长见识吗?” 卫如流轻轻笑了笑,没有能从叶唐那里拿到证据的郁闷淡去不。 天『色』比刚才暗了些,辰不算早了。 慕秋说:“用来审讯的屋味难闻,我身上可能会沾到一些。我想简单处理下再回府。” 虽然她没有从自己身上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但可能是因为她闻习惯了。 卫如流应了声好:“刑狱司有个庭院,那里近日移植了成片的栀花,现在正好是它的花期,我们去那里吹会儿风应该就差不多了。” “你,算是在邀我一起赏花吗?” 卫如流回答得极为干脆:“算。” 他么坦『荡』,倒是让原想调侃他的慕秋有些不自在了,慕秋说:“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去庭院,中途路过主衙,卫如流还进去拿了什么东西。 刑狱司的庭院是用了心来设计的,栽种的花草繁而不杂,雅俗共赏,极有层次感。 在所有花草里,卫如流好像格外偏爱栀花般,不仅有专门的花圃种植栀花,就连一些适合『插』入栀花的地方都种下了去。 夏日微风吹来,暗香浮动。 慕秋逛了一会儿,就不想再动了。她坐在花坛边上闭目养神,卫如流陪着她坐了会儿就起身走动,不知在做什么。 慕秋没睁开眼睛看他,静静吹着风。 身侧重新有脚步声响起,卫如流递来一个鼓胀的素『色』钱袋,里面装满了他精挑细选摘下的栀花:“里风大,不宜久坐。你把个戴一路就好了。” 慕秋接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才入手,她似乎就闻到了从袋里散发出来的花香。 她将袋妥善放进自己的袖口装好。 回到明镜院恰是日暮西沉,慕秋命人备水沐浴,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白霜连忙握着干布上前,帮慕秋擦头发。 慕秋倚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读着话。 余光瞥见放在榻边的钱袋,慕秋伸手取过,慢慢解开钱袋封口,倒出里面的栀花。 慕秋用指尖捻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白霜取来栀头油,打开盖用梳沾了些,慢慢慕秋梳着发:“小姐还真喜欢栀花。” 慕秋嗅着花香的动作一顿:“为什么么说?” 白霜还以为袋栀花是慕秋摘来的,笑道:“小姐平就最喜欢用栀花味的头油,而且小姐不常熏香,身上就总是带着股淡淡的栀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秋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 所以…… 刑狱司的花是特意种的,些花是特意摘的。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君子谦谦温而不傲…… 慕秋精细照料着这些花, 但从枝头摘下的花再精养,三天后花瓣依旧有些枯萎了。她干脆抽了空,亲将这些花都制成干花, 压在她平时最常翻的几本书里。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慕云来的葬礼之后, 慕家人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慕大老爷继续回到大理寺当差, 慕秋虽然不能出门,但也不空闲,她离京多时, 有不少账目都需要清点。闲暇时, 慕秋就去东院陪着慕大夫人,或在屋里养些花草陶冶『操』。 府里有专门伺候花草的花匠,有花匠指点,慕秋种的第一盆君子兰顺利成活。 君子兰叶片厚实光滑, 慕秋仔细给它浇了水, 放下浇水壶, 询问刚打听消息回来的白霜:“大伯父明日要去给卫少卿送礼?” 白霜应了是。 慕秋指着摆在窗台的君子兰,吩咐道:“把这盆花也加进礼单里,不用声张。” 早朝上,卫如流被御史弹劾, 罪名是『逼』疯叶唐。 卫如流被弹劾惯了, 神如常。 相比之下, 他倒是很好奇这些御史是如何得知他『逼』疯叶唐的。 来当初清扫刑狱司清扫得还不够彻底, 以至于里面还有他势力安『插』的钉子。 中午时分,慕大老爷来刑狱司给卫如流送谢礼,卫如流收下谢礼送慕大老爷离开,折返时恰好到沈默在指挥人搬慕大老爷送来的礼物。 他目光从奇珍异宝、古董字画上扫过, 在到那盆君子兰上微微一顿:“把礼单取来给我。” 依照风俗,时人送礼物时都会附上一份礼单,卫如流直接翻到礼单最后一页。“一盆君子兰”写在礼单最末尾,与上面的字迹完全不同,明显是后来被他人添上去的。 君子谦谦,温而不傲。 她怎么突然送这样一盆花给他? 卫如流收起礼单,眉眼柔和:“这盆花给我。” 小心接过这盆花,卫如流打算把它带回卫府放在己的书房,刚往外走步,卫如流停了下来:“再去请一位花匠回府里。” 等慕秋把手头堆积下来的事都处理完毕,京城已进入炎热的七月。 院中巨树参天,知了躲在枝叶,蝉鸣声穿透了炎炎夏日。 屋内摆了盆冰,冰融化时散发出来的凉意驱散走闷热。 慕秋穿着舒适的长裙倚在塌边,手中把玩着精致的团扇。从码头一别后,她许久见过郁墨了,也不知道郁墨最近在忙些什么。 正念着这件事,白霜走进屋里,笑着:“小姐,郁姑娘来找你了。”着,郁墨跟在白霜后面走了进来,一身黑红长裙清清爽爽。 慕秋放下团扇,起身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郁墨笑道:“我估计你忙得差不多了,想着许久见你了,就过来你。” “那真是巧了。” “什么巧了?” “我刚刚也在念着你。” 郁墨低头一笑:“来得早真是不如来得巧。对了,简言之在外面等着你我,他要带我们去一地方玩。”算着时,慕秋在家里待了三多月,在应该能出门了,所以郁墨才会冒昧登门。 慕秋问:“去哪儿玩?” “不知道,问他也不,神神秘秘的。” “这是在故弄玄虚呢。”慕秋也不再问了,后面总会知晓。她让郁墨坐在旁边喝些茶水稍等片刻,她去换了身衣服,这才跟着郁墨一块儿出府。 简言之坐在车辕边,早在等得无聊了,见到结伴而来的慕秋和郁墨,长舒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郁墨嫌弃道:“这才等了多久,就耐心了?” 简言之拱手赔礼:“这才哪跟哪啊,能等位姑娘是我简某人的荣幸,哪怕等到天黑也什么。可在不是热吗?”他一身金灿灿的,气派是气派,就是……着实热得慌。 慕秋在旁边听了会儿,来这段时郁墨和简言之相处得不错,语气越发熟稔了。等到简言之向她,慕秋才问道:“怎么就你在,车夫呢?” 简言之苦着脸:“这不是段时和郁墨打赌赌输了吗,所以今天得你们二人当一回车夫。” 慕秋好奇:“打了什么赌?” 简言之一只手蹭了蹭鼻子,另一只手摇着手中金光闪闪的折扇。阳光下,这把折扇折『射』出刺目的光,仿佛是在叫嚣着:来抢我啊来抢我啊。 “我那天休沐日,请郁墨去酒楼吃了顿饭。隔壁桌有书生吵了起来,一骂卫如流心狠手辣,一夸卫如流这段时做的事利国利民。我们就赌他们谁能吵赢。”着,简言之往旁边让了让,留足空给她们上马车。 慕秋:“……” 郁墨跃上马车,折身来牵慕秋。 慕秋穿的这身淡青长裙繁复靡丽,但行确实有些不方,有拒绝郁墨的帮忙。 等慕秋坐稳,郁墨用剑柄敲了敲马车壁,指使简言之:“走吧。” 马车不疾不徐晃行着,慕秋忍住好奇心,咳了一声:“所以那人谁吵赢了?” 郁墨和马车外的简言之哑然失笑,片刻,简言之边笑边答:“夸卫如流的人吵赢了。起来也是我背运,原本那人吵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场面激烈得很,结就在这时,书人惊堂木一拍,居然起了青衣姑娘府门怒斥罪官『妇』的话本。” 书人一开始书,那骂卫如流的人如何还骂得下去,当场认输溜了。 慕秋微讶:“这话本居然传到了京城?” 街道旁的吆喝声穿透人群,市井烟火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简言之晃着马鞭,抓了抓脸:“那……我坦白,你别怪我啊,这话本实是我买通京城各酒楼的书人的,我想和你打招呼来着,但是段时不是不方联系你吗。不过你放心,所有人都以青衣姑娘是一行走江湖路见不平的侠女。” 以卫如流血洗刑狱司,那些人骂他骂了,反正那家伙确实干人事。但段时卫如流在扬州九死一生,事后清算那些贪官污吏,还要被人继续骂,简言之就办法再坐视了。 洛城书风气流行,哪怕是家境贫寒的百姓,偶尔也能拿出几文钱去茶楼听段书,简言之就想到了这法子。 慕秋轻轻一笑:“随你吧,我不生气,不过我想到了一事。” 简言之接道:“什么事?” 慕秋点到止:“话本是你命人去散布的,你怎会不知那酒楼的书人会这一段?” 这场赌注,简言之肯定知道己必输无疑,但他还是决定要赌。有些事挑得明白就容易适得反,不过慕秋想,以郁墨的聪颖,肯定能猜出来简言之的用意。很多事她只是从来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马车外的简言之似乎被慕秋这句话惊到了,他愣了很久,才磕磕绊绊道:“那……那什么,哈哈,我是瞎赌的,这种事不是只有赢了才有意。” 慕秋摇头微笑,撩开马车帘子眺望窗外的街巷,有再话。郁墨抱着剑也话,神若有所。 马车不疾不徐,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拐了弯,进入安居巷。 等慕秋反应过来时,马车已停在一处府邸面。 府邸大门上方高高挂着一幅牌匾——【卫府】。 很显然,这是卫如流的府邸。 “你表得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你要带我们去什么秘密宝地,结你就带我们来卫如流的府邸?”郁墨诧异,亏她对目的地好奇了一路。 简言之解释道:“卫如流平日里不在府中接待客人,很少有人能进里面参观。而且卫府有一湖,湖里的鱼可鲜美了,据它们都是吃人肉长大的,所以味道才这么好。”他还刻意咂巴了下嘴巴,仿佛是在回味湖里的鱼。 “你哄三岁小孩呢。” 郁墨这么着,但还是不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步,拉开与简言之的距离。 他们人都拌了许久的嘴,慕秋却一直有话,郁墨不由扭头向慕秋。 慕秋正在仰着头,凝视着牌匾上刻着的【卫府】二字,神晦涩复杂。 郁墨顺着她的视线过去。 【卫府】这字写得极好,哪怕郁墨不会欣赏,依旧能从中出行云流水如蕴无尽磅礴之意。 “在什么?” 慕秋轻吸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绪:“什么,我们进去吧。” 书房里。 卫如流正在给君子兰浇水,沈默快步走了进来:“老大,慕姑娘他们来了。” 才出书房门,卫如流已见到了慕秋。 夏日里,她穿了身浅绿『色』长裙,裙摆极宽,缓步行走于层层叠叠的林荫,极生。她一路都在打量着卫府的环境,唇角微抿,眉头紧锁,仿佛是心里藏着什么事。 直到目光落在卫如流身上,她才慢慢松了眉心,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卫如流迎到她面:“怎么到我府上来了?” “简言之和郁墨带我过来的。” “他们呢?” “他们去钓那些据吃人肉长大的鱼了,我嫌晒,先过来见你。” 卫如流:“……” 他在确实很想把简言之踹下湖里喂鱼。 “书房里放了冰,进去吧。” 卫如流的书房很有他人风格,极简约,墙上挂字画,只挂了一把伞,书架上摆着的书都是孤本,窗边摆了一盆被照料得极好、迎风舒展叶片的君子兰。 那盆君子兰显眼了,慕秋想不到都不行,她走到窗边,轻轻用指尖勾着它的叶片。 卫如流出门吩咐下人给她取碗糖水,回来时到她在把玩叶片,他走了过去,脚步声惊得慕秋回头他:“这是你大伯送来的谢礼。” “……原来是我大伯送的啊。”慕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君子谦谦,我大伯一定是在借这盆君子兰规劝你。” 卫如流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压住逸散出来的笑意:“我还以她是以此表达欣赏。” 慕秋断跳过这话题:“这花你养得真好。” 卫如流用了她刚刚的吃人肉那一点:“随养养。可能是因用了人血来浇灌,所以它才长得好。” 慕秋被他逗得一笑,从来到卫府后一直压在她心头的沉闷被轻轻拨去。 下人送来了冰镇过的糖水,慕秋用汤匙喝了口糖水,就听到卫如流问她:“你刚刚往书房走过来时在想些什么?我见你一直在皱眉。” 君子兰迎风摇曳,夏日微光从屋外倾斜照在君子兰上,它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细长,恰好覆着慕秋放在桌面的左手上。 君子谦谦,温而不傲。她特意送这盆花给他,不就代表着她是认可他的品『性』吗。 慕秋下定决心:“我觉得你府邸里的布局很眼熟。” 卫如流眉梢微挑:“眼熟?” 这值得她皱眉头吗。 因要符合城中规划和主流审美,京城中绝大多数宅子的布局都是相似的,只在些许细微处有改,也许是因这缘故才会眼熟? “眼熟。”慕秋仰着脸与卫如流对视,眼神坚定,“我以做梦,去过一和这座府邸差不多的地方。” 那场仿佛身临境的预知梦,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最大秘密,哪怕是和家里人,慕秋也只是透『露』了些许口风。 如今她这副表,仿佛真是煞有事,卫如流窥出些许端倪,他有把她的话当做笑话,也许连慕秋己都有意识到,当她正事的时候,她会不觉地摩挲指骨。 索道:“那是噩梦?” “应该算是。” 卫如流觉得她这句话有意极了:“什么是应该?” “因那场梦很离奇。” “与我?” 慕秋总结那场梦的大概内容,严肃道:“梦里慕家被满门抄斩,我了给家人报仇,把那害了慕家的穷凶极恶之徒杀了。” 卫如流突然轻咳一声,『插』了句题外话:“我记得你过,你杀过一穷凶极恶之人。” 慕秋咬了咬牙:“梦中杀人不也是杀人?” 卫如流强忍着笑,表上去比慕秋还端凝认真:“得也是,每人都有些怪癖,好梦中杀人在这些怪癖里也不算离谱。” 慕秋恼羞成怒,隔着桌子踹了踹他,示意他赶紧适可而止。 她踹得并不重,再加上卫如流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壮,她的力度对他来就像是一只被惹怒的猫在抬爪恼他,卫如流这下忍住,笑了一声。 在她要踹他,卫如流掩饰『性』地咳了声:“我们继续正事。” 慕秋暗暗瞪他眼,这才继续道:“那穷凶极恶之徒好像是故意死在我手里的。” 卫如流问:“什么?梦里可提到了他杀慕家的原因?” 他完全想过慕秋话中反复提到的那穷凶极恶之徒会是己,在卫如流最极端的设想中,也绝不会出屠杀慕家这样的字眼。 他有理由,也绝不会屠杀慕家。 慕秋一直在注视着卫如流,听到他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 卫如流垂下眼,搭在桌案的食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时有话。 屋外回风朗日,流云卷舒,慕秋坐得累了,支着下颚继续打量卫如流。他方才的反应有一丝敷衍,有把她的梦境当做玩笑。 “那梦给我的觉很真实,仿佛我到的每样东西都是真实的。当然,要有什么不对劲的,也有。”慕秋声音空灵,卫如流不觉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梦里杀人很轻松,刀轻轻一捅就进去了。” 卫如流问:“你认识你杀的那人吗?” 慕秋缄默不语。他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卫如流意识到不对劲:“是这问题有什么不妥吗?” 慕秋握住己的手 ,松开,反复几次,她终于轻轻开口:“梦里那穷凶极恶之徒是——” “哎,热死了热死了!” 简言之大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手里拎着一木桶,袖子微微卷起来,金『色』的衣摆处溅了些已经干硬的泥渍,神兴奋,显然是有不小的收获。 “卫如流,慕秋,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小爷我钓到了好几条鱼。” 郁墨跟在简言之后面,一直用手扇着风,显然也热得够呛。 他们的到来打断了慕秋的话音。 慕秋抿了抿唇。 卫如流坐在椅子上,等着她继续,然而慕秋迟迟有开口,卫如流只好追问道:“怎么不下去了?” 慕秋苦笑。 她刚刚做足心理准备要和卫如流摊牌,可是被简言之一打断,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都消散了。 再了,在简言之和郁墨过来了,有些事就不方继续下去了。 慕秋转开了话题:“那只是一梦罢了,实我已经在怀疑那场梦的真实『性』了,你把它当做笑话来待就好。” 卫如流心下轻叹口气,她从来不是一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她会把这场梦记了这么久,就明这场梦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在外行走江湖多年,见到的奇异之事并不少。 突然,卫如流脑海里灵光一闪,他隐隐猜到了一些事。 很显然,慕秋是认识那人的。她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这件事,在简言之出之后却止住了话茬,还己否定了那场梦的真实『性』。 莫非—— 卫如流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他转过头,向拎着水桶走进书房的简言之,若有所。 简言之笑容灿烂,晃着他手里的桶,傻乐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话啊?” 这桶并不深,只有普通水桶一半高,里面的鱼还活着,随着他一晃,桶里的鱼竟是突然跳了出来,狠狠砸在简言之身上。 被这条至少五六斤的鱼砸中,简言之猝不及防,脚步一踉险些把整桶都摔飞,还好郁墨及时接住了桶,最后只有简言之一人摔了结实。 卫如流:“……” 算了,他的猜测应该只是巧合,是他想多了。 与在这胡『乱』想,还不如等下回有机会让慕秋亲给他解答。 压下心底的杂念,卫如流终于有心关注眼发生的事。 那条撞倒简言之的鱼正在地板上活蹦『乱』跳,鱼腥味在书房里蔓延着,卫如流额角一跳,几乎要用己的眼神把那条鱼凌迟处死。 简言之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把那条鱼抓住,恶狠狠道:“你敢欺负我,我等会儿不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他把鱼丢回木桶里,拎着木桶气势冲冲走出门外,将木桶转交给府里的下人:“中午我要在饭桌上见到它们!” 郁墨笑了笑。 慕秋原本也在笑,突然皱了皱眉:“别做鱼了。” 郁墨正想问一句什么,卫如流已接话道:“事,我不吃就好了。” 简言之走了进来,拍掉衣摆的浮土,问道:“你以明明最喜欢吃鱼,到底是什么时候改了口味的?” 这口味改得也彻底了。 从以每天都有吃些鱼,到在连一口鱼肉都不碰。 简言之不是傻子,然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之问过卫如流讨了趣。 这件事慕秋还真不清楚,她从第一次和卫如流同桌吃饭开始,就知道他是绝不吃鱼的。 卫如流把书房里的几扇窗都支了起来通风透气,驱散屋里的鱼腥味。 他轻描淡写:“什么,就是被鱼刺卡过。” 被鱼刺卡过,听起来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但能让卫如流再也不碰鱼,他当时应该很痛苦。 慕秋起初还意识到不对劲,直到吃饭时,她夹了块鱼肉,白霜上问她要不要帮忙剔掉里面的细刺,慕秋拒绝之后,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在他未曾遭遇变故之,卫如流绝对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吃过的每一口鱼肉,都是被处理过挑走鱼刺的。 但当他跌落尘埃,不再高高在上,他所要适应的绝不只是身份上的变化,也不只是亲人的离散死亡,还有这些起来微不足道、却在一次次提醒他残酷真相的日常习惯。 她举着筷子久久未,卫如流就坐在她旁边,轻声问:“是菜不合口味吗?” 慕秋摇头:“不是。” 她继续低头吃饭,只是余光忍不住一直落在卫如流身上。 府里平时客人,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厨师卯足了劲大显身手,把拿手好菜都做了出来。 桌上的菜一道比一道丰盛,卫如流筷子不多,慕秋注意到,他在家里吃的还不如当时在王大娘家吃的多。那些简单的家常菜,反倒更合卫如流的胃口。 用过午膳,几人绕着遮阳的回廊逛了逛卫府,告辞离去。 上马车之,慕秋对卫如流:“下回让厨房给你做些清淡的家常菜吧。” 等卫如流有任何反应,慕秋迅速上了马车。 蝉鸣尚未衰绝,秋日已悄然来临。 叶唐身扬州私盐案的主谋,一直留到了秋后方才问斩。扬州私盐案以他的身死彻底告一段落。 这秋天,恰好是多事之秋。 与大燕北方边境接壤的王朝叫北凉,国因领土等问题常年发生摩擦,每隔几年就要大战一场。 北凉皇帝在初夏染了场风寒,不过十来日,竟是一病不起。他死后,年轻的北凉子继位。 这位北凉子母族背景深厚,行事宅心仁厚,在大臣和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可比那位暴躁易怒的先帝要好,他的登基风平浪静,有掀起任何『荡』。 然而,就在北凉先帝病死三月后,服丧结束的北凉新帝修了一封国书,遣使团快马加鞭送来大燕,欲与大燕和亲,修国之好,保边境未来五十年无忧。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她是他唯一不可失去…… 前朝末年, 末帝昏庸无,又贪恋美『色』耽于酒林享乐,朝政被八位宫中内侍牢牢把控, 渐渐,权柄被他八人所架空, 末帝只是他架在面上的傀儡。 当时前朝连年天灾, 隔壁州因水涝而颗粒无收时,一州百姓却为干旱和蝗灾愁睡着,再加上日渐繁的苛捐杂税, 各起义频繁, 一时多少豪杰群起。 大燕开国太||祖皇帝卫浩歌原本只是一名出身平平的武将,因为罪了其中一位把持朝政的内侍,仅自要下大牢,还很有可能祸及家人, 在副将容萍的劝说下, 卫浩歌干脆揭竿而起, 自此戎马一征战天下,于血火中一统北方,踏着前朝皇室的尸骨建立了大燕朝。 但他刚建立大燕朝,还没来及去巩固朝政, 更未收复南方, 就因为些年南征北战导致身上的隐疾发作, 于大燕三年历驾崩。 他的早逝也大燕朝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大燕朝一边要忙着巩固内政休养息,一边要谋图收复南方,根本无暇顾忌周边其他势力。 北凉就是在中原王朝无力制衡它的情况下趁势崛起,吞并其他政权, 最后立国为:北凉,自此与大燕相争百年。 它本是游牧民族立国,民风彪悍,无论老弱『妇』孺上马皆能作战,大燕与它打仗,素来是胜少败多。 所以如今北凉愿意与大燕和谈,未来五十年都起战事,对大燕来说确实算是件好事。 过对和亲件事,诸位大臣都热情,他把自的注意力都放在国书的其他条款上。 直到北凉使臣说,在北凉新帝还没登基前,他的结发正妻就因难产血崩而亡了。 “大燕陛下若将爱女下嫁,我陛下愿以北凉皇后之位相迎。” 朝中大臣暗暗交换了一眼,顿时就来了精。 他之前对和亲热情,只是因为他觉和亲件事情要,大燕能从中获什么实质『性』好处。 但现在可一样了,依照北凉使臣的说法,大燕公主一旦嫁过去就是北凉皇后。 虽然知北凉为什么会许下样的好处,但大燕女若能成为北凉皇后,对大燕来说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 他所要付出的是什么呢? 仅仅只是一笔丰厚的假装,和一位身份高贵的女。 完全就是稳赚赔啊! 少大臣将算盘敲噼里啪啦响。 早朝很快结束。 卫如流站在大殿里,久久没动。 简言之跟同僚勾肩搭背交流着“和亲好处一二三”,一回头,就见身后大殿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穿着鹤纹红『色』官袍的卫如流依旧立在原,知在思索些什么。 “先走。”简言之对同僚打了招呼,脚步一拐,又折到卫如流面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回了,人都要走光了,还待在里干嘛。”作势要扯卫如流。 卫如流身形一闪,避开简言之的手臂,施施然走在前面,率先迈出了大殿。 大殿立于百级阶梯之上,平日里他来大殿上早朝,都要拾阶而上,如今下早朝却可以站在台阶处远眺云海,俯看帝都。 云海翻涌,旭日东升。 千古帝都,辉煌磅礴。 卫如流动声『色』将一切都纳入眼底,他依旧目视前方,对刚刚走到他身边的简言之说:“觉和亲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了。” 简言之刚从同僚那里说了和亲的各种好处,现在到卫如流的问题,顿时来了精,右手一伸,掰着手指卫如流数。 “看,一来,大燕边境可以到五十年的太平。打战对我影响甚微,可却劳民伤财,若能止兵戈五十年,绝对是天大的好处。” 简言之压在声音,在卫如流耳边含糊:“也知,自从容家在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能与北凉一战的将领了。” 卫如流扫他一眼,一步接着一步走下了台阶,官袍衣摆轻轻拂过白玉石砌成的冰凉面,仿佛是在白玉石上燃起灼热的火来。 简言之连忙追着他:“二来,大燕可以趁机休养息,三来嘛……” 卫如流打断简言之:“说的些我都清楚。” 他亲自到过边境,直面过最惨烈的战争,比简言之更清楚和平的来之易。如果真能保边境未来五十年无忧,更大的牺牲都值。 但卫如流立在大殿之上,审视着大燕每一位官员、北凉使团的表情时,他突然又觉有些无趣。 “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从中作为纽带。”卫如流句话,问简言之哑然。 一代代下来,惨死在外的公主和贵女还少吗。 她来锦衣玉食,百姓敬仰礼待,也当承担自身份的责任,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的和亲有多少意义,她的牺牲又有多少意义? 战败被俘充为军||『妓』后,她是史书之耻;亡国时,她是祸『乱』之因;太平盛世,她在史书中几乎没有声音;到需要她时,她又必须挺身而出;可两国撕毁和谈,她又成了处境最尴尬的人。 为何她总是成为筹码? 他乐意和谈,但抗拒并耻用和亲作为和谈的手段。 简言之微微愣在原,他张了张口要去反驳卫如流的话,可思索片刻又哑然无措。 许久,简言之讪讪:“自古以来,大家都习惯了用和亲作为和谈的方式。” “如果和亲人选是郁墨,也乐意?” 简言之脸『色』刷难看下来。 以度人,简言之咬牙:“那肯定是乐意。”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宫岔路口到了,是时候分而走。 卫如流刚转过身,要独行于条甬长的红『色』宫中,简言之突然在他身后大喊:“可和谈是大势所趋,又能做些什么?” 长风涌动,卫如流仰起头,看着高悬于头顶的烈日,转移了话题:“家中有工匠吗,借我一些,我有意新修葺卫府。” 话题转未免也太硬了,简言之眨了眨眼才缓过:“有,我让他日去卫府。过怎么突然到要修葺府邸了?” 和亲件事如自长了腿般,一日之间传遍了全城。 慕大夫人消息灵通,自然也说了件事。 和亲是皇家那边要『操』心的事情,慕大夫人太在意,过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慕大夫人吩咐婢女寒『露』:“去镜院找秋儿,若她有空,让她来东院见我一趟。” 慕秋很快就到了。 等慕秋行礼,慕大夫人牵着她坐到自身边:“大伯母找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找随聊聊。” 如今快要入冬了,等过了年,慕秋和慕雨的年纪又虚长一岁,前几日骆姨娘来慕大夫人请安时,就旁敲侧击过慕雨的婚事。现在慕大夫人找来慕秋,就是和慕秋打打那天出现在墓的青年。 两人闲聊许久,慕大夫人才仿佛经意般将话题引到了卫如流身上:“我在墓看到的那位年轻人如此一表人才,来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慕大夫人旧事提,慕秋心下微微一惊,还以为慕大夫人是猜到卫如流的身份了,但到后面,慕秋放松了些,轻笑着:“还没有成家。” 慕大夫人来了些精,继续说:“那就奇怪了,他可是订了亲,妻未过门?” 慕大夫人一说“订亲”,慕秋到了她和卫如流那桩婚事。过婚书没有交换,他应该算是没定亲的。 迟疑了一下,慕秋摇头:“他没定亲。” 慕大夫人捕捉到慕秋话中的迟疑,皱了眉头:“么好姿容又有官身的青年,没有定亲,可是哪里有妥?” 慕秋有些坐住了,大伯母是是从她和卫如流的互动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一到有种可能,慕秋耳尖瞬间燥红,坐立安,好在今天是阴天,屋内光线很暗,仔细看是看出她的异样。 慕大夫人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慕秋假作思考,硬着头皮:“……他似乎『性』太好,而且家中没有长辈他张罗,可能就么耽搁下来了吧。” 为了增强可信度,慕秋语速极快多补充了句:“至于具是什么情况,我也是很清楚。” 先入为主确实好,以至于慕秋口中所说的条件卫如流也符合,但慕大夫人完全没有往他身上过。 慕大夫人没有起疑,她垂下眼睛,手里轻轻把玩着帕:“原来如此,那也难怪了。么说,他家人都在了,但我看他礼仪极好,像是贫寒弟出身。” 慕秋含糊:“他小时候家中落了。” 那就说过去了,慕大夫人恍然点头:“他和云来是同僚,知他官阶如何?” 一说具官阶,卫如流的身份绝对藏住了。么年轻的正三品大臣,当朝除了卫如流再无第二人。 慕秋只好继续含糊:“绝对当起大伯母口中的青年才俊字。” 慕大夫人眉眼一弯,用帕压着唇角微笑。 家世差算什么,自有能力才是最要的。慕大夫人是那种看家世的人,她自亲身女儿嫁的也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女一辈,前十几年看娘家,可未来几十年如何,都要看丈夫能能她挣诰命。 慕秋端起放在旁边的莲银耳羹,掩饰『性』用汤匙舀了两口,结果吃太急,把自呛连连咳嗽。 慕大夫人见她咳脸、脖、耳朵都通红,无奈嗔:“孩,吃东西时怎么么急。” 慕秋敢再让慕大夫人么问下去了,然她肯定要当场『露』馅。 她忙把手里那碗莲银耳羹又放回桌面:“没什么,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在大伯母怎么突然么关心他的事情。” 下轮到慕大夫人咳了。 秋儿也是未婚的女儿家,她总好告诉秋儿,她是在相看侄女婿吧。 秋儿边,她和简家有默契在,只要太多波澜,秋儿的婚事基本是定了的,慕雨那边就有点麻烦。 慕家嗣少,所以慕雨是完全按照嫡女的标准来培养的。慕雨要真的嫁太差了,别说慕雨乐意,她也乐意。 唉,总之先悄悄相看着吧,亲事事关女的一,可急。 慕秋陪着慕大夫人坐了会儿,告辞离去,她穿过回廊,坐到廊中长椅上,思索着慕大夫人刚刚的反常之处。 慕秋能感受出来,慕大夫人现在很欣赏卫如流。 可是…… 慕秋苦笑。 种欣赏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大伯母一旦知卫如流的身份,绝对会是现在样的态度。正因为清楚一点,她才敢把卫如流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能瞒一时,就先瞒一时吧。 “在什么呢?”慕大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大理寺卿的官服,显然是刚刚下衙。 慕秋回头,看了看天『色』:“大伯父今天怎么么早就回来了。”距离正常下衙时间至少还有一时辰。 “说和亲的事情了吗。”慕大老爷走到慕秋身边坐下,微笑着问她。 慕秋点头。北凉和大燕和谈,可是京城近来最热闹的事情,她又是两耳闻窗外事,自然是到过少风声的。 慕大老爷温声:“现在宫里闹起来了。” 他原本正在御书房里,和其他大臣一块儿商讨和谈的事情,后来宫中闹起来,他就先出宫了。时辰再去大理寺也做了什么,慕大老爷干脆直接打回府。 慕秋好奇追问:“怎么了?” 周围没什么下人,又是在自家中,慕大老爷颇为放松,他的目光透过雕花扶手,落在院中灼灼盛开的扶桑花上。 “后宫只有一位适龄的公主,但那位公主早在年初就定好了亲事。朝中打算挑选一位郡主前去和亲,只要在和亲前将郡主册封为公主就好。” 慕秋闻弦歌而知雅意:“是选出来的郡主身份有问题吗?” 慕大老爷点头:“朝中选出来的是瑞荣郡主。” 慕秋回京已有一年时间,对位瑞荣郡主并陌。 她是端王嫡女。 端王是皇后最小的孩,瑞荣郡主又是端王最小的孩。 占了两样,可而知,仅是端王和端王妃疼爱瑞荣郡主,就连皇后娘娘也颇为喜欢孙女。 有么多靠山在,位瑞荣郡主被宠有些知天高厚,『性』情骄纵,脾气上来当街抽打庶出妹妹的情况也是没有过,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北凉和亲。 什么国之大,什么边境太平,来高高在上的瑞荣郡主是会在意的。 她只知,她去北凉和亲,所以她要闹,闹她父王母妃都站在她边,闹到惊动皇后,闹到皇上也改变主意。 种任『性』到极致的做法,放在瑞荣郡主身上,却显很合理。 说白了,瑞荣郡主有闹的底气。 她有恃无恐。 过换位思考一番,慕秋也能理解瑞荣郡主。 以瑞荣郡主的身份,她可以作天作,一辈肆意潇洒,哪怕她出嫁了,她的夫家也越过皇家,就算她的夫君喜欢她,也会尊敬她。可若是嫁去北凉,哪怕成为了北凉皇后,也绝如在大燕顺心。 “她么一闹,最后会出现什么局面?”慕秋轻声询问。 慕大老爷两只手搭在膝上,闻言悄悄在宽大的官袍袖间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会心软。” 雄狮老了,手段也仁慈了许多。 慕秋会意。 皇上一心软,舍瑞荣郡主嫁去北凉,那和亲人选绝对会换,就是知会落到哪郡主头上了。 过单从瑞荣郡主的『性』情来说,换了也好。两国和亲是要修两国之好,可是为了结仇的。 慕大老爷也在猜测皇上会挑选哪郡主去和亲,合适的郡主人选就么多,撇开瑞荣郡主,就只有平王的两女、肃王的一女。 如今端王在朝野的声望太大,其他几位王爷的声望加起来都没端王一人的声望大。 木秀于林是什么好处,毕竟端王也只是端王,并非国之储君。 和亲种事情利国利民,要是平王和肃王舍女儿,主动提出让他的女儿去和亲。和端王的行为形成鲜对比,虽说会罪端王,但绝对是能大涨声望的事情。 慕大老爷单纯从政客的角度分析着件事的利弊。 虽说他打算在夺嫡件事上站队,但他很好奇,两位王爷里会会有人有决断站出来。 “咦,大伯父,二姐姐,怎么在儿?” 两弟弟溜来院玩,看见慕秋和慕大老爷坐在那里,笑着朝他走来,俯身行礼,小小年纪已有几分堂前芝兰玉树之姿。 “在赏花。” 慕大老爷微微一笑,让他也坐下,他要拷问他段时间的学问做的如何了。 主动舍一女儿去和亲,最终换来巨大的政治报酬,种事情仅仅是慕大老爷看到了,平王也看到了。 位以“平平无奇”的“平”字作为封号的王爷,可比端王更决绝。 在瑞荣郡主大闹后宫、端王勃然大怒之际,平王带着他的嫡长女衡阳郡主进宫,跪在皇帝面前,说自的女儿自愿前往北凉和亲。 而衡阳郡主也肯定了平王的话,说能为大燕民尽一份心,是她的荣幸。 两相对比之下,谁夸一声衡阳郡主识大,平王教女有方。 有了平王招背刺,瑞荣郡主是如愿用去北凉和亲了,但端王也受到她的牵连,遭皇帝呵斥。 就在皇帝打算下旨册封衡阳郡主为公主,将她作为和亲人选时,一件事情真可谓是石破天惊—— 衡阳郡主前往皇家寺庙时遇袭,跌入湖中,最后被路过的几纨绔弟从湖中救了出来,太医全力救治下方才清醒,但也落下病根伤了身骨。 样一来,衡阳郡主是绝对适合再去和亲了。 我了乖乖。 满朝文武先是被平王的背刺惊了,再被衡阳郡主的落水吓到了。 ……会是端王为了报复平王的背刺,所以筹划的吧? 有种法的何止是满朝文武,就连端王的幕僚都忍住么。 正在端王府里禁足的端王目瞪口呆。 真是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降啊,哪怕他再恨平王弟弟,要报复也是以后的事情啊,现在节骨眼上做么多事情,他又是脑进水了! 虽说少人也都觉着,以端王的心计手段会把事情做那么粗糙,但万一端王就是抓着点来算计呢? 人心,总是经起猜疑。 最要的是满朝文武怎么看件事,而是天怎么看。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的反应就更耐人寻味了。 他厚赐了衡阳郡主,让她在家中好好休养身,又让太医随时待命,务必要调理好衡阳郡主的身骨,再下令让京兆尹抓紧搜捕那些袭击衡阳郡主的贼人。 但对于和亲件事,皇帝再无表态。 哪怕平王入宫,说他还有另一女儿可以去和亲,皇帝也没有再应允。 直到天,慕大老爷正在大理寺里翻看一宗命案的卷宗,突然接到旨意要进宫面圣。 慕大老爷到了御书房,发现各部尚书也在。诸位大臣悄悄交换了眼『色』,都清楚陛下突然急召他前来有什么用意。 皇帝终于发话了。 “如今皇室没有合适的和亲人选,朕着从宗室女和臣女中选择一人前往北凉,等利国利民、光耀门楣的事情,诸位爱卿怎么看?” 将宗室女或者臣女封为公主送去和亲,在前朝也是有过先例的。 诸位大臣有些意外,但也算特别诧异。 但说句话时,皇帝的目光若有似无一直在慕大老爷身上徘徊。 慕大老爷是何许老狐狸,心头一跳,隐隐感觉出对来。 是慕大老爷自夸,自家侄女的素质,无论是在容貌还是在机敏上,在京城闺秀中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若是作为和亲人选嫁到北凉后宫,绝对比其他人更容易到北凉皇帝的宠信。 看陛下的意思,似有几分属意秋儿的样? 继端王之后,慕大老爷也恨把那些袭击了衡阳郡主的刺客千刀万剐。他可从来没过,和亲的事情有朝一日会落到他家侄女头上。 很快,慕大老爷心中微定。 现如今陛下还没主动开口,就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 离开皇宫,慕大老爷也没心思去大理寺了。 一路上,慕大老爷都在反复思索件事情。 慕大夫人正在亭里纳凉,远远见到慕大老爷的身影,起身迎上去:“老爷,今天怎么回来么早?” 慕大老爷牵着慕大夫人进了屋里:“有些事情与说一声。” 解开官袍,换了身舒适的常服,慕大老爷坐在慕大夫人身边,将陛下有意从宗室女和臣女中选人的事情告诉慕大夫人。 虽然慕大老爷没有直接挑事情,但慕大夫人与他多年夫妻,最为了解他过。 “匆匆回府,可是和亲的事情牵扯到家里了?”话音稍顿,需要慕大老爷做回答,慕大夫人脸『色』微青,下意识绞着了手中的锦帕,“莫非陛下有意让秋儿去和亲!?” 慕大老爷苦笑:“陛下并未直接提起此事,但我观陛下的『色』,极有可能。” 慕大夫人坐住了,她握着帕在周围转了几圈,额头渗出薄汗。 如今京城中既适龄又没有婚约在身的贵女可多。 秋儿虽然中途走丢过十年,但她可是陛下亲封的乡君!说陛下是极认可秋儿的。 再加上慕家传承数百年,从身份来说,陈平慕家女可比宗室女高贵多了。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陛下选中秋儿的可能『性』都很大。 慕大夫人越越忧心。 秋儿走丢了么多年,好容易被家人找了回来,还没来及享享福,又去了扬州冒险。慕大夫人早就好了,秋儿是一定要嫁在京城的,她舍自的亲女儿远嫁,但舍秋儿远嫁。 现在要是嫁去北凉,那更是一辈都要留在北凉,再也回了大燕与亲人相见了。 慕大夫人思绪有些『乱』,忍住看向慕大老爷:“怎么?” 慕大老爷借着喝茶来平复思绪保持冷静,到慕大夫人的话,他放下茶盏,轻声:“我还没法。现如今陛下上了年纪,是越来越允许其他人忤逆他的意思了。” 位陛下少年即位,如今在位已近五十年,在大是大非上还没闹出过什么笑话,可也早就复曾经的贤。 “我……我倒是到一算办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慕大夫人急切:“我家与简家本来就早有默契。现在陛下还没将秋儿定为和亲人选,干脆让木已成舟,在几天定下慕家和简家的婚事,看如何?”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慕家与简家议亲在档口议亲,皇帝绝对知慕家是在躲避和亲之事,很可能会因此迁怒慕家。 慕大夫人是到其中利害。 但些许后果,没有秋儿的幸福要。 她膝下只有一一女,女儿随丈夫外任,几年没回过家,儿为了查案死在扬州。她在世界上的牵挂就么多,如何舍秋儿那孩去人熟的北凉? 慕大夫人思索激『荡』,眼眶自觉泛红一片。 慕大老爷心下叹息,连忙伸手拍了拍慕大夫人的后背安抚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办法也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愿意?” 慕大老爷无奈一笑,牵着她坐到自身边,声音越发小意温柔:“说的是哪里话,秋儿也是我的侄女。我只是让在和简家通气之前,先去问问秋儿愿愿意嫁简言之。” 知慕大老爷没有允,慕大夫人放心了些。 到他后半句好,慕大夫人轻笑:“应该用担心,在秋儿去扬州之前,我和她说过此事。而且我瞧着两孩处挺好的。前段时间简言之还来家里接秋儿出去玩。” 哪里是对秋儿没苗头的样? 秋儿愿意与简言之出门玩,至少也能说她是讨厌简言之的。 慕大老爷摇了摇头,起自在扬州的所见所闻,以及回京途中瞧见的那些事情,心下又忍住叹了口气。 有些缘分啊,也许还真是天定的缘分。 所以哪怕离散十年,秋儿和卫如流还是新纠缠。 慕大夫人见慕大老爷接话,了,点头:“也好,总先和秋儿那边通气。今晚也去和小叔说说看。” 慕二老爷早就说过慕秋的婚事全由慕大夫人来张罗,但再怎么说慕二老爷才是慕秋的亲父亲,总要先去知会一声才是。 入秋之后,帝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秋雨连绵绝,简夫人坐在窗边,着雨打蕉叶的清脆声,思索着简言之的婚事。 她和慕大夫人早就达成了共识,那时慕二姑娘刚从扬州回来,资质未显,京城少高门大户介意她走丢过十年,都没有主动和慕家结亲的打算,才宜了她家儿。 现如今慕二姑娘成为了乡君,位水涨船高,再加上那副容貌,要是几月前慕云来刚过世,慕家的门槛早就要被媒人踏破了。 现在来看,简家和慕家的桩婚事,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正巧简老爷从衙门回到府上时,袖被雨水淋湿了一小块,他进了屋里,拍了拍袖上的水渍。 简夫人正和他说婚事的事情,迎上前帮简老爷更衣,顺把自刚刚的事情告诉简老爷。 件事夫妻两早就通过气了,那时简大人无有应,两家关系极好,若能结亲就是亲上加亲,可现在,一到简夫人的话,简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慢拨弄着碧绿的茶水,陷入沉思。 “件事,只怕要变故。” “什么波折?” 简老爷把今天御书房里发的事情始末告诉简夫人。 简夫人心头微微一跳:“是说,陛下有意让慕二小姐去和亲?” “倒没有,但,有哪家在节骨眼上结亲,是惹陛下厌恶吗?” 简夫人摇了摇头:“没我了解情况,帝都确实找出几比慕家二小姐资质更出众的了。” 然她至于么急着定下言之和慕秋的婚事吗。 她巴么有手腕、容貌脾『性』又好的媳『妇』赶紧进府。 思索片刻,简夫人沉沉叹了口气:“管怎么样,我去和慕家那边通气。也知慕家现在是什么情况。若是朝中真的选了慕家二姑娘去和亲,是在挖他的心吗。” 简老爷垂眸细思片刻,下了决断:“说也是。先去和慕家通通气,我边再去打探打探消息。” 简夫人安心喝茶:“其实我倒是觉,哪怕会惹陛下气,但些许损失完全比过言之娶到那位慕家二姑娘的好处。娶妻取贤,她能千里去寻伯父,就足以证有情有义了。再说了,她那容貌,绝对能让儿收心。” 简大人抚了抚长须:“就和我当初能娶到一样幸运。” 简夫人由嗔了他一眼。 惯会说些好话来哄她。 “对了,件事知会过言之了吗?” “还没有,是刚好碰到,所以打算先和说一声吗。” 让简大人先在屋中休息片刻,简夫人起身,打着伞前往简言之的院。 简言之正在亲自做一串珍珠风铃,是他打算送郁墨玩的。 刚做了一半,简夫人过来了。 简言之有些好意思,悄悄收起手中的风铃,起身迎上前:“娘,怎么来了?” 简夫人早就看到那串风铃了。 种精致的物件,一看就是用来讨姑娘家欢心的。 简夫人走了过去,将风铃轻轻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知故问:“串风铃真好看,是做来送娘的?过白中透粉的珍珠太娇嫩了,比较适合年轻的女孩,可适合娘啊。” 简言之挠了挠头,咳了一声:“是,娘,是送的,是送一位朋友的。” “朋友?”简夫人放好风铃,坐了下来,“言之,娘趟过来,主要是和聊聊的婚事。” 简言之顿时自在起来,声音磕巴:“娘,,都看出来啦。” 简夫人见有戏,笑越发温柔:“当娘的还了解吗,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娘打算近期就上门提亲,看如何?” 简言之吓了一跳:“……是是太快了。” 快他简直没有半点儿心理准备。 “有什么快的。只说愿与愿吧。” 简言之扭捏:“愿,愿,我是怕她乐意吗。” “那就好,日娘和爹去慕府那边做客,看看慕家是什么意思。过件事应该没什么波折,早在大半年前,娘就已经和慕大夫人达成共识了。” 简言之的心情刚刚高兴激动到极点,好在还没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在到“慕府”二字后,简言之脸『色』煞白:“娘,在说什么!?” 简夫人只当他是高兴的笑险些前仰后合:“孩,是高兴傻了所以没清娘说的话?” 简夫人耐心复了一遍:“娘说,天和爹去一趟慕府,问问慕家那边的意思。” “行行,绝对行!”简言之宕机的大脑终于新恢复运转,他快速而坚决表自的态度,“娘,慕秋很好,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再说了,他要是真的敢说一声娶,风声传出去当天,卫如流就敢把刀架在他脖上。 没等简夫人问一声为什么行,简言之已起身快步往外走去,边走还忘扭头提醒简夫人:“娘,可千万别去慕家!” 件事情,他赶紧去知会卫如流一声。 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衡阳郡主落水的事情,面上是由京兆尹来调查,实际上早就移交到了刑狱司手里。 卫如流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件事情,虽然还没查出来事情真相,但也发现了少有意思的东西。 他翻阅好下属呈递上来的情报,打算过段时间亲自去皇家寺庙查看情况,放下『毛』笔出院透气。 院中的梧桐渐渐泛了黄,一阵雨过后,有少梧桐叶随风飘落下来。 在院里站了一会儿,工匠过来找卫如流,说是卫府新的建筑图纸画好了,请他过目,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方吗。 卫如流收好图纸,打算进书房里仔细看看。 简言之就是在时候过来的。 他行『色』匆匆,一看就是骑马着急过来的。 “发了何事?”卫如流问。 简言之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卫如流负在身后的两只手慢慢紧握成拳,唇畔紧抿,一言发,脸『色』看上去格外阴沉严厉。 她家里人要她说亲了?还是和简言之说亲? 可怒意升腾到半空,卫如流眼里灼烧的火又黯淡下来,心中某角落仿佛在瞬间塌陷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失感,令他整人都茫然失措。 以他对慕秋的了解,她是会同意和简言之说亲的,那应该只是长辈之间的撮合,可是和简言之,也会是和其他人。 她现在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 哪怕避开了一时,件事迟早也要提上日程的。 只要一到慕秋会和其他人定亲,他心中升腾起一阵无法化去的戾气。股戾气困在那里横冲直撞,将他的情绪和理智烧一塌糊涂,以至于他连呼吸都急促几分。 他来拥有世人所求的任何东西。 钟鸣鼎食之家,父母亲人疼爱,朋友下属簇拥。 财富,位,权势。 他来皆有,后又一一失去。 他幼时喜欢一只猫,可那只猫有自的主人,哪怕他可以去触碰那只猫,去拥抱那只猫,他也清楚知那只猫属于他。 样一贯穿了他人,从他最初识少年慕艾就与之定下亲事,脾气有些像猫的姑娘,怎么能和其他人定亲。 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先到来她的人。他可以再次失去财富,位,权势,因为那些东西他可以再次到,她是他唯一可失去。 他从未如此确定过自的心意,也从未如此清楚自要什么。 为何会在刑狱司的下属问他要在花园翻种什么花时,脱口而出栀花;为何入住里么久都没过翻修座府邸,可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如此大费周章寻找工匠。 他让她喜欢刑狱司,喜欢卫府。 曾经没有交换的婚书,没有继续的婚约,他要以兑现。 或者说再直白一些,他让她做卫府的女主人,做他的妻。 简言之注意到卫如流『色』对,连忙自辩解:“我娘说她和慕大夫人早在大半年前就达成了共识,但我真的是今天第一次说,我一知消息就过来找了,别气。” 过了许久,卫如流才一字一句:“我知了。多谢。” 他轻轻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卫如流让简言之自,他去马厩取了马,骑着马出了卫府,直奔慕府而去。 到了慕府,卫如流取出令牌要见慕秋,门房却说早在上午时,府中的两位小姐就坐在马车去了西山寺。 卫如流抬起头看了眼天『色』,勒着马缰调了头,直奔城门而去。 西山寺。 慕秋到了西山寺后,和慕雨在寺庙里闲逛片刻,去请见无墨方丈。 两人见了面,轻声交谈着,谈佛法,只是在聊扬州的见闻。 一聊,就聊了足足一时辰。 慕秋没注意过时间,直到小沙弥进来替换香烛,慕秋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入夜了,她连忙起身告退,再打扰无墨方丈休息。 她转身,告别宝相庄严的佛像,走出被檀香气息笼罩着的森严佛殿。 合上佛殿的门,慕秋一转身,险些撞入一人的怀里。她下意识要歉,可当慕秋闻见熟悉的冷香,她猛抬头。 来人果然是卫如流。 他着一身竹青『色』长衫站在她面前,知是何时来到西山寺的,也知等了她多久,发梢积了层薄薄水雾,眼底似乎藏了许多思绪,如星似雾。 慕秋心跳陡然加快几拍。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是与他这个人的性子截然不…… 佛殿外, 千古明月高照,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松林,激松涛阵阵, 一时无说话,只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暮鼓声和诵声, 带着涤『荡』心净去浮华的力量。 慕秋回过神, 识到两靠的实在是太近了,不由往后倒退一步,稍稍拉开距离, 这才去打量他的神情。 他的神情很平静, 应该出什么大。 “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不久。” 慕秋抬手,『摸』了『摸』他发梢处的水雾,戳穿他的谎言:“山寺建在山巅处,入夜后雾气比平时重了许多, 你至少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 因为举着收, 慕秋的袖口往后滑落些许, 卫如流一垂眼,就能看清白皙纤细的手腕。 他安静站着,任由触碰。 慕秋松开他的发梢,走去拿了盏点烛火的灯笼。 这是佛殿外专门香客准备的, 香客可以随取用, 只要用了记得归还即可。 “到了这么久, 怎么不佛殿里?” “持有凶刃, 不宜入内。”他腰间有弯刀。 佛殿周围的烛火不少,慕秋刚想去取火,卫如流已接过灯笼,抬手往高处一挥, 甚至看清他的动作,灯笼便点着了。 卫如流亲掌灯,走到佛殿台阶方,回身看:“要去哪儿?” 慕秋弯着眼眸想了想:“陪我随便走走吧。” 卫如流微微一笑:“好。” 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松林。 这片松林在山寺建寺之初便存在了,算是山寺特有景观之一。 一条石子路藏在林间,慕秋走在石子路上,侧身去看卫如流:“你怎么知道我在山寺的?” “去了慕府一趟,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我母亲忌日快到了,所以我过来和无墨方丈沟通我母亲的法。”慕秋直接问道,“这么急着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情吗?” 卫如流停脚步,抬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发旋上的松针:“想找你说些情。” “什么情?” 卫如流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我最近有修葺卫府,现在图纸已出来了,想让你帮我掌掌眼。” 慕秋抿了抿唇,两只手不觉背在身后,快走两步越过卫如流,只卫如流留一道背影:“你的府邸,然是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为何要找我帮看图纸。” 卫如流快步追上慕秋,与并肩走着:“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府邸。” 慕秋被他这句话噎了。 他的府邸,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 咬了咬唇,有接这句话。 卫如流仿佛识到的不在般,又道:“我还特吩咐过工匠要大动,所以图纸上的府邸,和你梦里看到的应该完全不一样了。” “……” “怎么样,要不要帮我掌掌眼?” 慕秋拒绝:“不要。” 卫如流笑:“那就算了。等卫府修葺完,我邀请你去做客,若是还有哪个方觉得眼熟,你与我说一声,我让工匠再重新改改。” 慕秋依旧不说话,但敢肯定,卫如流就是故的。 还刑狱司少卿呢。 登徒子,轻浮! 渐渐,两走到了林间最深处。卫如流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慕秋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兴致勃勃指着林间东侧:“那里好像有萤火虫,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林间深处,漫天萤火虫在空中舞,它们像是不怕般,哪怕卫如流和慕秋突然闯入,它们依旧在空中一闪一闪亮着光。 慕秋抬手指,想点一点飞到眼前的萤火虫,这只萤火虫像是察觉到什么恶般,轻轻落在的指尖不动。 慕秋微微睁大眼眸,笑了来,想让卫如流看看手里的萤火虫。 一转,才发现卫如流一直站在身侧看着。 慕秋愣了愣。 愣神之间,手上那只胖乎乎的萤火虫摇摇晃晃飞走了。 卫如流像是知道要说什么般:“我看到了。” “好看吗?” 卫如流眼眸安静注视着:“好看。” 慕秋了鬓角的发,开眼望向远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和我说?” 了解卫如流,如果只是单单因为图纸的情,他不会这么急着见到。 卫如流缓步走到面前,他低,轻轻牵的手:“简言之今日来找我,说简和慕早在大半年前就达成了共识,会为你与他定亲。” 慕秋迅速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脸上有什么怒『色』,犹豫了一,点道:“是。年初花灯节时,简言之带我出去玩,应该就是我大伯母和简夫有为之。” 这副模样,分明是早就清楚此,卫如流眼眸瞬间眯,心口有些闷:“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件了?” 慕秋心叹了口气,说出来卫如流怕是要生气了,但索片刻,慕秋还是实话实说,对他坦诚:“在去扬州之前。” 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眼底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卫如流想通了一些情:“在从京城赶去扬州的一路上,你突然对我疏远,是因为知道了这件情?” “错。” 慕秋已做好了卫如流会发怒的心理准备,出乎慕秋料的是,卫如流有生气,他只是笑了笑,仿佛心一个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可是你在知府衙门时答应过我,再不会疏远我。” “你真心拿我当朋友,急我所急,我向你道歉是应该的。” 卫如流否认道:“我从拿你当过朋友。” 霎那间,慕秋几乎能听到己的心跳声。 夜风阵阵,撩垂落的发梢,吹动了的心弦。 几乎是识,握紧了卫如流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着。 这种举动代表着无声的默许,卫如流轻笑了一声。 他是在得寸尺,可会得寸尺,往往是因为有恃无恐。 他所倚仗的,从来都是的默许。 “简言之喜欢的是谁,你应该能看出来。你现在还打算与简言之议亲吗?” “有,我一直都有这么想过。”慕秋果断道,“从山寺回去后,我会马上和我大伯母说清楚,婉拒掉这桩婚。” “你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要等你定了亲才能轮到,你不急,里会急,婉拒掉这一桩,还会有一桩。” 卫如流上前半步,与慕秋几乎咫尺之间,如果有从远处看来,慕秋完全是依偎在卫如流怀里。 卫如流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灯笼,空出来的这只手抬,慢慢『插』入慕秋的发间:“慕秋,你想过要和怎样的议亲吗?”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氛围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慕秋有种己已变成卫如流猎物、落入他陷阱中的感觉。 可这种失控的、危险的感觉,又外诱,以至于压根生不半点儿后退的念。 只能顺着他的力度仰脸,与他对视着,在他幽黑的眼底,看见撩的火焰:“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如流低声重复了这句话,“那在你议亲之前,先把刀鞘还我。不过,你找到刀鞘了吗?” 慕秋知道他是故的。 在去扬州之前,一直在努力寻找刀鞘,从扬州回来后,却完全忘了这件。 第一次如此正视这些情。 卫如流拇指轻擦过发际:“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找到,或者找到,就一句话的情。” “卫如流!”慕秋咬牙,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 卫如流应了一声:“嗯。” “还找到。” “那不找了好不好。” 慕秋怔住:“什么?” “我说。”卫如流牵着的手来到他的心口,让听着因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刀鞘找不到就不找了。刀鞘是你的,弯刀是你的,慕秋,你愿收这把弯刀吗?” 慕秋几乎在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因为惯用这把形制诡异的弯刀作为武器,所以世常称卫如流为“妖刀”。他问是否愿收这把弯刀,就仿佛是在问—— 慕秋,你愿接受我的心吗? 山上一旦入夜,温度会比白天要降低许多,若是穿得轻薄,还会觉得夜凉如水。可此时此刻,慕秋却有种浑身都在微微发热的感觉。 太清楚这把弯刀对卫如流的义。 可如今,他就这么平静,问愿不愿收他的刀。 等了许久,都等到慕秋作答,卫如流微微垂眼,从腰间抽出弯刀。 他转了刀身,让刀尖对准己,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刀柄轻轻放在慕秋手心里。 如今两靠得极近,卫如流这么做,刀尖几乎贴在了他的心口处。 只要慕秋虚虚握住这把刀,这把刀会直接易主,只要慕秋用力往前一捅,刀尖会直接刺穿他的心口。 他把他最珍视的东,和他的『性』命,都交到了的手里。 慕秋终于回神。 看着安静躺在手心里的弯刀。 两靠得太近了,所以哪怕卫如流极力克制着,慕秋能感受到卫如流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在担心会拒绝这把刀。 如果照卫如流所说,卫府会修得与梦里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那场梦许诡异得真实,可是相比梦,更相信己亲接触过的卫如流。再说了,梦已在发生了改变不是吗。那很多东,都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的。 慕秋动了动指尖,牢牢握住刀柄。 稍一用力,便从卫如流掌间抽走了弯刀,倒提在己手里。不管怎么样,用刀尖抵着心口都太危险了。 在卫如流还反应过来时,慕秋踮了脚,用有握刀的那只手揽住卫如流的脖颈。 夜凉如水。 的肌肤是。 可是吐息是热的,所以吻是。 吻上了卫如流的唇角。 林子上空有野生的松鼠树梢上一跃而过,再落到另一根树杈时,爪子抱着刚摘来的松子,它看着闯入林间、完全依偎在一的两个,吱吱叽叽叫了几声。 可是面的两个,都有心去注它的到来。 慕秋的吻像是蜻蜓点水,正欲退开,退路却被有力的臂膀截去,他搂住,让靠在他的身上,免得踮脚太累。 一刻,卫如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毫无章法可言,力度和动作却极尽温柔。 是与他这个的『性』子截然不同的温柔。 仿佛能从这个吻里,感受到他对的所有感情。 不是狂风骤雨,而是暖风拂面,细雨霏霏,带着他毕生最虔诚的温柔。 第70章 第七十章“我已经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刀…… 月『色』悄悄从林间探头, 又被飘来的乌云羞了光芒。 慕秋背靠松树,轻轻喘息。 如果不是卫如流扶她,她险些要软下身子瘫坐地上。 卫如流用指尖拨开贴她颊侧汗湿的发, 拨拨,指腹再次抚上慕秋的唇峰, 一下又一下地擦过。 慕秋察觉到他的动, 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卫如流眼里,不带半分威慑,反倒平添几分风情。 卫如流低低笑出声来:“别这么看我。 慕秋气得掐了掐他的胳膊, 本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 干脆闭上了眼睛。 岂料卫如流还是不满足。 他用指尖勾起她垂落的发梢,轻轻绕了圈,委屈:“我只是让你别用种眼神看我,没说不让你看我。” 慕秋恼怒, 睁开了眼睛:“你可真难伺候。 她微微恼怒时, 眼眸格外明亮, 宛若横生的秋水。卫如流终于忍耐不住,低下头克制地吻了吻慕秋的眼睛。 慕秋心里窜起的小火苗尽数化成了无奈,她食指拇指交错,弹了弹卫如流的额头, 力度不轻不重, 带点儿小惩大诫的意味。 “别闹了。” 卫如流牵住她的手, 乖乖应了声“好”。 山静月明, 慕秋享受与卫如流独处的感觉,也不急回厢房,干脆坐到了地上,伸手碰偶尔飞到她眼前的萤火虫。 卫如流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片叶子, 用手帕简单擦了擦,抵唇边。 悠扬轻快的曲音林间流淌。 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慕秋手抱膝盖,安静听卫如流吹奏。听听有些累了,她换了个姿势,膝盖压他大腿,头枕他肩膀上。 察觉到慕秋的脸轻轻蹭过他的衣服,曲音突然一顿,过了片刻,才仓促被续上。 听了很久,慕秋开口:“我们回厢房吧。” 是时候回了。 再晚一些,慕雨和白霜边不好解释。 慕秋从地上站起来,沾了薄尘的手掌伸到卫如流面前,轻轻一拉,卫如流顺她的力度起身,很给面子。 走之前还不忘把灯笼拿走。 毕竟明天还要还回。 慕秋站旁边,看他弯腰拿灯笼的画面,乐不可支:“卫少卿真是勤俭持。” 卫如流握好灯笼:“是不如慕姑娘财大气粗。” 慕秋又想笑了。 她开玩笑,他怎么也跟促狭起来了。 “对了,刀给你。”慕秋倒提刀,将递还给卫如流。 虽说这把刀会比普通的长刀要轻薄,但握久了也会觉得沉,她拿不仅没用还嫌累。 这把刀跟了卫如流十年,可谓是他最熟悉的武器,几乎从不离身,可看现这把递到他面前的刀,卫如流心里没有半点儿兴。 他微抿了唇角,强调:“你方才收下了。” 没有退回来的理。 慕秋有心逗他:“但是给了我以后,你用惯的武器不就没有了” “武器可以重新铸造。” “用了这么多年,你肯定用习惯了,再换一把刀,就算再好也是不同的。”慕秋仰起脸看他,月『色』连同他的身影一并落她眼里,她认真,“这把刀给我只能束之阁,会暴殄天物。再说了,我已经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刀了。” 卫如流立她面前,月『色』流转下,他整个人宛若一把被月华洗练过、随时会出鞘的绝世妖刀。 她已经有了最好的,就无需再拥有他的了。 卫如流右手虚握成拳抵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刚压下的耳根躁红再次攀上来,若不是有理智尚存,他几乎忍不住再偷吻她。 这种亲密一旦开始,她可能很久回不了厢房了。 原来这种随时会燃烧沸腾的,因她而滋生因她而疯长的,就是欲望吗。 “你说得对。”卫如流伸出手,从她儿接回弯刀,自然而然,“有了最好的,自然不用看别的了。” 弯刀似乎是察觉到主人嫌弃,轻轻发出争鸣声,卫如流无情地将『插』回腰间。 空出来的只手,则伸到了慕秋面前。 慕秋眼眸弯,将她的手送进他掌心,然后被他牢牢握住。 杏『色』衣摆与竹青衣摆交叠一起,明明人交握的手被宽大的衣摆遮了个严实,但任谁能看出来,他们是非同一般的亲密。 人并肩走回石子路,很快穿出了松林,往厢房方向走。明明走得并不快,然而这段路依旧显得如此短,不多时通往厢房的圆形拱门就到了。 慕秋想起一:“你匆匆赶到这里,可让寺里的人给你安排了住处?” 卫如流无所谓:“忘了。” 他当时只想见她。 “你今晚睡哪儿?” 卫如流提醒她迈过面前的门槛,才:“我等会儿再与寺里的人声招呼。” 慕秋:“就好,这几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寺里空余的厢房应该有不少,腾一间出来不难。 慕秋住的厢房已近眼前。 卫如流没有再送,他停下脚步,站几丛稀疏竹子旁:“实我不关心这件。” 慕秋顺他的话:“你关心什么?” 卫如流压低了声音,头微微靠近她耳畔:“你舍不得把刀藏起来束之阁,什么时候愿意将他昭告天下?” 他的声音极轻极幽,夹杂几分淡淡的委屈,不知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负心薄待了他。 慕秋:“……” 无赖! 但亲亲了,还能退掉不成。 慕秋小声:“我不会和第二人议亲,你别急。” 这样直白而坦诚的话语,差点儿把卫如流烧。 轻轻吸了几口凉气唤醒自的定力,卫如流煞风景:“你方才不是还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可慕秋的回答又将他刚刚拉回来的定力给烧没了。 “可你不就是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夜间的风穿堂而过,灌入他的心口,吹得他心跳如擂鼓,卫如流温柔地叹了一声,长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颊侧:“慕秋,你快回吧。” 还是别再考验他的忍耐底线了。 慕秋慢慢松开与他交握的手。 她体温常年偏低,而他是习武之人,掌心温度极,被他牵久了,她的手也慢慢热了起来。现一分开,冷风从间隙钻进来,她的手又重新变得冰凉。 慕秋有些不适地蜷了蜷手指,指尖恰好划过卫如流的掌心,力度不轻不重,有痒意从她擦过的地方蔓延。 “我走了,你赶紧找寺里的小沙弥。”丢下这句话,慕秋用手指顺了顺发梢,转过身。 “明早见。”卫如流慕秋身后说。 “好,明早见。” 慕秋脚步轻快走回她的院子,快要踏入院门时,她回眸看向几丛竹林,依稀可见一竹青『色』身影提灯笼藏于月『色』,似是月下仙人为她驻足。 翌日清晨,慕秋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启程回府。 马车刚出西山寺,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慕雨正和慕秋聊天,注意到马车停下,提声音守外面的人。 没等外面的人回答,慕秋已撩开帘子一角。 前方,卫如流骑骏马上,又换回了冷厉的黑衣。他似是察觉了慕秋的目光,双腿夹马腹,催马来到她面前,一本正经:“慕姑娘,又见面了。” 慕秋弯唇角笑:“原来是卫少卿。” “近来京郊外不太平,若是慕姑娘不介意,我与你们一走吧,也是顺路。” 慕秋悄悄朝卫如流眨眼:“好,就麻烦卫少卿了。” 马车里的慕雨亲眼目睹过卫如流是如何一刀挑断管的手筋,如今听到他和慕秋说话时语调如此温和,简直大跌眼镜。 等慕秋放下马车帘,慕雨凑近慕秋:“二姐姐,你与卫少卿是朋友?” 慕秋摇头:“不是。” “就奇怪了,这位卫少卿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你说……” 慕雨忍不住阴谋论起来,卫如流抄灭族的情做得可不少,如今不会盯上了慕吧? “他会不会是图谋不轨!?” 自人面前,慕雨没有掩饰自的神情,心里想什么明晃晃写脸上,慕秋忍笑。 慕雨这番猜测顶多对了一半。 他确实是图谋不轨,不过不是对慕。 “别瞎想。”慕秋摇头,故认真,“他会武功,有可能会听到我们说些什么,别让他知我们已经识破了他的阴谋。” 慕雨:“……” 二姐姐这个语气是哄小孩呢? 纵马跟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卫如流:“……” “慕姑娘。” 慕雨心头微惊,她和二姐姐刚刚说的不会真的被听到了吧。慕雨用手帕轻轻捂自的嘴,缩马车一角不再吭声,假装刚刚什么没有发生过。 慕秋循声掀开窗帘,手枕窗沿,下巴压手背上,懒懒看卫如流,眼神明亮,仿佛:卫少卿是要找我算账吗。 卫如流本能地将目光从她眼尾滑到唇峰,又迅速别开,眺望迢迢山水。 ——他这样记仇的人,是肯定要和她算清这笔账的。 进了洛城,直到快要拐入慕府所的条巷子,卫如流才出声告辞,纵马离开。 这样反常的行为,就连陷入阴谋论里的慕雨慢慢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卫少卿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殷勤了些? 说起来,这位御前红人、正品朝堂大臣,怎么会突然出现西山寺,又恰好与他们的车架同一时间回京? 抱这样的疑,慕雨和慕秋回到慕府后,了东院给慕大夫人请安,向她说了无墨方丈对法的安排。 慕大夫人点头:“这些情我会让管办,你们这天辛苦了。雨儿先回休息吧。” 慕雨起身行礼,退了出。 如果是以前的她,对这样的区别待遇肯定会觉得心气不平,但现慕雨看开了。人总有亲疏之分,大伯母待遇方面能对她和二姐姐一碗水端平,这已经是足够好了。 慕大夫人又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退出。 几息后,屋里只剩下慕大夫人和慕秋。 “大伯母,我有些情想和你说。”慕秋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此时屋里没有旁人,她开口。 慕大夫人挤出一抹微笑:“好,不急,大伯母今日没有别的情要忙,你要说什么,等大伯母说完你再说。” 慕秋点头,身体微微前倾,认真等慕大夫人开口。 “实留你下来,是想和你聊聊你的婚。你应该还记得,你扬州前,大伯母和你说过简言之这个人。”慕大夫人小心翼翼试探,“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感觉简言之怎么样?” 慕秋没想到慕大夫人要说的情居然也是这个。 “大伯母。”慕大夫人的右手搭桌案上,慕秋伸出只手,牢牢握紧她的手,脸上浮现出歉『色』,“抱歉,可能还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的想法没有改变,简言之很好,真的很好,热情爽朗,年纪轻轻身居位,无论是人品才识还是能力无可挑剔,但我与他只是朋友。” 慕大夫人皱了皱眉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大伯母,我试过,可有些情就是勉强不来的。” 她试过疏远卫如流,与简言之坐一块儿聊天。 但她骗不过自。 哪怕是与简言之交谈,她的视线,追逐的也是卫如流的身影。 慕大夫人沉沉注视慕秋,岁月点染过的眼眸里带看穿人心的能力:“秋儿,你老实和大伯母说,你不愿意与简言之议亲,只是因为你拿他当朋友吗?” 是过来人,慕大夫人敏锐地从慕秋的态度里察觉出别的因素来。 “这只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简言之想娶的人不是我。” 慕秋很坦诚,也很直接。 有些情哪怕现糊弄过了,始终也是要面对的,拖得太久,也许对很多人会造成伤害。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 “卫如流。” 也许没对卫如流动心之前,她可以选择将就,选择嫁给一个门当户对、『性』情合适、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君,但是现,她做不到了。 她从没想过自会喜欢上卫如流这样一个人,可当真的遇见了,才发现哪怕他不满足一切标准没关系。 慕大夫人猜到慕秋可能是扬州一行中有了心仪之人,她并非迂腐之人,也信任慕秋的眼光。 可是—— 这个人怎么偏偏是卫如流! 突然,慕大夫人像是联想到什么般,脸『色』立变:“个与你一同出现墓地的青年,是不是卫如流?” 之前她没猜出来对方的身份,是因为完全没往方面想,可现,慕大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理。 “是他。” 想到卫如流当日种种态,慕大夫人脸『色』愈发难看。 慕秋心底有些泛酸。 情果然如她所料,不清楚卫如流的身份之前,大伯母能欣赏到卫如流身上的所有优点,可当他的身份暴『露』,些欣赏全不复存。 哪怕他做得再好,可他是卫如流。 他的身份,就是他的原罪。 可她又如何能埋怨大伯母,以前的她,因为噩梦的情,同样也疏远和否定卫如流。 “你……”慕大夫人难以置信,看了慕秋一眼,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素来聪颖懂,没怎么让人『操』过心,你应该能大概猜到卫如流的处境吧?哪怕没有些陈年旧,单说他为刑狱司少卿这一重身份,本朝设立刑狱司上百年,历任刑狱司少卿无一善终,这样的人绝不是你的良人。” 慕秋冷静颔首:“大伯母,你说的情我明白。” 可她就是看清了他的狠厉、他的残忍、他的所有缺点后,一点点拨成见,意识到了他的悲怆与绝望、感受到了他的优点,进而为他动心。 慕秋微微一笑,语气恳切:“大伯母,我知突然和你说这件,你没办法马上接受。我们先给彼此一些时间,冷静下来再继续聊好吗?” 她不急马上就让人接受这件情。 今天会和大伯母透『露』些许口风,只是不希望大伯母再继续为她议亲。 慕大夫人听出了她话中的恳请,沉默下来,许久,慕大夫人无奈叹息,抬手轻轻抚『摸』慕秋的头顶:“秋儿,可现没有么多时间了。” “你怕是还不知一件,陛下他……” “他有意将你定为和亲人选。大伯母想马上把你和简言之的婚定下来,也是想帮你避掉这次祸。陛下总不会让定了亲的贵女远北凉和亲。” 慕秋被这个消息得措手不及。 和亲这件,不是皇室边出人选吗,为什么会突然与她扯上关系!? 借喝茶的功夫平复自的心情,放下茶盏时,慕秋已经恢复回了平日的镇定。 “大伯母。”慕秋没有造成这件的前因,结果已经说明了很多情,“如果我这个关头定亲,肯定会惹得陛下不喜吧。” 慕大夫人坚决:“你不用意这些情,你只需要考虑未来想嫁给怎样一个夫君。”她是绝对不能一点儿努力不做,眼睁睁看秋儿嫁北凉的。 “卫如流还不清楚这件吧?” 提到卫如流,慕大夫人的脸『色』顿时不好:“陛下对外只说了会从宗室女或臣女中选一人,没有指名姓。” 仅凭这句话,慕秋就了解清楚大概的情况了。她轻声安抚了慕大夫人几句,慕大夫人聊天兴致缺缺,显然还纠结她和卫如流的情。 慕秋不再扰慕大夫人休息,起身告辞离开。 回到明镜院,慕秋坐梳妆台前,对铜镜慢慢卸发钗簪子,突然吩咐身旁的白霜:“白霜,你马上刑狱司找卫如流,告诉他,我可能会被选为和亲人选。” 白霜先是被这句话所透『露』出的意思惊住,又因慕秋后一句话而诧异。 “快,别坐马车,悄悄出门。” “小姐……” “吧。”慕秋说。 东院,慕大夫人只手交握一起,绕屋子走了好半天,突然下定决心,吩咐贴身婢女寒霜:“这几天,明镜院的人不能离开府里。” 秋儿和卫如流不适合再见面了。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刑狱司。 沈默握着长刀, 站在衙门探头探脑。 “你在这干嘛呢?”突然有人从身拍拍沈默的肩膀。 沈默吓一跳,回头看去,见是风尘仆仆的沈潇潇。两人同僚多年, 关系不错,沈默笑道:“你执行完任务回来?” “是, 你这是在干嘛呢?” 沈潇潇刚执行完监听任务回来复命, 远远地就看到沈默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连她走近没发现。 沈默搓搓脸,凑到沈潇潇耳边分享:“我觉得老大不对劲。” 未免沈潇潇不信, 沈默又强调道:“特别不对劲!” 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在京城里能伤卫如流的人几乎没有, 沈潇潇确定卫如流没有受伤,也多几分闲谈的心情,顺着沈默的话问道:“哪里不对劲?” “他今快午时才到衙门。” 沈默『摸』着下巴,兴奋分享他观察到的那些事情。 “衙门时, 他还和守门的侍卫打声招呼, 甚至破荒那些受罚扫地的侍卫一个脸『色』。他衙里, 批复公文时还在笑!那公文又不是慕姑娘,他对着禀告各地出现凶杀案的公文居然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太反常,你说……老大会不会是爱而不得,所以……” “呵。”轻笑声从身传来, 卫如流缓缓抬手鼓掌, “所以什么……” 沈默僵着身子回头, 沈潇潇拉着他一块儿半跪在地, 两人讪讪不语。 卫如流冷冷看他一眼:“平日里没见你观察得那么细致。” 沈默苦着脸不敢说话。 他是那种观察入微的人吗,分是老大表现得太显啊。 显得他不意装看不见。 卫如流挥手,让他们起来,让沈潇潇跟着他去, 说说泉州某起案子调查得如何。 沈默退到旁边,眼珠子微转,小声嘀咕。 “老大今果然有问题,平时要是逮到我,肯定会罚我用轻功扫一个月的屋顶。” 卫如流还未走远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阴涔涔的。 “那就如你所愿,罚你从今开始扫一个月屋顶。” 沈默:“……” 他就不应该多这个嘴。 是他傻,忘老大武功高,只要老大想,小的嘀咕声瞒不过。 “还不快滚?” 沈默滚,一刻钟又回来,还带来白霜。 白霜行礼:“小姐让我转告卫卿,她能会选为和亲人选。” 这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意已经足够。 一股冷厉气势陡然席卷衙,卫如流眉眼间掠上肃杀之『色』,手指缓慢收紧,握住弯刀刀柄:“她还说什么?” 白霜摇头:“只有这一句。” 卫如流目光投向白霜身,声音瞬间温和下来:“她怎么没过来?” “……”白霜犹豫一下,还是将慕秋的处境告知,“小姐如今不方便出府。” 为何不方便出府? 卫如流微微眯起眼眸。 莫非,慕家有意让她去和亲? 不对。 这不是慕家的行事风格。 卫如流突然想到简家和慕家的议亲之举——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议亲不是什么智之举,简家和慕家不能不清楚这件事情,但他们依旧打算议亲,是不是想借此帮慕秋避开和亲? 毕竟简家和慕家确实早有结亲的想法。 一旦慕秋推掉这桩婚事,那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避开和亲。 卫如流眼里刚刚消散的冰霜之『色』次凝满,他心里堵口气,恨不得提着刀把那个想和亲的北凉皇帝斩杀个干净。 但想到慕秋,卫如流的神情又渐渐温和下来。 她让白霜来找他,是信任他能护住她。 她没让白霜传递任何的话语,卫如流耳边却隐隐响起她说话时的音调和神情。 ——这件麻烦事,你得帮我解决掉。 全然的信任。 理所然的要求。 他这把斩杀过无数大臣的妖刀,如今是属于她的,自为她斩去那些困扰。 “我知道。”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递白霜,“帮我把这样东西转交她,顺便帮我转告她,我会解决所有事情,然去见她。” 这个木匣,是他刚刚在回刑狱司的路上,亲自去首饰店铺里挑选的。 初次与她心意相通,他总想着送她些什么,挑几家铺子,最一眼相中这件礼物。 他想,她会喜欢。 顿顿,卫如流右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很想她。” 白霜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惊恐之『色』。 眼前的人是杀人不见血的刑狱司卿啊,现在居然在用这种温柔到极致的语调,说着很想她家小姐。 “……”白霜恍惚着接过木匣。 白霜离去,卫如流撩开衣摆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指尖轻敲桌面。 藏在暗处的暗卫现身,跪在卫如流面前。 “把鸿胪寺附近的人调回来,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北凉使团京的所有行程。” “还有,去催暗九,衡阳郡落水一事的真相到底调查得如何。” 暗卫领命退下。 不到一个时辰,北凉使团这半个多月的行程全部写在公文上,呈递到卫如流面前。 卫如流展开公文,迅速扫过。 北凉使团的人往各大王府、各部尚书那里送过礼。他的人还秘密调查到,在衡阳郡落水,北凉使团的人衡阳郡送过几根百年人参。 除这些,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刚放下这份公文,暗九匆匆来,他长相平平,看起来没有一丝显眼之处,是那种在人群里绝对没有存在的人。 “大人,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 卫如流抬头看向暗九,示意他往下说。 “衡阳郡落水一事,对宣称是遇到刺杀。那些刺客是死士,京兆尹的人抓到他们场服毒自尽,死得非常干脆利落。” “经查证,这些死士是平王府的人。” 卫如流仿佛是听到什么有意的事情般,左手压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暗九:“那些路过救衡阳郡的纨绔子弟?” “也是平王安排的。” 卫如流眉梢略扬,浅浅一笑,笑容里隐现出几分讥讽之『色』:“看来平日里,大家小瞧这位王爷啊。” 先是在端王嫡女瑞荣郡大闹皇宫时,带着衡阳郡宫,动说自己的女儿愿意去和亲,端王狠狠一记背刺,随又设下这个计谋,让衡阳郡落水人所救。 经过这么一遭,衡阳郡虽然失去些许名节,但也摆脱和亲的命运,她为皇室郡,就算损失一点名声也不愁嫁。 而平王获得的处就更大。 这一石多鸟之计,真够毒辣。 如果不是刑狱司耳目众多,又能人辈出,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看穿平王的手段。 “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暗九恭声问道。 卫如流方才还在笑,神『色』转瞬化为冷厉。 他弹弹身上的衣袍:“去告诉平王,我用查到的这些东西,换他帮一个忙。” 两位王爷不是什么人,狗咬狗罢。 这个忙,平王要是不帮,端王也以帮。 暗九悄无声息离开,卫如流收公文,起身走出面打算透透气,不知怎么地,就走到种满栀子花的那座庭院。 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庭院空落落的,卫如流看一会儿,忽而想起那他站在奉殿九九级台阶之上远望旭日,与简言之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从中为纽带。 来,简言之问他:和谈是大势所趋,你又能做些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卫如流没有回答。 他以前看不惯一件事情,就一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慢慢地,他开始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看不惯又如何,只要不损伤到他的利益,那这件事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动于衷。 现在,他心上的姑娘成为那个要为大燕利益而牺牲的人。 他势必护她周全。 一个北凉皇帝,还不配从他手里抢人。 除阻止她选为和亲人选之,他是不是应该……多做些事情? 卫如流脸上出现片刻茫然。 白霜前脚刚刚溜出慕府,慕大夫人的禁足命令脚就到。 慕秋早有心理准备,安抚完镜院的人,走书房凝神练字。 这一练,就练到白霜回来。 慕秋用手帕擦去指尖沾到的点点墨迹,边洗笔边问情况。 白霜老老实实道:“卫卿说他会解决所有事情,然来见小姐。” 说着,白霜从怀里取出木盒,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表情继续道:“这也是他让我转交小姐的,他还说……还说很想小姐你。” 慕秋:“……” 慕秋盯着白霜看半,实在没忍住,捂着半张脸笑出声来。 笑片刻,慕秋才将木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栀子花簪。 慕秋伸出指尖,慢慢抚『摸』着宛若正在枝头盛放的栀子花,随手拆去头上正戴着的簪子,换上卫如流送的这支簪子。 她其实只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对这种花,要说多偏爱也没有。现在,她越来越偏爱这种花。 这份偏爱,是因卫如流而起。 白霜偷眼瞧着慕秋的举动,走上前帮慕秋『揉』『揉』握笔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奇问:“小姐,和亲的事情就连大老爷没办法改变,卫卿真的有办法吗?” 慕秋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 白霜抿抿唇:“是我看小姐很淡定,仿佛胸有成竹。” 一束阳光直『射』入室内,慕秋像知道白霜在想些什么,她盯着面前的阳光,继续道:“因为我相信他会帮我摆脱困境。” 她对卫如流的自信并非凭空出现,两个人一块儿经历那么多事情,慕秋比任何人要解卫如流的能力。 即使这件事情连大伯父束手无策,卫如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北凉和亲。 这件事情涉及到朝堂博弈,虽然和亲的人选能是她,但还远远轮不到她为自己做。 不过没有关系。 卫如流是无坚不摧的妖刀,会为她披荆斩棘,帮她挣脱掉既定的宿命。 既然想娶她,那她遇到危机,他理所然为她解决;同样的,若是日他遇到危险,她也理所然相护。 她这回就做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心安理得待在院子里练字禁足,等着她的卫卿带着消息来见她。 傍晚时分,卫如流得到平王那边的允诺。 他换身黑衣,撑着慕秋赠他的那把伞步入雨夜,前往宁勇侯府做个不速之客。 宁勇侯,曾在容老将军麾下多年,与容老将军有份师生情在,又是朝中坚定的战派。 半个时辰,卫如流宁勇侯亲自送出府。 他脚步一拐,穿过两条巷子抵达简府见简老爷。 简老爷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请!” 又是半个时辰,卫如流离开简府。 此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扬扬伞檐,抬头望眼『色』,没入滂沱大雨中,穿行于大街小巷,回到已经开始施工修葺的卫府。 翌日一早,慕大老爷的马车抵达大理寺,他走下马车,目光微凝。 卫如流穿着鹤纹红『色』官袍,身姿如松,撑着伞站在檐下,直到看到他的马车,才快步走来。 很显然,卫如流是来找他的。 来到近前,卫如流亲自慕大老爷打伞,行一礼,态度谦逊温和。 两人论官阶一模一样,若论权势,刑狱司的面子比大理寺的面子大多,然而慕大老爷看得很真切,卫如流向他行的礼,是子侄礼。 昨晚回到府里,慕大夫人就将所有事情告诉慕大老爷。 慕大老爷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卫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 卫如流轻声道:“有些事想找慕大人。” 对于卫如流要说的事情,慕大老爷心中有数。 他叹道:“请。” 请卫如流里面去坐。 总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理寺门口聊秋儿的事情。 坐下,卫如流道:“我敬慕大人是长辈,所以就直说,还望慕大人不要怪罪我冒犯之意。” 慕大老爷连连摆手:“不得卫大人口中的一声长辈。” 想跟他攀关系? 现在他还没认卫如流他的侄女婿。 卫如流失笑,也没有和慕大老爷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慕大人在朝中多年,理应清楚,用议亲来逃避和亲并非上策。” 慕大老爷喝口茶,叹一声:“确实,但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不是谁能改变的。” 瑞荣郡如此尊贵受宠,虽然强行改变陛下的决定无需去和亲,但端王也因她禁足三月,陛下着满朝文武面前呵斥他,还称他“教女无方”。 他们慕家身为文臣世家,如果真的得到陛下一句“教女无方”的评价,那这大燕朝还有谁敢娶慕氏一族未婚的女子。 卫如流坚定道:“慕大人若是信我,和亲的事情就交我来处理,必要时候助我一把即。” 慕大老爷骤然抬眼,目光沉沉落在卫如流身上:“你要怎么做?” 卫如流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透『露』。 慕大老爷皱皱眉头,斟酌片刻,他许诺说:“我没有办法改变和亲的事情,若是卫大人真能改变,让秋儿免去远嫁的痛苦,那我会慎重考虑秋儿的婚事。” 卫如流捧起茶盏,轻轻笑道:“慕大人误会。她信任我,我便护持她,我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多方奔走是为摆脱她的困境,并不是想挟恩以报,慕大人不必如此许诺。” 他用指腹轻轻摩梭着茶盏边缘,将杯里温度刚刚的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时,茶底与桌案轻碰间,发出脆响。 卫如流冷淡说:“四日就是每月一次的大早朝,那北凉使团会上殿请辞,陛下应该会在那时彻底定下和亲之事。” 那是他们最的机会。 屋的人声越发嘈杂,卫如流起身行礼:“我就不耽误慕大人处理公务,告辞。” 他衣袍翻飞,从容离去。 走到院中,恰碰到慢吞吞抵达衙门的简言之。 简言之打个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抬头一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怎么突然来大理寺?” 卫如流停下脚步:“我做一个决定。” 简言之漫不经心,随口问道:“什么决定啊。” “我讨厌以和亲为和谈的筹码,所以我决定在不影响和谈的情况下阻止这一次和亲。” 慕秋不会去北凉和亲。 也不会有其他女子去北凉和亲。 简言之猛地睁大眼睛。 他怔怔看着卫如流,一时失声。 等他回过神时,卫如流已经走远。 简言之次抬头看,用手拍拍额头:“太阳果然从西边出来。” 这么说着,简言之脸上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知不为,心却有不平。 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卫如流竟与慕秋越来越像。 这莫非……就是郁墨口中的夫妻相?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 四日时几乎一晃而过。 天光微亮时分, 雨淅沥沥下着,不时雨势渐渐了,雷电在云层游走, 刹那点亮天际又惊鸿一逝。 臣们穿着朝服,手持芴板, 寻了地方躲雨, 不时拍拍被雨水溅湿的袖口和衣摆。 御史台的几个六品小官站在了一块儿,正在低声聊天。 李自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他没有听清同僚说的,芴板藏进袖子, 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雨幕, 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终于,他挨了进殿的时辰。 众臣列位,皇上了。 处理完几件不不小的事,和亲再次被提了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 李自从队伍末尾走殿中, 躬身一拜, 声音清朗笃定。 “陛下,臣有一个人选。” “臣提议的人选,乃慕家二小姐慕秋。” 一时,满朝目光都落在李自身上。 李自手心都是粘腻的汗, 但他不敢擦, 继续道:“出身, 慕家二小姐出身陈平慕氏。陈平慕氏累世风流, 名士高官辈出。容貌,慕家二小姐惊为天人,如今隐有洛城第一美人之称。品『性』,曾为伯父千奔赴扬州, 又是陛下亲封的乡君。” “依臣薄,唯有此女,方能代表燕前去北凉和亲。” 外都是吹捧。 外,也都是要慕家二小姐钉死在和亲人选上。 片刻的沉寂后,陆陆续续有附议的声音响起。 听有么附议的声音,李自心中颇为自得。 坐在上首的皇帝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纹凸起,目光透过垂落的冕旒,低低梭巡着诸位臣。 慕秋。 个人选,确实颇合他心意。 就在皇帝要开口时—— 有人缓步出列。 死死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子的李自,视线突然出一角绛红『色』官袍。 袍角金银双线并行,绣娘用精湛的技艺,绣出栩栩如生的鹤纹。利爪嶙峋,似乎随时都会从袍角飞出,狠狠擒住李自的脖颈。 李自莫名脖颈发凉,用力咽了口水,喉结滚动,借着个动作压下心头陡升的慌张。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却格外有压迫力:“既知是薄,就不要当着满朝武的面显『露』自己的浅薄。” 李自眼眸睁,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来人。 “陛下。” 昏暗的殿,卫如流轻轻一笑,满堂生辉。 “臣以为,慕秋个人选不妥。” 皇帝坐在上首,并未接。 不清楚内情的臣互相对视,眼都写着困『惑』。 位刑狱司少卿在任近一年,是从未在朝堂上发表过任何看法,他素来喜欢用刀说,如今怎么突然破例了? 听卫如流如此反驳,李自忘了刚才令他后脊生寒的凉意,盯着卫如流的背影,冷声道:“卫人,下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之意。刑狱司手眼通天,卫人如果不信,一查知。” 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不带半点儿情绪的视线盯着李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方才对慕家二小姐的夸奖确实句句属实,不仅没有夸,还说得委婉简单了些。” 已经准备硬刚的李自:“???” 旁听的不明真相的臣:“???” 慕老爷:“……” 简言之:“!!!” 李自心态崩了一瞬,勉强稳住:“既然人也认,不知此事不妥在哪?” 卫如流眉眼染上冷意:“位人提议慕家二小姐去和亲,应该调查过慕家二小姐的情况吧。” “略有耳闻。” “那你知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顺着卫如流的思索,渐渐地,有不少人从陈旧褪『色』的记忆,翻找出一个年未曾被提起过的家族—— 清河容氏。 李自是寒出身,对十年前的旧事知之甚微,皱眉道:“下官不理解人的意思。” 卫如流轻轻喟叹出声,声音幽远:“你知道清河容氏吗?” 在卫如流直白说出个家族的名字时,不少人微微变了神情,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卫如流。 桩旧事,个名字,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它不应该再被提起才对。 朝中有些人早就猜卫如流的身份,有些人没有,他们审视着、思考着、分辨着卫如流底想要做些么。 卫如流仿佛没有意识些目光般,语气平稳。 “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句诗,是燕朝初立时,||祖皇帝亲手为容家先祖容萍写的墓志铭。” “容家历代,自容萍始,不分嫡支庶支,不分男子女子,共有一百六十三人战死疆场,其中二十六人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回来,他们以命铸容氏赫赫威名,保边境一方平安。” “十年前,容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他们麾下六万精锐也随他们一并战死。幸得陛下宽厚,念在容家曾经的功劳上,没有追究容家的出嫁女。” 李自隐隐猜了卫如流要说些么,依旧嘴硬道:“与和亲有么关系?” 卫如流眼沉着幽深的怒火:“当时容家小姐容洛熙嫁去了慕家,你口中所说的慕家二小姐,正是容家仅存于世的遗孤。” 他音极轻,却震得满堂一静,落针闻。 似乎有人想要出列争辩,卫如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生生压得无人敢动。 最后,是端王站在前方,平静出声。 “听完卫人的一番,本王倒是觉得,再没有比慕家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如今燕与北凉和谈,愿化干戈为玉帛,是两百姓期盼已久的事情,必定也是容家英魂所期盼看的事情。” 顿了顿,端王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卫人年轻气盛,在和谈的关键时刻重提燕与北凉的恩恩怨怨,有没有想过,两和谈有能会因你番而破裂?” 矛头直指卫如流。 卫如流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端王说笑了,北凉携诚意来燕,怎会因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况且些恩怨本就是事实,既然存在,又为何要掩盖,假装无事发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平王忽而咳嗽一声。 “容家满曾为燕立下汗马功劳,依本王看,用人不能用尽,总不能连容家最后的血脉都送去北凉。” 郁老爷不动声『色』微笑。 “臣当年与容老军有过一面之缘,他老人家若还活在人世,定然第一个站出来同意此事。” 就连在朝中素来明哲保身的简老爷也都开了口。 宁勇侯不愧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他最为狠辣。 “陛下,臣以为,所有附议让慕家二小姐嫁去北凉的臣,其心当诛!” 接二连三的语,就连端王都有些顶不住,更何况是区区李自。 他早在卫如流提起清河容氏时,就已经慌得不成样子,双腿双手抖得厉害。 若不是知道殿前失仪是罪,李自在就瘫软在地上了。 饶是站稳了,李自的脸『色』也没好看哪去,面『色』惨白,额头汗涔涔,仿佛随时都会吓得撅过去。 在众朝臣惊疑不定时,皇帝终于发。 他不辨喜怒,问及慕老爷对件事的看法。 慕老爷缓步出列,跪伏于地,老泪纵横:“臣,但听陛下决断!” 看着慕老爷头发花白、背脊瘦削的模样,皇帝心也有些不好受。 才过了一年,慕卿瞧着老了足有十岁。 也是,慕卿的独子年前死在了扬州,他膝下也就只有侄子侄女承欢。 “慕卿起来吧。”皇帝轻声叹息,“诸位爱卿的,朕都听了,慕家二小姐身为容家遗孤,确实不适合去北凉。” 此一出,卫如流心中定。 李自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早有准备的禁卫军拖了下去。 如同拖着死狗。 是压根没有人关注李自。 因为卫如流说了一句。 他说:“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卫如流身上,等着看他还要做出么惊人的举动。 长风从殿外吹入,夹着暴雨天特有的水汽,撩起卫如流的袖口,『露』出隐在袖下虚握的手。 “如今和亲人选一再变动,臣以为,不如以只和谈不和亲的方式,继续场和谈!” 雷霆如白蛇,游曳于苍穹。 轰隆一声闷雷。 狂风呼啸,洛城深秋的暴雨,下得是越发了。 慕秋是被雷声惊醒的。 近来睡得不好,醒来照铜镜,眼底有青黛之『色』。 暴雨下了一宿,院中满是狼藉,白霜抱着洗漱的热水推而入,险些被风吹得一踉跄。 白霜帮梳发。 挑选簪子时,白霜问:“小姐,还是用那支吗?” 慕秋点头,白霜无奈,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取出栀子花簪为慕秋别上。 “小姐,匣子有么好看的匣子,你要雨『露』均沾才是。” 慕秋抚了抚发簪:“今天不一样。” 白霜鼓了鼓脸,放弃劝说,反正家小姐怎样都好看。 从箱子拿起一件广袖流仙裙,白霜正要帮慕秋换衣服,慕秋摆手,说:“给我拿一套看起来不显眼的衣服。” 白霜:“……小姐,你要做么?” 慕秋微微一笑。 一刻钟后,慕雨坐着马车,低调出了慕府。 场早朝,前所未有的漫长。 北凉使团从一开始的寸步不让,后来终于松口,表示愿意考虑只和谈不和亲种办法。 无北凉使团是如何愤怒、指责、暗讽,无燕朝臣是如何反对、漠视、觉得他在此一举,卫如流的表情、乃至说的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平静地坚持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且一直做了下去,执拗绝数人都动摇。 等皇帝退出殿,卫如流最先转身离开此地,衣袍挟风欲扬。 殿外,暴雨骤停,朝阳初升,普照四方。 他被层层暖阳笼罩着。 卫如流凝视天光,突然想慕秋。 他穿过漫长的宫道,踏着湿润的白玉石地砖,一步步走出宫。 宫外,慕秋身着淡紫『色』长裙,发别一支素雅的栀子花簪。 不知是何时的,也不知在等了他对久。 像极了那天,他站在西山寺佛殿外安静等着出来的时候。 卫如流空『荡』『荡』的、漂浮着的心,重新落回原地。 他向徐徐而来。 慕秋的眼眸一点点笑弯。 像是生动撩人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提了提裙摆,同样向他走去。 “你那天托白霜给我转述了一句。” “我来找你回了。” 慕秋来近前,轻轻压低声音。 “我也想你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建平三十七年 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逞口舌之利,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从政客角度来看,两国和亲对大燕有利无害, 以在“只和谈不和亲”件事上,朝中几乎没有几个人站在卫如流边。 平王、宁勇侯等人碍于私下的约定, 倒是声援了卫如流几次, 但没有旗帜鲜明地表『露』出他的态度。 卫如流以前从未在大早朝上发表过任何看法,即使御史台的人疯狂弹劾他,他不屑于为自己争辩几句, 今天却说了个够本, 把言辞最尖锐激烈的御史都辩得哑口无言。 可是在说完之后,卫如流疲倦。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深秋已到,刚下过一场雨,外的温度降了许, 寒风刮在卫如流身上, 又加重了几分他的疲倦。 种疲倦在听到慕秋的话后消散许。 慕秋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累不累?” 卫如流没有掩饰:“累。” 斤斤计较于利益, 争长论短于得失,他早已习惯了直接用三尺青锋来解决问题,如今那些大臣吵了足足两个时辰,再铁打的人都感到疲倦。 卫如流向她告状:“那些大臣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说话还喜欢引经据典, 不认真听有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表达些什么。” 慕秋能想象那种画。 卫如流本就不擅人争执, 今天确实是难为他了。 “说说大早朝上发了什么, 你不屑骂他,帮你骂回去。”他是有人帮声援的。 卫如流轻轻笑了一声,帮她扶正有些歪了的栀子花簪:“不是让白霜告诉你,等解决好有事情后再去见你吗, 怎么自己过来了?” 慕秋手指微动,勾住卫如流的食指,拇指在他的指背上轻轻摩挲:“几天你为了和亲的事情到处奔,不能陪你一起,至少今天想第一时间在宫门外迎接你。” 卫如流出来得早,但他慕秋站在里聊了一儿,身后传来了其他大臣的交谈声。 里人眼杂,若是让其他大臣看到慕秋来找他,难免传出什么闲话,卫如流牵慕秋的手,领她去刑狱司。 简言之在后追了一路,喘吁吁赶来宫门时,只看到两人远去的背影。 他右手撑墙,喘了两口,左手指卫如流的背影,暗骂一句重『色』轻友,却有眼力见地没追过去。 “怎么还不回大理寺?”慕大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言之下意识抬头,还能看到卫如流和慕秋的背影,他忙转过身,颇为殷勤地跑到慕大老爷前,不经意间把慕大老爷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慕大老爷看他奇怪的表现,微微皱了皱眉。 等两人去坐马车回大理寺时,慕大老爷回头看了眼宫门外的长街。 人稀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卫如流在刑狱司里有专门的屋子用来休息。 他平时用不上间屋子,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过来清扫,以屋子没有积灰。 屋里香炉正燃。 炉子里没放香料,只是丢了一袋从外捡来的桂子。 桂子的清香经过烘烤后逸散开。 软榻摆在香炉边,卫如流倚坐在软榻上,慕秋被他圈在怀里,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处,轻嗅她的发香,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慕秋的耳畔。 慕秋把玩卫如流的手指,一寸寸『摸』索他的指骨,擦过他的薄茧。 卫如流安静看她的动作,低声复述今天发的事情。 他先说了李自。 慕秋冷笑。 “知道个人,他堂兄是同窗,一块儿在书院读书,后来又一块儿参加科举,堂兄考中探花,他则考中了二甲进士。” “不过此人人品不,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想,抛弃了他有婚约在身的表妹,转而去迎娶侍郎家千金,从那之后堂兄就再没有搭理过他,和堂兄一个圈子的人都没有再带他一起玩。” 卫如流了然。 他就说李自个人怎么突然跳出来。 原来是慕家有旧怨在。 卫如流在慕秋前压根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慕秋容易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觉得不仅仅是有旧怨在。李自种人素来是无利不早起,站出来点名道姓让去和亲,分明是要把慕家往死里得罪,如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应该不么不留余地。” 唯有此女方能代表大燕前去北凉和亲。么坚决的话语都出来了,要说只是因为旧怨,慕秋不信。 “嗯。”卫如流应了一声,在他眼里,从李自站出来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是死人了,“的人已经去调查他了。” 世间,应该只有极少的人才经得起刑狱司彻头彻尾的调查。 遗憾的是,李自种品『性』低劣的人不在一列里。 略过李自,卫如流继续往下说。 他说了平王、宁勇侯、郁大老爷他是如何暗中帮他说话。 还说了他在一众文武吵完后,成功说服北凉使团同意“只和谈不和亲”。 “你是怎么和他吵的?”慕秋问。 卫如流平静道:“他拿国家大义来压,就引经据典,用老祖宗的话来压他。他和引经据典,就咬文嚼字。要是有人胡搅蛮缠,做莽夫之勇,直接武力威胁。” 以朝堂上非常热闹。 吵又吵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 那还玩什么,让北凉使团直接出来他谈吧。 卫如流说得简单,但慕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件事非寻常人能办到。 清河容氏的覆灭背后牵扯到旧事,满朝,压根没有少人敢把清河容氏挂在嘴边。偏偏卫如流就敢当有人的直接挑明。 朝中文臣科举出身,他是大燕朝最玩嘴皮子的笔杆子,可一回,他么人加在一起,都钳制不住卫如流的锋芒。 刑狱司由天子直接下达任命,不受六部管束,哪怕得罪了有文臣武将,只要皇帝没有厌弃他,卫如流都能继续待在朝中,以卫如流敢直接在朝堂上用武力威胁他。 慕秋越是深想,越觉得酸。 他敢么豁出去,是因为他有底在吗? 不是啊。 他压根没什么底。 他敢豁出去,只是因为他本就如履薄冰,以无惧处境更加艰难。 卫如流说累了,身体往后一倒,懒洋洋躺在软榻上。 他手掌下滑,勾慕秋的腰,带得她重不稳伏在他身体上。 慕秋右手撑,刚想起身,卫如流再次压住她的肩膀,从她的发根开始,用指尖慢慢为她梳到发梢。 香炉就摆在旁边,从里飘散出来的桂香越发馥郁。 温香软玉在怀,卫如流身体的困倦缓解几分。 他轻轻蹭了蹭慕秋的头发,继续说道:“北凉使团那边对和亲之事就更无谓了。看得出来,他里有不少人都不希望大燕女子成为北凉皇后,一次提了出来,他那边争论了一儿,就干脆顺水推舟,说愿意再考虑考虑。” 其实容易理解。 北凉皇后之位,北凉国不知道有少家族在盯。他自己国家就有合适的人选,何必一定要从大燕选一位皇后回去? 皇后可是一国之母! “件事应该已经十拿九稳了。不仅是你,其他人无需远嫁他国,为谓的国家大义牺牲一。” 说到里,卫如流的神情里,浮现几分淡淡的愉悦。 他在黑暗里沉沦太久了,习惯了和世俗同流合污。 是么来,他第一次站出来,为自己仪的人其他无关紧要的女子抗争命运。 他的刀锋向前,以前只为杀人,次是为坚守某些东西。 卫如流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秋开口说话。 他只好动开口,无奈又委屈道:“慕秋,你怎么不夸夸……” 话没说话,卫如流身体一僵。 他的喉结,被慕秋轻轻咬了一口。 她咬得并不重,咬完后,她仰起脸,顺他的下颚吻到他的唇角,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眸,嘴角噙狡黠又无辜的笑。 “来见你的时候喝酒了。” 卫如流过了许久才说话:“是吗?” 他的唇轻轻弯起。 素来清冽的声音里,浮起一层引人遐想的沙哑。 “怎么没闻到酒味?” 慕秋两只手抬起,抚他的颊侧,『舔』了『舔』他的唇峰:“现在呢?” 卫如流轻松她换了个姿势,他指尖微动,钳制她的下颚,微微抬起她的脸,动作堪称温柔。 可抹温柔只是表象,下一刻,他在她唇上辗转,带要将她拆吞入腹的凶狠。 直到慕秋的唇角险些被咬破,疼得倒抽一口。 她恨恨道:“卫如流,你属狗的?” 卫如流笑得胸膛都在震动:“是啊。”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他轻轻□□她泛红的唇角,带些安抚的意思。哄得她舒服地弯了弯眸子,他才抓她的手,她十指紧扣,加深了个吻。 慕雨逛完成衣铺子,又去书肆待了半天,逛累之后回到琳琅阁里枯坐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边渐暗,慕秋的身影才出现在慕雨视线里。 她上琳琅阁二楼,坐在慕雨对。 慕雨松了口:“你是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慕秋再回来晚一点,她都要以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琳琅阁的掌柜给慕秋送了茶水和糕点,慕秋吃了口桂花糕,随口道:“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慕雨指桌上那些精巧的首饰,笑容灿烂,“是你说的,今天看上了什么,你都帮买单,可不跟你客。” 之前帮慕秋清点过账本,慕雨知道慕秋的家当有厚实,难得慕秋有事请她帮忙,慕雨才不放过个宰人的机。 饰品是琳琅阁个月刚出的新品,无论是成『色』还是款式都极好,价格就和它长得一样美丽。 慕秋笑了笑,直接让掌柜包起来,爽快得。 等掌柜包好之后,两人离开琳琅阁,坐上马车回到慕府。 马车停下来,慕雨第一个下去,慕秋正准备下去,就听到慕雨磕磕巴巴开口道:“大,大伯父。” 慕秋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直接下去还是继续缩回马车,慕大老爷的声音从外传进来:“下来吧。” 慕秋只好硬头皮下来,乖乖礼:“大伯父,你今天怎么回来么早。” 慕大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云霞漫天,哪里早了。 “是下衙才回来的,谁想就刚好碰到了你。” 他眼里带看穿一切的微笑。 慕大老爷先让慕雨回去,又对慕秋说:“秋儿,趁天还没完全黑下去,陪大伯父在院子里散散步吧。” 秋意渐浓,院中残菊凋零,万物枯败。 穿过一条长廊,慕大老爷进凉亭里,望远处渐渐燃起的长灯:“今天上午发的事情,你都晓得了吧。” 在聪明人前掩饰是没有用的,慕大老爷已经猜到慕秋溜出府是去找谁,慕秋坦然承认道:“基本都清楚了。” 慕大老爷轻笑摇头:“他提到了容家,现如今敢在大庭广众下提起容家的官员不了。从大伯父在刑狱司看到他的那一天,大伯父就知道,有些尘封的事情,到了重新在阳光下揭开的时候了。” 纠结许久,慕秋终于开口,问出她好奇已久的件事情:“大伯父,十前到底发了什么。” 慕大老爷沉沉凝视慕秋。 慕秋认真慕大老爷对视,接受慕大老爷的审视。 慕大老爷吐了口浊,终于下定了决,将十前的事情揭开一角。 “你素来聪慧,应该已经猜到卫如流的真实身份了吧。” “是。”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怀疑,后来接触得了,就可以肯定了。 燕国国姓之卫。 句话的指向『性』其实已经明确了。 十前最出名的一件事情,不是容家的覆灭,不是张家满门问斩,而是燕国太子在祭坛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身亡,太子妃同日殉情而去! 是整个皇室的丑闻。 是人都知道却不敢挂在嘴边的“秘密”。 太子妃出身张家,是贵为兵部尚书的张家族长张苍儒的嫡长女,太子青梅竹马,婚后两人孕育有一子。 那个孩子是皇长孙。 皇长孙逐渐长大,天资尽显。 诗词歌赋,焚香弄琴,文韬武略。 他坐拥天底下最杰出的师资,有之相匹配的才能。 就连皇帝,都格外偏爱自己第一个孙子,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容许他随意进出御书房和奉天殿,甚至在自己头疼不适时,让皇长孙为他念奏折上的内容,教导他何为帝王之术。 临近关,皇帝带皇长孙前往太庙祭祀。 逐渐长开的皇长孙站在太庙供奉的太||祖皇帝画像前,几乎像是少版的画中人。 自己的孙子南征北战的开国祖先竟有八成相似,不得不说是天佑大燕,皇帝越发大喜,在皇长孙的辰之日颁旨大赦天下,天下人共喜。 样的荣宠,几乎让人疑皇帝不越过太子,直接将帝位传给皇长孙。 可是一切都在十前戛然而止。 随后,天翻地覆。 “卫如流,就是皇长孙。” 慕秋轻轻启唇,声音艰涩难辨。 往事在脑海里浮现,慕大老爷抬手捂眼睛,不愿让慕秋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旷远的庭院里,唯有他惆怅的声音响起。 “当旧事隐情颇,牵扯甚广,就连和你父亲都不敢再去触碰。不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去追寻真相,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平安度过余。” 做长辈的,对晚辈的期许其实简单。 平安喜乐即可。 然而事愿违。 秋儿偏偏喜欢上了最不该喜欢的人。 不等慕秋说话,慕大老爷已平复好情,放下了手:“但现在大伯父改变意了,既然你想知道,那大伯父就告诉你吧。” 他被关在扬州暗牢里折磨,不见天光,那时他就一直在想,如秋儿真的如他想来到了扬州,那从今往后,她何时想要了解当的旧事,他都为她解『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种超脱的勇,以,她若明知不合时宜,依旧要遵循那『摸』不看不见却永存中的道义,他成全秋儿的勇。 知道有的事情后,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选,都由她自己做决定。 慕大老爷右手搭在冰凉的石桌上,指尖轻轻敲桌。 “有的事情,都起于建平三十七的一场秋闱考试。” 建平,是当朝皇帝的号。 夜空中,不知是哪家顽皮孩童放飞了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 起风了。 于是孔明灯飞飞,越来越高,照彻夜空。 慕大老爷突然想起来,建平三十七那天夜里,他站在浩『荡』夜幕下方,曾目睹过样布满孔明灯的场景。 建平三十七七月。 皇帝感染风寒,重病卧床,昏『迷』不醒,太子奉命监国。 那时皇帝的身体情况非常差,他少继位,当时已经是近天命的纪,身体沉疴,早有大不如前,太医院的掌院在诊治之后,暗暗告诉太子,要随时做好皇帝醒不过来的理准备。 有的国事都压在太子身上,太子无暇分||身,由皇长孙代父日夜在榻前照料皇帝。 礼部尚书来找太子,询问太子要钦命何人为秋闱考官、副考官。 太子『性』情宽厚,不能算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慎重思考后,太子任命老丈人张苍儒为考官。 两位副考官的人选,太子交由礼部来决定。 京城中有传言,说慕家二小姐正在和皇长孙议亲。 虽然还没交换婚书敲定下来,但是京中还是有人都听说了此事。不知是不是出于个原因,在钦定副考官时,其中一位副考官的人选,礼部点了慕和光。 不过慕和光出身慕家,是曾经的状元郎,又在翰林院任职,确实完全有资格胜任副考官一职。 出完秋闱题目后,张苍儒、慕和光和另一位副考官江时就住进了贡院里,在批改完卷子后方才离开贡院。 贡院的待遇再好,不如家里条件好。 从贡院出来后,张苍儒、慕和光、江时等人先进了趟宫中交差,才出宫回府休息。 秋闱的排名用红榜张贴出去。 看完排名后不久,学子就闹了起来。 ——有学子言之凿凿称,排在秋闱第十六名的贾天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贾天和同窗,绝不相信贾天和能考得么好的名次。 句话背后代表的,是科举舞弊! 自前朝出现科举取士制度起,每一次出现科举舞弊的情况,都在朝中引起腥风血雨,有牵扯进其中的官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个流言一传开,京城人人自危,礼部和朝廷开始彻查此事,贾天和在考场上写的策论被张贴公示出来。 策论刚张贴出来,又有学子震惊发现,篇策论压根不是贾天和写的,而是他从其他人手里买的! 再加上礼部调出贾天和以往的成绩,贾天和确实没有那个实力考出么好的功名。 至此,已经可以认定,建元三十七的秋闱考题泄『露』,有官员涉嫌科举舞弊。 其中最有嫌疑的官员,是——考官张苍儒。 策论题目是张苍儒出的。 贾天和的父亲恰好又是张苍儒的门。 而在秋闱前,贾天和的父亲又突然给张苍儒送了一份大礼。 千丝万缕的关系,由不得众人不想。 消息传到兵部,张苍儒脱下官袍,卸去官帽,三步一跪口呼冤枉,求朝堂能彻查此事。等他至宫门时,双膝早已被粗粝的地磨出血来,在他来时的路上拖曳出漫长而凄厉的血痕。 太子亲自去见张苍儒,张苍儒密谈两个时辰后,当众力保张苍儒,命礼部继续深入彻查。 就在朝中『乱』成一片时,北凉举十万大军入侵大燕边境,一时连下大燕五城。 战火迭起。 容国公其子临危受命,率六万精锐赶赴边境,将北凉十万大军『逼』退,被北凉夺的五城再次收复,最后两国于山海关展开最终一战。 慕大老爷苦笑:“谁不知道那段时间山海关到底发了什么。” “后来是从逃出山海关的士兵嘴里,还原了整件事情——容国公其子延误战机,致六万精锐战死疆场。” 孔明灯升至最高处,终于承受不住,化为一团火光从空中坠落,如流星一闪而逝。 慕秋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大老爷的下文。 她难以置信:“延误了什么战机,才导致样惨烈的结?” “件事,不知道。”慕大老爷喟叹一声。 只因那时,慕家自身难保。 “身为副考官,不能证明自己完全无辜,以刑狱司冲进了慕府将带关进了暗牢里。被关进刑狱司暗牢的人九死一,你大伯母和父亲担忧的安危,为了救一直在外周旋。” “山海关的战报传回京城,你母亲得知你外祖父和小叔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当晚就病倒了。” 但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 慕家常出帝师、大儒,是众周知的文臣风流世家。 容家执掌兵权,乃百将门世家,军中势力根深蒂固。 张家雍容至极,本朝两位皇后、以及现在的太子妃都出自张家。 三个家族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三个家族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边,但大家都知肚明,些里太子的位置能坐得么稳固,少不了三个家族在背后帮忙。 如今接连出事,幕后之人的意图已经明确了。 是在废掉太子的有羽翼。 幕后之人要除掉的何止是慕家、容家、张家! 他真正要除掉的,分明是稳坐储君之位的太子!!! 危机接踵而来,太子的能力受到质疑,民间出现了反对太子的呼声。 还有一本叫《桃花渊》的话本,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在京城里流传开来,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常说的话题。 本《桃花渊》,说的是一个姓李的富商坐拥无数家产,他偏爱自己的其他儿子,不喜欢才能平平又野勃勃的大儿子。 有一日,李富商病重昏『迷』不醒,他的大儿子大儿子的手下趁机侵夺家产,奈何东窗事发,导致了一连串的后相继爆发,最后李富商终于清醒,查清自己昏『迷』原来是被大儿子下了『药』,用雷霆手段解决掉些图谋不轨的人,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家产。 本话本,谁都知道它是在影『射』些什么。 太子焦头烂额之际,不免又要分出神,派人去查封本《桃花渊》。 可是官府越是查封,本书在私底下流传得就越火。 场大戏的最高『潮』,是被太医院掌院断言可能要撑不过去的皇帝清醒了过来。 而场大戏的落幕,是以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太子站在祭坛之上,如屈原问天般一问再问,试图用命保住众人。 可他保不住张家。 科举舞弊为天下士人不容,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天下士人的怒火。 他保不住容家。 六万精锐因容国公其子战死沙场,几无还。 他背后,是六万个身披缟素的家庭。 六万个家庭需要朝堂给予一个交代。 他更保不住自己的妻儿。 家族倾覆,丈夫自尽,太子妃无法承受住样的痛苦打击,以三尺白绫了断余,追随太子而去。 皇长孙有样的父亲,被贬为庶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帝王仁慈,又怎么可能继续像以前一样荣光加身,受万万人敬仰? 从此以后,皇长孙依旧拥有世间最尊贵的血统,却不再拥有之相配的身份。 最后,唯一平安的,只有被关在刑狱司暗牢里的慕和光。 可慕和光本就无罪。 以位『性』情宽仁的太子拼尽有,其实什么都没保住。 徒劳无功一场空。 些狰狞的、可怖的往事,汹涌向慕秋袭来。 方势力角逐、牵扯、明争暗斗,并在局中厮杀。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像并不重要。 对绝大数人来说,太子身死,张家、容家覆灭,是天大的好事! 慕大老爷方才说的一切,都只是盖棺论定的结,未必就是真正的真相。 慕秋忽而理解了卫如流。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明知帝都暗『潮』汹涌,明知自己要对怎样可怖的针对,他都要义无反顾回京城,赴近乎必死的邀约。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在九幽深渊里日夜拷问他的内! “砰”地一声轻响打断了慕秋的思绪。 有一只孔明灯残骸带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到了院子里。 慕大老爷起身,踉跄了一下,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 站稳之后,慕大老爷轻轻拂开慕秋的手。 他慢慢到孔明灯残骸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零散破碎的骨架。 一『摸』,满手都是灰。 骨架碎得愈发厉害。 慕大老爷微微一笑。 眼里却布满泪水。 “十前,戾太子头七那夜,强撑病体赶去西山寺,在西山山巅放了整宿的孔明灯。” “孔明灯映得黑夜亮如白昼。” “可是等孔明灯坠落后,迎来的,却是更深沉的黑夜。”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太子下葬时,谥号为“戾”。 慕大老爷慢慢站起来,在呼啸的夜风中张开了双臂,任由长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听袖袍猎猎作响。 “你当的失踪不是意外,是人为。” “拐你的,是你的『奶』娘,她将你卖给了人牙子。后来人牙子把你带去了扬州,一路折磨你,你自幼本就娇惯养,烧了一场,再醒来就把有事情都忘了个干净。还好你养父查案时抓了那个人牙子,并善收养了你。” 在找到慕秋后,慕大老爷派人重新调查了慕秋失一事,终于拼凑出了有的真相。 慕大老爷缓缓说:“你『奶』娘是在报复。” 慕秋隐隐猜到了:“她的亲人……是不是……” “你没猜错,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山海关里。” 慕秋绪复杂,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 恨吗? 可谁又不恨。 宽恕吗? 她并非圣人。 痛苦突然从慕秋的脑海开始蔓延,一阵接一阵的抽疼,慕秋疼得用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来呜咽出声。 伴疼痛一块儿来的,还有零散的片段。 那是被她遗忘掉的六岁之前的记忆。 “秋儿!”慕大老爷察觉不对,大步向慕秋来。 可还没等慕大老爷近,慕秋眼前一黑,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 慕秋睁开眼眸,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卫如流。 她疑是自己看错了,睁眼睛愣了许久,方才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慕秋身体格外虚弱无力,她努力了好久,才动了动手臂,拂过卫如流额前的发。 明明是轻的动作,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你怎么在里?”慕秋沙哑问道。 卫如流可疑地沉默一瞬:“……你昏『迷』了两天,白霜找到,不放,就悄悄潜了进来。” 慕秋:“……” 好啊,堂堂卫少卿,学武功就是为了潜入女子的闺房吗? 她轻轻掐了掐卫如流的脸庞,低声喊道:“卫江哥哥。” 卫如流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划过诧异之『色』:“你想起来了?”是她没失忆之前对他的称呼。 “想起来了。”慕秋攥紧他的袖口,用力收紧,“全都想起来了。” 卫江哥哥,十,你一定过得痛苦孤独吧。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卫江哥哥,我抓到你了 -卫江哥哥, 我偷溜进皇宫找你玩了。 -今天夫子教我写字,你看,这是我写的你的名字。 -你怎么能笑话我!我现在才刚刚写字, 当然没你写得好,再给我六年时间, 等我长得和你一样大的时候, 肯定比你写得好! …… -卫江哥哥,下雪了。 -卫江哥哥,冰雪消融, 春天到了。 -雨后初霁, 是夏天啊。 -蝉声衰绝,梧桐枯黄。卫江哥哥,一年又过去了,生辰快乐。 …… -卫江哥哥, 你说太阳和月亮, 哪个离我更远? -我觉得是太阳离我更远。 -他都夸你是皎皎天上月, 你看,我一伸手抓到你了,是我伸手却够不到太阳。 …… “卫江哥哥,我抓到你了。” 过往与今夕在眼前交织, 慕秋死死握着卫流的袖子, 用尽浑身力气, 生怕自己一松手, 人之间又要再次错失十年光阴。 她根本不敢去象,这十年他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卫流扣住慕秋垂在床边的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压下,与她十指紧扣。 他轻轻笑出声来。 “我也抓到你了。” 命运此反复无常, 幸命运未薄待他到底,兜兜转转,还是把她还给了他。 …… -太阳和月亮,哪个离我更远? -我说,是月亮啊。 -我现在抓到太阳了。 院中的山茶花悄悄开了。 馥郁芳香扑鼻。 白霜采了一束山茶花,抱进慕秋屋里,打算用花香来代替香炉里的熏香。 “小姐,你终于醒了!” 绕过屏风,看坐在铜镜前,握着把木梳给自己懒懒梳发的慕秋,白霜激动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昏『迷』了整整天,大夫人他都担心坏了。” 慕秋回朝白霜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没什么大碍,是有些饿。” 白霜随手将山茶花放在梳妆柜面,跑出去喊人。 慕秋放下木梳,拿起手边的几支山茶花,起身走到窗边,用剪刀剪去多余的枝叶,将它『插』进花瓶里。 花香缭绕在鼻尖,慕秋微微一笑。 洗漱过后,慕秋刚用了些养胃的小米粥,慕大夫人带着大夫匆匆赶到了。 “大夫,秋的身何?”等大夫把完脉,慕大夫人急忙问道。 大夫抚了抚长须:“夫人可以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慕二小姐的脉相有些奇怪。” 思忖片刻,大夫看向慕秋:“慕二小姐昏『迷』前后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慕秋道:“我昏『迷』前突然特别疼,昏过去后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再醒过来时把我六岁之前的记忆都起来了。” “那难怪了。”大夫点点,“你以前失忆,是因为受到了比较严重的刺激。这回恢复记忆也是理。” 他站起身收拾医箱,给慕秋开了温补的『药』方,让她一天喝一次,连着用上天好了。 白霜送走大夫,慕大夫人坐在床边,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慕秋的脸庞,脸上仍有残留的担忧之『色』。 “我已经骂过你大伯了,他好端端的和你提那些陈年旧事干嘛。” 这天,慕大老爷都是睡在房,压根进不了主屋一步。 慕秋笑着岔开了话题:“大伯母,不怪大伯父,是我自己去问他的。而且我把小时候的记忆都起来了,这是好事。” “真的都起来了?”这确是件高兴事,慕大夫人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笑意。 慕秋认真点:“我现在知道娘亲是什么模样了,难怪你都说我和娘亲长得像。” 提到容洛熙,慕大夫人脸上的笑意黯淡了些。 很快,慕雨带着个弟弟过来探望慕秋,有他在活跃气氛,屋里再次其乐融融。 等慕大老爷下了衙过来,瞧慕大夫人被几个孩子逗得满脸都是笑意,他暗暗松了口气:今晚应该不用再睡房了吧。 得知慕秋恢复了记忆,慕大老爷拍了拍她的顶,温声道:“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慕秋躺在床上休息了天,喝完大夫开的『药』后,慕秋去东院给慕大夫人请安,卖了半天乖,终于问道:“大伯母,明镜院的禁足现在可以解除了吗?” 慕大夫人:“……”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难怪今天一直在卖乖,原来是有事求我。” “大伯母,我很久没出过门了。” “是吗,前几天跟着雨的马车偷溜出府的人是谁?” 慕大夫人点了点慕秋的额,真当她不知道啊? 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看着慕秋哀求的神情,慕大夫人心下一软,沉沉叹了口长气,无奈道:“行了行了,解掉吧,你去哪去哪。” 她做这些事情,是为了秋好。 可是秋足够有自己的主,她以为的好,真的是秋要的吗? 慕大夫人有些茫然,忽而感觉到有人揽过自己的肩膀,然后慕大夫人被慕秋抱住了。 慕秋的声音里满是歉意:“大伯母,抱歉,我的任『性』让你担心了。” 在卫流的事情上,她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朱雀大街是洛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四通八达,茶坊与酒肆星罗密布,招摇的旗帜在街道翻飞飘舞,房屋鳞次栉比,行人马车流水不绝。 五肆位于朱雀大街北侧,是全京城都数得上号的大肆,既卖也刻,至今已经有了十多年的历史。 一大清早,肆便热闹起来,一楼和二楼都有不少客人。 张武是肆的伙计,在这里干了有十几年,他笑着将客人送出门。 门口停了辆马车,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位穿着鹅黄『色』长裙、戴帷帽的姑娘。她抬看了眼肆的招牌,向大门走来。 这位姑娘一看非富即贵,张武殷勤迎上前招待:“姑娘需要看些什么?” 慕秋说:“我买些话本。” “姑娘这边请。”张武带着慕秋走到一面架前,“这里全都是,姑娘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慕秋随手拿起一本翻看:“最近有什么出名的话本?” 张武笑道:“姑娘手里这本《芙蓉面》是近来卖得最好的一本。” 说着,他从架底层又抽出一本:“这也写得极好,京中有不少贵女都喜欢。” 慕秋接过这本,又问:“我刚到京城不久,受家中长辈托,要买以前畅销的话本。听说五肆里什么话本都能找到,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武自豪地挺了挺胸:“这话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在我肆里找不到的话本,姑娘去别的肆肯定也找不到。” 请慕秋在此地稍等片刻,张武去将往年的畅销话本搬来,足足装满了一个小箱子,恰好能被一个成年男人抱在怀里。 慕秋仔细翻过每本,也没问价格,高兴笑道:“确很齐全,家中长辈看到定然欢喜。这一箱子的和我手里这本都要了。” 每本话本价格不贵,全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张武喜欢此干脆的客人,越发殷勤:“好嘞,我这给姑娘算账。” “等等——”慕秋脸上的笑容突然消散了些,她指着箱子,冷着脸,“你是不是看我刚到京城,以在哄我?” 张武懵了:“姑娘何出此言?” 慕秋脸上带着愠『色』:“家中长辈提过一本叫《桃花渊》的话本,说是只闻其名,却没能拜读过。我看过了,你这里怎么没有?!” 《桃花渊》这个字一出,张武吓得环视四周。 确定没有第个人听到这番话,张武才惊疑不定地拍了拍胸口。 “姑娘慎言,这……这话本可说不得……” 慕秋皱了皱眉,迟疑道:“莫非里面有什么隐情?” “唉,这……”张武语塞,“总之这本是官府的禁,不仅仅是我家,这京城任何一家肆都不有卖的。除了那本外,其它的箱子里面都有。” “禁?那写话本的作者是不是……”慕秋比了个杀的姿势。 张武明显不再透『露』下去,慕秋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元宝:“你若是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可以再给你一个一样的。” 这银元宝少说也有十,抵得过张武半年的月俸。 谁不贪钱啊,张武忙将银子塞进怀里。 环顾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靠近,张武压低了声音。 “姑娘找我打听,还真是找对人了。这话本的作者叫六笔,在写《桃花渊》前也写过几本,可惜没有任何水花,他的《桃花渊》火了后,我店里还印了不少他以前写的,后来《桃花渊》被查封,我也不敢再卖他的了。” 慕秋若有思:“这六笔是什么人?” “不知道。”张武诚摇,“应该是个很有钱的子哥,他的话本都是自己印好之后拉到坊卖的。” “你这还有六笔以前的吗?” “没了,全部都毁掉了。姑娘,我只知道这么多,再多的我真不清楚了。” 慕秋好收,又给了张武一个银元宝:“这么邪门的不看也罢,其他这些,你帮我包起来吧。” 张武欢喜应了声好,提着一箱子话本走去柜台。 慕秋落后几步,垂眸思索。 奇怪。 太奇怪了。 这几天闲着没事做,慕秋一直在翻来覆去回慕大老爷说过的那些话。慕大老爷提到的人和事里,慕秋觉得最古怪的是《桃花渊》这本,以她今天一出门直奔五肆。 听完张武说的这些,慕秋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发加重。 “哎,江管家,您来啦。”张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慕秋下意识抬看去。 被称作“江管家”的中年人打扮格外富贵,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管家,他与张武聊了句,径直上了肆二楼。 慕秋收回打量的目光。 刚结好账,街道外传来一阵敲打铜锣的声音。 不少人被铜锣声吸引,走出外面凑热闹。 “咦,这不是刑狱司的人吗?” “他这是在缉拿犯人吧,怎么整得像唱戏一样。” 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向侧避开,百姓边凑着热闹边议论纷纷。 沈默骑在高大马上,怀里抱着个铜锣,一列手下在他身后排开。 李自被扒去身上的官袍,光着脚,双手用粗壮的绳索捆着,绳子另一握在沈默手里。 李自已经被绑了一路,跌跌撞撞,脚底都是血痕,脸上满是痛苦与敢怒不敢言。 沈默又敲了敲铜锣,咳了声清清嗓子,给全帝都百姓介绍李自。 “我身后这个犯人叫李自,平阳苏城人,建元四十年进士。为了荣华富贵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妹,担心表妹阻碍自己的前程,还雇了一伙马匪杀他表妹。” “表妹侥幸逃脱,有冤屈无伸张,求到了我大人这里。” “我卫大人平生最看不惯的是这种陈世美,于是派我把李自抓去刑狱司大牢。” “我寻思着,这种男人不应该仅仅只是受到律的制裁,还应该在大庭广众下丢脸,让大家都看看他的真面目,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话落,沈默哐当一下,用力敲打铜锣。 人群中有不少人高声喊道:“对!” 慕秋在人群中,乐不可支。 卫流以前可都是任由别人骂他,不屑也懒得做解释,现在终于让自己站在有道理的那方了。 他这明显是在报私仇,经过沈默这么一宣扬,谁不拍手高喊一句“李自活该”。 慕秋刚跟着人群一块喊“对”,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钳住了她右手边身材矮小、面上有痣的中年男人,轻轻松松将有痣男人摔翻在地。 穿着黑靴的脚踩着有痣男人触碰到慕秋的右手,狠狠碾了几下。 有痣男人几乎以为他的手被踩断了,吓得痛呼出声,脸『色』惨白。 怎么挣扎都无挣脱,有痣男人怒骂着先发制人:“你这人怎么回事,干嘛突然打我!” 慕秋回眸。 卫流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他垂下眼,冷若深海的眼睛盯着有痣男人,微弯下腰,从男人腰间扯出一个钱袋子。 有痣男人脸『色』大变,『色』厉内荏嚷道:“这是我买给我子的。” 卫流冷笑。 钱袋子呈杏『色』,由丝质布料裁制而成,显然不是这个衣着普通的有痣男人用得起的。 慕秋微讶,『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 “偷东的手艺不错。”慕秋安心待在卫流身后,也不知是在赞扬还是在嘲讽,“可惜你选错了人。” 卫流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里的动静早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刑狱司的侍卫小跑过来,因卫流穿的是常服,侍卫朝卫流恭敬地点了点,拖走有痣男人。 看热闹的人群散开,卫流和慕秋走到静谧的巷子里。 卫流握着钱袋子没有给慕秋。 这被其他男人碰过了。 慕秋也没要回来:“还好被你发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慕秋笑着解释:“主要是没过有人偷它。” 卫流垂眸,这才第一次看清了钱袋子的模样。 有几分眼熟。 里面还逸散出馥郁的香味,闻着很熟悉,他今早在衙门里似乎闻到过。 他迟疑道:“这是我给你的?” “是啊。”慕秋手指轻巧,解开了封口,里面的山茶花瓣『露』出来,“里面没银子。” 她是拿这来当香囊的,那小偷看到她腰间的钱袋子鼓鼓胀胀,估计以为里面都是银,这才起了歹心。 卫流觉着自己的心也像这钱袋子一样鼓鼓胀胀的,漂浮不定,直到牵住了她才落回处。 他当时随便找了个钱袋子给她装栀子花。 原以为她早把钱袋子扔掉了,没到她竟一直留着,还拿这个钱袋子来当香囊用。 卫流将它收起来:“出门了怎么没来找我?” “你今天不是休沐日。” 慕秋带着卫流朝自家马车走去,她离开了一,再不回去白霜他要急坏了。 “我原本着中午再去找你一块用午膳的,没到在这里碰到你了。” 卫流迁着她的步子,与她肩走着。 慕秋今天『插』了根蝴蝶形状的簪子,蝶翼轻薄,行走之间恍若蝴蝶振翅,光影穿透镂空处,洒在她乌黑柔顺的长发上,像是在亲吻她的发。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慕秋问道。 “欣赏李自游街示众,顺便打算去趟驿站附近。” “驿站?”慕秋一愣,“和北凉使团有关?” 卫流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墨纹笺,放在指尖把玩。 他神情玩味。 “北凉使团里,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要私下我一面。” 沮浚只是北凉使团里的小人物。 长相平平,能力平平,官职平平,以他很轻而易举地出了驿站,甩掉几个跟梢的尾巴,又绕过一条巷子,终于来到一家茶庄门口。 沮浚环顾左右,这才低着走进茶庄,被茶庄的仆人引进一间包厢。 包厢里空『荡』『荡』的,对方没有提前来。 沮浚皱了皱眉,这和他以为的有些不一样,难道对方不应该很着急他吗? 他压下心急躁,等待客人赴约。 卫流是踩着约定的时辰到了。 不早也不晚。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俊俏的小侍卫。 小侍卫穿了身黑衣,本属于卫流的玉佩系在了小侍卫的腰上,长发全部梳在脑后,马尾随着走动而轻晃,眉间的几分英气淡化了柔媚之『色』,乍一看去,雄雌莫辨。 沮浚冷冷盯着进屋的慕秋,目光不善:“我在信上说了,只能你一个人前来。” 卫流煞气极重:“你再这么盯着她,我不介意北凉使团多个瞎子。”<!-- jj:5572288:74:2022-01-08 12:42:54 -->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端王最信任的幕僚——江安 包厢里气氛陡然凝滞。 沮浚嗅到了在黑暗中肆意滋长蔓延危险, 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手伸向腰间朴刀。 在手指即碰到刀柄前,他险险回神,脸上带着些惊疑未定后怕。 对方那句话里没有任何开玩笑成分。 这位卫少卿能走到今, 绝不是少谋寡断之,沮浚也不愿与卫如流闹翻, 别开眼睛, 挤出几分微笑:“卫少卿能保证你身后这位姑娘可信就行,请坐。” 扮男装事情被直接点破,慕秋微微一笑。她换男装进茶庄只是一时兴起, 外加不想直接暴『露』身份。 沮浚退让, 卫如流也没有再咄咄『逼』。 他坐下来,给慕秋倒了杯茶。 茶是今年新茶。 汤『色』清澈,橙中透红。 雾气氤氲上,连带着清雅茶香袭来, 应是上好岩茶。 慕秋捧着茶杯, 低头喝茶, 那认真专注模,仿佛己跟过来真只是为了蹭茶水。 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了,沮浚重新沏茶:“卫少卿应该不认识我吧。” 卫如流他沏茶手法纳入眼底,此各方都显得平平无奇, 却有一手极精湛沏茶技术。 “沮浚。在使团中负责文书整理。” 沮浚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我原以为己只是个小物, 不会被注意到。” 卫如流表现得极有耐:“我下属里, 有不少像你一特质。” 新一壶茶沏好了, 沮浚三茶杯一一满上:“原来如此,当年容老军选中我,我安『插』进北凉军队里,应该也是因为类似原因吧。” 他这句话仿佛是随口道来。 卫如流和慕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大燕安『插』在北凉暗探?”慕秋出声试探。 绵软清柔声音入耳, 沮浚微笑,眼角皱纹堆叠。 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头发花交错,背脊佝偻得厉害。 “确切说,曾经是。” 沮浚咳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丝绸包裹东西。 揭开缠绕在外围柔软丝帕,『露』出边角早已褪『色』令牌,沮浚它小放在桌上,眉眼间透出几分伤和怀念:“不知卫少卿可认得这块令牌。” 令牌以黑『色』为底,上刻纵横虎纹。卫如流似是回想起些什么,漆黑眼底浮现一丝阴翳暗『色』:“这是虎贲暗卫令。” 虎贲军,正是世代镇守在边境那支军队名字。它由太|祖皇帝卫浩歌一手组建成,战功赫赫,历大大小小近千场战役,几无败绩。 唯一可以追溯败绩,正是十年前山海大战。 那一败,败得大燕再无虎贲军。 如今沮浚能拿出暗卫令,他说话可信度然能增加些许。 “卫少卿果然见多识广。”沮浚轻轻摩挲着这块令牌,下一刻,他话锋倏忽一转,“不过这块令牌不是我。” “你很珍视它。”令牌边缘被摩梭得很光滑,起伏纹路里几乎没有暗藏任何泥垢,慕秋问,“这块令牌,是你亲友留下?” “不。”沮浚摇头,“它来我亲手杀死第一个同僚。” 这是一个很无聊故事。 沮浚父母是北凉。 但据他所说,他其实是大燕。 边境这个地方,这座城池今是北凉,明可能就易主成为大燕。沮浚出生那,那个小城池恰好是大燕领地。 生活在帝都孩子可以临很多选择,他可以选择进入书塾读书识字,可以选择学一门手艺谋生,但在边境只有一种选择——当兵。 不是因为什么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高尚理想,只是单纯为了混口饭吃活下去。 沮浚比绝大多数都要幸运,他被容老军救过,伤好之后直接留在了虎贲军里。 “我欠容老军一条命,所以在容老军问我是否愿意前往北凉当间谍时,我答应了。但是……那时候年轻啊,很多复杂事情都想得简单了,我这过不了担惊受怕日子,当间谍有什么好,命悬在刀尖上——” 说到这里,沮浚指了指卫如流,哈哈一笑。 明明是在笑着,可他笑声却充满悲凉。 “这一点我倒是佩服卫少卿。暗中有那么多想要你『性』命,但你不仅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暗杀,还一步步走回了这皇权中,非常所能企及也。” 卫如流对这番吹捧无动于衷,用指尖轻轻敲击桌,催促道:“继续。” 沮浚脸上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他无表情道:“来到北凉一年后,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生活,于是我出卖了专门与我进行联系同僚,用他命换了升官发财娇妻美妾。尝到了甜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容老军看中我能,却没想到我能反成了大燕暗卫催命符。” 沮浚没有讲故事赋,本应是跌宕起伏、几经转折生,从他口里说出来,平淡到了极点。 慕秋捏着茶杯,微微拧了眉头。 但担误了卫如流正事,慕秋重新垂下头,没有当场表『露』出己对沮浚反。 沮浚却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姑娘看不起我这种很正常,可设身处地,姑娘又能比我好上几分。” 这些养在温室里花朵,最擅长就是高高在上刻薄指责,根本不能同身受。 动气说了这番话,沮浚迅速扫了卫如流一眼。 他还记得刚刚己对这位姑娘态度不善,卫如流那沸腾杀意。 然这回他这么明晃晃指责,卫如流不仅没有半分失态,反倒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水,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 慕秋不想给卫如流惹事,但沮浚主动提及了她,慕秋也没有再避让。 她抬眼看着沮浚,平静道:“沮大,我是看不起你,但在这之前,是你己先看不起己。” 沮浚表情一僵。 “你确实应该佩服卫少卿,你处境之艰难不如他百分之一,可他从未如你这般弃过。”慕秋娓娓说道,“我也不劳沮大『操』,在朋友遇到险境时,我绝不会独苟全。” 沮浚眯起眼,上下打量慕秋。 但很快,卫如流那冷冷落在他身上目光,又让他不敢再造次。 沉默片刻,沮浚取过旁边那碟花生,己抓了一,剩下大半碟都推到卫如流和慕秋前,边剥着花生边冷淡道:“也许确实如你所言吧。” 吃了两颗花生米,沮浚环顾桌案,没找到酒,愈发意兴阑珊。 “再后故事就更加无趣了。” “叛徒过上了己梦寐以求生活,却日夜不能寐,后来有一日,叛徒意外偷到军帐里对话,得知大燕所有军事部署都被北凉提前知晓……” “六万命就在这个卑劣叛徒一念之间。他舍弃了好几个兄弟命换来了荣华富贵,却没有失掉最后良,跑死了马赶去山海——” “就差一步!” 沮浚失笑,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只差一步就能挽回局,只差一步那六万军队就不会闯进那处绝地,被北凉生生坑杀死!” “我站在那里,我脚下,是六万具还温热尸体!!!”沮浚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几近疯魔。 那是日日夜夜缠绕着他梦魇,是他十年来都不敢直视罪孽,在梦里说着梦话,他都不敢这些话倾吐出哪怕半句。 如今隔了十年光阴,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一吐为快机会。 慕秋头皮发麻。 那六万具尸体不是与她毫无联存在,里有她外祖父,有她小叔。 她险些要控住不住脸上表情,温热掌忽覆着她手背,给予慕秋无声安抚。 卫如流完全没受到他情绪染,认真审视打量着沮浚,似乎是在评判他话是否可信。 沮浚渐渐平静下来。 他用袖子擦去眼泪,满脸狼狈。 “就在我即晕死过去前,我看到了毕生难忘一幕。” …… 山海暴雨三日未绝,仿佛是六万英灵流不尽血与泪。 尸山血海,死气横生,又恰逢深冬寒霜,地间生机断绝。 直到有一青衣男,撑着油纸伞,缓缓来到山海。 伞沿低垂着,地昏暗着,就在沮浚即昏死过去前,青衣微微扬了扬伞沿,『露』出藏在伞沿下半张脸。 …… “很多年来,我都以为己那时是出现了幻觉。”沮浚嘲笑。 卫如流眉蹙起:“你知道那个青衣是谁?” “原本并不知道,但前几拜见你大燕端王时,我看到他了。他就站在端王身侧,是端王最信任幕僚——江安!” 屋外泼起了滔大雨,重重砸在屋顶上,仿佛老爷也在震怒。 雨水随风潜入室内,灌得口微微发凉。 沮浚情绪起伏过大,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半晌苦笑继续道:“一边是叛徒所言,一边是端王最信任幕僚,信与不信,都由你。” “这回我极争取到了出使大燕机会,只是想我知道所有事情都告诉一个值得信任。” “十年了,如今我也算是解脱了……” 沮浚缓缓起身。 这一番话似乎是耗尽了他极大,以至于他现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往外走了两步,沮浚又再次停下脚步。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前段时间,卫少卿曾在大早朝上据理争,护一子无需去北凉和亲……” 沮浚慢慢说着,忽转身跪倒在地,向着慕秋所在方向磕了三个沉重响头。 沮浚走了。 茶室重新恢复静谧。 慕秋情有些沉闷压抑,支起了茶室窗透气,却被飞溅入雨水打湿干燥手背。 碟子里花生几乎没动过,卫如流慢慢剥着花生,花生米放进另一个干净碟子里,推到慕秋前,又随手泼掉沮浚沏茶水,重新给慕秋泡茶喝。 他泡茶手法比沮浚更为行云流水,赏悦目。 慕秋吃着他剥花生米,看着他泡茶,情渐渐恢复了宁静。 “他说话,你信几成?” “九真一假。” “假在哪里?” “一个幼生长在边境、普普通通北凉官员,不可能知道我真实身份。他是被刻意安排出现在我前。” 这是沮浚话中最大破绽。 但除了这点外,卫如流并没有察觉到其他问题。 慕秋问:“站在沮浚后之……会是谁?” 卫如流回:“不好说,不过对方目已经很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要借他这刀去杀端王。 但无沮浚有没有说谎,江安这个都值得深入查一查。 暴雨依旧下着。 阴沉得可怕,乌云厚重,层层倒灌下,满是风雨欲来气息。 街巷里几乎没有了行。 这里地段年久失修,道路积水严重,沮浚挽着衣摆淌水过,脸上带着放松笑容,警惕也降到了最低。 寒芒突兀闪现,划过沮浚脖颈。 “为……为什……” 轻薄刀刃照见沮浚错愕震惊神情,下一刻,温热鲜血成线状喷洒出。 话未问完,沮浚身躯已沉沉砸在地上。 轰隆隆雷声下,那块被丝绸仔细缠绕着虎贲暗卫令从他怀里慢慢滑落,落进一滩污水里,被腐朽污泥埋没。 杀他用雨水洗净刀锋,从污泥里捡起令牌,转瞬便消失在了这方地里。 血水从沮浚尸体处向四八方蔓延,宛若狰狞蜘蛛网,他『性』命就是被捕获猎物。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 “沮浚死了?” 卫如流是在第二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昨日暴雨如注洗『荡』人间, 大雨过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刚刚修葺过的卫府也在这场雨水的冲刷下洗去浮尘, 呈现出焕然一新的场景。 一场秋雨一场寒,简言裹了件金『色』袄子, 缩在太师椅上, 头疼道:“是。” 沮浚再怎么没有存在感,那也是团的成员。他一日未出现,团的人发现后找上京兆尹府, 京兆尹府散人去找, 这才在今天中午发现了他的尸体。 卫如流身体前倾,追问道:“死因是什么?” 沮浚死的时机太巧合了。 他死的那条巷子距离茶庄并不远,平日里极少有人经过,显然是出了茶庄回驿站的路上人灭的。 现如今这个案子交由大理寺来侦破, 简言最清楚中内情:“利器割喉, 绝而亡。”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物品?” “没有。” “令牌一类的物品呢?” “有团身份令牌。”简言狐疑地看着卫如流, “你怎么这么关沮浚这个人?他貌不扬,要不是出了事,我都不知道团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慕秋下意识扫了卫如流一眼,却见卫如流低头把玩腰间玉佩, 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很显然, 卫如流不打算简言透『露』昨天茶庄的对话。 慕秋也默默垂下了眼睛。 正在沉默时, 穿着捕快衣服的郁墨从外面了进来, 手里拎着一鸡腿。 郁家是有名的大族,京兆尹是郁墨险些出了五服的堂叔,前些天她闲着没事做,了京兆尹的关系领了个捕快的差事。 按照郁墨的说法, 在京兆尹府当差,这帝都的绝大多数事情都能掺和上一脚。 咬了一鸡腿,郁墨不满:“卫如流,你家厨房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我找了半天,找到一鸡腿。呸,还是昨夜剩下的。” 说罢,恶狠狠又咬了一大,撕扯出一大块肉。 郁墨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努力把这一大块肉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慕秋怕她噎着,忙给她递茶水拍后背:“怎么这么饿,中午没吃东西吗?” 郁墨拍了拍胸,总算把那块肉咽了下去,闻言一脸苦涩:“不仅是中午没吃,早上也没来得及吃饭。沮浚死了影响太大,我堂叔把我直接提溜到京兆尹府,命我跟着大理寺查这个案子。” 两国交战都尚且不斩来,现如今北凉团的人在大燕帝都当街杀害,要是大燕这边不能给北凉团一个交代,绝对会影响两国接下来的和谈。 说不得大燕还得割舍一部分利益来平息北凉的怒火。 帝都接下来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郁墨和简言吃了顿饭就匆匆离开了。 厅堂里剩下慕秋和卫如流两人。 慕秋看着卫如流,而不语。 卫如流翻看着沮浚死亡一案的卷宗,没抬头:“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什么不把见过沮浚的事情告诉简言。” 慕秋应了一声“是”。 卫如流合上卷宗,递给慕秋。 慕秋接过,不急着看,虚虚握在自己手里。 卫如流问:“你听说过简家的祖训吗?” 慕秋摇头。 她对六大家族的隐秘知甚少。 “你把六大家族的事情都与我说说。” 卫如流极有耐,娓娓将六大家族的事情道来。 这六大家族里,容家是将门,多出领兵的将才; 慕家和江家是文臣风骨世家。 那个叫江安的幕僚正是出自江家。 张家是后族,本朝传承了五位皇帝,张家出了两位皇后; 郁家是海匪发家,在江海上的势力不容小觑; 简家富贵雍容至极,素来明哲保身,不像张家那样与皇室有所牵扯,依照祖训,简家无论儿女,娶妻嫁人都不会考虑皇室,也不会掺和进皇位争斗中。 听到这里,慕秋顿时了然:“简家先祖有大智慧。” 卫如流微微一。 江安背后站着端王,身端王最信任的人,如果江安出了事,端王怕也落不得什么好。 简言单纯调查沮浚身死一案还好,他要是往深了查,势必会违背简家的祖训。 何必令他难。 慕秋也想通了这一茬。 说起来,昨天刚见过沮浚,转头他就死了,慕秋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出卖自己的同僚,与叛国同罪,更别说沮浚是真的叛国了。 他年前是该死人。 “江安的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慕秋转而问道。 “还需要一段时间。” 慕秋奇道:“你在查什么事情?” “年前,山海关大战时,江安身处何地。” 想要印证沮浚有没有说谎实很简单,有些事情,要是做了,就总会留下痕迹。 不过隔了整整年,哪怕是以刑狱司遍布天下的耳目,这件事也不好查,短时间内很难出一个结果。 卫如流暂时将这件事压下去,转而道:“府里已经重新修葺好了,我带你在府里到处逛逛,你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慕秋下意识问:“你的寝卧可有什么大改动?” 直到瞥见卫如流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慕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问了些什么。 明明问这句话时没有别的含义,但落在耳里,不免绵延出几分轻佻的暧昧来。 “我……”慕秋忙解释道,“我做的噩梦里出现过好几次寝卧,所以才脱而出。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卫如流轻轻了一声:“我确实多想了。” 慕秋刚想解释,就听见卫如流继续道:“我在想,简言以前有句话说得很好。” 他直直望着她,漆黑眼眸『露』出异样的神采,仿佛在暗示她追问。 慕秋直觉追问下去会让氛围越发暧昧,却不免他所蛊『惑』:“……他说了什么。” 卫如流将慕秋的手腕递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纤细白皙的手腕顿时『露』出一圈浅浅的牙印。 不疼,但慕秋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因他唇齿的热度。 “他说,卫府太冷清了,我该成亲了。” “……” “慕姑娘觉得他说得对吗?” “……” “慕姑娘?” 慕姑娘……慕姑娘觉得这个登徒子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成亲是急了点,但定亲总该提上日程。 于是她回到家中,趁着三位长辈都在一块儿,轻声道:“过几天是我娘的忌日,大伯父,大伯母,父亲,你们觉得卫如流在法会上『露』面合适吗?” “啪”地一声,慕大夫人没拿稳茶盖,直接把茶盖摔坏了茶盏上。 慕大老爷早有理准备,是沉沉叹了,倒没有太失态。 慕二老爷没发现不对,拿起桂花糕,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说起来,前几日卫少卿在大早朝上你仗义执言,怒斥群臣,这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谢他。” 咬了一咽下,突觉不对劲,慕二老爷抬头,举着缺了一块的桂花糕,愣愣看着慕秋。 “等等,秋儿,你什么要这么问?” 慕秋用指背蹭了蹭鼻尖,讪讪了下。 慕二老爷脑中巨震,跳陡然加剧,慌忙又吃了桂花糕平复情,看自家大哥。 慕大老爷点头,肯定了慕二老爷中的猜想。 慕二老爷又转去看慕大夫人,眼里的光摇摇欲坠。 慕大夫人狠狠拧眉。 慕二老爷险些嘴里那桂花糕噎死::“大哥,大嫂,你们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慕大夫人回过神,哼了一声,不满道:“若不是卫如流看上了秋儿,他怎么会在大早朝上秋儿说话。” 慕二老爷像是踩着了尾巴的猫,得险些跳脚。 亏他刚刚还在夸卫如流。 呸,什么仗义执言。 那分明是无利不早起,有所图谋才对! 秋儿丢了年,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奢求与这个女儿关系多亲近,愿她余生平安幸福。 这个卫如流想做他女婿? 想得! “不合适!”慕二老爷恨恨拍桌,用力强调,“这可太不合适了!” 慕秋:“……” 爹你方才可是第一个开同意事的,改这么快真的好吗。 忽视掉女儿的目光,慕二老爷改改得毫无理障碍。 “爹在翰林院里有几个下属还未婚配,皆是出身名门、年少高中的人物,皮相也颇俊逸,你等着,爹明日就把他们的画像送到你桌案前,你慢慢挑。” “要是都看不上那也没关系,爹和白云书院院长、国子监祭酒私交都不错,过两天爹带你去白云书院、国子监游玩一番,你尽管挑花眼。” 慕大老爷:“……” 有这么对自己女儿说话的吗。 “二弟!”慕大老爷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你这成何体统!” 沉默许久,慕大夫人长叹一声,竟是第一个松了。 “让他来吧。” “正好,我有些问题想问他。” 日光破开云层,化去蒸腾的雾,洒遍整个西山寺。 慕家人早早就到了佛殿,等着法会开始。 陆续有亲近的人家派家中小辈或是管事送来奠仪,慕二老爷负责接收奠仪表示感谢。 他正与一位晚辈聊着天,余光瞥见又有人送奠仪来了,招呼的话脱而出:“多谢,奠仪直接放下——” 话说完,慕二老爷才看清卫如流的脸。 慕二老爷打量着卫如流,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卫如流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牙『色』长衫,明媚的日影于他衣袍流转,柔和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入鬓的眉眼,以至于他整个人的质都软化了下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行礼时,眼眸微垂,俯身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再怎么挑剔,慕二老爷都挑剔不出一丝『毛』病。 这个年轻人,在年前险些成了他的女婿,现在又险些要成他的女婿…… 慕二老爷真是……情复杂。 “慕大人。”卫如流恭敬行了一礼,“这些是晚辈命人准备的奠仪。” 慕二老爷不冷不热道:“卫大人的官阶比本官高,以晚辈自居,是折煞本官了。” 卫如流对慕二老爷的态度并不意外。 再行一礼,卫如流道:“晚辈不打扰大人,这就先进去了。” 沈默和他几个下属放好奠仪,卫如流独自进佛殿里。 一入佛殿,卫如流看到了慕秋。 她正在一根接着一根点着香烛,神情认真。 卫如流没有上前打扰她,默默站到角落,等着法会开始。 法会从早上持续到晚上,许多人都坚持不住,中途悄悄离场去吃东西,卫如流依旧站在角落里,陪慕秋参加完全程,对慕大夫人、慕雨他们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月上枝梢时,法会终于结束。 卫如流正准备上前去扶慕秋,却婢女打扮的霜『露』拦住了去路。 霜『露』俯身行礼,低声道:“卫大人,我们家大夫人有请。” 卫如流眼神微凝,脚步一拐,示意霜『露』带路。 偏殿里燃着烛火,慕大夫人坐在里面歇脚。 桌案上摆着两盘早已冷掉的菩提糕,这是西山寺特产的一种糕点,一日没吃东西的慕大夫人也不挑剔,吃着菩提糕垫肚子。 刚用手帕拭净嘴角,霜『露』领着卫如流进来了。 慕大夫人放下手帕,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吧。” 她还不至于在这些小事上难一个晚辈。 卫如流行礼坐下,婢女奉上一杯泡好的热茶。 “要先吃点东西吗?”慕大夫人又问。 卫如流道:“多谢夫人,不过不必了。” “嗯。”慕大夫人点头,“我找你过来的用意,你应该清楚。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了。” 慕大夫人确实开门见山。 她开门见山地说:“在没清楚你身份前,我很属意你当我的侄女婿。但在清楚你身份后,曾经有多属意你,就有多不赞同。你面临的几乎是必死的局面,我不希望秋儿刚嫁人就要你担惊受怕,甚至要年纪轻轻你守寡。” 卫如流不由一。 这话,说得确实有够直白了。 他点头,平静道:“我能理解。” 慕大夫人接下来的话越发冷漠:“我知道,若论才干、容貌、度,以及对秋儿的情谊,你都不缺,可你的出身就摆在那里,谁也无法改变。除非你能秋儿放下仇恨。” 慕秋霜『露』引到偏殿门外时,恰好听到了慕大夫人的质问以及卫如流的回答。 他音『色』清润,带着不可回旋的坚定:“很抱歉,不能。” 慕秋顿时晓得大伯母什么要命霜『露』把她带来偏殿了。 她没有推门而入,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惊扰站在屋内的人,站在门外,安静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殿内的慕大夫人皱了皱眉,退了一步,又问道:“若我同意你与秋儿的婚事,在你们成亲后,你可愿抛下在京城的一切,带她离开京城?” 卫如流依旧拒绝:“晚辈不愿。” 慕大夫人冷冷一:“不愧是刑狱司少卿,当真执着。那我再问你,你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出事吗?” 这个回答依旧没有做任何思考:“不可以。” 慕大夫人得拍了下桌子,腕间的玉镯子磕得生疼,她却顾不得在意这些许疼痛,眼里烧着滚滚怒意:“那敢问卫少卿,你凭什么求娶我的侄女!” 夜『色』浓重,冰凉的风吹拂起慕秋的裙摆,凉意从她的脚踝处一路上攀,汲取她身体的凉意。 霜『露』下意识看了慕秋一眼,神情忧虑。 寻常女子听到那位卫大人的回答,怕是要当场疯了吧。 可令霜『露』诧异的是,慕秋不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唇角还微微弯了弯,眼眸盛着月『色』与意。 二小姐……是极而了吧。 殿内缄默片刻,对话依旧在继续。 “夫人方才问的三个问题,在晚辈看来,实都是一个问题。” 卫如流终于开了。 他垂下眼,望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却布满薄茧的手。 这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 “夫人希望晚辈放下仇恨,保全自己。” “可是年前那件事,死去了太多的人,晚辈的人生也彻底颠覆,就连慕秋和慕大老爷,也是中的受害者。” “如果连晚辈都选择放弃追查,那已故者怕是永远都得不到道,未亡者也永远都无法安宁。” 颠覆的人生很难重新扳回原来的轨道,但岁月掩盖的真相始终应该大白天下,还已故者道,令未亡者安宁。 山林风声萧萧,干枯的树干吹得簌簌摇晃,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呜咽声,像是深山有狼在嚎叫。 这天地间的声音,衬得卫如流的这番话越发萧瑟。 在面对艰难的险境时,他又何尝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软弱与退却?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在拉着他,在拽着他。 要一闭眼回想起那些画面,卫如流中的软弱就会消散个干干净净。 卫如流慢慢收紧自己的手,看出神的慕大夫人,声音渐渐低沉轻缓:“晚辈清楚,在夫人中,我绝不是慕秋的良配。” 背负着血海深仇,隔三差五遇到仇杀暗算,名声不好,脾不好,手里还沾染有太多血腥。他能罗列出自己的种种不好。 所以面对慕二老爷和慕大夫人的暗暗难,他很平静,甚至有些高兴。 慕秋的家人始终在她考量,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他如何不欢喜。 可她依旧仪他。 在知道他的种种不好后。 他卫如流不是无私的圣人,明知道她仪他,凭什么不死死抓着她,而要松开她的手,让她去和那些世人眼中的良配举案齐眉? 卫如流吐了积压在底的郁,认真而慎重道:“晚辈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危,但可以保证慕秋的安危。无论我事成事败,她都不会受到我的牵连。” “定亲后,我名下所有田产商铺都会转到她名下。” “若我不幸身死,我所有的暗卫都会转而效忠于她。” 顿了顿,卫如流微微苦:“当然,我知道这些东西她都不缺。” 可这确实是除了『性』命外,他能拿出的所有东西。 卫如流无奈叹息:“若夫人还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出来,需要晚辈做出什么许诺,也都尽管说。” 慕大夫人呆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惆怅出声:“当年你与秋儿订婚前夕,秋儿的母亲总是在我面前,说还好下手快,才给秋儿找了个这么好的未婚夫。若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她,她定然会马上同意这门亲事。” “罢了。”慕大夫人站了起来,到门处时,又停下脚步,“等北凉团后,来家里吃顿饭吧。” 大门打开,殿里的烛光倾洒而出,融进屋外的苍茫月『色』。 慕大夫人看着站在门的慕秋,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微道:“里面有糕点,虽然冷了,但可以垫垫肚子。”带着霜『露』离开了地。 慕秋迅速迈过门槛,奔到卫如流身前。 她没说话,是轻轻弯下腰,用夜风吹得冰凉的双手捧着卫如流的脸庞,抵着他的额头。 卫如流坐在椅子上,伸手搂着她的腰,用内力慢慢帮她驱身体的凉意。 片刻,卫如流道:“实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说。” 慕秋闷声道:“什么话?” 卫如流施了巧劲,让她坐在他膝上,他捻起一块菩提糕,送到她嘴边,喂着她吃了两,才慢悠悠道:“这句话不适合对长辈说,适合悄悄告诉你一人。” 他低着头,柔软的唇畔贴在她耳畔。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蜗处,激起阵阵战栗与酥麻。 “这世间任何一人想取我的『性』命,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可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要我的命,要说一声就好了。我甘情愿引颈受戮,甚至会在你取我『性』命时,助你一臂力。” 绵软的菩提糕堵在嘴里,苦涩从舌尖处蔓延开。 慕秋咽下嘴里的糕点。 她的眼眶倏忽泛起温热。 担卫如流看出异常,慕秋搂住卫如流的脖颈,埋首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我信你。”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一旦出手,双方便是不死不 酸涩从心底一层层漫过心尖, 汹涌的情绪几乎将慕秋淹没。 她知道,卫如流没有说谎。 哪怕是在那个荒诞的、诡异的、曾经扰得她不得安眠、令她避之不及的噩梦里,依旧做到了所许诺的一切。 她幼时曾交换过信物的人是, 梦里结发为夫妻的人是,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还是。 卫如流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 栀子浮香潜入的鼻尖。 沉默许久, 卫如流轻笑了下:“慕秋,我的承诺都听到了,那我能不能也换一句承诺?” “想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路, 无论我是生是死, 都陪我走完。” 卫如流脱口而出。 确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而且对待慕秋和人,用了两套完不同的标准。 心里明白简言之的苦衷,所以从不强求简言之帮做些什么,入京以来更是几次三番撇清和简言之的关系, 免得日后简言之受到的牵连。 可是同样的道理, 放在慕秋身上却说不通。 知道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 更知道了解得越少内幕对慕秋越好。 什么都知道,却希望她能陪着走完这条危险如影随形的路。 这条探寻相的路,独自一人走了年,既然都自私地向她伸出手了, 那不如……再自私一些吧。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剧烈如擂鼓的心跳, 将手掌轻轻贴在心口。 她仰着脸。 于是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 紧张而局促, 克制害怕。 像是在等待她给予审判的囚徒。 “卫如流, 看到血洗刑狱司时,我觉得是这世间最恶贯满盈的凶徒。”是扰她清梦、屠她亲人的疯子。 似乎过去了许久,仿佛只过去了几息时间,慕秋轻声开口。 “但一点点扭转了我的偏见, 让我知道,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用最激烈的方式出在她的视线里,用最莽撞的方式撞开她的偏见,不断刷新她对的固有认知。她对的印象一次次重组,当她以为自足够了解时,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宁。 原来与她一直都是同一种人,明知不合时宜,依旧会微末的希望而挣扎追寻。 “我没见过比表达感情更笨拙的人。”慕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讨厌独断专行,便尽量改掉,她说穿竹青『色』衣裳好看,会特意换一身竹青『色』长衫来见她,她说以为将她送的伞丢掉了,大晴天的也不忘拿着竹伞过来,只为让她瞧上一眼。 “接下来的路,我会陪走完。” “我的安危,就劳卫少卿费心了。” 慕秋解下左耳的珍珠耳饰,放进卫如流掌心,轻轻将的手指合上。 “这是雇佣卫少卿的工钱。若是嫌不够,就把我抓回去当卫夫人抵债吧。” 卫如流愣了愣,极力压制下,唇角依旧不自觉上扬。 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胸膛微微震颤,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冰水。 “慕姑娘是无价之宝,抓回去抵债,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虽说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但一天下来慕秋没用过什么食物,卫如流与她聊了会儿,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只有青灯古佛的冰凉偏殿里,将她送回厢房。 等慕秋进了厢房,卫如流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跪在身后的暗九,声音冷淡:“事情查清楚了?” 暗九黑衣蒙面,双手捧着一封密信。 卫如流握着密信,借着微弱的烛光,阅读起来。 片刻,缓缓捏紧手指,背脊绷紧,在慕秋面前刻意收敛的杀意和狠戾气势再次浮在周身。 山海关大战前夕,江安生了场重病,称病待在府中休养,很长时间都没有在端王府『露』面。直到张满门抄斩后,江安才再次出在端王府。 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刑狱司追查到曾经出在平城。 ——平城,据山海关三里地的一座小县城。 无缘无故称病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县城…… 当年山海关一战的惨败,背后一定有江安……不,应该说,背后一定有端王的身影。 这位可是父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卫如流眼神幽静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手足至亲相残至此,当是可笑至极。 密信看到这里,只看了一半,卫如流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从平城回到京城后不久,江安便悄悄被凋去了扬州任职,直到六年前,叶唐被任命为江南总督,江安才低调从扬州回到京城,一直待在端王身边当幕僚。 扬州私盐案正是由卫如流经手,对叶唐的审讯也是卫如流亲自负责。 看见“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卫如流脑海里陡然跳出叶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 那就部都能够对上了,在叶唐之前,私盐贩卖的事情是由江安来布局的。 卫如流慢慢合起密信,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看看年前江安在平城见过什么人,还有在扬州那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温凉如水的夜里,有人互诉情衷,自然也有人失意落魄,蹲在屋顶上感受呼啸狂风的洗礼。 狂风喧嚣,吵不过简言之的内心。 这段时间北凉团和大燕朝廷的人不断给大理寺施压,求大理寺尽快侦破沮浚的案子。 简言之身为大理寺少卿,忙得连回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让聊以慰藉的是,京兆尹府需配合大理寺查案,那边派过来协助的人里有郁墨。 有郁墨陪着,哪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也好熬了许多。 简言之在待在驿站附近的一座民宅里。 查了几天案子,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发,在沮浚死后,有人潜入了沮浚的房间搜查沮浚的行李。 当然,这不是简言之深更半夜蹲屋顶的原。 就在一刻钟前,简言之喝了点酒,『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忍住偷亲了郁墨的额头,被揍得哭爹喊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历经千辛万苦,独自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名义上思考人生,实际上是怕再被揍第二顿。 蹲着蹲着,腿麻了,打算换个姿势,躺在屋顶上。 毕竟躺着不费腿。 但还没来得及换姿势,东北方向有折『射』的寒芒照进简言之眼底——那明显是利器才能折『射』出来的光。 兴许是巡夜的士兵吧。 简言之这么想着,动了动腿,便看到接二连三的寒芒。 得,深夜打架斗殴,赶上爷心情不好,算们这些小贼运气不好! 简言之连滚带爬下了屋顶,拍拍身上的浮尘,在院外吆喝起自的下属。 郁墨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实以前吧,郁墨一直拿简言之当兄弟来看,直到今天落在额头的温度蔓延开,郁墨才发她以为的兄弟情居然早就变了质。 郁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屋外传来的动静得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放在枕边的长剑,理了理衣襟跑出了门,顾不得尴尬,询问站在院中的简言之:“有情况?” 简言之高深莫测道:“没错,方才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东北方向有一团怨气堆积,隐隐透着铁金和土腥之气,于是我决定带着下属们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郁墨面无表情:“说人话。” 简言之立马嬉皮笑脸:“好吧,事情实是这样吧。” 在简言之讲述时,下属们都陆陆续续穿戴好衣服出在院中。 清点好人数,简言之带着人往异常出的地方赶去。 郁墨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东北方向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个蒙面黑衣刺客围攻一个人,手中兵器交织,寒芒闪,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空间。 被们堵在中间的壮汉体力不支,外加持剑的右肩膀受了道剑伤,早已拿不稳武器,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就在壮汉束手就擒时—— 郁墨从天而降,握着长剑杀入包围圈,轻轻松松化解了个刺客的包围之势。 随后,大理寺的侍卫们也杀入中,与郁墨配合着拿下那几个刺客。 大理寺这边有备而来,个刺客不敌之下打算施展轻功逃走,结一个都没跑掉。 简言之只当们是普通歹徒,原没太在意,结那个刺客在落到手里后服毒自尽了。 简言之:“……”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伙,原来这几个都是死士。 唯一还活着的壮汉被卸去下巴,免得也服毒自尽。 简言之打量着壮汉。 方才那个人都在围攻壮汉,很显然,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看来今晚误打误撞,有不小的收获啊。 简言之微微眯起眼眸,挥手道:“把带回去好好审问!” 下属们押着壮汉走在前面,简言之往队伍后面走去,来到郁墨身边:“让我看看受的伤。” 方才郁墨在与刺客发生打斗时受了点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血流得格外吓人。 郁墨已经止了血,条件有限,她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 简言之看清她的伤口,眉心拧得极紧,恨恨骂了几句那些刺客,这才抬眼看着郁墨:“疼不疼?” 若是平时,郁墨定然大咧咧摆手说这是小伤,她在海上给郁打地盘时,受过的每一次伤都比这严重多了。但看着简言之严肃的神情,郁墨不知为何,到嘴的话往下咽了咽,再开口时已是不同的回答。 “嘶。”她倒抽冷气,“还有点疼。” 简言之有些紧张:“刺客的刀上可能涂了脏东西,忍忍,我们就快回到宅子了。” 郁墨被这副模样逗笑:“好啦好啦,我方才是逗的,这伤没什么大碍,简单处理包扎一下,过个天半个月自然也就痊愈了,连大夫都不用看。” 简言之皱着眉,神『色』里明显不赞同。 郁墨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见多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发偶尔板起脸,居然…… 居然还挺好看的。 回到宅子,下属将壮汉带下去审问,简言之找来干净的绷带和金疮『药』,不容郁墨拒绝,压着她坐在院子里,帮她包扎伤口。 “我自就行的,不用麻烦,还是去审问犯人吧。”郁墨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 “审问犯人这种事情都我亲力亲为,那养那些下属干什么用。”简言之抓着她受伤的右手,帮她把袖子卷起来,“再说了,伤在手臂上,怎么自来。” 哪怕简言之刻意放轻了动作,伤口和衣服布料粘合在一起,卷起袖子时还是不免扯到伤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渗出些许血来。 简言之平时很少帮人包扎过,瞧见伤口渗血,大冷天的,额头紧张得冒了热汗。 顾不得擦一擦额头的汗,屏气凝神,垂下眼睛,认处理起伤口来。 郁墨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把目光落在了简言之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在做些什么后,郁墨下意识动了动脚尖,内心暗暗骂了自一声。 好在没过多久,简言之就包扎好了。 简言之轻咳一声:“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包扎得不是很好看,别介意。” 郁墨“啊”了一声:“没事,我……”被简言之吻过的额头开始发烫了,郁墨坐立难安,只好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去睡了,也早点休息。” “我等们审讯完再去睡觉。” 郁墨点头,也没强求,她顺着简言之的视线看向灯火通明、正在审讯犯人的那间屋子,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不太简单。” “放心,我兜得住的。”简言之不想在郁墨面前丢脸,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在大理寺混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一个时辰后,经受过严刑拷打的壮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简言之听了前三句,手抖。 听了前句,腿抖。 听完,浑身发抖。 完蛋了,这件事可能还兜不住啊! 慕大人快来救救!!! 慕大老爷昨晚上被自夫人拉着谈了很久的心,今早起来时还有些『迷』瞪。 到大理寺时,慕大老爷远远瞧见简言之那慌里慌张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突然觉得,的侄女婿不是简言之实也挺好的。 “坐下喝口茶,再汇报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大老爷老神在在,分镇定。 简言之被所感染,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将昨晚的事情盘拖出。说到那个壮汉的身份时,简言之话音微顿,方才继续道:“是北凉团的侍卫。” 闭目养神的慕大老爷倏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骤亮,不过没出声打断简言之,听着继续讲下去。 这个侍卫叫那飞翮,生得魁梧高大,凭着叔父的关系在团里混了个侍卫的职位。 那飞翮平日里手脚就有些不干净,时常会偷拿同僚的银两。不过有分寸,拿的银子都不多,而且不会两次都在一个人身上偷拿银子,所以团的人丢了银子也没有怀疑到身上。 有意思的是,在沮浚出事当天,那飞翮趁着沮浚的屋子里空无一人时,悄悄潜入了沮浚的屋子。 “这个叫那飞翮的,原只想偷拿些银子就走,但在离开中途,不小心被地上的匣子绊了一下。” 说着,简言之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慕大老爷。 这个匣子不过巴掌大,由金丝楠木雕琢而成,样式极为精巧,兼之工艺出『色』,一看就格外昂贵。 “那飞翮见钱眼开,加上这个匣子不大,走的时候顺手把匣子揣进了袖子里。” “那飞翮偷走了匣子后格外惊慌,但第二天听说沮浚死了,便心安理得占有了这个匣子。直到昨天,与一个同僚聊天时,将这个匣子拿出来展示了下,昨晚上,便被人引出了驿站,遭遇了刺杀。” 此时匣子的锁已经开了,慕大老爷掀开匣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慕大老爷抬起眼,看着简言之。 “这里面的东西……”简言之挠挠头,叹了口气,将一很小的册子递给了慕大老爷,“实是一账。” 慕大老爷重复:“账?” 简言之肯定道:“是……这是有关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账。” 听到这话,就连素来稳重的慕大老爷都有些坐不住了:“当!?” 简言之巴不得这是假的。 能够把私盐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也不知道自是什么运气,半夜爬上屋顶吹风思考人生,结正好撞上了这件事情。 简言之苦涩道:“当。” 凝视着手中的账,静坐许久,慕大老爷沉沉闭了眼睛:“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简言之两眼发直。慕大人这完就是在没话找话。 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的账,怎么会没有翻看过里面的内容。 慕大老爷也意识到了自的失态,缓慢睁开了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平静,的内心依旧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昨晚那几个刺客都死了对吧。” “是。”简言之忙道。 “能查到们是谁的人吗?” “不能。” 慕大老爷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督促好我们的人,让们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是。”简言之再应一声。 这些事情,实在慕大老爷没来大理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急匆匆来找慕大老爷,实主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大人,这个账……说我们怎么处理?” 慕大老爷转眸,盯着手里的账。 这巴掌大,两指宽的账,明明重量极轻,慕大老爷却觉得份量极重,重到甚至不敢翻开看上一眼。 思索片刻,慕大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亲自走一趟,把这个账送去给卫如流。” 卫如流一直在负责私盐案的调查,在寻找年前的相。 这个账到了任何人手里,都有可能会带来灭顶的灾难。 唯独到卫如流那里,很可能会化作卫如流的助力。 大理寺里气氛凝重,被一账册吓得人仰马翻时,卫如流正在陪慕秋。 们从位于山巅的西山寺走下来,抵达位于半山腰。 西山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水宝地,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在西山山腰里建座别院,偶尔闲暇时过来居住游玩。 慕在西山山腰处也建有一座别院。 以前慕秋的母亲容洛熙还在世时,每年夏天都来这里住上两个月避暑。 后来容洛熙离开了人世,慕大夫人每次来这里住心情都不好受,渐渐也就不常来了。 不过别院里依旧留有下人。 慕秋这回带着卫如流过来,主是想来取走一直放在这里的刀鞘。 ——在她回想起幼年的记忆后,慕秋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刀鞘被放在了哪里。 “当时刚得到刀鞘,我很喜欢,日日藏着不离身。”慕秋牵着卫如流的手往里走。 卫如流眼眸微弯:“后来呢?” 慕秋走到最东边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阳光争先恐后挤了进去,空气中满是纤薄的浮尘。即日日都有下人打扫,但是没有人在里面住,屋子还是很容易积灰。 慕秋挥了挥手,拂去这些尘土:“后来母亲就笑话我,说她只见过有人天天持武器在身,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天天拿着刀鞘的。” “母亲说得有道理,再加上我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刀鞘给磕出了划痕,就不敢再拿着刀鞘出来招摇了。” 慕秋走到床头,示意卫如流打开床板处的暗层。 暗层不大,里面放着一个大小正好合适的盒子——刀鞘就安静躺在盒子里。 刀鞘的材质格外特别,加上慕秋用来存放刀鞘的盒子是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木,过了这么久,刀鞘也没有任何生锈的痕迹。 “试试看?”慕秋把刀鞘递给卫如流。 卫如流转了转手中的弯刀,刀身轻松没入刀鞘里,没有遇到一丝阻碍和艰涩,也不会出晃动和磕碰,严丝合缝。 很显然,这把刀鞘就是为了这把弯刀量身打造的。 慕秋看了几眼,格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卫如流伸出掌心:“可以了,在还我吧。” 卫如流淡淡睨了她一眼。 慕秋眉梢微扬。 “卫如流,慕秋,们在哪儿呢?”就在这时,简言之那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怎么过来了?”慕秋循声向外看去,奇道。 简言之最近在忙沮浚的案子,如没什么急事不会特意过来。卫如流心里清楚这一点,与慕秋快步走了出去。 “们在这呢。”两人一到屋子门口,简言之便看到们了,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走得近了,简言之才注意到突然配了鞘的弯刀。 别说,看惯了它光秃秃的模样,突然发它有衣服了,简言之一时间还挺别扭的。 “这把刀鞘可算是找回来了。”哪怕心里压着别的事情,简言之也忍不住高兴。 这可是定亲信物,丢了,总归寓意不好。 卫如流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怎么来了?” “哦对——”简言之正往外掏匣子,瞥了眼旁边的慕秋,犹豫了下,“额……” “无妨。”卫如流清楚简言之在迟疑什么,“是和沮浚的案子有关?” 卫如流都发话了,简言之也没避开慕秋,直接掏出匣子。 “是和沮浚有点关系。这个匣子是沮浚的东西,里面装着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生意的账。” 卫如流眸光一凝,从简言之手中取走匣子。 慕秋站在旁边,目光直直落在匣子上,疑『惑』问道:“这个账怎么会在沮浚手里?” 简言之不清楚们私底下见过沮浚的事情,但慕秋和卫如流心知肚明。 在茶庄碰面时,沮浚可没有提到过哪怕一句和账有关的事情。 卫如流没有立即做出判断,让简言之把得到账的前后都说清楚。简言之无奈,只好复述了一遍。 “我懂了。”慕秋抬眸,看着卫如流,“昨晚那些刺客是幕后之人派去的。沮浚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了账,跟随团出大燕,除了想找上,还想用账再做一笔交易。可是为某种原,幕后之人决定直接杀了沮浚,夺占账。” 卫如流点头。 的猜想与慕秋说的差不多。 简言之站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幕后之人?” 简言之倏地反应了过来:“等等,们知道是谁杀了沮浚!?” 不是,卫如流知道的话,费心费力查了那么多天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卫如流垂下眼眸,唇角微微弯起。没想到,账会以这样兜兜转转的方式落到手里。 也没想到,端王这么大胆,居然敢和北凉做生意。 做的还是贩卖私盐这样的生意。 简言之正欲继续追问,卫如流却道:“别问了。也从来没见过这账。” “……” 简言之不由扫了慕秋一眼。 她正在慢悠悠翻看账。 可卫如流没有像劝阻一样劝阻慕秋。 “那我走了,大理寺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忙。们保重。”简言之抿了抿唇,不再逗留,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院子复静谧下来。 慕秋走到石凳边坐下,主动道:“我帮整理账吧。” 做这账册的人为了保密,记账时记得格外凌『乱』,必须得将账目从头到尾都梳理一番。 而这恰好是她的长项。 卫如流应得干脆:“好。” 这么重的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托付给慕秋。 然的信任着她的能力。 正事当前,两人没有再留在别院,而是回到了西山寺,找了间宁静的厢房。 卫如流坐在慕秋旁边,不疾不徐为慕秋研墨。的每一步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里面似乎蕴含着特别的韵律,以至于看着的动作便觉赏心悦目。 慕秋右手枕着头,懒洋洋倚着桌案,安静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笑道:“难怪人人都喜欢。” 卫如流:“……” 似笑非笑扫了慕秋一眼,莫名流『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慕秋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悬腕提笔,蘸墨落字。 开始处理账目后,慕秋格外心无旁骛,中途一度忘了时间,偶尔卫如流将茶杯递到她嘴边,她才想起喝口水。 记录下最后一个账目,慕秋撂下『毛』笔,刚想用左手『揉』一『揉』右手,旁边已有人捏住她的右手指尖,慢慢按着她右手的『穴』位,得她僵硬的右手渐渐温热。 慕秋越过卫如流看向窗外。 屋里的烛火早早便点了起来,屋外漆黑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 “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慕秋在桌案前一坐就是整整七个时辰,中途若不是卫如流提醒,她连饭都忘了吃。 卫如流从一旁的火炉取下一只碗,里面的食物散发着舒服的香味:“这里面煨着银耳莲子羹,先用完再和我说账的事情。” 慕秋确实饿了。 火炉的炭火不旺,只是为了保证银耳莲子羹的温热,所以不用再放凉,完能直接入口。 慕秋左手握着汤匙,很快就吃完了。 她懒洋洋舒展腰肢,趴在桌案上,侧过头望着卫如流。 卫如流正在翻看她梳理过的账,一身青衣,身形瘦削而挺拔,垂眼扫视账时,眼神深邃而认,柔和的烛光落在的脸上,洒下淡淡的阴影,越发衬得眉眼秾丽,轮廓分明,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每年走私到北凉的私盐大概在五百石(设定一石为一百斤)左右,售卖的价格却远低于正常价格。”慕秋轻声说出结论。 卫如流:“北凉那边没有大型盐场,一直很缺盐。们以前每年都从大燕买盐,价格比正常价格翻了两番。” 从年前开始,北凉削减了从大燕买盐的数量。 可不是不需买了吗。 有人直接将白花花的盐送到了们面前。 “端王如此资敌,到底在图什么?”慕秋咬了咬唇,脸『色』阴沉,在心里将端王翻来覆去骂了几遍。 卫如流给出了一个极合理的猜想。 “端王可能有把柄落在北凉手里了。” 而这所谓的把柄,很显然,和山海关大战脱不了干系。 “凭我们在掌握的证据,能不能直接得端王倒台?” “还不能。”卫如流摇头,右手轻轻压在慕秋肩上,冷静而克制道,“我们在不能轻举妄动。” 虽说们都清楚,端王和私盐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们没有能彻底击倒端王的决定『性』证据。 依照卫如流在掌握的证据,顶多能够将江安定死罪,是怎么都没办法给端王治罪的。 知道,端王不是一般人,身为皇后嫡幼子,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 一旦出手,双方便是不死不休。 必须保证一出手,就让端王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 “那我们在,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卫如流将原先的账以及慕秋整理过的账都一一妥善收好。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这一片人间灯火,此刻也是 暂时的蛰伏并非是对敌人的仁慈, 而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以图一击毙命。 那飞翮失踪一瞒不住,北凉使团次大闹鸿胪寺, 要求大燕尽快给北凉一个交代。 不过,那飞翮只是个小小侍卫, 除了些许有心人外, 基本没有么人注意到他的失踪。 即使是北凉使团的人大闹鸿胪寺,为的到底是找到那飞翮,还是借题发挥, 试图在接下来的和谈中谋夺更多利益, 那就见仁见智了。 和谈本就是两国的一场博弈,沮浚的身死、那飞翮的失踪,说得薄凉一些,最后都作了北凉用来谈判的筹码。 真相? 大理寺和鸿胪寺给不出真相。 他们给的, 是交代。 赶在帝都下第一场雪前, 北凉方面最终同意了只和谈不和亲。 两国于各项条款达成共识, 签署国。 两国边境未来五十年的和平序幕此拉开,可旧的仇恨只是结了痂,尚未彻底痊愈,山海关大战那坑杀的六万大军依旧没有瞑目。 帝都下第一场雪时, 北凉使团启辰离开洛城。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 他们必须要赶在大雪彻底封路前回到北凉, 不然就要迫滞留在大燕过年了。 北凉使团离开后, 帝都刚平静天,又次沸腾起来。 而这回的热闹,可不一般。 就在腊八节这天,有好者发现, 刑狱司少卿卫流居然进了慕府! 他没有穿那身令人闻风丧胆的绛『色』鹤纹官袍,而是换了身竹青『色』锦衣,外罩灰黑『色』大氅,满是君玉的风华,不见半点杀人麻的狠厉。 他没有带任何下属,反而带了大箱的礼物,并非空手而来。 虽然瞧不见箱里装的是么东西,但也不像是大箱人头——咳,毕竟这段时间,京中没有哪户大族抄家。 更令人稀奇的是,卫流走到慕府门口,迎他入门的慕大管家满脸都是笑容! 这架势,没有么来者不善的意味。 应该不是上门抄家的。 隔壁王府的管小声嘀咕:“这瞧,怎么与们家大姑爷第一次登门拜访时的场景有些相似。” 但很快,王府管又摇头,己推翻了己的猜想。 他真是想多了。 他们家大姑爷与大小姐在诗会上情投意合,两家家世也相当,这门婚是哪哪都般配。 这刑狱司登门,素来只有坏发生,怎么可能会有喜呢…… 王府其他人的想法,与王府管差不多。 偶尔有人提出不同法,又因为刑狱司历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杀名改了口。 住在慕府隔壁的人尚且这么想,那些只听了个热闹的人,更是觉得慕府遇到了大麻烦。 来这累世风流的慕家,接下来怕是要过不了一个好年咯。 对! 没错! 若是听到这些人的心声,慕二老爷绝对会喜极而泣,觅知音! 天知道,当他站在家庭院,远远瞧见穿梭在回廊上的卫流时,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涌动——这混账玩意居然就直接登门入室了!他现在把府里的侍卫都调过来,能不能把人直接打出去? “爹?” “爹!?” 慕雨连喊了两声,慕二老爷还在出神,眼睛直勾勾注视前方,脸『色』黑得吓人。 顺慕二老爷的视线过去,府里的大管家正毕恭毕敬领一个男往厅堂走去。从慕雨这过去,顶多只能见卫流的背影。 虽瞧不清面容,但只那瘦削挺直的背影,慕雨便忍不住眸光微亮。 她好奇道:“家里来客人了?” 腊八节是个重要的节,一般来说,没有么客人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拜访。 “那算么正客人。”慕二老爷黑脸说道,语气格外不满。 慕雨:“……” 她爹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雨次循那道身影过去。 对方送到了前厅,慕大老爷亲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他。 “好了,雨你回去吧,爹有些要去趟前厅。”丢下这句话,慕二老爷甩袖,怒气冲冲直奔前厅而去。 慕雨:“……” 来家里做客的,莫非是她爹的政敌? 啧,她还是第一次见她爹这么生气。 慕雨眼珠微微一转,提裙摆悄悄坠在她爹身后,朝前厅走去。有热闹不瞧是傻,家爹的热闹更得掺和一脚。 就在慕雨快要靠近前厅时,慕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三妹妹,你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做么?” 慕雨脚步一僵,险些重心不稳往前摔倒,好在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免得她与碎石嶙峋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慕雨惊犹未定地拍拍胸口:“二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转过身去,才注意到慕秋今打扮得格外隆重。 她本就是极艳丽的容貌,今一番盛装打扮,越发秾丽惊艳。 慕秋唇角微弯,正要回话,婢女寒『露』从里面走了出来,说是慕大夫人请她们二人进去。 屋里的气氛颇有些许诡异。 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坐在主位上。 慕二老爷坐在他们左手边,进来后一言不发,脸『色』难。 卫流坐在他们右手边,神情平和,眉眼含分笑意,做足了晚辈的恭敬姿态。 慕雨和慕秋进屋后,到的便是这一幕。 慕雨的目光落在卫流身上,认出他这张脸,先是在心里感慨这位卫少卿的长相。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因他的容貌气度而惊艳,可是紧接,又会因他的种种迹而吓得心尖拔凉。 随后,慕雨忍不住将视线转向慕秋,用帕捂嘴,脸上『露』出分略带调侃的神『色』:腊八节是年节的开始,一般没么客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做客,但要是未来二姐夫上门做客,那就不奇怪了。 这番心思,乎都在了慕雨的脸上。 慕秋假装没懂慕雨的调侃,向三位长辈了礼,她没卫流,也没走到卫流身边坐下,而是坐在了慕二老爷身边。 慕二老爷的脸『色』好些许。 卫流落在慕秋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暗分。 等慕雨也坐好,慕大老爷向卫流,他的表情并不严肃,甚至还笑了笑:“今天是腊八节,你己一个人过冷清,来跟们过也热闹些,正好见见秋的弟弟妹妹们,总不能等婚交换完了,他们才知道己的二姐夫是谁。” 慕二老爷的脸『色』愈发难。 但他没有出声反驳慕大老爷。 说白了,从那场法会过后,慕家三位长辈基本都默许了慕秋和卫流的婚。 慕二老爷要是真的不答应这门婚,今天压根不可能允许卫流登门。 他是慕秋的亲爹,他要是强烈反对,那这门婚还有得折腾。 只是,答应归答应,想让他对卫流有好脸『色』,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卫流转眸向慕雨,唇角微弯,完不出平里的一丝冷厉和生人勿近:“慕三小姐,给你备了份见面礼,就放在外面。” 慕雨脆声道:“二姐夫别喊这么生疏,未来都是一家人,你直接叫的名字就好。” 卫流寻思给慕雨精心准备的见面礼还是不够贵重。 慕二老爷怒视小女:“『乱』喊么,这婚还没交换呢。”万万没想到他另一个女也是叛徒。 慕雨才不怕她爹:“爹,这是迟早的,你说是不是啊,二姐姐?” 即使平里『性』冷静持,到了和家人谈论己婚的地步,慕秋还是免不了有些许不在,耳垂微微发烫。 慕雨拉出来当挡箭牌,慕秋耳尖越发泛红。 卫流的视线正灼灼落在她身上,关注她的回答。 方才没坐到他身边,他她的眼神里添了三分幽怨,不顺哄哄,等会他就该闹腾了。 慕秋抿了抿唇,强压羞涩,轻声道:“确实是迟早的情。” 慕二老爷……慕二老爷不用往脸上抹灰都能去唱黑脸的包公。 卫流支下颚,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旋即又很快放平。 众人在前厅聊了片刻,不多时,骆姨娘带两个弟弟也过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卫流过得最热闹的一个腊八节。 虽然慕二老爷时不时的黑脸有些破坏氛围,但除此之外,无论是来慕大老爷和慕大夫人的长者关怀,还是来慕雨和两个弟弟的嬉笑卖乖,都让卫流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真切的幸福感。 他能感受到,他们在接纳他。 ——以家人的名义。 而那个在将来会与他结发白首的姑娘,始终坐在他的身边,笑『吟』『吟』他与她的家人们相处,然后在他略显无措、不知接下来该何应对为好时,适时『插』入句话,免得他尴尬冷场。 卫流一直在慕家待到了傍晚。 他坐在席间,与慕家人一块共用晚膳。 正垂眸吃东西,慕秋突然将一个碗推到他面前。 里面,是两块挑好鱼刺的鱼肉。 卫流握筷的手微微一僵,抬起眼慕秋。 “要吃些试试吗?”慕秋轻声询问。 “……好。”卫流轻应了一声,用筷狭起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 慕秋紧张地他。 鱼肉里的小刺也挑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卫流咽下了嘴里的鱼肉,弯了弯唇角,对慕秋说:“很好吃。难怪以前这么喜欢吃鱼。”用筷将碗里另一块鱼肉也夹了起来。 慕秋也跟他笑了笑,安心继续吃饭。 她饭量不大,用口饭,就夹一筷鱼肉,挑完鱼刺将鱼肉放进卫流的碗里。 卫流照单收。 用完晚膳,慕秋亲送卫流出府,时不时为他介绍府里的景致。 此时是入了夜。 整座慕府灯火通明。 卫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情平和而轻松。 这一片人间灯火,此刻也是为他而燃。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江时 在腊八节登门后, 双方以快而失隆重的速度走完了定亲的一系列流程,交换了婚书。 直到此时,慕秋与卫如流定亲的消息方才传遍帝都。 ——帝都众人震惊! 卫如流亲临慕府时, 他们想到了开头,却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会有这样的发展与结尾。 时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 慕府是大燕朝有名的文臣世家, 平素结亲也都是在文人一块圈子挑选,哪怕是与武将勋贵结亲,挑的也都是像容家这样的名门。 可在, 慕府居然相中了位杀名赫赫的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懂。 帝都权贵委实都看懂了。 随后, 更稀奇的事情发了。 建平帝和早已移居养心殿吃斋礼佛的皇后居然给慕秋赐下了赏赐。 端王、平王等人得知消息紧跟其后,也都一一送来了贺礼。 要说建平帝赐下赏赐,还勉强解——毕竟这位慕乡君是容家仅存的遗孤,又是建平帝亲自册封的乡君, 再加上慕大老爷是备受重的文臣。 可自从戾太子自尽后, 皇后娘娘早已问世事年, 怎么会突然关注起这门亲事? 许大臣心下纳闷。 唯有些清楚卫如流身份的人,对此感觉意外却又觉得是情之中的事情。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情唉…… 慕秋收到皇后赐下的赏赐,也颇为惊讶。 事后慕秋与卫如流说起此事,卫如流只淡淡道:“收下吧。” 慕秋点头, 赏都赏了, 也可退回去, 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后的态度。 这位皇后娘娘与建平帝是结发夫妻, 后来诞下子,分别是太子和端王。 帝后虽算上恩爱,建平帝对皇后素来敬重,要然也会在戾太子出后久, 就直接将戾太子定为储君。 十年前,戾太子自尽,皇后自此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再问后宫之事。 如今是由肃王母萧贵妃来主持后宫事宜。 说起来,当年要是皇后没有退居养心殿,端王被册封为太子的筹码也会更足一些。 “皇后她许是心中有愧吧。” 直到听到卫如流的声音,慕秋才意识到她竟然将自的疑问说出了口。 “心中有愧?”慕秋心头微动,她迟疑道,“你是说……” 卫如流肯定了她的猜想:“从头到尾,在件旧事里,皇后都没有『露』一次面。” 完全袖手旁观。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卫如流继续道:“我父亲自尽后,皇后就此再问宫务,一心吃斋念佛。” “端王是她最宠爱的儿子,从之后,端王每次去养心殿皇后请安,皇后都避而见。” 当然,这件事情被端王隐瞒得极好,卫如流也是在接掌刑狱司后,才慢慢谈听到此事。 “……” 残酷的真相于猝及防间再次慕秋揭开一角。 卫如流的表情与声音越平静克制,她越酸涩难受。 十年前皇后执掌后宫公务,端王牵扯进陷害太子一事里,她是否真的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没有察觉,为什么这十年来一直对端王避而见,如果察觉了,又是因为什么曾『插』手相护? 母子手足之情,原来也如此。 “怎么哭了?” 卫如流在慕秋耳畔低低叹息出声,指尖擦她的脸庞,拭去了她无声无息落下的滴眼泪,又沿着尚未干掉的泪痕一路上滑,温热的手掌顺势捂住了她的双眼。 随后欺身而上,辗转反侧。 夜里下了一宿的鹅『毛』大雪,天光初亮时分雪势才小了许,零零散散飘洒而下。 街道两侧的积雪厚到了膝盖,好在主干道及时清了出来,影响马车行驶。 雪满京城,天间换了旧颜,少方官员回京述职。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自扬州一路北上,碾扬长的官道,终于抵达京城。 车夫仰头看着前方巍峨的城池,对车里的人道:“主子,前面就是洛城了。” 车里的人剧烈咳了片刻,伸手掀开挡风的厚毡,『露』出一张风华俊逸的面容。 正是江淮离。 日光点点碎影落在他身上,他眼底却像是附着有一团化去的阴翳:“直接进城吧。” 在是城门口最热闹的时候,车夫驱赶马车到了城门前排队,了一刻钟,马车才往前挪了些许距离。依照目前的进度,他们至少还要再排上两刻钟的队才顺利入城。 江淮离抱着暖手的汤婆子,翻看着手边的书籍打发时间。 外面人声鼎沸,这辆马车隔绝了百姓的窃窃私语,哪怕江淮离仔细听,依旧有接连断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他们聊着柴米油盐,也聊着京城中的热闹。 -“你们都听说桩亲事了吧?” -“当然听说了。” -“我大姑家的儿子的六大舅的七大爷是慕府的管事,听说卫少卿往慕府送聘礼日他去了趟慕府,哎呦,一箱接着一箱的奇珍异宝,可真是闪瞎了人的眼睛——” 是时候再往下翻开新的一页,可江淮离握着书页的手却彻底停顿住了。 莫名的心悸席卷了他的身体,江淮离凝望着虚空,了许久,他才轻轻、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定亲了? 是了,以她在的年纪,定亲了也奇怪。 可为什么…… 会是卫如流呢。 继心悸后,一股愤怒再次凭空出。 卫如流清楚他的身世意味着什么吗,清楚他接下来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吗,他给了她安宁和未来,凭什么还要这么自私去占有她!? 怒意几近沸腾化为实质,修身养『性』年,江淮离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如此外『露』。 “主子。主子。” 接连断的呼喊声终于唤回江淮离的智。 他冷声道:“何事?” 车夫被江淮离中的冷漠吓了一跳:“主子,江安先来了。” 音刚落,马车里的江淮离掀开了帘子,视线直直望了前方。 城门前方,有青衣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雪花成片簌簌而下,轻敲细打着伞面,又从伞面滑落。 撑伞的人似是察觉到江淮离的目光,扬了扬伞沿,『露』出一张儒雅成熟、令人目难忘的脸。 来人天笑唇,未语先笑分。 “淮离,许久见,堂叔命我来城门口迎接你。” 江淮离重新恢复了平静,任何人都无法从外表轻易窥出他的心境:“堂兄。” 马车停在了江安面前,江安撩开青衣衣摆走上马车,收伞时忘抖落伞面的积雪。 车里燃着炭火,密透风,好在熏香的味道极清淡,闻着并无适。 江淮离为江安沏茶。 江安的视线从江淮离手边卷倒扣的书册划,方才落到他的脸上,笑问道:“你才去了扬州一年,怎么就回京述职了?” 江淮离泼掉第一遍洗茶的水:“许久见义父,我回来义父请安。” “原来如此。”江安仿佛经意般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此次回京,是为了私盐案?” 江淮离两拨千斤道:“是从端王殿下里听说的吗?” 江安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出声:“是又如何,是又如何?” 江淮离才道:“许久见义父,我此次回京主要是为了给义父请安。” “大后日就是叔父的辰,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江淮离微微一笑,这是他回到京城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我算着时间赶回来的。” 若是急着赶路,他也会半路染了风寒身体抱恙。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传闻中出身贫寒的状元郎,其实是江家的人,而他的义父会是吏部尚书江时。 江时是何人。 他是大燕百年来最传奇的人物。 出身寒门,十岁高中状元,十五岁任秋闱副考官,十岁任吏部尚书,仕途平步青云。 更可怕的是,在年一度的官员考核中,江时的评级永远都是上上。无论是他的上官还是他的下属都对他赞绝口,就连百姓都对他敬爱有佳,明明只在方当六年官,收到的万民伞已止两把。 出身世家名门,蟾宫折桂,才华横溢,万民敬仰,帝王宠信。 御史院的前任左都御史在致仕前,曾如此评价他:做到了一位文臣所达到的极致。 正说着,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什么情况?” “有辆马车在巷口拐弯时打了滑,堵住了大半的路,剩下小半我们去。” 到了年底,帝都几乎每天都在下雪,路上的积雪一旦清扫及时,就很容易堆积成薄冰,马车侧滑的事情时有发,见怪怪。 江淮离淡淡道:“去问问他们还要久才把马车挪正。如果需要人搭把手,你帮一帮。” “是。”车夫跳下了马车。 片刻,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谢公子相助。” 熟悉音『色』传进江淮离的耳朵,他下意识了衣襟,抱着汤婆子掀开了马车帘。 寒风灌进喉咙,慕秋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淮离想久之后两人会再次相逢,却没想到会在他回京第一日就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慕姑娘。”他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某种克制的情绪,可细听之下,又只是一片虚无。 坐在马车里的江安蓦抬头扫了江淮离一眼,脸上划一丝异『色』。 第80章 第八十章仅剩的是从心底陡然升起的…… “江子?”慕秋诧异, 抬手掀挡风的帷帽,朝江淮离笑笑,“没想到么巧, 你是京述职吗?” “是,我刚到京城。”江淮离将她打量一番。 大半年过去, 她的容貌长许多。 本就精致的眉越发秾丽, 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则浅淡,纵是不施粉黛, 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目光往下滑, 江淮离才注意到她的身体微微靠着婢女,裙摆及地,隐隐看见精巧的绣鞋——她的左脚受似乎比右脚重。 联想到马车侧滑,江淮离温声问:“你受伤?” 慕秋道:“脚崴一下, 没什么大碍。” 刚才马车拐弯时, 旁边正巧有小孩子在放炮竹。马匹受惊吓, 再加上地面的积雪化成冰,行人一个不小心都要滑倒,何况是受惊的马匹。 慕秋当时坐在马车里,直接被甩到马车另一侧, 脚当场便崴。 好在车夫在混『乱』中稳住马匹, 马车只是有一边的轮子卡在路旁夹缝里, 并没有完全侧翻在地, 不然慕秋可不只是崴到脚么简单。 江淮离刚要继续口,干燥的寒风忽然倒灌入他的喉咙。 他被呛住,忍不住帕子捂着唇剧烈咳嗽出声。 他咳得极,待嗓子的痒意压下去, 再抬头时,本来苍白的脸『色』多几分病态的嫣红,周身萦绕的疏离感因份血『色』消散许多。 “江子,你没事吧。”慕秋关切道。 江淮离摇头:“你是打算出城?” “原本打算去趟寺庙。”低头看看隐隐作痛的脚踝,慕秋说,“不过现在出件事,还是直接打道府为好。” 江淮离扫不知还要多久才抢救好的慕府马车,又垂眸望向披着青『色』斗篷、俏生生立在寒风微雪中的慕秋,最后转头看着马车里的江安。 ——辆马车外表普普通通,但里面其很宽敞,再多坐两位女子也不会拥挤。 以江安的心计智谋,自然不可读不懂江淮离的意思。 他往炭盆里加一块银丝炭,动作慢条斯,语漫不经心:“是你的马车,自然你做主。” 与江淮离认识久,江安自然知道江淮离对女子是如何不假辞『色』,不在意的人,哪怕对方死在他的面前,他连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如今般表现,分明就是在意的。 江淮离才对慕秋说:“外面风大,慕姑娘不介意的话,上马车坐会儿,喝杯热茶吧。” 慕秋犹豫一下。 没她出声拒绝,江淮离又道:“我堂兄也在车上,你的婢女可以一块儿上来照顾你。” 话说到份上,再拒绝未免太不给江淮离面子,慕秋笑着应声好。 在白霜的搀扶下,慕秋慢慢挪到马车边。 江淮离想伸手扶她上马车,可手刚伸出去一半,慕秋已艰难踩着马凳走上来。 他默默将手收袖中。 进马车,慕秋才与江安打照面。 坐下时,慕秋瞥见江安搭在马车角落的那把淡青『色』油纸伞,伞面陈旧,至少有数年光景。 慕秋收视线,轻声询问江安:“我该如何称呼子?” “我也姓江。” “江子?” 江安洒然一笑:“么听着也不知道你是在喊我还是淮离,我字思危,姑娘不介意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 慕秋朝他笑笑。 江淮离拎起茶壶为慕秋斟茶,垂落的宽大袖摆往上提提:“如今寒地冻,你怎么突然去寺庙?” 刚刚逞强爬上马车,才感觉好些的脚踝又在作痛,慕秋慢慢活动着受伤的右脚,听到江淮离的问题,随口道:“想去给过世的亲人上柱香,与他们说件喜事。” 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江淮离沉默片刻,才接上她的话:“我刚京就听说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慕秋礼貌道:“多谢。” 车内一时无话。 假装自在看书的江安翻过一页书卷,不轻不重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他抬起书卷,挡去自唇边的笑容——有意思,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 好在没过多久,慕府下人匆匆跑过来,打破沉默:“二小姐,马车已经挪到道路旁边,只是轮子出故障,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有办法修好……” “我送你一程吧。”江淮离看向慕秋,“正巧顺路。” 江安暗暗嗤笑。 他们要位于城南的江家老宅,而慕府在城北。 一南一北,确有够顺路。 “是啊,慕姑娘不必客,耽误不什么事情。既然遇上,总不让你一个女子在外面挨冻。”江安放下书卷,不仅没有拆台,还顺着江淮安的话继续说下去。 人生无趣事十之八九,如今难得遇到一件趣事一个妙人,该珍惜些。 慕秋寻思着顺路,便也没有客套。 马车悠悠直行,碾过地上新积的薄雪,溅起一滩碎冰,随后些碎冰融入苍苍雪『色』,再次坠落人间。 最后,马车安稳停在慕府。 直到慕秋的身影慢吞吞消失在视线中,江淮离才将卷起的毡帘放下,命车夫府。 江安支着下颚,饶有兴致道:“位慕姑娘,真是可爱。”连他个见惯风月之人,都觉得她生动。 江淮离冷冷睨他一。 江安身体往后一倒,哈哈笑道:“怎么么看我,与你抢她的人又不是我。” “适可而止。”江淮离警告他。 江安啧一声,抬手揽住江淮离的肩头:“适可而止的下场就是她成别人的未婚妻,贪心自私一才让自过得好。” 手被狠狠拍下去,江安也不在意,反倒笑得越发猖狂。 他个堂弟被叔父教导得极好,无论是智谋还是才干都不缺。 唯独心不够狠,做事也不够自私。 他最看不上江淮离一。 对自想要的东西,不是更应该不折手段去争取吗? “刑狱司最近闹出的动静确太大,你说是不是样?” 江安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蛊『惑』。 “有些人真的太讨厌,都跌落尘埃,为什么还要爬起来,还要把那些早已过去的旧事重新挖出来,还拥有你心心念念的女子?” “淮离,我还不解你吗,四年前你考中状元,去趟扬州,再来时对叔父说你想要求娶一位姑娘。那时候没如愿,可时,已非彼时。” 江淮离的背脊紧紧贴着马车壁,双阖着,像是陷入熟睡,没有对江安的番话做出任何反应。 - 府里备有跌打『药』。 到明镜院,白霜连忙为慕秋上『药』。 上完『药』后,脚踝的疼痛减轻许多。 慕秋倚在床边,闭思索今发生的事情—— 江淮离状元出身,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世人对他的事迹津津乐道。而江淮离曾在郁家住过两个月,慕秋对他的情况更为解。 她从没听说过江淮离在个世界上还有堂兄。 不过年头,只要同为一族没出五服,都可以以堂兄弟相称,所以最始,慕秋并没有把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上马车,瞥见那把有些年头的淡青『色』油纸伞,又联想到江淮离的堂兄定然姓江,便假意出声询问。 ——思危。 居安思危。 慕秋脑海里一瞬间就跳出“江安”个名字。 再看对方的风仪、年纪,全部都和端王最器重的幕僚对上。 对方的身份在那一刻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说对方真的是江安,那也就意味着,江淮离并非出身寒门,而是出身累世风流的江家! 他隐瞒些事情,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在朝廷调查私盐案时,江淮离前去扬州任职,是巧合,还是人为的谋划? “白霜,你去东院走一趟,看看大伯父来吗,我想要向他询问江家的事情。”慕秋想得有些头疼,出声吩咐白霜。 她对江家的解不多,涉及到一些隐秘之事,还得去询问大伯父。 白霜匆匆赶去东院,再来时,手里还捧着一本折子。 有关江家的记载都在上面。 “小姐,大老爷说,若是看完本折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 慕秋连忙接过折子,借着明亮的烛火从头阅览。 同为六大家族,慕家对江家的底细知之甚祥,折子上甚至记录有江氏一族的发家史。 慕秋暂时没有看些,而是直接往后翻。 很快,她看到自想看到的内容。 ——靖康七年,皇帝江氏女为太子妃。 ——靖康八年,江氏女与太子完婚。 ——靖康九年,帝山陵崩,太子继位,次年改年号为建平,立江氏女为皇后。 …… ——建平三十七年,江时任秋闱副考官。同年底,皇后因太子自尽一事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不再过问后宫宫务。 …… 皇后竟然是江氏女!? 按照辈分来算,皇后还是江时的嫡亲姑姑。 一抹灵光从慕秋的脑海里划过,零散的旧事仿佛被一条线断断续续串起来,可还没慕秋彻底抓住它,那抹灵光又消散无痕。 仅剩的,是从心底陡然升起的刺骨寒意。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桃李不言 “这帝都的冬, 真是越来越冷了。” 回到江家祖宅时『色』已经彻底黑了,雪再次下大,江安重撑起手里的伞, 另一只手紧了紧不何时再次敞开的斗篷领口。 江淮离抱着余有残温的汤婆子,咳了两声, 正要答话, 不远处传来悠远的笑声:“寒地冻,正适合吃这清汤羊杂锅来给淮离接风洗尘。” 江安和江淮离循声看去。 不远处有一座六角观景亭。 亭子里点着明亮的烛火,有中年男人坐亭中, 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羊杂锅。 单是看着, 就有股暖意从心底升腾起。 “义父。” “叔父。” 两人礼。 “了,自家别这么多礼,过来坐吧。”江时微笑,喝了口火候刚刚好的羊杂汤。 江安和江淮离走进亭子里, 分坐江时两侧, 江淮离握起筷子, 亲自为江时布菜,被江时轻轻压下制止,他这才慢慢品尝起这锅羊杂汤。 江安将江淮离的动作纳入眼底,心下冷嗤。 “这一路上还顺利?”江时问道。 “顺利。”江淮离回道。 江时叮嘱道:“你信中说自己染了风寒, 等用完东西, 让府里的大夫去给你把个脉, 开几贴『药』, 年轻人别不把小病小痛放心上。” 江淮离放下筷子垂手着,没有拒绝。 亭子周围四面透风,江淮离趁热用了些食,身刚刚出了点汗意, 北风呼啸过,汗意又被寒凉取代。 这一冷一热交替,对没生病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本就身子不适的江淮离来说算得上折腾,只动了几次筷子,江淮离便彻底没了胃口,陪坐旁边慢慢喝着汤,等到江时停筷才起身告辞。 江淮离回到自己的院子,刚梳洗完毕,大夫来了。 大夫细细为他诊治。 把完脉,大夫坐外间写『药』方。 书童询问大夫病情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大夫的声音从外间飘进江淮离耳朵里。 “江公子这场病拖得有些久了,好年轻人底子好,多用几『药』就能根治。” “是需要忌口,羊肉温中散寒,虽说冬里吃能暖身,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江淮离捂着唇,猛地剧烈咳嗽出声。 不是呛到了哪里,他越咳越用力,背脊微微弯着,仿佛暂时失去了挺直背脊的力气。 卫如流被领进明镜院时,慕秋正坐院子里。 红墙白瓦,红梅白雪。 地间除了这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外,只剩下一身青的慕秋。 她两手托着脸庞,视线落虚空,连他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卫如流将手里的栗子放她面前:“给你买了栗子,还热乎着。” 慕秋这才注意到卫如流来了。 栗子还冒着薄薄热气,外壳已被剥好。 不用也道是谁剥的。 沉闷的心情渐渐开,慕秋眼眸微弯,从袋子里拿起一颗栗子送到卫如流嘴边:“卫少卿先请。” “慕姑娘客气了。”卫如流就着她的姿势咬走栗子,视线下移到她的脚踝处,“还难受吗?” 站旁边伺候的白霜垂着眼,完全当自己是团空气。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慕秋边吃着栗子,边把昨发生的事情告诉卫如流。 卫如流皱了皱眉头,轻敲着石桌的指尖微顿:“你遇到了江淮离和江安?这两个人怎么凑了一起。” 待慕秋往下说起那两人的系,卫如流眉心拧得更紧:“那就奇怪了,江淮离和江安既然是堂兄弟,扬州时,江淮离为什么没有出手帮叶唐他们?” 叶唐是私盐利益链扬州的主要负责人。 江安一手开辟了私盐利益链。 他们的主子都是端王。 江淮离身为扬州府,没有出手与叶唐狼狈为『奸』,反隐隐给卫如流和简言之方便。 要道,身为扬州的父母官,江淮离如若暗中绊子的话,卫如流和简言之的处境肯定会越发艰难。 慕秋轻声猜测:“许是政见不同。江淮离没必要为了帮江安搭上自己的前途。” 这个说法倒也说得通。 卫如流不再纠结此事,转道:“江淮离这个节骨眼回到京城,应该是要为江时贺寿。” 以往过生辰时,江时都没有大摆宴席。 今年的寿辰颇为隆重,广发请柬,京中的显赫人家都收到了邀请。 不管江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此反常,但这种做法正合慕秋的心。 有些敌人,总该去亲眼瞧一瞧,见一见。 说起来,那位端王殿下应该也会寿辰上『露』面吧。 时间一晃,便到了江时的寿辰。 清晨,边刚刚翻起一丝鱼肚白,慕家众人启程前往位于城南的江家祖宅。 相比起江家的富贵,江家祖宅的大门修得不算气派,但亭台楼阁,翘角飞檐,于片瓦之地尽显百年世家的底蕴与气度。 江安亲自站府门口待客。 他正与一位同僚说着话,目光往前方扫过,瞧见慕家一人,朝同僚拱手,亲自迎到了慕大老爷面前:“慕大伯父,您算是来了,方才叔父还念叨您。” 这京城里的大世家基本都沾点亲,江安直接称呼一声“伯父”也说得过去。 但等慕大老爷回了礼,江安的视线竟是凭空落了慕秋身上。 他本就生笑唇,此时言笑晏晏,更显亲和热情。 “这位必就是慕二妹妹了,早闻慕二妹妹的美名,今一见,方何为见面更盛闻名。” 慕秋:“……” 不带脑子,慕秋都道江安是故意恶心人的。 周围有不少人到动静都向这边看来,慕秋微微一笑,回礼道:“江公子与我的,倒是有几分不同。” “哦?”江安『露』出洗耳恭状,上下打量自己,“哪里不同。” “一是没到江公子冰雪地里也如此神采奕奕,二是本以为江公子智谋过人、心机深沉,如此才能得端王殿下赏识。小女子打眼了。” 说这番话时,慕秋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江安笑意凝固。 慕大老爷握拳抵唇边,轻咳一声,掩去笑容。 周围也不乏聪明人,乍到这番话,没有联到它背所代表的含义,但通之,都忍不住乐了。 促狭,太促狭了。 蛇到了寒冬腊月是要冬眠的,慕秋一是暗讽江安明明是毒蛇没有遵循这一自然规律。 二是嘲笑江安表里不一,事如此放浪形骸,内里是咬人的狗不叫。 但江安不愧是江安,只是片刻,他又重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懂慕秋的言外之意,请慕大老爷进府。 慕大老爷抖了抖衣摆,正要入内,身街巷传来一阵策马声。 是卫如流领着几位下属来给江时贺寿。 众人惊疑不定的打量中,卫如流勒停马匹。 他人群中梭巡,待瞧见慕秋,冰冷的眼眸才渐渐回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向慕秋走来。 才刚走近,江安略带嘲弄的声音响起:“卫少卿这是来江府贺寿还是来江府拿人?” 确实。 无论是卫如流,还是紧跟他身的下属,皆是一身黑衣腰配武器。 这怎么看,都带点儿来不善的意味。 卫如流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的木盒和一张请柬,随手丢到江家下人手里。 贺礼与请柬都有了,即翻遍律法礼教,也没有任何一条能说卫如流失礼。 他明明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给过江安一个眼神,但众人就是能从他对江安的姿态里读出“轻蔑”二字。 是的,轻蔑。 就仿佛搏击苍穹的雄鹰不会俯视地上的蝼蚁。 江安先是被慕秋冷嘲热讽一番,又被卫如流用如此轻飘飘的姿态对待,即有再深的城府也觉得心底憋气。 江安没有再维持脸上的笑容,只冷冷审视着卫如流。 眼前的人,果真令人发自内心厌恶。 杀意江安心底沸腾。 他有些悔。 十年前就该动用所有底牌斩杀卫如流的。 惜当时他们怕惹来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建平帝震怒,只敢暗中派了一波又一波死士伏击卫如流,没敢大张旗鼓去截杀。卫如流有戾太子和张家留给他的保命手段,再加上习武赋惊人,竟是一次又一次躲过了死士的暗杀,还平安回到了京城,将他们这十年里做的种种布局一一连根拔起。 当年不够果决,终为今埋下祸端。 突然,江安对上了卫如流的视线。 卫如流眼中几乎为实质的杀意将江安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往退开半步,眼睛别开,用力咽了咽口水,这才勉强保证自己不人前失态。 直到卫如流和慕家一人走进江府,江安才恍惚回神。 起方才那个眼神,他依旧有种不寒栗的觉。 他怎么忘了,现的卫如流已经不再是他能随意玩弄、『操』控生死的对象了。 走回廊中,慕秋低声问卫如流:“你昨出城,捉到了犯人?” “捉到了。” “一宿没睡?” 卫如流眉梢微挑:“很明显?” “我诈你的。”慕秋开了个玩笑,才道,“等会儿喝些浓茶提神。” 走了片刻,便到了待客的地方。 男宾与女宾是分开坐的,慕秋跟着慕大夫人往右侧走去。 席间坐了会儿,慕雨凑到慕秋耳边,低声说:“二姐姐,我去更衣,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慕秋笑应了声“好”。 她正好江府到处逛逛。 江府的婢女领着慕秋和慕雨往前走,走到假山附近,更衣的地方就前方。 慕秋停了下来,对慕雨说:“我假山这边等你。” 等慕雨离开,慕秋轻轻哈了口白气,往假山走去。 假山方,江淮离正蹲雪地里,任由六岁的小侄子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淮离叔叔,刚刚那个故事讲完了,你再给我讲一个吧。” 小侄子的贴身婢女站不远处,欲言又止。 江淮离注意到婢女的神情,叹了口气,拇指与食指交错,轻轻弹了弹小侄子的额头,语气带着些无奈何。 “你已经跑出来半个时辰了,再讲最一个,就要乖乖跟我回屋喝姜汤。” 小侄子鼓着腮帮子,不情愿地拖长了声音:“好——吧——” 江淮离弯了弯眼眸。 他寻常微笑时,笑意总是不达眼底。 未经世事的孩子面前,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与温柔。 江淮离把自己的汤婆子塞进小侄子手里,他表示抗拒时,温声道:“帮叔叔拿会儿。” 小侄子这才乖乖抱住。 呼啸的北风吹打江淮离的背脊,即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依旧能隐约看出他瘦弱的背脊。 江淮离眼眸微眯,慢慢组织着语言。 “从前有个地方小官,他叫李不言。” “好奇怪的名字啊。” 江淮离又弹了弹小侄子的额头,示意他别『插』话,不过接下来,江淮离赞同了小侄子的话:“确实很奇怪。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的缘故,李不言并不健谈,但他有别的爱好,他喜欢写圣贤文章,也喜欢写话本。不过,因为他是朝廷命官,所以他只能悄悄的写。” “话本?”小侄子『迷』糊了一下,恍然道,“是爹爹藏床底下那些图画吗?” “……”江淮离暗骂那位不成器的堂兄,“不是。” 小侄子点点头,继续江淮离说话。 “话本写好了,李不言舍不得自己的心血沉箱底。正巧,他妻子的陪嫁里有能印书的铺子,于是李不言就悄悄的印,悄悄的卖。” “但他的话本没什么人买。” “李不言就写啊写啊,来有一,他写出了一部特别满意的作品,但因为太激动了,他不小心把手稿掉了路上。” “啊!”小侄子忍不住抱进汤婆子,震惊道,“那他是不是很难过。” “是的,他很着急,一直找自己的手稿。” “原来手稿被上官的孩子捡到了,孩子捡到随手翻了几页,但上官误以为自己的孩子沉『迷』玩乐荒废学业,就将话本批评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这些话都被李不言不到了。” 小侄子越发瞪大眼睛:“他肯定很生气吧?” “对,他很生气。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写出一本畅销话本。”说到这里,江淮离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雪『色』落他的眼底,衬得他的眼眸一片空寂。 “然呢?”小侄子等了半,迟迟没等到江淮离说话,用胖乎乎、暖乎乎的手扯了扯江淮离的袖子,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江淮离抬手,拂开小侄子头上的薄雪,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和长发上早已积满落雪,它们疯狂汲取他身的温度,得他的手掌越发冰冷。 “然——他真的写出来了。” “那是他这辈子卖得最畅销的话本。” 小侄子的眼里都是光,那抹光仿佛说,他好厉害! 对上孩童真的视线,江淮离闭了闭眼睛。 就往事渐渐浮上心头时,假山另一侧有声音响起——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不言写的最畅销的话本,是名为《桃花渊》?” 这熟悉的话本名字,引得江淮离嗓子微涩。 他缓缓转过身,抬起眼,望着从假山慢慢走出来的慕秋。 从她肩上的积雪,以看出她那里站了不短的时间。 来刚刚李不言的故事,她都到了。 江淮离重垂下眼,推了推小侄子的肩膀。 早已等候旁边多时的婢女会意,上前抱走小侄子。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小侄子乖乖缩婢女怀里离开,不吵也不闹。 一时间,假山附近只剩下江淮离和慕秋两人。 江淮离还蹲地上,他试图站起身,刚起到一半,加重的风寒造成头脑的晕眩,一股失重笼罩着他,江淮离险些栽倒地,扶着假山才勉强稳住了身。 “……你没事吧。” 慕秋先是注意到他的踉跄,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 太红了。 像是身高热不退的那种红。 “没事……”江淮离刚回完这两个字,喉头发痒,他极力忍着,依旧控制不住地咳嗽。 慕秋也顾不上质问了,她忙道:“江公子,附近有暖阁,你去那歇会儿吧,我去找府里的人请大夫。” “不用请大夫,我去歇会儿就好。”江淮离摆摆手,虽不再咳嗽,但依旧狼狈,全无平里那高洁出尘的模样,“今府里有喜事,请大夫总归不好。至于话本的事情,请恕下无奉告。” 慕秋一愣,再回过神时,江淮离已大步离去,独自一人没入前方茫茫风雪中。 等到慕雨回来时,慕秋依旧索江淮离拒绝请大夫的原因。 ——今府里有喜事,请大夫总归不好。 这句话,给慕秋一种“江淮离并没有把江府当家”的觉。 只有客人才会表现得如此拘谨,担心自己的事情麻烦了主人家。 摇了摇头,慕秋将绪放江淮离说的那个故事上。 虽然江淮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慕秋觉得自己的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李不言的情况,完全能和三五书肆伙计张武说的话一一对上。 若李不言真是《桃花渊》的作六笔,那将话本批评得一无是处的上官会是谁。 会是……戾太子吗? 这个法跃上心头,慕秋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水平复心情。 她暂时不敢再下去了。 因为只要一到这种能『性』,她便深觉讽刺—— 戾太子贬低了李不言的话本,于是李不言写了一本《桃花渊》报复戾太子。 因《桃花渊》的广为流传,帝都流言蜚蜚,人心惶惶。 李不言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写出一本畅销话本。 以戾太子和戾太子身许多人的『性』命作为献祭。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再让他失…… 男宾席间。 卫如流坐在江家安排给他的席位上, 手中端着酒杯,目光不经间划过周围众人,将周遭一切纳入眼底。 他有些兴阑珊。 在他的视线划过平王时, 人的目光于空中交汇。 人一愣,随后平王举起酒杯, 隔着半空卫如流致。 卫如流对这位王爷没有太恶感, 举杯回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关注平王。 与此同时, 屋外传来悠长的喊声:“肃王殿下到——” 随着这道声音一并踏入屋里的, 是一个穿着暗紫『色』氅的中男人。 与他的封号相同,肃王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不少官员起身肃王行礼。 肃王刚在平王上首坐好,方才的喊声再次响起:“端王殿下到——” 官员对端王的敬明显高过肃王。 端王的身影尚未出现在屋子里, 不少人已提前起身恭候。 平王能明显听见肃王的冷笑声, 他摇头笑了笑, 又饮了一杯酒,低头敛去眸中的讽刺。 他能猜到肃王在想什么,是啊,端王排场再, 不依旧和他们一样是个王爷吗。 在平王放下酒杯时, 端王姗姗踏入屋中。 他身着金衣华服, 长着一张字脸, 面容刚毅正直,是那能在第一眼就赢得旁人好感的爽朗面相。 有人他行礼,他挥袖笑着免礼,给人一如沐春风的感觉。 端王的席位在最上方, 与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江时并排而坐。 坐好后,端王肃王和平王问好。 肃王冷笑,平王不动声『色』微笑。 家的兄弟情格外脆弱,端王习惯了他们人的态度,他城府极深,慢慢转着手中的玉扳指,没有因肃王这番举动而恼怒。 静坐片刻,在婢女为他奉上茶水时,端王抬头,看不远处安静饮酒的卫如流,笑问道:“本王听说江安刚才在江府门口冒犯了卫少卿?” 卫如流平淡道:“无稽之谈,下官是与江人闲聊几句,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妇』在王爷耳边『乱』嚼舌根。” 江长舌『妇』安噎了噎,脸上神情有瞬间僵硬,好在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辈,很快就调整好了自的表情。 端王微微一笑:“本王身边俱是栋梁之才,卫少卿说笑了。” “莫非王爷喜事将近?” “出此言?” 卫如流针锋相对:“身为王爷,结党营私乃是忌,满朝上下有太子能为自组建东宫班底。王爷身边能聚拢如此多栋梁,不日应该就要册封储君了吧。” 他没有给端王好脸『色』。 也无需装模作样。 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一番话,当真可谓诛心! 这话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说,谁知道,随着建元帝迈,他对儿子夺权的事情十分忌讳。 卫如流分明是在嘲讽端王不是储君,却在结党营私! 端王脸『色』终于变了。 江安站出来,冷声道:“卫少卿慎言!” 卫如流微微一笑,那自如的模样,仿佛是在对江安说:端王对他说话也就罢了,什么蟹将虾兵也敢随冒出来。 这无视的姿态最令人呕血,江安心中暗恨。 他拂袖离去。 “我去后院看看叔父准备得如,时间快到了,该宴了。” 简言之缩在他爹身边,正津津有味看着戏,后脑勺突然他爹用力拍了一下。 简言之疼得险些要跳起来,他双手捂着后脑勺,质问他爹:“爹你干嘛?” 简老爷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手痒,压低了声音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几位王爷的热闹是谁能看的吗?” “庭广众的,有什么不能看。” 简言之觉得他爹真是不可理喻。 简老爷觉得他儿子真是无『药』可救。 但能怎么办,儿女是债,自家儿子某些时候虽然很糟心,但总的来说,也是帝少有的轻才俊。 简老爷语重心长道:“等过了,我就为你谋个外任的差事。你『性』子不稳重,去地方历练几,以后才有机会在朝中更进一步。” 简老爷心中自有谋划。 他很清楚简言之的『性』子,重情重义。 做父亲的,没有不希望自家孩子重情重义的,但当自家孩子重情重义的对象是卫如流,那就……唉,有些糟心。 现如今,卫如流与端王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再加上建元帝已老,立储君的事情再怎么拖,一内肯定会有个着落。 可想而知,这一里,当的旧事势必会有个交。 一任差事要三,他打算把简言之丢去穷乡僻壤磨砺,再封锁简言之的消息来源,如今的通信本就不便利,等简言之知道京中的消息时,京中也该尘埃落定了。 他也是为简言之好。 可是,简言之不领情。 “我才不要。”简言之嫌弃道,“在地方当官多辛苦啊,我吃不了苦。” “你!” 简言之越发理直气壮,也不怕他爹生气,反正他爹平日里没少生他的气:“爹,你能不能好好看看你儿子。你儿子是当尚书的料吗,现在能坐稳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是陛下抬爱了。” 简老爷气得险些要抄起鞋底揍简言之。 吃不了苦就算了,没能力就算了,吃不了苦、没能力还敢这么洋洋得的,他真是活久见! 在简老爷和简言之上演“父慈子孝”时,郁墨的父亲郁老爷也在琢磨同样的事情。 他现在在京中当官当得好好的,肯定不能离京城,但是郁墨该回扬州了。 平时让郁墨胡来也就罢了,但在这件事情上可由不得。 屋外,冬正浓。 雪『色』铺满整座帝,放眼望去,一片茫茫。 渐渐的,雪势减缓,刚才还明亮的长空乌云笼罩,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宴席终于场。 慕秋坐在席间捱着时间。 慕雨剥了个橘子,分给慕秋一半:“从刚刚回来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秋接过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轻声道:“没什么,就是屋里太闷了。” 正巧旁边那一桌的夫人与慕夫人聊时,话题转到了慕雨的亲事,羞得脸颊微红,在那位夫人问问题时依旧落落方,那位夫人看着的目光越来越满。 等慕雨终于应付过去,扭过头时,才发现本应该坐在身边的慕秋不知时离了。 慕秋脚步轻盈走出屋子,没有惊动太多人。 出门是为了透透气。 陈旧事不宜轻翻,翻笔笔触目惊心,扰得人心思浮『乱』。 江家祖宅的梅林是帝一绝,慕秋在屋外站了会儿,想去梅林赏赏景,唤来江府婢女,请对方带去梅林。 江府婢女对类似的请求见怪不怪,笑着道:“姑娘请。” 穿过悠长的回廊,绕过一片雪皑皑的竹林,随着梅林一并映入眼里的是座六角凉亭。 凉亭里坐着个人,正在执棋。 执黑子的人披着青『色』斗篷,身形瘦削,竟是一个时辰前与慕秋分的江淮离。 坐在对面的中男人执子。 他头戴玉冠,发梳得极规整,一丝不苟,肩上披着灰黑『色』斗篷,斗篷下摆处漏出几许月牙『色』衣摆。 虽未看清正脸,但一道背影正如苍松劲柏般挺拔,形相清癯。 轮到江淮离下棋了。 他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捻着棋子,斟酌许久没想清楚要往哪儿下。 倒是执子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不远处慕秋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染上岁月痕迹的眼里带着温和通透的光芒,目光雅正,袖袍翻飞,而后慕秋微微一笑。 慕秋当即有见之忘俗的感觉。 引路的婢女注到慕秋没有跟上,顺着慕秋的视线望过去,连忙欠身行礼。 行过礼后,婢女轻声唤醒走神的慕秋:“姑娘?” 慕秋看,猜测道:“那位,可是江尚书?” “是。” 慕秋点头:“我们走吧。” 原来这位承载着无数赞誉的吏部尚书是这般模样。 当真是好气度。 也当真是令人恐惧。 光风霁月,心狠手辣。 这个词竟然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是他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怎么会有闲情有时间坐在这个地方下棋? 在慕秋和婢女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处时,江淮离心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望慕秋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江时落下一子,“啪”地脆响吸引江淮离的注力。 江淮离低头,看着全盘崩溃的棋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盘,干脆认输。 “你这一局,下得心不在焉。”江时点评道。 江淮离苦笑:“跟义父下了这么多的棋,我从未赢过。” 他本就不擅长下棋。 而且他风寒加重,若不是江时派人来请他,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 江时凝视着他:“义父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说与你听。” 江淮离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你父亲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母亲乃我义妹。戾太子出事后,你父亲郁结于心,一直暗中自责,后来自请前往南方抵御倭寇,在倭寇扫『荡』渔村时,奋勇杀敌,为了保护渔村的几十户人家英勇殉。” 江时温声继续道:“你父亲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是个端方君子,以前最想当一个将军上阵杀敌,但为了迈的母亲,弃武从文,后来又为了保护妻儿,几次放弃自的政治理想。” “哪怕是他写了《桃花渊》,他也没想过用这本话本来做什么。” “一切是阴差阳错。” “他死得轰轰烈烈,若是当的事情挖出来了,他的声会彻底臭掉,你作为他的亲生儿子也要受到牵连,轻则仕途断绝,十寒窗苦读终成空,重则要搭上自的『性』命。” 江淮离抱拳,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阴影:“多谢义父提点,淮离心中有数。” 江时看着他,他在扬州的那些做法,可不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我自然是信你的,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江淮离再行一礼,起身告辞。 他刚走出亭子,江时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夫已经在你院子里候着了,虽说轻人身体好,但也不能这么硬熬着,身子要紧。” 江淮离脚步微微停顿,敛下眼底的复杂思绪。 亭子里剩江时一人。 江时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 风声喧嚣,陆续有客人来参观梅林,瞧见他也是远远行一礼,没有上前打扰。 江时远眺长空。 李不言这人,『性』子说得好听叫端方,说得难听些叫懦弱。 哪怕写出了《桃花渊》,也是为了出出气,没有真的想过要置戾太子于死地。 是他助李不言扬的。 他养了江淮离这么久,这个孩子是真的聪明,比江家同一辈所有人要聪明,可惜这个『性』子没有随他,而是随了李不言。 他再给江淮离一个机会,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郁墨 我不回扬州…… 与同时, 帝都郁府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郁府下人埋头从屋外走过,不敢掺和进这父女的争执。 “爹,我现在在京兆尹府待得好好的,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扬州!”郁墨难以理解,站在郁大老爷面前, 怒视着。 郁大老爷放下手的茶杯:“在京兆尹府当个小小的捕快, 被那么多人呼即来挥即,这待得也叫好?你不要脸爹还要脸!” 自己喜欢的事情被如贬低,郁墨眼的怒火几乎化作实质:“我京兆尹府的事情请示过你, 那时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时爹分明双手双脚赞。 这前后完全相反的态度, 不得不令郁墨怀疑。 狐疑地扫了郁大老爷一眼。 郁大老爷被这个眼神吓得一激灵,轻咳一声,两手搓了搓:“好吧,事到如今, 爹也不瞒你了。你那么多个叔爷爷, 是不是你三爷爷最疼你?老人家上了年纪, 扬州那边传信说,让你过完年马上回趟扬州,不然怕是赶不及了……” 这番话,郁大老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三爷爷病危的事情, 那欲言又止的语气、沉的神情, 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往那方面暗示。 郁墨脸『色』大变, 直接转身, 大步往屋外走。 “你急匆匆要哪儿?”郁大老爷在身后追问道。 “我要收拾行李回扬州。” 郁大老爷:“……扬州那边都说了让你年后回,现在这个天气不适合赶路。” 到处都是冰碴子,河流都结冰了,地面也是, 勉强赶路倒是能勉强得来,就是太折腾人。 是想让女儿离开京城,避开祸事,可没想过折腾自己的女儿。 郁墨已经走到了门边,闻言转过身,朝郁大老爷伸手:“爹,扬州那边寄来的信呢,你我看看。” 郁大老爷早有准备,递了过。 郁墨慢慢翻看这封信,心的急切渐渐平复下来。 老人家来说,最难熬的日子一定是冬天,熬过了冬天,那基本就算是又熬过来一年。 三爷爷要真是生命垂危,扬州那边来信时怎么会不催回见三爷爷最后一面。 郁墨缓缓抬眼。 面,郁大老爷正有些紧张地盯着。 “爹。”郁墨喊了一声,“是因为慕秋和卫如流的事情吧。” “什么?”郁大老爷装傻。 “我不回扬州。” “什么!”郁大老爷语气猛地拔高,“你你你……” 郁墨坚决道:“我有三个朋友,们都在帝都!” 郁大老爷反驳道:“难道你回了扬州,们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吗?” “爹。”郁墨将那封信递回郁大老爷,平静问道,“你了解过我吗?” 郁大老爷捏着信的一角,愣愣看着郁墨,仿佛没听明白在说些什么。 郁墨坐在郁大老爷身边,微微一笑:“我从小到大在土匪窝长大,不通文墨,不会琴棋书画,也不讲究那劳什子仁义礼智信,是,我也有属于自己的道义。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扬州,我知道慕秋们不会怪我,可我过不自己心那关。我会觉得自己是个胆怯的懦夫,们还拿我当朋友,当了逃兵的我却不再配得上们的情义。” 郁大老爷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讪讪说不出一个字来。 郁墨摊了摊手,叹气道:“反正你总骂我任『性』,那就让我再多任『性』一回吧。” 静坐片刻,郁大老爷起身,拍了拍郁墨的肩膀:“果然长大了。”两手负在身后,转身离开。 郁墨目送着离的背影。 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卫如流的秘密,知道慕秋和卫如流要做的是怎样一件沉可怕的事情。可能帮不上什么忙,郁墨希望留下来陪慕秋和卫如流走完这最艰难的一程。 而且…… 简言也在京城…… 郁墨低下头,突然展颜『露』出灿烂的微笑,自语道:“明日正好是休沐,我要喊慕秋、简言和卫如流西山烤肉。” 翌日,西山。 慕秋提供别院,郁墨带了酒,简言采购了各种肉,卫如流负责上手烤肉,四人分工明确。 “你怎么突然想着来烤肉了?”慕秋挽好裙摆,坐在火堆边往面丢柴火。 郁墨一根长棍子拨着火堆,让柴火燃烧得加充分。 听到慕秋的问题,郁墨眯起眼眸微笑,笑得像狡黠的狐狸:“我这是要犒劳自己。” “什么?”慕秋没理解。 “哎,不要不要。”郁墨摆手,脸上的笑依旧明媚。 慕秋眨了眨眼,被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微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能感受出来,郁墨现在很高兴很放松。 火堆烧了起来,郁墨干坐片刻,朝不远处的简言和卫如流嚷嚷:“我说简少卿和卫少卿,你们两个到底处理好肉没有,我都饿了。” “就快好了!”简言回道,“那边有酒酿丸子,你要不要先吃点垫肚子?” “好啊。”郁墨问慕秋,“你要不要来点?” 慕秋婉拒:“还是算了,不然还没开始烤肉,我就要先醉倒了。” 郁墨想到慕秋的酒量,大笑出声。 完一碗酒酿丸子,简言和卫如流也将肉处理好了。 串好的肉架在火堆上方,喷香的味道渐渐在空逸散。 慕秋抱膝坐在卫如流身边,安静看着翻动肉块。 突然出声道:“吃完东西时间还早,你教我骑马吧。” 其实教过一次。 在从京城赶扬州的时候。 可那时一次又一次拒绝了的好意。 现在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卫如流显然也想起了往事,干脆应道:“好!” 肉烤好了,郁墨招呼大家边吃肉边喝酒,慕秋陪着们三人喝了一点点,在感觉头晕前放下杯子。 等到吃饱喝足,卫如流命人牵来马匹,带着慕秋在平坦的院子慢慢练习。 郁墨和简言没有打扰们,坐在火堆边聊天。慢慢拨着火堆,突然简言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喊你们出来玩吗?” 简言顺着的话问:“为什么?” 郁墨不打算将昨晚的事情告诉慕秋和卫如流,可以和简言说,慢慢开口,把和爹说过的话都告诉简言。 简言愣了愣,想到昨天在江家时爹说的那些话。 猛地反应过来,难道爹要为谋外任的差事,是为了不让掺和到卫如流的事情? 简言的心揪了起来,整个人有些恍惚,直到慕秋彻底掌握了骑马的技巧,一行人准备启程回京时,简言都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时寿宴结束后,帝都最热闹的事情就变了地方官员回京述职。 卫如流沿着李不言和江淮离这条线往下调查,似乎是查出了什么眉目,卫如流甚至亲自离开了京城前调查。 慕秋待在京城,偶尔出门与郁墨逛街,偶尔会参加一些宴会。 在某次宴会,慕秋还遇到了江淮离,不过男宾与女宾在不同的席位,最后慕秋是远远与打了声招呼,直到离开也没说上一句话。 时间一晃,便到了除夕。 除夕这天,慕秋醒得极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集不了自己的注意力,在拿竹片抹米浆时,还不小心被没打磨光滑的竹片划伤了手指。 豆大的血从伤口处渗出。 白霜被吓了一跳。 除夕见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姐,我你处理下伤口。” 慕秋摆手:“不碍事,一点小伤。” 手帕擦净手指,慕秋忽而道:“卫如流一个人在外面过除夕,定然很冷清。” 算着时间,卫如流离开京城有大半个月了,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年的时候,还能陪着在刑狱司外面的小面摊上吃面,也不知道今年要何时才能抵达京城。 白霜调笑道:“小姐是想卫少卿了?” “我也不知为何,今天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想到的时候。”慕秋也没否认,将染了血的帕子丢进火盆,火舌『舔』舐而上,帕子被一团火笼罩着。 白霜看得出慕秋是真担心,连忙宽慰道:“卫少卿能力出众,而且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是可能要在外地过除夕了。” 慕秋顺着的话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来:“今天要忙的事情不少,我们东院帮大伯母搭把手。”忙些也好,一直安静坐着容易胡思『乱』想。 京郊,三十外。 官道结了厚厚的冰层,周围全部银装素裹,不见半点儿人烟。 卫如流策马在前,十几刑狱司人策马在后依次排开。 因为地面很滑,们骑马的速度并不快。 紧跟在卫如流身后的沈默笑道:“总算是赶在除夕这天回到京城了。” 沈潇潇提醒道:“大家打起精神来。” 卫如流眺望前方,抬手戴上斗篷帽子,宽大的帽沿遮住的额头,『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马匹再次前行,片刻后,卫如流突然拧紧了眉心,右手微动,按住了刀柄:江家和端王的人,终于彻底坐不住要出手了。 卫如流这个动作,仿佛是发出了某种信号。 跟在身后的下属纷纷警惕四周。 那些埋伏在四周的刺客从雪堆一跃而起,早就架好的近百架军弓||弩『露』出狰狞獠牙,卫如流一行人扫『射』而。 箭矢如流星,是一个照面,就有几个刑狱司的下属箭,被箭矢尚未消散的冲劲带得狠狠倒在了地上。 沈默刀斩开那险些刺要害的箭矢,恨声道:“城守备军也就有一百多架军弓||弩,现在为了袭杀我们,那些人居然出动了这么多军弓||弩!” 刚骂完,第二轮箭雨再次袭来。 卫如流俯下身子,紧紧贴着马背,借来缩小弩||箭的攻击范围,顺便为身下的骏马挡住攻击。 接连几轮箭雨后,不仅是跟来的刑狱司下属,就连马匹都死伤惨。 那些还活着的下属,情况也不是很好。 绝大多数人身上都负了伤,沈潇潇方才避不及,右肩被倒勾的箭矢刺穿,基本丧失了一半的战斗力。 哪怕是卫如流,也在一次闪避被擦右肩大片血肉,没有时间包扎,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整手臂染红,卫如流干脆换了左手来持刀。 沈默策马来到卫如流身边:“老大,不能再这么下了,我们护着你杀出。” 周围其下属没说话,是行动来表示们的决心。 方有备而来,连强杀伤『性』的弓||弩都拿出来了,们要是再这么下,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再坚持片刻。”手臂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箭上应该擦了毒,卫如流缓了缓神,才继续道,“我安排了接应的人,们应该快赶到了。” 闻言,刑狱司众人精神一震。 虽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若真的能活着,谁不想好好苟活下 。 刺客的弓||弩在几次连『射』后终于报废,双方直接战一团,鲜血混入冰雪,滚烫与冰凉交织,最后尽数凝固,唯有喊杀与哀嚎不绝于耳。 突然,冰层开始出现轻微震动,有密集的策马声伴着箭雨从远处飞奔而来,是一个照面,就有数个黑衣人倒在地上。 “刑狱司暗卫队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暗九抱拳,卫如流请罪。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简言之 我……我没想到自…… 刑狱司暗卫队。 这个字听起来平平奇, 但暗卫队里的每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尤擅暗杀与刺探情报。 在离京前,卫如流已经给暗九下过命令, 给己留了一道后手。 如今正是这道后手发挥用的时候。 打斗依旧没有停歇,但形式出现了颠倒, 方才立于败地的刺客, 此时已经成为了丧家犬,或死或逃。 直到周围危机解除,卫如流才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红『色』瘀血。 “大人!”暗九急忙上前。 卫如流抬手制止暗九的动。 他的半边手臂因为失血过多, 已经始出现麻痹症状, 卫如流死死皱着眉,用袖子抹了抹染血的唇角,声音沙哑:“他们的武器上抹了毒,此地宜久留, 我们速速回京。” “是!”暗九没敢耽搁, 很快清点收拢好伤员和尸体。 卫如流没有让人帮忙, 己踩着马镫上了马,跟在队伍中间慢慢回城。 然而,就在一行人刚到城门口时—— 专门负责拱卫京师、保卫京城安危的城门守备军竟将卫如流等人团团围住。 刑狱司众人纷纷拔刀出鞘,与城门守备军保持对峙姿态。 卫如流高低的声音响起:“放下武器。” 刑狱司众人奉命收刀, 刀刃与刀鞘碰撞时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合刀声完全融在一起, 仿佛刚才只有一把刀纳入了刀鞘中, 而非几十把刀。 “愧是刑狱司的人。” 一道赞叹声从城门守备军里响起, 随后有一穿着甲胄的中年男人策马越众而出,来到刚刚包扎过伤口的卫如流面前。 他抱拳道:“卫少卿,下官城门守备副将范烨梁,得罪了。” 卫如流失血过多, 再加上冰凉北风如刀,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此时握着马缰,安静凝视着对方:“拦我于此,有何贵干?” 范烨梁从怀里掏出圣旨,一手提着。 圣旨抖,盖过玉玺印章的黄『色』锦帛倒映入卫如流眼里。 “陛下有旨,捉拿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入狱。卫少卿,请跟下官走一趟吧。” “大!?” “大人!?” 沈默等人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卫如流。他们现在就在城门口附近,谅这范烨梁也敢假传圣旨,但他们家大人犯了什么事,以至于居然会在除夕这一天被关进牢里。 卫如流淡淡问道:“知本官何罪有?” 范烨梁道:“卫少卿涉嫌谋害北凉使臣沮浚,破坏大燕与北凉的和谈,并在暗中与北凉臣勾结。” 谋害沮浚,通敌叛国。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啊。 卫如流气极冷笑,冰凉的视线扫范烨梁。 范烨梁微笑,脸上仅没有惧『色』,反而带着几洋洋得意:“怎么,卫少卿这是要抗旨遵?” 卫如流淡淡收回视线。 原来派刺客暗杀只是那些人的第一步手段,第二步手段正在这里等着他。 抗旨遵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管怎么样,他肯定要先跟着范烨梁走这一趟。 “卫少卿,现在可以走了吗?”范烨梁笑眯眯,再次出声催促。 “我跟你走。” 应完范烨梁,卫如流转头看着没受什么伤的沈默和暗九。 “你们先回刑狱司,暗九,你把伤员都安顿好。现在是除夕,劳弟兄们跟我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给每个弟兄都发二十两赏银。死去弟兄们的抚恤金也尽快落下来。” 安排好公事,卫如流才对沈默道:“去看看慕秋。她问什么都如回答。”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消息绝对瞒住,慕秋那边肯定能收到风声。 与其让她听到只言片语始胡『乱』想,如全盘托出,令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秋是养在闺中问世事的姑娘,她有承担任何困难的勇气。 然而,等卫如流有条紊吩咐好有事情,一旁的范烨梁突然轻慢笑出声来。 “卫少卿,在抱歉,下官方才少说了一句。” “刑狱司千户暗九,刑狱司百户沈默、沈潇潇,涉嫌包庇卫如流通敌叛国罪,来人,给我一并拿下!” 沈潇潇早已失血过多晕倒在马背上,暗九和沈默连忙看卫如流,脸上带着惊疑『色』。 卫如流紧抿着唇角。 暗九、沈默和沈潇潇是他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多年,知晓他留下的多番后手,最为得力过。那些人要把他们关进牢里,明就是要断掉他在外界的助力!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除了暗九这三个下属外,他其他心腹下属是否也会面临牢狱灾? 那些人动手则已,一动手,倒是足够干脆利落。 “要轻举妄动,且先看看再说。” 卫如流安抚完暗九和沈默,率先驱马跟着范烨梁离。 与形势凝的城门口同,慕府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满是辞旧迎新的欢乐喜庆。 两个弟弟举着筷子,正在试吃厨房准备的小零嘴。他们『性』子活泼,每试过一样食物,就要跟慕秋、慕雨享口感。 慕雨把己裹得严严的,反正在己家里,需要注意太多形象问题,打扮失礼就好。 “二姐姐,三姐姐,这个炸年糕好好吃!” “,那个太油腻了,三姐姐你试试这个葱油饼!” “听字就知道葱油饼比炸年糕要油腻!” 两个弟弟吃着吃着起了争执。 虽然是双胞胎,但两人口味同,争了半天都说服了对方,只好跑来找两位姐姐主持公道,请她们评判到底是哪样东西最好吃。 慕雨被他们缠得耐烦,只好奈上前,一口一个。 葱油饼入口,既香且脆,因为刚出炉的原因,口感上佳。 慕雨吃得眼前一亮。 “你看吧,我就说葱油饼更好吃。”其中一个弟弟高兴道。 “二姐姐,二姐姐,你来吃吃看这个葱油饼,味道确很错!”慕雨搭理两个弟弟,任由他们在旁边交流“兄弟情”,出声招呼着慕秋。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慕秋的回应,慕雨转过头,疑『惑』看慕秋。 慕秋坐在旁边,看似是在围观他们,际上早已经游天外。 她将卫如流送给她的栀子花簪握在手里摩梭,棱角明的栀子花刺得她指腹微疼,尤其是今早出过血的指尖那里传来清晰的适感,慕秋却没有在意。 也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心中的安越来越,但她什么都做了。今天是除夕,她连跑去城门口附近的酒楼里守着都能。 卫如流会真的出事了吧…… 慕雨的手在慕秋眼前晃了晃:“二姐姐,回了。” 慕秋眨了眨眼,抬头看着慕雨,一脸茫然:“怎么了?”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才对。”慕雨叉了叉腰,明明是有些刁蛮的动,但她穿得在太厚,以至于平添几滑稽可爱,“我刚刚跟你说呢,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么出。” 慕雨眼眸微微眯起,恍然道:“是是在想我未来姐夫啊?” 她紧接着了个小小玩笑:“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姐夫行千里姐姐担忧,除夕是团圆夜,姐夫在你担心也正常。” 刚始是“未来姐夫”,紧接着就直接省略了前两个字变成“姐夫”了。 慕秋知道慕雨是在宽慰她,她好笑道:“是是是,你说的没错。” “你脸『色』怎么有些难看,会是生病了吧。”慕雨这才注意到她脸『色』对,等慕秋出声反驳,慕雨连忙给她端了碗放凉的姜汤,“你喝些暖暖身子,要是有哪里舒服也别撑着。” 两个弟弟听到动静,停下打闹,围了过来,关心道:“二姐姐舒服吗?” 姐弟几个正说着,一阵略显仓皇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随后,白霜进了屋里,一脸急『色』:“小姐,宫中派人来了府里。” 慕大爷素来简在帝心,每年宫里都会给慕府赐下福菜,但白霜如此着急,显然这回的情况同于寻常时候。 “说了是来做什么的吗?”慕秋迅速理清路,口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白霜连忙回道:“没说,只是说让大爷去府门外领旨。平时宫里的人来宣旨,都是一脸笑意,也是进府里来宣旨,可这一回他们都穿着甲胄配着武器。我在走廊上碰到门房,他去找大爷了,我就跑来找小姐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然出事了。慕秋抿了抿唇,从椅子上起身:“我们去府门外看看。” 她发了,慕雨和两个弟弟跟在她的后面,一块儿往府门外走去。 此时,慕府门外,两只气派的石狮子旁边站在一队宫中禁卫。 队伍最前方,是穿着内侍服饰、手捧圣旨的内侍。 周围其他府邸的人都走了出来,远远看着热闹。 等待片刻,穿戴整齐的慕大爷和慕大夫人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慕大人,接旨吧。” 慕大爷来到内侍近前,撩衣摆跪在地上,皇宫方抱拳:“臣慕和光接旨。” 慕秋到府门口时,恰好听到内侍的宣旨声。 圣旨说大理寺在调查沮浚遇刺一案时,慕和光身为大理寺卿,对凶手多有包庇和隐瞒举,但念在慕和光劳苦功高的份上,只是暂时革职查办,待查清有事情后再做定夺。 随后,慕大爷和内侍的对声也一并传入慕秋耳里。 -“知陛下查出的凶手是何人?” -“然是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臣问没有包庇过凶手。” -“这,慕大人是去和查案的官员说吧,奴才只是奉命办事。” 一瞬间,慕秋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尽了般,她左手撑在冰凉的红墙上,深深喘了几口气。 然是出事了。 大伯父这边被革职查办,卫如流那边的形势只会更加严峻。 “二姐姐……”慕雨然也听到了这些,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慕秋。 “我没事。”慕秋挤出笑容,闭目索。 她是最清楚卫如流没有杀沮浚的人,但是她能帮卫如流做些什么? 现在情况明,她清楚大伯父具体因为何事被革职,也清楚卫如流当下的处境,眼下是得先了解情况。 慕秋看扶着她的白霜:“你派个侍卫去一趟刑狱司,看看刑狱司那边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慕大爷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等慕秋吩咐完白霜,他负手道:“依照朝廷惯例,我被革职查办,最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官复原职。幕后人应该打算取我的『性』命,只是打算暂时把我踢出局,让我什么事情都做了。” 说白了,幕后人是想废掉卫如流的有助力。 慕秋咬了咬唇。 眼下可以确定卫如流和大伯父出了事,那……其他人呢? 简府。 简言跪在地上接旨。 他茫然听着内侍的,觉得对方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合起来他怎么就听懂了呢。 内侍念完圣旨,出声提醒道:“简少卿,接旨吧。” 简言下意识接过圣旨,望着掌中明黄『色』的锦帛,他猛地回,厉声反驳道:“荒谬!论是慕大人是本官,都绝对没有包庇过凶手!卫如流也绝是刺杀沮浚的凶手!” 内侍皮笑肉笑,问道:“那敢问简少卿,您那晚在驿站旁边杀了四个刺客、抓了一个北凉侍卫,第二日一早就去了西山见卫少卿,若是在包庇,那能是什么原因?” “我,我……”简言瞠目结舌,没想到问题的根源竟然出在己身上。 “这段时间,就请简少卿安心待在府里配合调查吧,若简少卿是清白的,陛下然会您一个公道。” 丢下这句,内侍扬长而去。 愣愣看着内侍远去的身影,简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简爷来扶他起身,简言手足措,说时唇角都在颤抖:“爹,我……我没想到己会办坏事……” 家儿子素来表现得没心没肺,简爷哪里见过简言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有些忍,宽慰道:“幕后那些人要对付卫如流,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栽赃陷害,你莫要太责。” 简言苦笑,抬手捂着了己的脸。 他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 他没出手帮着卫如流一起查当年的旧案就算了,怎么能一直在拖后腿呢……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江淮离 是想让他不要步后…… 心肺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 比寻常人更难与自己和解,简言之陷入一种淡淡的自弃情绪时,慕秋正听白霜说话。 白霜去匆忙, 回来很匆忙,她与慕秋边走边说:“小姐, 奴婢到刑狱司时, 正好看到有几名黑衣人骑着马回到刑狱司。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点儿伤,马背上还驮着几具尸体,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慕秋神『色』不变, 问道:“卫如流、沈默和沈潇潇里面吗?” 白霜肯定摇头:“都不。” “这些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吗?” 白霜道这件事情非寻常, 因此观察很仔细,她慢慢回忆着细节:“其中几人背上背着包袱,马背两侧都挂着行军时用的水囊,看着应该是出过远门。” 慕秋已经可以确定, 这几个人都曾经跟随卫如流离开过京城。 压下心中的急切, 慕秋示意白霜继续。 “奴婢刚要上前找他们打听卫少卿的消息, 又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白霜回想起那副剑剑弩拔张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他们是奉命来拿人的。刑狱司一位千户、五位百户场戴上枷锁被押走。那些禁军把人押走后,还封了刑狱司衙门。奴婢进不去, 只好先回来找小姐。” 慕秋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刑狱司除了少卿一职外, 还下设两名千户, 名百户, 禁卫军一口气带走这么多官员,刑狱司就算有出什么『乱』子,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不用想都道,被带走的百户和千户肯定是一心效忠卫如流的人, 剩下的那三两个就算有被他人收买背叛卫如流,估计不可能这个节骨眼上出手帮卫如流。 刑狱司可是卫如流的大本营啊,但它如今却成不了助。 这一系列计策如此环环相扣,慕秋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人名。 江时。 只有他,才能算无遗策到这般地步。 不多时,另一批去城门口打听消息的下人回来了,从他们那里,慕秋卫如流和沈默等人是被城门守备副将范烨梁押走的,走的时候,卫如流浑身染血,右胳膊做过简单的包扎,分明有伤身。 慕秋紧紧皱起眉头,急忙问道:“打听到他们现被关哪里吗?” 下人觑了觑慕秋的神『色』,惶恐道:“刑狱司的百户和千户都被关京兆尹府中,但卫少卿是被范烨梁单独带走的,奴才暂时还打听不到范烨梁把人关去了哪里……” 慕秋攥紧自己的袖子,吩咐道:“派人去打听,一定有人见到过他们的去向。” 下人跑去传达慕秋的命令,慕秋杵廊檐下,任由风雪吹拂脸庞。 下人不道要等多久才能打听到消息,她不能只待府里等消息,见不到卫如流,去见沈默他们可以。沈默他们跟着卫如流离开京城,应该道其中不少内情。 念及此,慕秋转身,提着裙摆往府门外跑去。 想进京兆尹府探监说难不难,郁墨现就京兆尹府差,京兆尹更是郁墨的堂叔。 有这层关系,慕秋和郁墨又给看守的衙役们塞了些银子,总算是能够顺利进去探监。 京兆尹牢房深处,沈默、暗九等人正颓然坐『潮』湿的稻草上。 “两个千户,八个百户都被关这里了,剩下的皱百户和章百户都是墙头草,哪边势就倒向哪边!”沈默气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神情狰狞。 暗九制止道:“行了,先别想那些有的的,那些衙役还是不意给沈潇潇请个大夫吗?” 一位百户冷笑:“这些衙役,我平日都不放眼里,如今虎落平阳倒是被犬欺了。” 暗九摇头,慢慢爬到两牢房共用的那面木栏,看着单独被关一牢房里、依旧陷入昏『迷』的沈潇潇。 她伤实重了,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好,但只是简单止住了血,这么下去,沈潇潇估计要发热了。 现这种情况,要是沈潇潇病上一场,就是侥幸能从牢房里出去,她不死要脱半层皮。 “大家把身上的银两和宝贝都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收买那些衙役吧。”沈默不何时走到了暗九身边,他和沈潇潇关系最好,出声提议道。 那些衙役碍于刑狱司平日里的恶名,只敢收走他们的武器,敢搜他们的身,以他们身上还是有不少东的。 其他人都反对,他们现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平时有些不对付,到了这时候不有人拎不清。 说实话,拎不清的人坐不到刑狱司百户千户的位置。 沈默从自己一只鞋底掏出带味道的银票,正要继续掏另一只鞋,听极佳的他听见了逐渐走近的几道脚步声,随后,慕秋和郁墨熟悉的容貌映入沈默视线,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拎钥匙的衙役以及一个……提着医箱的大夫!? “慕姑娘!”沈默连忙丢下鞋子,高兴地朝慕秋招手。 他这一嗓子,引其他百户千户纷纷抬头。 被他们齐刷刷注视着,慕秋和郁墨面『色』如常,甚至还记朝沈默招了招手,倒是跟来的衙役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衙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上前打开沈潇潇牢房的锁,转头看向慕秋和郁墨:“有人打过招呼,说谁不能来探视他们。放你们进来,府尹大人要顶着很大的压,以你们两刻钟内必须出来。” 匆匆丢下这句话,衙役转头,健步如飞离开这个地方。 慕秋看向大夫:“孙大夫,里面这位病人麻烦您了。” 这位孙大夫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白霜说过刑狱司的人身上都带伤,慕秋担心沈默他们受了伤,以顺路将这位孙大夫请了过来。 如今看来确实请对了。 孙大夫点点头,拎着医箱走到沈潇潇旁边。 郁墨跑进去给孙大夫打下手。 慕秋直接走到暗九和沈默面前。 她来的路上就已经思考自己要问什么了,此时条理清晰,率先问道:“卫如流伤重吗?” 沈默趴牢房门口上,两只手用抓着木门:“老大右臂受了一道箭伤,流了很多血,不过有伤及筋骨。就是箭上涂的毒比较麻烦,吃了解毒丸可以压制,却办法马上根治。” 说着,沈默恨恨锤着门口:“那些人肯定不请大夫给老大解毒的。” 慕秋面沉如水。 暗九扯了扯沈默的袖子:现的形势已经够混『乱』了,干嘛要把实情说出来,惹慕姑娘更担心。 沈默拍掉暗九的手:老大都说了要如实相告。 慕秋其实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缓了两息,神情凝重道:“卫如流是因什么罪名被抓?你们又是因什么罪名被关这里?” 沈默死死趴牢房门口上,两只手用抓着木门:“慕姑娘,他们说老大涉嫌谋害北凉使臣沮浚,破坏大燕与北凉的和谈,并暗中与北凉重臣勾结。还说我们这些人情不报,是谋!” 荒谬!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慕秋气极,但时紧迫,她咬着牙,继续问道:“他查到了什么东,以至于突然决定离京?” “老大告诉我!”沈默大声嚷道,却悄悄往慕秋袖子塞了一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纸。 两人的手本就靠极近,这番动作做极其隐蔽,只有站沈默身后的暗九可以看到。 慕秋不动声『色』收好,脸上则顺着沈默的话『露』出失望之『色』:“那我换个问题。” “那你们道他现被关哪里吗?” “不道……”沈默有些痛苦地抱着头。 慕秋『露』出失望之『色』前,一直安静旁听的暗九开口道:“大人是接到圣旨后被带走的,就算是单独关押,要关某个衙门的牢房里。” 京中设牢房的衙门说多不多——刑狱司、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尹府。 卫如流肯定有被关京兆尹府。 大理寺可以排除掉,虽然慕大老爷现被革职查办了,但他了近年的大理寺卿,对大理寺的掌控极强,要是卫如流被关进大理寺,慕大老爷第一时道这个消息。 沈默眼珠子转了转,高兴道:“原来老大被关刑部!刑部与刑狱司的关系还可以,老大那的话,刑部尚书应该给老大请个大夫吧!” “不……”慕秋轻声否定了沈默的判断,“卫如流他,应该就被关刑狱司里……” 沈默震惊:“这怎么可能,刑狱司可是老大的地盘,他们把老大关那里,就不怕……” 说着说着,沈默声音越来越小。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刑部有刑部尚书这个主官坐镇,底下还有两位侍郎,但刑狱司现有谁,能够撑起来的人都牢房里面关着了! “我设法进去见卫如流一面。”慕秋说道。 方才送他们过来的狱卒不远处探头探脑,显然探监的时已经结束了,慕秋把自己要问的问题都问过了,她看向郁墨和孙大夫。 郁墨注意到慕秋的视线,抬头道:“伤口都处理好了,我们走吧。” “我已经打点过狱卒,他们晚点送被褥和吃食进来。” 丢下这句话,慕秋、郁墨和孙大夫转身离开。 正值午后,本该万里无云的碧空突然飘来一团厚重的乌云,压人心头发闷,那团乌云飘着飘着,最后停了京兆尹府上空。 跑过府衙门口的百姓抬头直道稀罕:“今天怕是要下暴雨啊。” 慕秋和郁墨听到他们的话,忍不住抬起头来。 可等了一儿,这雨终究有下成。 只有乌云经久不散,仿佛要遮天蔽日,敛尽世有光亮。 郁墨:“我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简言之呢?他道卫如流出事了吗?” “我派人去跟他说。” 郁墨生气:“这件事闹这么大,他还需要特意派人告才道?” 慕秋安抚道:“我大伯父被革职查办,他身大理寺少卿,处境定然不好。” 卫如流一直不希望简言之掺和进他的事情里,慕秋听说过简家的祖训。 派人去告诉简言之,就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了这种情况出现。 以慕秋思考要怎么帮卫如流时,压根有把简言之算里面。 “你是想说他自顾不暇对吧。”郁墨声音很闷,生气过后,失望如『潮』水般蔓延上来,一阵阵席卷着她。 她不是不明白简言之的难处。 但人的心情是不受控制的。 如果简言之真的选择了逃避,郁墨能够理解,能够尊重他的决定。 可她觉很失望。 其他人就罢了,卫如流是他最好的兄弟。 慕秋轻轻揽住郁墨的肩膀,有说话。她了解郁墨了,以郁墨对简言之动心这件事,郁墨局者『迷』,她却是旁观者清。 “回去吧。”郁墨勉强挤出笑容。 慕秋因卫如流的事情,本来就够焦头烂额了,她不想让慕秋她的儿女情长担心。 “好,你爹等你吃团圆饭,快回去吧。” 与郁墨道别,慕秋上了慕家的马车,她靠着马车壁,指腹轻挪,『摸』到了沈默递给她的那张纸。 街道上人多眼杂,她不急着打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确定四下无人,慕秋才慢慢展开纸。 这张纸不大,里面却写满了蝇头小字。 慕秋坐窗边,借着屋外透照进来的阳光翻阅。 字小了,慕秋看有些艰难,等她终于适应了字的大小后,她又艰难于每句话的意思——不是卫如流写有多晦涩,是这背后表的真相过残酷。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白霜过来喊她去东院吃年夜饭,慕秋方才恍然回神。 卫如流正是了这张纸里面写的东,才冰天雪地里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甚至因他不京城坐镇,才被端王、江时等人趁虚入,布下这一环扣一环的计策。 慕秋放下信纸,正要将它重新折叠好,突然,她余光瞥见信纸背面似乎写有字。 她连忙将信纸翻到背面。 依旧是她最熟悉的,独独属于他的铁画银钩的字迹。 这行字像是主人忙碌之余随手记录上面的,写有些潦草。 【三月初六,四月二,七月七,皆宜嫁娶】 慕秋微微一愣。 他这是……算婚期吗? 就像前任刑狱司少卿楚河死了刑狱司一样荒唐可笑,卫如流确实是被关了刑狱司里,关了他平时审讯犯人的暗牢中。 且,还是那座最可怕的北暗牢—— 屋内静谧无声,一片死寂,卫如流盘膝坐冰凉的地面上。 他的眼睛看不见一丝光亮,耳朵听不见一丝外面的声音,以至于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受到温热血『液』皮肤底下潺潺流动的动作。 右手臂的毒素渐渐蔓延,现如今他整只右手都涨抬不起来了。 但他依旧平静。 做执刀人做久了,自然有成阶下囚的觉悟。 胜与负,生与死,倾覆与翻盘,对他这样的人言,往往只是一瞬的事情。 从他被带走到关进这暗牢,卫如流不道过去了多长时,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干渴和饥饿程度来推测,他应该已经被关这里至少六个时辰了。 范烨梁将他带到这里这么长时,有人来见过他,有人给过他水和食物。 卫如流不意。 折磨人的手段,他熟悉不过,他甚至道那些人下一步怎么折腾他。 这个地方,与其浪费气挣扎呼救,还不如安静坐着保存体。 他外长途跋涉大半个月,又遭逢刺杀失血过多,头脑持续晕眩,不过卫如流有多强烈的睡意。 他闭着眼睛,想慕秋。 真可惜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 恰好除夕这一天回到京城,然不是什么巧合,是卫如流刻意之。 他持续赶了那么久的路,就是想着能除夕这天见上慕秋一面。 结果不仅能抱一抱她,还搅和了她本应该欢乐喜庆的除夕,让她他担忧、他奔走。 不道她做些什么? 年夜饭肯定吃上了,现应该是守夜吧。 他留沈默那里的信纸,不道她拿到了有。 卫如流想着想着,昏昏欲睡。 就他即将昏睡过去前,那扇沉重的玄铁门被打开了,皎洁冰冷的月光争先恐后从屋外挤进来,又很快被吞噬掉。 外面正放着烟火,卫如流隐隐约约能听见这热烈的声响。 有人走了进来,卫如流缓缓抬头。 江安轻裘缓带,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江淮离提着灯笼,跟他的身后。 下属搬来师椅,江安理了理衣摆,坐卫如流面前,一手支着下颚,懒洋洋道:“卫少卿住这里的滋味如何?” 卫如流说:“还不错。” “宠辱不惊,厉害。”江安环视四周,打量这巧夺天工的牢房,慨道,“我还是第一次道刑狱司里有这么一座牢房。听说因它的特殊『性』,卫少卿上任以来,只这里关过一位犯人对吧,算起来,卫少卿自己就是第二位。” 卫如流继续说:“以这里环境不错。” 江安被他噎了一下。 卫如流微微一笑:“江幕僚不府里守岁,是来这里看我,还真是有闲情雅致。” 江安冷哼一声:“我过来,自然是了看卫少卿的热闹。世人都说刑狱司每任少卿不善终,任上短则一年,长则六年,就势必横死。卫少卿身份特殊,能出众,武功超绝,看来终究有成例外。” “我这段时不京中,手底下的人确实疏忽了。”卫如流主动反思。 他亲自对上端王和江时这些千年老狐狸都很吃,又如何能苛责下属办事不利。 对方棋高一着,他棋差一招。 仅此已。 江安原本是想过来看卫如流热闹的,谁想热闹看成,心里的不舒服反加重了。明明已经成了阶下囚,对方却依旧是一副冷淡从容的模样,真是看人心头拱火。 “对了,卫少卿,你那未婚妻对你真是情深义重,连我都不不羡慕你。”江安笑像只狐狸般。 提到慕秋,卫如流的眼眸终于出现其他异常波动,他冷冷盯着江安,一言不发。 “放心,这么娇俏可人的姑娘,我这等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舍辣手摧花?”江安扳回一城,猖狂大笑,“待你死后,我这义弟你好好照顾她。” 江淮离稳稳提着灯笼,仿佛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话题中人。 心头畅快了,江安转身大步离开:“卫少卿就好好这待着吧,希望我看到你时你不崩溃像个疯子,杀一个疯子可有任何成就啊。” 江淮离落后两步,要离去。 就这时,卫如流动作迅疾,伸手他月牙『色』衣摆上画了两笔。 江淮离脚步一顿,随后跟上江安。 站荒芜的院中,借着皎洁的月『色』,江淮离垂眸,看清了衣摆上的血污痕迹。 乂。 看清这个字时,他的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 那些被他刻意淡忘的、尘封的记忆一点点蔓上来,喧嚣汹涌着要将他彻底淹。 -“乂,意治理、安定。夫人,我们的儿子就叫李乂吧。” -“父曾经许过宏愿,这辈子要做一个一腔热血只天下的能臣,但原来,有时候只要做错了一件事,这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是我对不起子殿下,就算到了九幽黄泉,这罪孽洗刷不清。乂儿,乂儿,你……你……” 可临终最后的话,李不言有机说完。 很多年午夜梦回时分,江淮离都想,父亲李不言最后要告诉他的话是什么,是想让他不要步后尘,还是要让他苟活一生? 江淮离安静站原地,有下属上前打扰他,江安不道去了哪里。 天边烟火连月『色』一并逐渐黯淡。 唯有万家灯火黑夜长明。 原来又到崭新一年。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纯简言之视角 大年初三。 烧门神纸, 禁食米饭。 眨眼间,距离卫如流被缉拿入狱经过去了四天时间。 这四天慕秋一直在奔波打点,郁墨始终陪在她身边。 被关在京兆尹府的沈默等人除了住得糟心一点, 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都不比他们平日用的差, 可无论如慕秋都见不了卫如流。 曾经慕秋在刑狱司衙门里随进出, 如今连门都不得入。 慕大老爷借着拜年四处走,既是了打听消息,也是了官复原职。 他们不一样的是简言之。 从接圣旨后, 简言之就一直把己关在房间里, 除了每天会按时吃饭喝水,别的时候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简老爷坐得住,但简夫人哪里舍得,着简言之这么对待己, 她这做母亲的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孩子是苦呢?”一次尝试拍门无果, 简夫人泪眼婆娑。 简老爷沉沉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简言之坐在屋里,能清楚听他娘亲的问话,他两只手搭在桌上,头枕着手臂,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屋子门窗紧紧关着, 既不透风也不透光, 环境昏暗, 空气凝滞,他趴在这里一不,脑子像是生了锈般无法思考。 他也不想思考。 只要心念一,想卫如流, 想慕秋,想郁墨,难受、责、厌弃,这些情绪就会彻底笼罩着他。 他多想没有任顾忌地冲出门,纵螳臂当车,也要站在卫如流身边,做他十年前没有做的事情。 可是当他想父亲,想母亲,想简家恪守百年明哲保身的祖训,他的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 大燕朝建国这么多年,六大家族中,张家和容家一夕倾覆,慕家慕大老爷也曾经被关在监狱里严刑拷打,江家数次败落直江时横空出,就连郁家了保住他们在江海上的生,需要常年江匪打交道,也不知有多少嫡系庶系子弟葬身大海,郁墨幼时甚至被丢进土匪窝里待过年时间。 唯有他们简家从来雍容富贵,不缺高官厚禄。 这难道是因简家的子弟有多出众吗? 不,当然不是,简家这百年来就没有出过任一可以名垂青史的人。 这仅仅是因老祖宗的智慧,以及简家数辈人的坚守。 兄弟情义家族恩义,他要如权衡,该如两全!? 他权衡不了,两全不了,所以只能像十年前一样把己关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像胆怯的懦夫一样逃避现实。 原来十年过去,他还是没有一丁点的长进。 简言之抬起手臂环抱着己的膝盖,他将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 温热打湿了他的冬衣。 简言之想,难怪郁墨不喜欢他,她样大胆信、不被家族束缚的姑娘,怎么可能得上他。就连他己都快要瞧不起己了。 叮铃铃—— 风铃声从外响起。 许是过了太多年,风铃的铃舌磨损严重,所以这道风铃声听起来清越之余,有些许刺耳。 简言之在己混沌的大脑里扒拉,终于翻找出有关这扇风铃的记忆。 他这人没么爱好,唯独从小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时候,他和卫如流还不是兄弟。对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在卫如流前,只是了搏得卫如流的好感,简言之感谢对方帮他解过围,却不会像别人一样凑过去讨好卫如流。 某日,他逛集市时中一扇珍珠贝壳风铃。 这扇风铃很贵,贵简言之把己这么多年来攒的压岁钱都拿出来,才勉强凑够钱买它。 费心费力才买风铃,简言之当然宝贝,他对它爱不释手,把玩了一路,还把它带进了课堂。 结果,素来他不合的另一批纨绔子弟将他堵在了路上,推搡争执时,他宝贝不能再宝贝的风铃居然!摔坏了! 简言之怒发冲冠,仗着己是小胖子,长得比同龄人要壮实,猛冲过去将罪魁祸首推倒,骑在对方身上将他揍了鼻青脸肿。 事后,简言之被夫子罚站。 他站在太阳底,止不住抽抽噎噎。 “打人的时候么有气势,现在怎么就哭了?”一身华服、温文雅致的少年不知时走了过来,给简言之递了一方绣有金『色』竹纹的丝质手帕。 “揍人虽然能出气,但是我的宝贝风铃回不来了。”简言之扁着嘴,十分不高兴。 少年哑然失笑,无奈之余觉得有思:“别哭了,我送你新的风铃,比你之前扇还要好还要亮闪闪。” 简言之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想无功不受禄,他两只手搅在一起,扭捏道:“这……这怎么好思啊。” “就当交朋友吧。”少年莞尔,很真诚。 后来简言之收了一扇更加亮晶晶更加珍贵的风铃。 不受同龄人欢迎的他,有了被无数人排着队恭维讨好的朋友。 风铃声还在继续。 简言之中断了回忆,他在原地呆愣片刻,从床上走来,一步步挪门边打开了门。 门开了,阳光格外刺眼,简言之不适地眯起眼睛,着扇被挂在屋檐的风铃。经受风吹,经受雨打,曾经华美的风铃经褪『色』,但它依旧在不屈地摇晃着。 简言之走出房门,来风铃方,抬手垫脚拨弄风铃。 “你都不知道,你主对我说交朋友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多骄傲。” “时候你是名满帝都的皇长孙,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武功都练得么好,陛喜欢你,御书房的夫子们喜欢你,所有欺负过我的同窗也都喜欢你。” “我很想跟你做朋友,但我担心你会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所以从来不敢围在你身边。” “结果在我哭得最伤心的时候,你居然走了我的前,还主对我说,要跟我交朋友……” 简言之微微一笑,他还能想起当时的心情,震惊,荣幸,以及欢喜。 静静拨弄风铃片刻,简言之摘它。 他很宝贝它,所以哪怕常年挂在外,风铃上也没么积灰。 简言之提着风铃,迎着风雪,顶着这有些狼狈的模样,向主屋走去。 他一步一步,脚步格外坚定,来简老爷前,沉沉跪了去。 膝盖磕碰地板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简言之没有丝毫收力,这一跪,他的膝盖定然是青紫了。 简老爷震惊得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识要伸手去扶简言之,但简言之避开了。 “爹……” 只是喊出一称呼,简言之的眼眶便红了。 但此时此刻,却是简言之这天来心情最平静的时候。 他平静道:“爹,身简家人,我从小就知道我们简家的祖训:不能掺和进皇家的事情,不能参夺嫡之争中。我受家族恩惠极多,所以这些年里我一直都牢牢记着这句祖训,并且从没有违背过它。” 简老爷垂眸着简言之,似乎猜了简言之要说些么,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怀着一种己也不知道是么心情的心情,安静听着简言之继续说话。 “因这句祖训,十年前卫如流落魄离京,我没敢去送他;因这句祖训,现在卫如流身陷囹吾,我依旧没敢去救他。我像怯弱的懦夫,龟缩在己的屋子里,逃避了一次一次。” “我知道卫如流不会责怪我。他能理解我的痛苦,宽容我的软弱,但正因他理解,正因他宽容,我才会更加痛苦。我他做了十年的兄弟,他没有一丝对不起我的地方,哪怕是身处险境依旧想办法护我周全。做兄弟做他这份上,完全没得说。” “但我呢?” 简言之抬起手,指着己的胸口,扪心问。 “我他做过么!?” “我今天才想起来,原来在最开始,就连做兄弟这件事都是他主提出来的。” “爹,我他兄弟一场,欠了他么多,这回要是再不他做些么,欠着他的情谊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还清了!” “反正爹总说我胡闹,这回,请爹容我再胡闹一次吧。我想帮卫如流一次,想站在他身边回护他一次,陪他把这段探寻真相的路的最后一程走完。” 简言之的语速急切而高昂,但了最后,他的语气再次回归冷静。 正因足够冷静,才显得格外坚定。 简老爷愣愣着己的儿子,了许久许久。 他总觉得简言之还是被他庇护的孩子,可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孩子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在简言之坚毅的视线中,简老爷终于率先败阵来。 他闭上眼:“踏出这道门,就不能再用简家的名义行事,也不能再拿简家当庇护。” 简言之缓缓俯身子,两手贴在地向简老爷用力磕了三响头,待他再起身时,额角处是鲜血淋漓。 素来怕疼的简言之这回没有再喊疼,他从地上站起身,弯腰捡起扇风铃,转身迈出了这道门。 他不是么聪明人,兄弟情义家族恩义,他做不两全,每次都只能选一。 十年前他选择了家族,这回,他选择兄弟。 屋外,风雪都消停了。 枯败的梧桐树栽种在院子中间,枝杈上覆满白雪。简言之站在梧桐树前,踮起脚,想将手中的风铃挂上去。 他挂好风铃,拨开积雪,见了春天。 ——根干枯的树枝上,不知时抽出了细嫩的新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一面是仁慈一面是杀戮…… 冬日天黑得很快,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面已是残阳如血。 早上开始,慕秋一直枯坐在桌前, 翻看沮浚亡一案的卷宗,时而眉头紧锁, 时而又『露』出然微笑。 郁墨经手过这个案子的全程, 慕秋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询问郁墨,郁墨能解答的都会尽量她解答。 但绝大多数时候,慕秋都是独自在思索。 她想得入, 连天何时黑下都没发觉。 郁墨轻手轻脚起身, 她烧灯续昼。 突然亮起的烛光吸引慕秋的注意力,郁墨摇灭火折子,坐回慕秋身边:“你看一整日,可看出什么名堂?”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 沮浚跟随北凉使团来洛城, 不是巧合, 而是被人安排的。” “我记得。”郁墨点头,“你还说沮浚是被主子灭口的。” “我看卷宗的时候一直在想,沮浚的主子会是谁。”慕秋合上卷宗,她来来回回翻四五次, 已经差不多将上面的内容背下来, “沮浚的主子明显是想借卫如流这刀对付端王。会对端王有这么大仇恨, 又能安排沮浚来帝都的人, 在大燕朝满打满算不过一只手。” 郁墨顺着她的思路猜测道:“你是怀疑那几位王爷?” 慕秋点头。 郁墨抿抿唇:“是肃王?” 也不怪郁墨有如此猜测。建平帝活到成年的子嗣并不算多,除端王,身份最高的便是肃王爷。 慕秋说:“其实我怀疑平王。” 当初北凉想要和大燕和亲,在端王的女儿瑞荣郡主大闹皇宫时, 平王带着自己的女儿衡阳郡主入宫,背刺端王,又一手制造衡阳郡主落水事件,不仅免衡阳郡主嫁之苦,还使得端王有口难言。 慕秋卫如流说过此事,她知道这位平王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绝不像传闻中那般平平无奇。 郁墨没有询问原因,她只是奇怪慕秋提到此事的用意:“你……要做什么?” “我们手里的助力太少。算我的猜测是假的,平王与沮浚一事毫无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平王有自己的野。”昏暗的室内,慕秋的眼睛明亮生辉,“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我想找平王合作。” 哪怕与虎谋皮也没有关系。 她现在必须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助力。 郁墨被慕秋说得跳加速,几天之前,她只是小小的京兆尹衙役,现在居然都可以找上王爷合作。 这实在是……太刺激! “好!”郁墨脆声应道,“我们要怎么做?” 慕秋不打无准备的仗,卫如流被抓进到现在已经过整整四天,她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都有一个清晰的想法:“我得想办法混进卫府里面拿账册,有这本可以指控端王向北凉低价贩卖私盐的账册,才能说服平王冒险与我们合作。” 郁墨皱皱眉头:“可是现在卫府面都是禁卫军,们里面应该有江时和端王的人,绝不可能放你进的。” “我知道。今天晚上我们翻墙混进,卫如流跟我提过哪里翻墙既轻松又隐蔽。” “……”郁墨沉默一瞬,表情有些无语,“卫如流居然连这都跟你说?” 用两只手『揉』『揉』脸,郁墨言归正传:“到时我翻墙进,你留在面等我吧。你进还是太危险。” “不,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而且我解卫府的布局。” 正说着话,白霜突然冲进来禀报,说是简言之来。 “什么!?” 郁墨几乎控制不住话音中的惊喜,率先转身,激地朝着府门跑,慕秋连忙追上。 “简言之!” 简言之站在石狮子旁,到熟悉的喊声,抬起头,看到郁墨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奔来,俏丽的脸上满是笑容。 这个笑容带着拨云见日的力量,拂开简言之头所有沉重,第一次鼓起勇气向郁墨展开双臂。 郁墨没有丝毫迟疑,冲进的怀里。 简言之的手臂虚虚环着她,没有将她抱实,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是想她身上得到肯定的回馈。 慕秋落后郁墨几步,来到府门时,恰好看见两人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原本不想出声打扰,但别开眼睛时,慕秋注意到简言之额头上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 她轻咳一声:“你来得正好,面冷,我们先进府里吧,我命人给你包扎一下。” 闻言,郁墨简言之怀里钻出来:“你受伤?” 简言之摆手:“这伤口不碍事。” 做好慕秋和郁墨会往下细问的准备,但直到伤口包扎完毕,慕秋和郁墨都没有问的额头什么会受伤、前几天什么都没有出现。 她们理解的所有痛苦挣扎,也愿意尊重的任何决定,惊喜于如今出现在这里。 什么都不用问,现在出现在这里,陪着她们一起营救卫如流,这个结本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人激过后,情都平复下来,慕秋将这几天的情况告诉简言之,那些曾经瞒着简言之的事情也都全盘托出。 简言之安静完,才道:“所以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是夜探卫府?” “对。”慕秋推开窗,望着挂上枝梢的那轮弯月,“现在是时候。” 既然是悄悄,要带的人自然不能太多,人干脆没喊其人,换好夜衣后,赶在宵禁之前抵达卫府附近潜伏,观察起卫府的换防情况。 趴整整一个时辰,简言之都要被冻僵,『揉』搓双手发热,边说话边哈出白雾:“四队人马,每半个时辰换防一次,防守是松内紧,想悄无声息潜进拿到东西,不容易啊。” 郁墨凑到简言之耳边低声说道:“按照我们之前说的,等们再次换防的时候,我带慕秋进,你留在面接应我们。” “好。”简言之干脆应道,“一切小,如有什么不对,见机事。” 慕秋安静着们说话,没有出声,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卫府的地图,试图寻找最安全的潜入撤退路线。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新的一轮换防即将到来时—— “咦?”目力最好的郁墨眺望卫府大门方向,疑『惑』出声,“有辆马车停在卫府门口。” “都这么晚,会是谁来?”简言之疑『惑』道。 “看不清。”郁墨『露』出兴奋的笑容,“不过谁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很多巡逻的禁卫军都跑门口迎接那个人。现在府里的守卫非常松散,好机会啊!” 慕秋迅速看向郁墨,郁墨会意,左手环过慕秋的腰肢,搂着她翻过墙头,稳稳站在雪地里。 她们现在位于卫府西北角,目的地是卫府早已荒废的一处柴房,那里设有机关,慕秋要找的账本在里面。 如今是卫府防守最松散的时候,不少禁卫军都给那位突然到来的贵人请安,慕秋和郁墨一路有惊无险,平安抵达柴房。 柴房落锁,锁上灰尘痕迹很重。 慕秋以防万一,借着月『色』仔细观察锁孔,确定锁孔的灰尘分布合理,这些天没有人用任何方式开过锁进过这间柴房。 她悄悄松口气,袖口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丝,轻松撬开门锁,郁墨闪身进,慕秋将门锁还原一番,确定不仔细看没有人能看出这个门锁的异常后,方才跟着入内。 柴房里没有点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郁墨有武功在身,勉勉强强能看清一些东西。慕秋倒是完全看不清,不过她早已经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刻在脑海里,『摸』着黑也能准确找到自己要找的地方。 她走到一处角落,轻手轻脚搬开堆放在上面的柴火,郁墨跟着过来帮忙。 因不能发出太大静,两人作很轻,效率自然高不到哪里,搬好一会儿,那块地砖才完全『露』出来。 慕秋挪开地砖,『露』出里面的机关。 按照左五右一的方式转机关,很快,灶台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声。 郁墨走到灶台旁边,往里一『摸』。 『摸』到一手灰之余,也找到机关匣子。 东西到手,郁墨用气音提醒:“拿到,我们走。”说罢,郁墨率先走出柴房门口,确定四下无人,才让慕秋出来。 慕秋简单复原好门锁,跟着郁墨原路返回。 可惜,在离开的时候没有那么顺利。 在两人快要刚离开柴房不远时,远处迎面走来一队禁卫军。 郁墨在看到们的第一眼便迅速拉着慕秋缩回墙角。 可首的禁卫军还是眼尖地看到郁墨的身影。 “那边好像有情况!过看看!” 郁墨与慕秋对视一眼,悄悄往后退,躲进一处灌木丛里。 一步,两步,步—— 随着灯笼的烛光越来越拉长,禁卫军与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郁墨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 “是本官。”江淮离郁墨和慕秋身后不远处缓步走出,拉长的烛光尽数落在身上,照亮平静的情,“你们的警惕『性』不错。” “江大人,您怎么进来?”禁卫军众人连忙抱拳礼。 “本官来看看你们巡视的力度如何。”江淮离对于们的警惕似乎颇满意,“诸位这段时间的辛苦本官都看在眼里,等事情结束,本官请诸位上兰若庭酒楼饮酒。” “多谢江大人。”禁卫军队长笑着道谢。 “你们继续巡视吧。” 得江淮离的吩咐,这一队禁卫军转身离开。 江淮离轻飘飘向郁墨和慕秋的藏身之处扫一眼,两手负在身后缓步离。 等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郁墨长舒口气:“太好,没有发现我们,我们走。” 慕秋没有说话,只是在里反驳郁墨:不,江淮离应该发现她们,只是没有拆穿,还主『露』面帮她们遮掩。 刚刚那个坐着马车深夜前来的贵人,应该是江淮离。 这到底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说……是特意赶来帮她们的? 慕秋想着,忍不住回头看眼方才江淮离站立的地方。 那里一片空寂,只余树影稀疏。 除方才遇到的那队人马,郁墨和慕秋没有再遇到别的禁卫军,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回到翻墙的地方。 按照约定的信号,郁墨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个鸟叫声,稍等片刻,没有等到简言之那边的回应,郁墨眼里划过一抹忧虑之『色』,扭头看着慕秋,以眼询问:怎么办? 慕秋眯着眼思索,突然,她下定决,朝郁墨点头:我们出。 郁墨眼眸微微睁大,要是简言之真的出事,她和慕秋现在出不是狼入虎口吗。人被抓没什么,禁卫军不可能杀们,但刚拿到的机关匣子可能保不住啊。 出于对慕秋的信任,郁墨还是搂住慕秋,带着她用轻功翻过墙头。 才刚站稳,慕秋和郁墨便看到被捆着双手、封住嘴巴的简言之。正被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男人抓在手里,瞧见她们两人,挣扎呜咽出声。 郁墨:“……” 慕秋:“……” 默然片刻,慕秋没有再搭理蹦哒得正欢的简言之,寻问那个青年侍卫:“你的主子是江淮离对吧。” 她隐约记得青年侍卫的容貌,当日江淮离坐马车回京述职,赶马车的车夫正是此人。 想来此人是江淮离的腹下属。 青年侍卫放开简言之,抱剑礼:“请慕姑娘见谅,我奉我家主子之命在此恭候慕姑娘,只是简大人有些不配合,我才会出此下策。” “我呸!”简言之脱困后,嘴巴自由,郁墨站在身后帮解绳子,咬牙,压低声音骂青年侍卫,“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取我的信任!” 青年侍卫没有搭理,依旧紧盯着慕秋。 “你家主子如何知晓我们要夜探卫府?”慕秋问出自己最关的问题。现在她可以肯定,江淮离是特意来卫府帮们的。 青年侍卫解释道:“主子猜到慕姑娘会来卫府取东西,一直命我蹲守在附近。我在暗处见到位的身影,赶回通知主子。” 慕秋然:“让你在此地恭候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青年侍卫犹豫一下,搔搔头,“主子想请慕姑娘饮酒。” 慕秋还没给出应答,简言之先一步跳脚:“不。” 这个江淮离然是居裹测,当着的面撬兄弟的墙角!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慕秋点头,“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单独告知你家主子。” 简言之:“……” 默默缩回,仿佛刚刚那个义正言辞绝不可能降低半分底线的人不是一般。 “请。”青年侍卫抬手,“此地不远处有家酒楼,那是我家主子的产业,如今宵禁,几位不便在走,也该有个落脚的地方。” 青年侍卫走在前面领路,慕秋率先跟上,简言之和郁墨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酒楼北面临河,南面临街,面看有些许陈旧,门上挂着块“打烊”的木板,里面是亮着微弱烛光。 大门没有上锁,轻而易举能推开,江淮离坐在酒楼大堂饮闷酒的身影自然而然落入慕秋眼里。 与以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眉目清俊,君子如玉,可也许是饮酒,眼尾处一片嫣红,横生出撩人媚『色』,『揉』碎素来萦绕在身畔的疏离。 酒香靡靡,君子翩翩,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你们来。” 江淮离没有抬头,开口向众人打招呼。 “夜深『露』重,进来饮些酒暖身子吧。” 郁墨走到对面的空位置坐下,端起不知何时倒好的一碗酒,放在鼻尖轻嗅。 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烧刀子。 酒味对,酒的『色』泽也对,没有被过任何手脚。 她笑笑,一饮而尽,朝江淮离亮起空掉的碗底:“江公子,我先干敬,谢你刚才『露』面替我们遮掩踪。” 遮掩踪? 简言之没郁墨和慕秋说起这件事,但稍稍联想一番,大概也猜到事情始末,对江淮离的敌意淡不少。 江淮离微微一笑:“楼上的客房都是空的,郁姑娘和简少卿饮完酒上楼休息吧,我想在大堂与慕姑娘单独聊几句话。” 很坦『荡』。 哪怕是深夜寻慕秋饮酒聊天,选的地方也是最宽敞的一楼大堂。 要是出任何事,慕秋喊上一声,郁墨和简言之都能够轻松赶下来护住她。 郁墨没应,转头看慕秋,直到看见慕秋点头,她才拽着频频扭头的简言之上二楼休息——不过,进厢房之后,们到底是直接躺床上休息,还是贴在门缝边偷,那不得而知。 连青年侍卫也不知哪里,酒楼大堂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慕秋和江淮离两人。 “要喝些酒吗?”江淮离偏头,低声问慕秋。 “我一喝酒容易醉。”慕秋拒绝。 “那我给你倒些温水,我饮酒你喝水,可以吗?” “好。” “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糕点?” 慕秋实话实说:“我没有深夜用东西的习惯。” 江淮离被她的实诚逗笑:“那还是算,这么多年来,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很解我?” 慕秋这句话倒不是嘲讽,她是真的很疑『惑』。 她和江淮离接触得不算多,也不算少,每次见面,江淮离都表现得两人好像很熟稔的样子,甚至枝头折过一朵新开的桃花赠予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淮离是君子,应该知道桃花这种花不能轻易送出手。 可在慕秋的印象里,她和江淮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是。” 江淮离点头,看着她的眼似乎是惆怅,又似乎是哀伤。 在她无知无觉时,悦于她,整整四年。 比她和卫如流重逢前早。 可背负着太多沉重的过往,这样的人喜欢一个女子,只会给她带来负担,所以没有放任自己接近她,只是任由这份意在中肆意野蛮生长。 后来某日,终于鼓起勇气要自己争取一次,于是跑到义父江时面前,对义父江时说想求娶一位姑娘,被江时狠狠甩一巴掌。 那巴掌,彻底打断江淮离横生的痴念。 至始至终都只能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如隔岸观火般,看着她被慕家找回来,看着她卫如流、看着她卫如流做的每一件事。 如此熟悉她,但在她眼里,只是个认识的陌生人。 江淮离端起酒碗,着酒将它们重新咽下。 像卫如流来不喜欢一般,也不喜欢卫如流。 这当然有父辈的原因。 可是大的原因,是因不明白,什么明明卫如流也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敢自私地占有慕秋?卫如流不怕自己会牵连慕秋吗?不怕自己出事会导致慕秋伤难过吗? 江淮离一碗接着一碗饮酒,明明是请慕秋来这里饮酒聊天,但除最开始的几句话,没有再过口。 慕秋也同样没有开口对说话。 她甚至没有看。 窒息的沉默过后,江淮离终于调整好情,故作平静道:“你要救卫如流吗?” 慕秋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既然江淮离问,她答道:“是,我要救。” “被关在刑狱司北暗牢里。” 慕秋惊喜:“你见过!还好吗?” “还,没受什么皮伤。”江淮离不欲多谈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你……” 话还没说完,慕秋粗暴打断江淮离的话:“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但在你劝我之前,你要不要先我说一件事……是关于这大半个月,卫如流调查到的真相……” 其实算今晚江淮离没有找上她,她也会想办法私底下见江淮离一面,将真相全盘托出。 慕秋的眼睛直直望进江淮离的底,若是平时,江淮离定会这份认真的注视,可此时,底升腾起一股浓浓的不详预感。 她什么…… 要用这种“不忍”的眼看着…… 莫非她口中的真相,与有关? 江淮离微微张开嘴,下意识想要让她别说,可试着张几次嘴,都没办法发出任何的声响。 像刑场上的囚徒在等待着即将斩下的狗头铡,挣扎着,狼狈着,痛苦着,依旧跌入自己既定的宿命。 “你说吧。” 江淮离见自己苍凉的声音。 然后等来审判。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你父亲写好《桃花渊》这本后,你家里曾经遭过一次贼,丢很多东西?那里面也包括《桃花渊》的手稿……” “你父亲写这本,只是泄愤。写完,愤恨消散,原打算将这本直接烧掉,免得流传出惹出祸端,可江时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曾亲眼目睹过你父亲写这本……于是命人偷走《桃花渊》的手稿,并刊印发……” “后来,后来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在信里『逼』问江时,江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卫如流会突然离京,是因查到你父亲的另有隐情。你父亲不是于简单的倭寇之祸,或者应该说,那些倭寇是被江时收买安排的,们扫『荡』渔村,目的是杀你的父亲。” 慕秋几乎是磕磕绊绊着这件事说完,她别开眼,不敢看江淮离摇摇欲坠的眼。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推翻一个人多年来的认知。 现在,慕秋在告诉江淮离,十年来,一直都在认贼作父。 她一手撕开血淋淋的真相,『逼』着直视最残酷的现实—— 那个教会谋略,培养成状元,一步步送直上青云的人,也是害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一面是仁慈,一面是杀戮。 醉权术、『操』控过无数人生的长者,始终将玩弄于股掌之间。 沉默。 依旧是沉默。 连桌面上燃着的蜡烛都读懂江淮离的悲伤,悄然黯淡。 慕秋拎起酒坛子,江淮离面前的碗满上,又往自己面前的酒杯倒酒。她放下酒坛子,端起酒杯,轻轻碰碰江淮离的碗沿,自罚杯。 杯酒喝完,慕秋起身,打算楼上找郁墨,空间留出来让江淮离冷静。 “慕秋——” 她走到楼梯口时,被江淮离叫住。 她转过身,没有回头。 “其实我父亲曾经给我留下过一句遗言,但没有说完那句话撒手人寰。现在,我终于知道完整的遗言是什么。” 慕秋等很久,等到酒意熏染她的大脑,醉得有些晕晕乎乎时,依旧没有等来江淮离后续的话语。 她摇晃下头,道句“早点休息”,扶着楼梯扶手上二楼。 江淮离枯坐在原地。 天边不知何时翻起一线鱼肚白。 眯着眼,端着酒碗的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地一声,未习武的竟生生将酒碗捏碎。的手掌被裂口划破,温热的血『液』混入小半碗没有倾洒的酒『液』里。 江淮离慢慢将这小半个碎碗贴到唇边。 将碎碗压实在唇上。 裂痕划破唇畔,渗出大滴血珠。 酒水混着血水被一并饮下,如同饮尽十载苦痛。 -“是我对不起太子殿下,算到九幽黄泉,这罪孽也洗刷不清,乂儿,乂儿,你……你……” -你一定不要再步父的后尘,要看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江淮离想整整十年,终于彻底补齐李不言留给的这句遗言。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说服平王 第二, 慕秋是被郁墨喊醒的,屋外光大亮,她捂着宿醉后胀痛的头, 询问江淮离现在在何处。 郁墨润湿帕子搭在她脸上:“酒楼掌柜说他和他的侍卫在一个时辰前走了。” 慕秋瞬间清醒,一坐了起来:“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慕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她昨晚告诉江淮离真相, 是为了争取他临阵倒戈。 只可惜, 现在江淮离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表态,她也无从得知他的态度。 洗漱后,三人坐着酒楼掌柜请来的马车回慕府。据掌柜说, 这是江淮离在离开前安排好的。 进入书房, 郁墨机关匣子递给慕秋,慕秋取出钥匙开锁,检查放在面的账本。 确定账本没有疏漏,三人都松了口气, 没白忙活一晚。 郁墨懒洋洋趴在桌面上, 侧着头, 好奇问道:“昨晚上你和江淮离聊了些什么?” 简言之竖着耳朵偷。 慕秋没有透『露』江淮离的身世:“没聊什么,他和我说卫如流被关在刑狱司的北暗牢。” “北暗牢!”简言之惊讶。 “北暗牢?”郁墨疑『惑』。 简言之急得挠了挠头,刚想向郁墨介绍北暗牢的凶险可怕,想起慕秋坐在旁边, 连忙改口, 挑着好处讲:“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卫如流被关在那也好,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 郁墨眯了眯眼,出不来。 没等她开口询问,简言之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江淮离这个人……我有点看不透他。” 简言之纳闷道:“他是江时的义子, 但从扬州京城,不仅没有害我们,还屡次出手相帮。他做的事情和他站的立场是完全矛盾的,江淮离底在图些什么呢?” “他有可能什么都没图?”郁墨与江淮离接触得比较多,她揣测道。 简言之来了精神:“为什么这么说?” 郁墨摇头:“一种直觉吧,我总感觉江淮离不像是个坏人。” 简言之皱了皱眉,下意识要反驳郁墨,可转念一想,江淮离还真没做什么坏事。 “我也觉得江淮离不是坏人。”一直沉默的慕秋突然『插』话,“立场是由身份决定的,但一个人的品『性』还是应该看他做了些什么。” “算了,不纠结这个问题了。”简言之无奈摊手。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去争取平王的帮助。 两日后,郁墨说服了郁大老爷。在郁大老爷的牵桥搭线下,简言之扮做八十岁卖菜大爷,慕秋扮做卖菜大爷的十八岁孙女,齐齐混入平王府,了人近中年的平王。 平王是在书房他们的,他穿着一身舒适的冬衣,威严有余而亲和不足。 等他们行完礼,平王才收回审视的目光,平静道:“坐吧。” 慕秋和简言之在他面的空位置落座。 平王没有拿捏他们,开门山道:“本王下午还有别的事情,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简言之看向慕秋,这次他来主要是陪同,真正与平王谈判的还是慕秋。 “王爷果然如传闻般直率。”慕秋赞道。 她没有耽误时间,赞了一句便直接进入正题:“王爷可猜了我们二人今日的来意?” “你们想求本王助你们一臂之力救出卫如流。” 慕秋回道:“这只是其中一个来意。” 平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愿闻其详。” “王爷应该说,卫如流身上有一项罪名是谋害北凉使臣沮浚。” “说。” “沮浚不是卫如流杀的,是王爷派人杀的。” 慕秋微微一笑,语气一如才那般淡定,平王在她这句话后,神『色』却变得愈严肃冷厉,简言之注意这一幕,暗暗为慕秋捏了汗:这话说得也太放肆了。 慕秋接下来的话加放肆。 “您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告诉沮浚,利用沮浚,卫如流的调查目光引江安和端王身上。” “随后,您派人去杀了沮浚,想要拿走沮浚身上的账本。” “可惜的是,您的人没有找账本,调查了几日,才现账本被北凉侍卫那飞翮偷走了,于是您派了四名死士去截杀那飞翮。但这一幕无意间被简言之撞破,于是兜兜转转,账本落了我们手。” 这便是沮浚身死的真相。 他从头尾都只是平王计划的一环。 简言之得头皮麻,担平王会因此动怒,可令他意外的是,平王居然鼓起了掌。 “很精彩的分析。” 平王赞叹,直接承认下来。 “你说得全都。” “但你今悄悄来本王,应该不是想本王供出去救你的未婚夫吧。” “当然不是。” 慕秋绷紧的后背悄悄放松下来。 “沮浚这个人在臣女看来早该死了,他死在谁手并不重要。” 这样背叛了同僚、背叛了国家的人,让他回北凉继续锦衣玉食,那才叫大的讽刺。 平王的手下他一刀毙命,都是便宜了他。 以慕秋没有必要平王供出去。 再说了,她上面提出的那些都是她的推测,虽说推测得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但她可没有证据证明。 慕秋继续道:“卫如流身上的罪名是谋害沮浚、通敌叛国,要洗刷这两项罪名救出卫如流说难也不难,真正难的是怎么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重演。” 平王闻弦歌而知雅意:“以你找本王,是希望与本王联手付江时和端王?” 慕秋点头:“是。” 只有解决掉江时和端王,才能一劳永逸。 仅凭卫如流一人查的东西不足以付端王和江时。 要是再加上平王手的东西呢? 平王野勃勃,早在很多年前有谋夺储君之,拦在他面前最大的敌人是端王,而端王身后站着的是江时和江家,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他能查沮浚,查十年前山海关大战的内情,足以说明他的情报力量并不比卫如流差多少,以他手的东西一定够份量。 哪怕不能完全扳倒端王和江时,慕秋相信借此也足以从他们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肉,令他们大伤元气,短时间内顾不暇! 平王笑了笑,笑声不带什么讽刺,却像是在点破慕秋的真:“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本王为什么要帮你?” 他没有必要现在去和江时、端王着干。 岂料慕秋他的问题,不仅没有泄气,反倒精神一震。 她当然不指望三言两语能说服平王,只要平王愿意去问一句“为什么”,愿意往下她的劝说,那她来说是最好的局面。 慕秋问道:“王爷觉得江时可怕吗?” 平王直率评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满朝文武中找不出比他可怕的存在。” “王爷说得,臣女也是这么认为的。” 慕秋并不否认这位敌人的强大。 “江时是端王的表兄,两人是政治上的同盟,要想付江时,必须付端王;同理,要想解决掉端王,也必须一并解决掉江时。可他们一个是吏尚书,一个是皇后嫡出,两人联手之下,朝中何人能挡其锋芒?” 不等平王接话,慕秋己回答了己的问题:“卫如流不能,王爷也不能。” 平王皱了皱眉:“你是想说,只有本王与卫如流联手,才能有一线胜机?” “难道不是吗?”慕秋镇定问道。 是。 平王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他无法反驳。 气氛酝酿得刚刚好,慕秋迅速解下别在腰间的宝刀,两手平举奉平王面前:“臣女与王爷有共同的敌人,如今愿刀刃亲手奉上,助王爷铲除敌人。” 平王抬手接刀。 他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刀刃。 冰凉刀刃倒映出他的容貌,平王低下头,看己眼跃动的勃勃野。 他是唯一一位在冷宫中出身的皇子,从小不被建元帝看重,也没有被任何人期待,连封号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 可再平平无奇的人,也会不甘,也有野。 都是建元帝的儿子,为什么他一定要屈于人后? 平王突然用力,刀身彻底抽出刀鞘。 轻薄的刀身在虚空颤抖、震鸣,散出饱饮敌人血的渴望。 “好刀。”平王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它,赞叹道。 “这是臣女外祖父的珍藏。”慕秋道。 “原来是容老军留下的刀。”平王看向慕秋,终于问出这句慕秋最想的话,“你需要本王帮你做些什么?” “臣女不需要王爷『露』面。” 慕秋先是用一句话打消平王的顾虑。 她相信,在大局定前,平王肯定是希望隐藏在幕后,而不是走台前成为众矢之的, “王爷这些年,肯定收集不少端王和江时的罪证,臣女想要走这些东西。” 片刻沉默后,慕秋终于得了己想要的回应—— “本王不白拿你这刀,你要的东西,在书柜第二个抽屉。” 慕秋与简言之视一眼,简言之迅速走角落边的书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 抽屉面只放有一个木箱子,简言之伸手它抱出来。 东西手,慕秋起身向平王行一礼:“多谢王爷。” “不必道谢,说起来还是本王占便宜,冒险的事情都由你们做了。”平王刀收入鞘中,笑着看向慕秋,脸上带着不加遮掩的欣赏,“等你和卫如流的婚期定了,也给本王派个喜帖,本王好去讨杯喜酒喝。” “臣女记住了。” “好,本王派人送你们离开此地。” 一刻钟后,送慕秋和简言之离开的管家走平王身边:“王爷,人已经离开了。” 平王负手立于院中,慢悠悠抬头,望着已经堆积在空中好几日却不曾化为大雨落下的层层乌云,意有指道:“这团乌云笼罩了帝都那么久,也该要晴了吧。” “王爷言极是。” “但在晴之前,还得先下场大暴雨啊。” 当下午,这团乌云化为倾盆暴雨洗刷整个帝都,一连数日都未放晴。 暴雨之中,建元四十九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式拉开帷幕。 大朝会上,建元帝开口,卫如流、慕和光、简言之三人的案子并为一案,于两日后在刑审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两日时间几乎晃而过。 暴雨终于消停。 大清早, 太阳便高高挂在天际,刑部也热闹起来。 简言之到了,简老爷到了。 郁墨到了, 郁大老爷到了。 慕秋、慕大老爷和慕二老爷也到了。 他们才刚进刑部久,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肃王、平王、端王…… 朝中重臣与各位王爷也陆陆续续到了。 江时来得比较晚。 江安和江淮离都跟在他的身后。 临近午时, 本案最重要的犯人卫流才被押进刑部。 他『露』面, 慕秋、简言之、郁墨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卫流穿着囚衣,戴着枷锁,衣袍没有半点血污, 头发也凌『乱』, 『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丝毫的伤口,但脸『色』格外苍白,近乎没有点血『色』。 阳光照到他眼睛时,他总会下意识阖上双眼, 无法适应这其实算上多刺眼的光线。 周围细碎的交谈讨论声, 甚至连天地间自然的风声, 都在时刻压迫他的耳朵,挑战他的经。 这是来自生理上的痛苦,是拥有再坚的意志都无法逃避的折磨。 但除此之外,卫流没有表现出过丝毫的失态。 他步伐稳, 背脊挺直, 若是镣铐囚衣加身, 谁都会觉得他是个被关在牢房里足足十三日的犯人。 这份镇自若, 令慕秋、简言之、郁墨三人感到安心。 在三人打量卫流时,卫流也在强忍着眼睛的适,于人群中梭巡。 他先看见了郁墨。 郁墨向他招手。 随后,卫流看到了简言之。 简言之堂堂正正与他对视, 微笑。 从简言之的反应里,卫流猜到了简言之的选择—— 这次,在家族与之间,你选了吗? 简言之没有选择他,他可以理解。 但简言之决站在他身边,卫流会非常高兴。 紧接着,卫流的视线掠过江淮离,彻底格在慕秋身上。 慕秋的气『色』并憔悴,却瘦了整整圈。 似乎是想朝他笑笑,可嘴角扬起的同时,眼泪也无声无息从左眼眼尾滑落,重重砸在他的心尖。 卫流动了动被枷锁束缚的双手,感觉到苦涩自舌尖处蔓延,直灌入喉。 北暗牢里持续十三日的折磨并能让他感到痛苦。 他的痛苦,是因在痛苦。 死寂到极致的暗牢里,思念也在疯狂滋生,他是靠着对日复日的想念度过最难熬的时光。 可今站在他几步开外,他却没办法马上走到身边,为拭眼泪。 午时到了。 刑部尚书、刑部两位侍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主位。 “大人,请。”刑部右侍郎笑着请刑部尚书坐下。 刑部尚书撩开官袍衣摆,正欲坐下,内侍尖锐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陛下驾到——” “皇后驾到——” 在场众人愕然。 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建元帝会来刑部啊。 出人意料的是,多年问世事的皇后竟然也来了。 这这这…… 端王下意识看向江时,却见江时微微皱了皱眉,知在思索些什么。 没有时间多想,龙辇停在刑部门口。 众人俯身礼,迎接帝后亲临。 场中唯个没有礼的人是卫流。 他站得格外笔直,缓缓转身。 皇后走得并快,的目光始终落在卫流身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盈满哀伤。 卫流注意到皇后的失态,唇角轻轻提。 他笑着,眼却冷厉刀。 好,与十年前有关的人全部都齐聚堂了。 那被深埋超过十年的陈旧过往,是时候做个彻底了结了。 “都平身吧。” 建元帝挽着皇后走到堂前,开口示意众人起身。 “陛下,您怎么来了?”刑部尚书跑几步,冲到建元帝面前。 建元帝说:“朕与皇后在宫中待着无聊,便来凑凑热闹,爱卿必在意。” 刑部尚书赔笑。 这怎么可能在意。 他清楚卫流的实身份,原以为陛下让他审理这个案子,是厌弃了卫流,但今陛下和皇后亲临,他倒有些拿捏准陛下的态度了…… 罢了,既然揣测出陛下的态度,那干脆揣测了。 他只要按照流程审理这个案子好。 “陛下,您请坐。”刑部尚书指着空出来的主位,有建元帝和皇后在,他可没那个胆子再坐在这里。 建元帝拒绝道:“朕和皇后只是来旁观,该案的主审官还是爱卿,命人在角落添两张椅子即可。” 坳过建元帝,刑部尚书只好按照建元帝的意思,在角落添了两个椅子。 建元帝扶着皇后过坐好,示意道:“爱卿,开始吧。” 刑部尚书起身,对着建元帝应了声是。 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刑部尚书用力拍惊堂木:“犯人卫流、慕和光、简言之何在。” 慕大老爷和卫流早已站在堂中,只剩简言之还缩在人群里。 “大人,这儿呢!”简言之举着右手,越众而出,溜烟跑到了卫流身边,朝卫流挤眉弄眼。 “……” 刑部尚书时失语,缓了缓才找回台词:“卫流,有人状告你是刺杀北凉使臣沮浚的凶手,对此你可认罪?” 卫流反问:“何罪之有?” “好!”刑部尚书高声道,“来人,将证物和证人都带上来!” 证人早已在旁候着,正是驿站附近那间茶庄的老板。 “你是茗日茶庄的老板宁坚成?”刑部尚书问道。 茶庄老板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回大人,人正是宁坚成。” “你在证词中说,沮浚死亡前久,曾经来过茗日茶庄,进了间包厢,随后久,卫流带着个侍卫也进了这间包厢,可有此事?” 茶庄老板急声回道:“大人,确有此事。人和茶庄厮都亲眼所见。人曾经有幸见过卫少卿几面,他进入茶庄人便认出了他,因为担心招待周为茶庄惹来祸端,人直悄悄注意着卫少卿待的那间包厢,所以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北凉使臣离开后大概刻钟,卫少卿和侍卫也离开了包厢。” 刑部尚书也是好糊弄的,轻而易举便抓住了茶庄老板话中的漏洞:“你何认得那人是北凉使臣?” “大人容禀,人开始确实认得,但后面京兆尹府来收敛尸体时,人在人群中瞧了几眼,这才弄清楚他的身份。” “大人容禀,人开始确实认得,但后面京兆尹府来收敛尸体时,人在人群中瞧了几眼,这才弄清楚他的身份。” 旁听众人点点头,这样来倒是解释得通。 刑部尚书再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在第时间将此事透『露』衙门?” “人……人是怕自己惹来祸端……”茶庄老板跪伏在地,身体直发抖,“帝都百姓都听说过刑狱司的名声,只是牺牲人自己这条命倒也没什么,但怕……怕报官会祸及家人啊……” 该问的都问完了,刑部尚书看向卫流:“卫流,他说的这些话,你可有异议?” 卫流垂下眸:“没有异议。”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复平时的清冷悠然,听在旁人耳里,带了几分颓唐慌张。 茶庄老板被带了下。 很快,另个人又被带了上来。 这是大理寺的寺正,姓何。 看到何寺正,简言之眼里的怒火险些化为了实质。 这位何寺正曾经跟着他块儿捉拿北凉侍卫那飞翮,审讯那飞翮时,何寺正也曾参与其中。 难怪他和慕大老爷被革职查办了,原来是大理寺内部出了内鬼啊! 何寺正避开简言之的眼。 刑部尚书拍响惊堂木,厉声道:“何寺正,本官问你,你是否曾经目睹过简言之在夜里杀了四名刺客、抓了名北凉侍卫?” “回大人的话,是,下官乃亲眼所见!” “连夜审讯完北凉侍卫后,第二日大清早,简言之是是先找了慕和光,随后匆匆离开大理寺,了西山见卫流?” “没错!”何寺正回道,“下官瞧见简少卿慌里慌张离开大理寺,心下生疑,路悄悄尾随简少卿,亲眼目睹他进了西山慕家别院,没过多久被卫少卿亲自送了出来。” 刑部尚书看向卫流三人,再次问道:“他说的这些话,你们可有异议?” 简言之气个半死,偏偏无法反驳。 慕大老爷阖眼语。 卫流重复道:“没有异议。” 何寺正被带了下,随后被带上来的,是刑狱司的张百户。 慕秋认得这位张百户。 在卫流被押走后,张百户也被抓进了京兆尹府的牢房里关着。 看来,这段时间张百户都在演戏,他早已背叛了卫流。 “张百户,卫流是否曾经派你过边境平城?” “是。” “卫流是否命你调查接触过平城守将?” “是。” 连问了几个问题,张百户都开口应“是”,而卫流对张百户的回答,依旧没有提出异议。 上完人证,便到了物证。 第件物证,是卫流的武器——那把弯刀。 老仵作被请了上来。 这位老仵作并是般的仵作,他出生于仵作世家,祖上三代人都是做这的,从入开始,手里验过的尸体数胜数。 沮浚的尸体正是由他来验的。 他两手托着弯刀,恭声道:“人确信,沮浚脖颈处的致命伤正是这把刀留下来的。” 卫流眉梢微微挑。 慕秋冷笑。 简言之气得直想翻白眼。 郁墨盯着老仵作,恨得现在冲过把他打趴,往他脸上狠狠呸几口。 直安然坐着的平王换了个坐姿。 他们五人对相再清楚过,沮浚绝可能死于这把形制诡异的弯刀。 但老仵作是敢站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 他有恃无恐。 因为沮浚是北凉人,他的尸体早被运回北凉安葬了。 也因为验尸时记录的内容早被篡改过。 他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第二件证物,是几封书信。 ——这是卫流与北凉新帝联络,出卖大燕机密的书信。 远远瞥见信封上的字迹,慕秋已忍住皱起眉头。 确信卫流没有过这些书信,但信封上的那手字迹,当是临摹得与卫流的字迹有九成九相似,连都无法分辨出伪来。 刑部尚书命人取来卫流的墨宝。 擅书法的两位翰林士被请上来比对字迹,良久,两位翰林士都下了结论,确这是同人的字迹。 刑部尚书收好书信,问卫流: “今人证物证俱全,卫流,你可认罪?” 第90章 第九十章“我何罪之有” 面刑尚书的喝问, 卫如流的回答依旧是:“我何罪之有?” “本官问过,人证所说的话可有异议,当时答的明是没有异议!” “因为人证说的话确实没有问题。”卫如流与刑尚书视, “我做过的事情,全都认, 没做过的, 自然不会认。” “也就是说,承认人证,却否认物证?” “我的确在茶庄见过沮浚, 简言之也的确来西山找过我, 张百户也曾奉我的命令前去平城调查,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杀沮浚,不能说明我与北凉有所勾结。” 刑尚书『露』出思索状,没等他继续询问, 坐在刑尚书右手边的刑右侍郎已按捺不住, 喝道:“荒谬, 人证还有造假的可能,物证如何做得假!?” 简言之嘟囔:“这官衙里,哪一件物品不是人凭空造出来的?能凭空造物,又如何不能在物上造假?” 刑右侍郎:“强词夺理!” 简言之回敬:“这叫忠言逆耳。大人不喜欢听, 不代表我说得没有道理。” 刑右侍郎横眉冷, 就要再骂。 刑尚书抬手, 不满道:“行。犯人可以出声为自己争辩。” 制止住刑右侍郎, 刑尚书垂眸看着卫如流:“卫如流,说物证是假的,理由呢?” 卫如流立于大堂中央。 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依旧冷静, 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言语间的漏洞。 “第一个物证,说是物证,实则应该算是人证。” “沮浚的尸体早已回北凉,无法再次开棺验尸。我们只能从仵作的口中知晓尸体的具体情况,如果仵作记岔呢?如果仵作被人收买呢?” 刑尚书暗暗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本官看过仵作的验尸记录,并无二次涂改痕迹。” 卫如流问:“不能涂改,但若是在末尾稍稍补上几句话,大人又如何能辨出来?” 刑尚书挥手,命人取来验尸记录。 一旁的老仵作脸『色』霎白。 在刑尚书重新翻看验尸记录时,卫如流又道:“大人可曾研究过我这把弯刀?” 刑尚书随口道:“研究过一二。” “这把弯刀形制奇异,杀人时留下的刀痕会呈内宽外窄之势。但宽也是而言,它的痕迹只比丝线粗上一些,所以刀痕会格外特别。”卫如流轻轻笑下,“大人可以拿我这把刀和随便一把刀去割囚的手臂,比一番,就知道差别有大。” 刑尚书抬起头来:“的思是……” 卫如流肯定道:“没错,我若真想悄无声息杀沮浚,就绝不会用这把武器!” 刑右侍郎再次『插』话进来:“沮浚身一案是由大理寺负责,就算他们看出来刀痕不,也不会开口点出来。这话只能再次证明大理寺确实包庇。” 刑尚书恼怒地瞪刑右侍郎一眼。 他知道刑右侍郎投靠端王,但再怎么说,刑右侍郎也是刑的一份子。 现在陛下就坐在不远处旁听,刑右侍郎屡次这么『插』话,只会影响陛下刑的观感。 “别忘,沮浚身一案虽由大理寺主理,但京兆尹府、鸿胪寺全都参与其中,北凉使团也几次派人来跟进过案子进度。” 卫如流的目光悠悠在刑右侍郎身上转一圈。 “就算大理寺真的包庇我,难道京兆尹府、鸿胪寺、北凉使团的人也在包庇我吗?” 一时间,京兆尹、鸿胪寺卿纷纷瞪向刑右侍郎。 他们是来这里围观的,可不是来这里看着自己被拉下水的。 刑右侍郎掏出帕子连连擦汗,丢下一句“本官可没这么说过”,就讪讪不再说话。 刑尚书合上验尸记录,接着问道:“那第二个物证,又要作何解释?” 卫如流说:“这封信上的字迹确实与我的字迹极为似,哪怕是我自己,在第一眼都会混淆。在座任何一位大人都可以将们的墨宝拿给我,一刻钟内,我能用们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字迹写出一封勾结北凉的书信。” 似乎想什么有思的事情,卫如流唇角弯弯:“如果我用端王殿下的字迹写这封信,那我是不是也能借状告端王勾结北凉?” “放肆!”陪在端王身边的江安厉声骂道,“一阶下囚也胆敢冒犯王爷之尊!” 端王转眸,盯着卫如流,讽刺道:“三言语间就将物证否认个干净,要是其他犯人也如这般能言善辩,那我大燕牢房要少少囚。” 这句话,明是将卫如流与囚犯画个等号。 刑尚书手里的惊堂木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拍吧,明是在制止端王说话。 不拍吧,陛下坐在他身边,总不能让堂太过喧哗。 这可真是…… “行。”在刑尚书暗自纠结时,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建元帝突然开口,斥责道,“老三,是来旁听案子的,不是来审理案子的,别越界限。” 这似乎有所指的一句话,惹得端王脸『色』微僵。 自建元帝和皇突然出现,端王便有些坐立不安,如今建元帝的呵斥,愈发加重端王的不安。 众目睽睽之下,端王面上滴水不『露』,顺着建元帝的话道:“儿臣知错。” 刑尚书连忙开口:“卫如流,如果只是这般程度,并不能证明信件是假的。” “但若是物证存疑,理应按照疑罪从无的道理,宣判卫如流无罪!”简言之在底下嚷嚷。 都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谁还不熟读大燕律法。 简言之抓紧机会继续道:“现在沮浚的尸体在北凉,这个仵作要是被收买,伤口长什么样还不是由他说算!我建议彻查这个仵作!看看他是否早已投靠某些人!” 既然已经跳出来,简言之干脆豁出去。 “还有这位翰林学士,他们很可能是浪得虚名,也可能是被收买!” “至于字迹,就按照卫如流说的,让他当场临摹一番端王殿下或者江时江尚书的字迹,如果他能在一刻钟内临摹出个七八成,那再给他些时间,他肯定能临摹出个十成十来!” 位翰林学士和仵作纷纷怒目看着简言之。 郁墨忍不住小声鼓起掌来,被郁大老爷瞪一眼悄悄将手收身:海水不可斗量,简言之不可貌,他今天也太豁得出去。 卫如流垂眸笑笑:平日里那么怂的人,今天在一众王贵族、文武重臣和皇帝面前,居然变得这么勇敢。 连慕大老爷都瞧简言之几眼,像是重新认识他般。 “这……”刑尚书有些犹豫。 刑右侍郎悄悄瞥眼气定神闲的江时,没有从江时那得任何指示,干脆就眼观鼻鼻观口,临时修炼起“闭口禅”来。 卫如流适时往前迈出一步,挡在简言之前,为简言之挡去所有带着恶的注视。 随,卫如流刑尚书说:“大人若是觉得现场临摹不妥,我还有另一个法可以验证信件的真伪。” 刑尚书发现,自从人证物证都被摆上来,卫如流看清楚敌人能够拿出来的底牌,这个案子虽然还是由他主审,但案子的推进节奏已经全位落入卫如流手里。 不过他也不恼,笑眯眯道:“说说看。” 卫如流缓声说道:“自我接掌刑狱司,因历任刑狱司少卿无一善终,我做事也变得格外谨慎。” 曾经有一位刑狱司少卿,就是被找出与北凉的通信,身首异处。 这份用命换来的教训,足够让卫如流警惕。 “在我写过的每张纸的背面,我都会用特殊墨水在右,查刑狱司,任何一张我写过的纸都会有这个痕迹,无一疏漏。” 卫如流的视线一一扫过江时和端王,从他们的脸上,看他想要看的诧异。 将他的字迹描摹得完全一致? 确实很厉害。 这就是他面的敌人。 可也正因为敌人太强大,他要加注重细节。 在外面写的无法做标记的纸张,他都会带走销毁。 刑尚书都要忍不住为卫如流叫好:“来人,去取一盆油和一盆水来。” 油和水很快被端上来,刑尚书不假人手,亲自将一份物证和几份墨宝的右下角浸入油里,又小心翼翼取出,投进水中。 墨宝无一例外,背面都有红『色』圆圈痕迹凭空出现。 而那份物证—— 什么异常都没有。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江时与端王卫燃勾结北凉…… 刑部尚书宣布完结, 衙门里安静下来。 一众旁听的官员互相交换着眼神:这个案子审到现在,可谓是疑点。 卫如流方才的一番话,听着很有道理, 但并不完全站住脚跟。 如他杀沮浚时故意不自己常的武器呢? 如是他收买仵呢? 如他特意不在与北凉的来往书信上留下痕迹呢? 但就像简言之方才说的,疑罪从无。 卫如流接连提出几个疑点, 只要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够锤死他, 他身上的嫌疑虽然还在,但想要置他于死地,那基本是不可的。 再怎么说, 这也是一位正三品大臣, 而非寻常百姓。 这些旁听的官员们可眉来眼去,但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不。他命人将油盆和水盆撤下去,新坐回主位,余光不时落在建元帝脸上, 妄图揣测圣心。 其实从一开始, 刑部尚书就知道, 他审这个案子,为的不是审出一个真相。 这个案子,只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杀机四伏的博弈。 现在案子彻底陷入僵局。 是直接宣布“卫如流无罪”,还是宣布“案子再议”, 刑部尚书也拿不准, 他想看看建元帝的态度。 建元帝没有注意到刑部尚书的眼神, 他正在看皇后。 而皇后, 从入刑部起,就一直在看卫如流,眼中的悲怆几乎要化为实质。 刑部尚书:“……” 犹豫片刻,刑部尚书起身, 走到建元帝身边请示。 建元帝转而问皇后:“你觉得这孩子是有罪还是无罪?” 皇后其实很瘦,一身华服也遮不住她的憔悴瘦削。 听到建元帝的问话,皇后身子微微颤抖,唇几度张合,最终化为苦笑。 在场有罪的人实在太多,无辜者反而只有寥寥数人。 今开庭审理的三位,恰好都是无罪之人,而一群有罪之人正在围观着这一切。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他自然是,无罪。” 许久,皇后抬手掩面,如此说道。 *** 在刑部尚书请示帝后的时候,江时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指背,也在思索一些情。 其实卫如流有可做标记这件,他想到过。 他试过火烤,试过浸水,试过浸油,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 可谁想到,小狐狸意外的狡猾,居然研究出需要两样东西混合使才显形的特殊墨水。 输。 精心布一个多月的局,翻盘。 江时看得清楚局势,情发展到这里,卫如流无罪已是必然的结。 卫如流无罪,慕大老爷、简言之、刑狱司一众百户千户的“包庇之罪”自然也无从说起。 对这样的结,江时虽有些失望,却不至于失态。 在他的一生中,他布过太多类似的局,虽说习惯赢,但也并非没体验过输的滋味。 如今他一步『摸』清卫如流的底牌和倚仗,下次再布局时,卫如流这小狐狸就没这么幸运逃脱。 江时垂下眼,等着刑部尚书宣判卫如流无罪的结。 今天这个案子,自午时起,足足经历三个多时辰,如今已是酉正时分。衙门外残阳如血,确实是时候结束这个案子,让一众官员回家,让建元帝和皇后回宫。 没有让众人久等,刑部尚书开口宣判结:“本官宣布,卫如流、慕和光、简言之无罪,自明起官复原职。” 刑部尚书给手下使个眼『色』,手下意,迅速上前,为卫如流卸去身上的枷锁。 没有枷锁的束缚,卫如流轻轻活着负多时的手脚。 “好,如今时辰不早,该案既然已经审理完毕,那诸位就……” 刑部尚书话还未说完,就卫如流生硬打断。 他抬起头,囚衣压不住森冷杀意。 “尚书大人,此案议完,不如我们来议下一个案子吧。” “下、下一个案子?”刑部尚书脑子慢一拍,愣愣看着卫如流。 什么下一个案子? 今天不就只是审理卫如流这一个案子吗? 刑部尚书敏锐察觉到潜藏在表象下的危险,这是他为官几十年所练出来的第六感。 不等卫如流开口,刑部尚书他生平最快的语速反对道:“审理案子需要走流程。卫少卿想要找刑部断案,那请明再来。” “江时与端王卫燃勾结北凉,通敌叛国。这样的大案,尚书大人确也要等到明?” 卫如流轻飘飘一句话,却仿佛有万钧之力,霎时激起千层浪,引得在场众人为之『色』变。 疯! 卫如流疯! 这是众人脑海里冒出来的唯一想法。 刑部尚书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关键时刻人扶一把,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他站稳后,声音格外虚弱:“卫少卿慎言……如今天『色』已晚,本官看不如……” 刑部尚书试图将此糊弄过去,身为当人之一的端王冷冷俯视卫如流,突然开口:“卫少卿知道污蔑朝中臣与王爷是何等大罪吗?” “知道。”卫如流与端王对视,“但本官不是污蔑。” “好。”端王冷笑,“那便拿出证据来。” 卫如流没。 端王正欲出声嘲讽。 慕秋两手抱着匣子,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到大堂之上,站在卫如流身侧:“大人,臣女是卫少卿专门聘请的状师,请大人允许臣女呈上证据。” “你!” 刑部尚书『露』出惊『色』。 他的目光在慕秋、卫如流、端王等人身上来回转,一时拿不主意。 建元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为刑部尚书拿主意:“既然有证据,那就先看看证据吧。” “是,陛下。” 刑部尚书苦笑应是。 他迅速调整好心态,问慕秋:“你有什么证据?” 慕秋轻轻倒吸口凉气。 冰冷的气息争先恐后钻入喉咙,慕秋偏过头,恰好撞卫如流的视线里。 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无声的力度,给予她足够的勇气。 慕秋抿唇轻笑,旋即很快收敛笑意,面无表情道:“第一份证据,是前江南总督叶唐的证词和遗书。” “他在证词和遗书中,亲口承认他的主子是端王。” “六年前,正是在端王的暗中支持下,他才接任江南总督一职,利职责之便为贩卖私盐保驾护航。” 证词和遗书呈到刑部尚书的桌案前,他似乎是想起些什么。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江安冷笑,问道:“这说明什么。叶唐当时关在刑狱司里严刑『逼』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生生疯。一个疯子的口供与遗书又有多少可信度?” 顿顿,江安悠悠笑道:“再说,卫少卿不是还有一手临摹的好手段吗。这样的证据,卫少卿想制造多少就制造多少。” 卫如流接道:“建元三十八年三月,你突然前往扬州任职。两个月后,扬州私盐开始运往全国各地,这个时间点,算是巧合吗?” 江安脸上笑意微凝:“自然是巧合。” “好。”卫如流点头轻笑,“官员每三年为一任,除非有特殊情况出现,否则都要在任上待满时间才离开。可就在建元四十年六月,你在任上的第五年,突然离开扬州,回到京城。这是为何?” 江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当时我母亲病危,我回京城是为守在母亲身边。” 慕秋道:“但据我们所知,叶唐正是在建元四十年三月抵达江南。” 这番话,慕秋点到为止,但它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惹人浮想联翩。 叶唐抵达江南三个月后,江安突然离开…… 三个月的时间,刚好够江安和叶唐交接完手里的生意吧…… 啧啧啧,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就算真是巧合,这也实在是太巧点。 “有一件,需要提前向大家说明。” 刑部尚书突然开口,引得众人向他投去视线。 但他没看其他人,只眼神复杂地盯着卫如流。 “卫少卿曾经找过本官和禁卫军副统领,说是叶唐一直由刑狱司审问,担心朝中有人不相信叶唐的证词和遗书,于是请本官和禁卫军副统领到刑狱司,托我人与他一块儿亲眼目睹叶唐写下证词和遗书。” 当时刑部尚书觉得卫如流的请求合情合理,但现在卫如流底牌一翻,刑部尚书哪里不知道自己是算计。 但这是阳谋。 哪怕知道自己算计,刑部尚书也不得不为卫如流开口说话。 “叶唐的证词和遗书是一式三份,有一份……就保存在刑部里,只有本官知道它放在哪里。只需将那份拿出来与眼下这份比对,就知道这是出自叶唐之手还是他人临摹的。”刑部尚书苦笑,继续道,“而且本官可保证,写下证词和遗书时,叶唐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 他和禁卫军副统领,竟也间接成为卫如流的证人。 江安脸『色』瞬间灰败。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散,天地间陷入片刻黑暗,很快,有反应及时的衙役点亮烛火,将四下照得亮堂,仿佛一切阴霾都无所遁形。 卫如流站在最明亮的地方,微微一笑:“麻烦尚书大人命人将那份证词和遗书取来。” 刑部尚书叹气:“好。” 他把存放的地点告诉刑部左侍郎,一刻钟后,刑部左侍郎匆匆折返,将一个木箱递给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将两份证据都抱给建元帝,请建元帝亲自比对两份证据。 建元帝金口玉言:“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 衙门里一时无人说话。 他们实在是太震惊。 不是震惊于这个线索本身,而是震惊于卫如流的手段。 而江安是……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他要说刑部尚书与卫如流早就串通好吗? 就算他真的这么说,卫如流只需要再请禁卫军副统领做证,就证明自己的清白——禁卫军副统领可是建元帝的心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他这个养子的份量还不如江…… 有给众人太多反应时间, 慕秋拿出了第份证据:“这几封书信,是江安与平城守将的通信。” 平城是一座边境小城。 论经济发展程度,一百个它加起来都帝都繁华。 论人口, 一百个它加起来不如帝都人多。 它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平城往外三十里, 是山海关, 山海关过去,就是北凉。 身处于如此紧的地理位置,平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必争之地。 与平城守将私交过密, 容易惹人猜疑。 “卫少卿派下属张百户去平城调查联络平城守将, 这就为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慕秋直视江安,“如今江安大人与平城守将的通信比卫少卿密切多了,那你通敌叛国的嫌疑是否更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江安。 江安有如锋芒在背。 他肯定,自己与他人往来的书信都小心存放着, 如果出现了遗失, 他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慕秋这个女人拿出来的信, 应该是从平城守将那里偷来的…… 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江安心中暗骂,杀意四起。 他再想剁掉平城守将,只能按住自己的杀意,解决掉下的危机。 江安触碰冰凉的桌案, 借着这股凉意让自己恢复冷静, 他隔着一段距离盯着慕秋手里的书信—— 他和平城守将每隔几个月会通一次信, 有些信的内容致命, 有些信乍一看就只是在闲聊常。 江安不确定慕秋拿出来的是什么类型的书信。 “江大人在看什么,莫非我刚刚的问题难回答?”慕秋手腕一动,用袖子挡住了江安的视线,随后将几封书信统统塞进牛皮袋里, 请旁边的衙役呈递给刑部尚书。 江安闭了闭:“平城守将温旭尧乃我妹婿,我与他有些许书信往来,难道不正常吗?” 慕秋了头:“江安大人说得极是,确实正常。” 江安身体微微前倾,他本就生长着一张笑唇,哪怕心中思虑过重,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子:“我倒是好奇,这些书信里写了什么内容。” 慕秋笑问:“江安大人难道不知道?” 江安支着下颚,眯起桃花:“我和妹婿通的书信,都是些长里短。当然,我们偶尔会聊些政事和兵事。” 他的语速极慢,说话时,视线一直在打量慕秋,妄图用言语来试探慕秋:“……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慕姑娘就觉得我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对他的试探,慕秋表现得滴水不『露』。笑而不语。 倒是埋头看书信的刑部尚书,突然抬起头来扫了江安一:“什么政事和兵事,还涉及到私盐的交易?” 江安蓦地瞪大睛。 落入卫如流他们手里的,竟然是这些最能他命的书信。 江安咬着牙关,下意识看向了端王。 端王轻轻摇了摇头。 江安勉强笑道:“不过是闲聊几句。” 刑部尚书淡淡反驳:“本官瞧着,不像只是闲聊几句。”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江时突然开口:“这些书信,确定了真伪?大人在审问江安之前,总该让江安瞧瞧这些信件。” “对对对。”江安恍然,“尚书大人,不知能否让我看看这些信件?我与妹婿在信上说的都是些闲话,就算我记『性』再好,过了那么久,已经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了。” 刑部尚书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以。” 慕秋与卫如流对视一,有提出反对意见。 这算是合理请求。 信件入手,江安一目十行,迅速将这几封信件都翻看完毕。 在这几封信里,江安拜托平城守将在深夜打开城门,拜托平城守将给一支商队行方,还拜托平城守将把几车私盐送过山海关…… 就算有“通敌叛国”,一个“勾结边关守将”的罪名是绝对跑不掉的。 完了。 真的完了。 这几封信绝对能了他的『性』命。 为今之计,只能咬死了这些信不是他写的。 “这些信……”江安腿都软了,面上依旧表现得极其镇定,“这些信不是我写的。” 令江安恐惧的是,慕秋仿佛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 有给江安任喘息的机会,慕秋开口道:“那不如,我们再来看看第三份证据。” 第三份证据,是一本账册。 ——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生意的账册。 账册记录人:江安。 *** “江安大人认得它?”杀人诛心,慕秋特意将巴掌大的账册举起来,朝江安所在的方向晃动,生怕他看不清楚账册封皮。 江安看得清楚。 他看得实在是太清楚了。 江安看得清楚。 他看得实在是太清楚了。 所以那一瞬间,他丧失了所有争辩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 “看来江安大人认得,还熟悉。”慕秋轻声说道,“这本账册,清楚记录了十年间,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数目、交易时间、交易价格,以及每笔走私的负责人。” 此话一出,引发的效果几乎是爆炸『性』的。 原本寂静的衙门接连响起窃窃私语声。 刑部尚书不得不加重力度拍响惊堂木:“肃静!” 嘈杂声小了许多,但依旧无法阻止围观官员继续交头接耳。 刑部尚书懒得管了,毕竟连他自己都还处于震惊状态:“慕姑娘,这本账册是从哪里来的?” 慕秋回道:“大人还记得大理寺的寺丞说,简言之曾经在审问完北凉侍卫后,去西山找了卫如流吗?” 刑部尚书记『性』不差,下午时寺丞刚『露』面做了人证,他当然记得:“你是想说,当时简言之去西山找卫如流,正是将这本账册给了卫如流?” “不错。”慕秋肯定了刑部尚书的推测,“这本账册是简言之从北凉侍卫那飞翮那里找到的,而那飞翮是从沮浚那里偷来的。” 刑部尚书看向简言之。 简言之附和慕秋的说法:“事情确实如慕姑娘所言。那飞翮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牢房里,大人若是不信,以随时去提审那飞翮。” “那沮浚又是从处得到这本账册的?”在端王的示意下,刑部右侍郎顶着刑部尚书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 卫如流回道:“前年沮浚从江安手里买走过大批私盐,他能接触并偷走账册并不奇怪。” 刑部右侍郎站起身,想去拿慕秋手里的账本,刑部尚书抬手挥退了刑部右侍郎,他咽了咽口水,亲自走到慕秋身边,小心翼翼接过那本并不算厚的账册。 “大人,做这本账册的人为了保密,每笔账目都记得比较凌『乱』,我这有已经梳理好的账本供大人翻阅。”慕秋适时将另一本整理过的账本交给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翻开账册第一页,看清第一笔交易的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本官记得,北凉那边有大型盐场,所以北凉一直缺盐用。以前为了供应足够的盐,北凉每年都会从大燕买盐……” “但从十年前开始,北凉似乎是找到了供应盐的办法,再有向大燕买过一斗盐……” 刑部尚书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户部尚书,声音苦涩:“你记得具体是在哪一年哪一月?” 户部尚书懵了半晌:“……若记错的话,是建元三十八年五月。” 这个时间听着有些耳熟啊。 不少官员都这么想着。 快,有反应过来的人狠狠一拍大腿。 不是耳熟吗。 建元三十八年五月,正是扬州私盐运往全国各地的时间。 “就在建元三十八年五月,北凉从江安手里——”刑部尚书撕开了老好人的面具,狠狠怒视江安,“以极低的价格购买了五百石的盐!” “有了价格如此低廉的扬州私盐买,北凉人又怎么能来买价格昂贵的官盐!?” 原本还有些顾忌着端王,但现在,刑部尚书连端王的面子都不给了,他冷声道:“来人,把江安给本官拿下!” 几个衙役迅速上前制服江安。 江安身为端王的幕僚,就坐在端王的身后,衙役过来制服江安,江安挣扎时,不慎将端王面前的茶盏撞翻。 已经放凉的浅红『色』茶水蔓得到处都是。 端王起身,拍拍被茶水溅湿的衣摆,目光看向江时,带着些询问。 江时皱着眉头,心情已不复最初的平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江安基本是保不住了,就连他和端王都有能会受到牵连。 江时用了极短的时间分析清楚利弊,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端王用帕子擦了擦手,重新坐回椅子。 江安里的光熄灭,他比任人都清楚,自己已经为了一枚弃子。他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任由刑部衙役像拖死狗般,将他拖到大堂中央,趴跪在卫如流身侧。 江淮离将江安的神情纳入底,两人关系一般,但下这幕,依旧让他有种兔死狐悲的哀戚—— 知道,江安是江时精心培养的晚辈,该放弃的时候,江时却比任人都果决。 他这个养子,在江时心里的份量,还不如江安。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重提山海关旧事 寒冷风携月『色』穿过夜空。 打更人敲响铜锣, 嘹亮声音从衙门外那条巷道传进。 此已是戌,在场众人足足四个辰滴水未沾,像慕秋、简言之些年轻人还撑得住, 那些了年纪官员,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 但让他们现在离开是绝对不可。 任谁都看得出, 江安虽已伏法, 今晚件事情还没完。 毕竟,卫如流状告,是江与端王卫燃勾结北凉, 江安充其量只是个马前卒。 衙役抬着几大箩筐干粮匆匆跑进, 将干粮和水分发给每个人。 刑部人当然不可让建元帝和皇后吃些粗食,但其他人可就顾不了,要想吃好就自己回家去吃,留在刑部只吃些干粮。哪怕是王爷不例外。 卫如流分到了两块干粮, 他没什么胃口, 关在北暗牢么间, 对他身造成了极大负担,不过慕秋就站在他身边,卫如流不想让她看出异常,就着热水勉强用了些。 “喝些水吧。” 慕秋将手竹筒递给他。 她只喝了几口, 竹筒还剩了大半水。 卫如流接过, 压低声音问她:“累吗?” 慕秋仰着脸, 用力摇头:“不累, 我兴奋。” 看着她般模样,卫如流眼眸微弯。 段间他关在北暗牢,一直是她在外奔波,是她替他完成了所有后手。 他不知道她做了多少, 不清楚她在个过程中经历了什么,但卫如流可以肯定,她比他预期还要厉害。 不是个适合谈话地方,卫如流不紧不慢喝着水,余光瞥见神游天外江安。 些年,江安助纣为虐,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如今落得样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以江安力,如果入朝为官,现在最起码是正四品官员,可为了家族,他放弃了仕途,么多年一直待在端王身边。 如今一出事,便成了弃子,难道江安没有半分怨恨吗? 其他人看到端王和江做法,不会心寒吗? 稍做休息,庭审次开始。 甫一开始,卫如流便将矛头对准了端王。 “江安没有官职在身,以他个人力,不可将私盐贩卖到全国各地。” “端王殿下,帝都所有人都知道,江安是您心腹幕僚,他做些事情,您当一无所知吗?” 旁听众人停下窃窃私语,纷纷将目光落在卫如流身。 他们从卫如流番话听出了一个态度。 绝不善罢甘休、坚决探究到底态度。 一次,卫如流分明是要与端王、江不死不休。 直接点名端王如寒霜,怒火从他心底直窜。 他生就是天潢贵胄,是皇后最宠爱小儿子,何人么指着鼻子质问过! 可偏偏卫如流敢,偏偏现在情况对他极端不利,他愤怒不爆发。 叶唐亲口承认是在为他办事,江安是他心腹幕僚,用脚想,都想到私盐一事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深深吸了两口气,端王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 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无。 “本王确实没想到江安会如此大胆,是本王识人不清,才遭了小人蒙蔽。” 卫如流冷笑:“世人都说端王殿下是贤王,目前看,端王殿下有些名不副实啊。”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端王现在已经用目光把卫如流当场凌迟了。 端王阴沉着脸拨弄手腕那串佛珠,忍气道:“本王从头到尾都不清楚私盐之事。十年前,江安突然找到本王,说是想去扬州历练一番,本王没多想便允了。可谁知道他辜负了本王信任,到了扬州后竟然私底下开采贩卖私盐,还借着本王名义与前任江南总督叶唐联络,让叶唐一介封疆大吏任他摆布,为他所用,般行事当是可气可恨!” 三言两语间,端王便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江安身,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原如此。”卫如流漫不经心点头,“那我有个问题,想请端王殿下或者江江尚书解『惑』。” 江:“卫少卿请说。” 卫如流问:“江安为什么要勾结北凉?” 江微微一笑:“个问题,卫少卿应该问江安本人。” 卫如流看了眼趴跪在地、身止不住颤抖江安:“以他现在状态,怕是没办法回答我了。一般人勾结敌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是求财和求权,但两样东西,江安应该都不缺吧。” 江轻叹,语气温和中带着浅浅痛心疾首:“确实不缺,所以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我亲子,些年,他不曾向我诉过任何苦。我怎么想不到,孩子会做出种事情。” 端王附和道:“本王亦不知。” “那换个问题好了。”卫如流转而问道,“两位觉得,江安为什么要以几乎白送价格卖盐给北凉?” 江和端王沉默。 郁墨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喊道:“北凉有没有可拿捏住了他把柄?” 郁大老爷她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向前蹿郁墨往后扯。 “不无可。”卫如流接道,“若北凉是拿捏住了江安把柄,个把柄,肯定是在建元三十八年五月之前就已经落入北凉手了。” 在场不少人下意识顺着卫如流话思索。 建元三十八年五月之前…… 在个间节点,曾经发生过什么特别事情吗? 嘶。 一些记『性』不错大臣倒抽口气。 别说,还有。 沉默许久,有官员低声道:“莫非,莫非是和山海关大战有关系?” 就在建元三十七年九月,平城三十外山海关爆发大战,容老将军与其子贪功冒进,致使六万精锐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最终大燕惨败。此战,史称山海关大战。 一片寂静中,卫如流声音格外清晰。 “诸位可还记得,茗日茶庄老板说过,沮浚刺杀前不久,我曾经在他茶庄见过沮浚?” 等刑部尚书抚须点头,卫如流继续道:“沮浚告诉我,山海关大战结束当日,他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看见了江安。” 慕秋配合着卫如流话,从木盒取出一封极厚实书信:“大人,是沮浚生前留下书信。他将他知道所有事情都写在了信。” 封书信,其实是慕秋从平王那得到。 但她在个节骨眼把信拿出,众人入为主,都以为封书信是沮浚交给卫如流。 看着慕秋手捧着书信,刑部尚书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不说自己突然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拖着沉重步伐取走书信。 展开书信,当看清那句“我偷听到北凉主将在军帐说,北凉已经知晓大燕在山海关全部军事部署”,刑部尚书眼睛瞪大,头皮发麻。 刑部尚书发现,他之前想法实在是太天了。 他单单想到卫如流要对付端王和江,但他万万没想到,卫如流竟然会重提山海关旧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这场庭审是一个人坚持十…… 如果沮浚在信上说的话全部是真的, 那很显然,山海关一战的惨败,绝非是因为容国公及其子延误了战机, 而是有人泄『露』了军事机密! 放置在不远处计时的漏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刑部尚书握书信, 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怎么了?”刑部左侍郎注意到他的失态,出声问道。 刑部尚书扶额头, 把里的书信递给刑部左侍郎, 虚声道:“送去给陛,请陛裁决。” 山海关一战牵扯到的人和势力实在是太多了,即他贵为一部尚书,没有那个胆量主动去查背后的隐情。眼只能先请示陛, 看看陛是什么态度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令人焦躁, 刑部尚书坐立难安, 频频向建元帝看去,但沮浚留的信很厚,哪怕建元帝一目十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完。 端王比刑部尚书还要坐立难安, 但越是这种情况, 越不宜自『乱』阵脚, 他只好端起茶杯, 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在端王喝完第五杯茶水时,建元帝终于放了书信。 “继续查。”建元帝吩咐刑部尚书。 “臣遵命。” 刑部尚书抱拳应声,放双时,一阵夜风恰好穿堂而入, 吹在刚出过冷汗的刑部尚书身上,激得他狠狠打了个冷颤。 闭上眼睛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后,刑部尚书握惊堂木一拍:“沮浚留的信,本官都看完了。江安,本官问你,十年山海关一战后,你为何会出现在山海关!” 衙役适时上,将江安摁在地上,巴抵住粗粝的地面。 江安勉强抬起眼,吃力仰视刑部尚书,又缓缓将目光移到面无表情的江时身上,没有应声。 这些年里,为了家族,他听从叔父的安排,没有出仕做官,而是待在端王身边鞍马后。 如今一出事,被弃车保帅。 要说没有丝毫怨恨,那是不能的,他睚眦必报,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但江安分得清楚形势,他要是闭嘴不语,还有一线生机。 端王和江时熬过这次危机,腾得出后,有能会设救他。 要是开口把这些年做的事情抖出来,他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毕竟他做的每件事,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罪! 简言之提议:“既然问不出什么,直接杀了吧。” 卫如流淡淡道:“太便宜他了。” 简言之阴侧侧道:“说得是,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让他生不如死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慕秋搭腔:“刑狱司最擅长的,就是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江安扫了慕秋一眼,眼里的杀意乎流淌而出。 “若是刑部审不出来,就把这个犯人交给我们刑狱司吧。”卫如流察觉到这抹杀意,冷笑出声,朝衙役示意。 衙役扯江安的发冠,摁住他的头,朝地面狠狠砸去。 接连次来,江安口鼻处溢出黑『色』污血,血顺他的颚蔓延开,在肩颈晕染一片,而他的意识在震『荡』中趋于涣散。 刑部尚书再次喝问:“江安,山海关一战后,你为何会出现在山海关!” 江安咳了一声,咳出一口瘀血,他艰声道:“我……我当时是运粮,负责为虎贲军运输粮草,会出现在线不足为奇。” 刑部尚书紧紧盯江安:“运粮最多止步于平城,但沮浚在信上说,他是在山海关见到了你。你当时撑伞,孤身一人出现在那里,目的应该不单纯吧。” 江安不语,他紧紧皱眉头,忍脑海里一阵接一阵的疼痛。 “那本官换个问题。”刑部尚书道,“你任虎贲军运粮期间,做过什么事情?” 江安说:“还能做什么,我做的,自然都是些分内之事,这值得说吗。” 刑部尚书冷声道:“做分内之事能让北凉拿捏住了你的把柄?” 江安闭上双眼:“大人不信,我没有办。既然已经给我定了罪,我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随后,无论刑部尚书再问什么话,江安都没有再开口。 从江安这里找不到突破口,刑部尚书无奈,挥命人将江安带去。 “端王殿。”江安一走,卫如流再次将矛头转向端王,“江安被任命为虎贲军运粮一事,你清楚?” 那时江安已经是他的幕僚,端王当然不能否认这件事:“清楚。” 卫如流再问:“是端王殿把他安排进虎贲军的吗?” 端王:“……” 卫如流唇角轻轻一提:“殿答不上来?” “是我把他安排进去的。”江时主动开口,为端王解围。 面对众人的注视,江时道:“当时北凉举十万大军入侵大燕边境,容国公临危受命,领虎贲军赶赴线。江安听说这个消息后找到我,说是想进虎贲军历练,托我为他谋一份运粮的差事。” “江安是我看长大的,这孩子的能力我心中有数,任运粮绰绰有余。既然他求到了我面,我便顺帮了他的忙。” 随后,江时话锋一转:“至于他在任运粮期间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番回答,江时尽显练。 能够承认的,他全部都承认了。 毕竟帮家中晚辈谋一份差事,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谁挑不出其中半分错。 那些不能承认的,他是半点儿都没沾。 紧接,江时反客为主,笑问刑部尚书:“不知沮浚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刑部尚书举起沮浚留的书信:“沮浚在信中写了,他偷听到北凉主将在军帐里说,北凉尽知大燕在山海关的全部军事部署。” “原来如此,难怪大人刚刚看到信后如此失态。”江时恍然大悟。 “是……” 江时微微一笑,眼尾『露』出淡淡的笑纹。 他转过眸,温和的目光落在刑部尚书身上。 “一个北凉官员说的话,信度能有分?万一这是北凉设的计谋,意在扰『乱』我朝安宁呢?” 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干脆就从根源处,直接否定掉这个证据。 刑部右侍郎是铁了心要站在江时那边,他立马跳出来为江时摇旗呐喊,还在江时的话语上再进一步,攻击起慕秋的身世。 “江大人言之有理。一个北凉官员,还是一个死去的北凉官员,我们大燕怎么能够轻信他留的这封信!再说了,这位慕姑娘是已故容国公的外孙女,谁知道她拿出这份证据是何居心?” 但是…… 沮浚这番话真的没有信度吗? 慕秋无视了宛如跳梁小丑般上窜跳的刑部右侍郎。 她不慌不忙,再次取出一份牛皮袋:“我这里还有一份证据,以证明沮浚说的话是真的。” “这牛皮袋里面装的,是七份证词,分别来自山海关大战后幸存的将士。” “证词最后,这七个人都留了自己的署名和印,愿意为他们说的一切担干系。” 说,慕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卫如流身上。 这些证词,都是他跑遍了大江南北,一份一份求来的。 确实是“求”。 容将军的亲信、虎贲军中最骁勇善战的那些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们这些人能够幸存来,虽说和贪生怕死这个词不沾边,但不是什么充满豪的英雄,只是普普通通的将,哪怕意识到那场大战有不对,犯不跳出来嚷嚷,给自己惹麻烦。 在没有当上刑狱司少卿的那些年,卫如流能做的事情太少了,以只能笨功夫,一个将士接一个将士去磨,磨得他们开口陈述他们知道的隐秘,磨得他们心甘情愿在证词末尾留名字和印。 刑部右侍郎似是被人凭空掐住了喉咙,目『露』惊悚。 端王险些被嘴里的茶呛住,死死盯慕秋里的牛皮袋。 江时停转动莲花茶盏的动作,眸光微凝,唇角抿起。 布局如棋,只有料敌于先才能够掌握胜机。他做事从来走一步看三步,但这次庭审,他无预料到卫如流和慕秋两人的一步行动,好次都被他们打了个措不及。 他们两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江时心里第一次生出恐慌感。 他总感觉,不知不觉间,局势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这怎么能? 区区两个小辈,怎么能威胁到他?! 若是慕秋听到江时的心声,她定要反问一句,怎么不能? 在场众人因她拿出的一份又一份证据震惊,没有人比慕秋清楚,她拿出来的这些证据是怎么来的。 当年容家、张家、戾太子的势力相继覆灭倒台,不知道在朝中让出了多少利益。 这些利益,仅凭端王和江家压根就没办全部吃去。有超过十个官员,站在容家、张家、戾太子的尸骨上,瓜分拆吃他们死后留的势力,随后一步步登临高位,在朝中掌握多的话语权。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拼有维护他们得到的一切。 正是这些人联,化为了遮天蔽的巨树,掩埋了当年的一切真相。 这棵巨树的枝叶曾茂盛到,点滴阳光都无从枝叶缝隙间穿透,洒到地面。 但有个人,从他的人生被颠覆开始,就一直在这片被枝叶遮掩出的黑暗里行走,一直在试图拨开枝叶的遮挡迎接曙光。 这一份接一份的证据,不过是一个人十年岁月的缩写。 眼这场庭审,不过是一个人坚持十年换来的微光。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君不密则失臣 子时, 整座帝陷入熟睡之中,连月『色』也黯淡几分,唯独刑部衙门依旧灯火通明, 那些跺跺脚就能让帝震一震的高官贵胄,即使已经困倦难耐, 还是各怀思, 强忍着疲惫留在此地。 刑部尚书从慕秋手接过口供。 他捧着口供,扭向兵部尚书,请兵部尚书派人回趟兵部衙门, 将虎贲军的人事调动找出来。 刑部衙门兵部衙门在同一条巷子, 隔得并不远,兵部尚书爽快答应下来,点了腿脚快的下属走一趟。 虽然隔了十年,但是兵部的档案资料一直保存得很妥当, 兵部的官员按照时间寻找, 很快找到了建元三十七年的资料, 并将它带了回来。 刑部尚书仔细读完每份口供,再结合兵部带来的资料,确定留下口供的七人亲历过山海关大战,他们的口供不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 不过刑部尚书在军事上是外行, 要想增加口供的可信度, 还是得让内行人来帮忙。 卫如流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 向宁勇侯。 这位侯爷因战功封侯, 在容公战后,宁勇侯是公认的大燕朝军事素养最高的武将。 卫如流出声请求道:“萧侯爷,你是我朝赫赫有名的武将,可否麻烦你也来这些口供。” 突然被点名, 宁勇侯愣了愣。 他清楚,卫如流请他这些口供,是希望他为这些口供背书。 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有了他的背书,这些口供的可信度当然就高了。 答应了卫如流的请求,很可能会得罪端王和江时,但想到那位曾经教导过自己兵之道、自己有师生情谊的容公,宁勇侯还是点了点,应下了卫如流的请求。 容公对大燕朝的贡献,何止镇守边境四十余年。 如今大燕朝最能征善战的几位武将,曾经接受过容公的教导,是他从军营一手提拔上去的。 这份知遇之恩,宁勇侯一直铭记于。 他从座位起身,大步走到刑部尚书面前。 刑部尚书对此求之不得,连忙把口供递了过去。 宁勇侯接过,才往下读了几行,他的眉不自觉蹙起,又返回去从阅读。 许久,宁勇侯将完的口供递回给刑部尚书。 他斟酌着出结论:“依侯拙见,这些口供没什么问题。” “多谢萧侯爷。”刑部尚书向宁勇侯道谢。 宁勇侯摆摆手,走回他的位置。 听到两人的对话,端王拨弄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眉间的烦躁压压不住。 端王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道:“若王没记错的话,当年朝廷正是从幸存士兵口中,得知山海关大战惨败的责任在于容家人。现在这七份口供当年士兵所完全相反,难道如今这七份口供是真,当年士兵所的就是假的了?” “自然不是。”还没回到自己位置的宁勇侯停下脚步,转身着端王,“王爷知道这七士兵在口供了什么吗?” 端王皱着眉,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犹豫道:“……口供了什么?” 宁勇侯道:“这七士兵,当年曾亲口容家人贪功冒进,导致军队进入了北凉的包围圈,遭遇了北凉的埋伏,伤惨重。但他们在这份口供,又悉数推翻了他们以前的辞。” 端王:“……” “这……”其他官员面面相觑。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有子比较急的官员等不及了,连声问道:“侯爷别卖关子了,你和我们,这些幸存士兵为何会推翻辞?” 刑部尚书无奈拍了拍惊堂木,让众人安静。 周遭重新静谧,刑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这才口道:“由官来吧。” “这七幸存士兵中,三人为伍长,一人为什长,两人为百夫长,还有一人为先锋大将的亲卫。” 在大燕军队,统领五士兵为伍长,统领二十士兵为什长,统领一百士兵为百夫长,再加上一先锋大将的亲卫,这七人的官职虽不算高,但也不完全算是无名小卒。 “朝廷派人去调查山海关一战惨败的真相时,幸存士兵刚刚逃生,正是惊犹未定之际。所有幸存士兵聚在一起聊天,其他战友觉得是因为容公贪功冒进,才会导致虎贲军中了敌人的计谋。受那些战友的影响,七人也觉得错在容公。” 着,刑部尚书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后来,这七人养好伤,再回想当时的战争,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觉得,其是容公贪功冒进,才导致虎贲军中了敌人的计谋,倒不如,敌人好像知道虎贲军的每一步行动,早就布好了陷阱,在那静候虎贲军跳进陷阱。” “若不是敌人有算无,以虎贲军的战斗力,就算是惨败,也不可能只幸存下百余人……” 随着刑部尚书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私语声再次响起。 “容公和容将军父子被骂了这么多年,难道他们……真的是被错怪了?”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想,当时那种危急形势,换其他任何人上,不可能比容公做得还要好。” “谁不是呢,但当时朝中局势不稳,民间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山海关一败,六万精锐几无生还,朝廷需要有人担责来平息百姓的愤怒……正好幸存士兵罪在容家……唉,这可真是……” 一众官员议论纷纷,颇觉往事唏嘘。 当年的这些事情,真不能没有疑点,但那时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内忧外患之下,谁顾得上去查什么真相。 山海关战败,若罪不在容家,问题在于有人将山海关的军事布防出卖给北凉。 且毫无疑问,这人在大燕的地位不低。 不然,他没有办法接触到这样的机密。 许多官员的视线,有意无意间,从端王和江时身上扫过。 大家是千年的狐狸,事情到这一步,要还不出来面的猫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 仅凭现在这些,还没办法完全将端王和江时拍吧? 于是这些原汇聚在端王和江时身上的视线,又陆陆续续转向了卫如流和慕秋。 卫如流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他口,做了合理的推测。 “在座诸位是聪明人,应该得出来,山海关大战战败,很可能是有人将军事布防出卖给了北凉!” “再加上江安有把柄落在北凉手,我认为,这份军事布防,很可能是江安转交给北凉主将的。且在大战结束后,江安刻意制造了谣言,让幸存士兵误以为这一战会败,错完全在容公,污蔑战功赫赫、为牺牲的老将军!” “对这结论,诸位有异议吗?” 郁墨积极附和:“没有异议。” 简言之连忙跟上:“当然没有异议。” 其他官员没有答话,但有不少人默默点了,显然是认可这番推论的。 “这样的话,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卫如流继续往下推。 “十年前,江安才刚考中进士,以他的身份地位,绝无可能接触不到军事布防这样的机密。我更倾向于,是其他人通过某种途径偷到军事布防,再命江安把军事布防从京城送去前线。” 他的语速并不快,咬字清晰有力,保证每人能听清他的话。 “诸位大人可以去查查十年前的战报,就在山海关大战爆发前夕,容公曾命人八百加急,将一份战报送到……” 很罕见地,卫如流到这,竟是停顿了片刻。 其他人疑『惑』向卫如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着着突然停下来。 只有慕秋,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卫如流的理。 她很自然地往下道:“战报八百加急送到了子卫煜手,这份战报面,提到了山海关的所有军事布防。” “君不密则失臣,我想……是有怀不轨之人到了这份战报,才导致军事布防的外泄。” 这一番话,算得上是对戾子的批评。 不管怎么,军事布防是在戾子手泄『露』出去的,他不够谨慎,给了小人可趁之机。 卫如流身为人子,自然不方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这份战报一直被放在御书房,能自由出入御书房的人并不多。” “但——” “端王殿下,你身为子的嫡亲弟弟,子怀疑谁不会怀疑你,所以,当时你是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御书房的!” 话锋一转,慕秋图穷匕见,将矛彻底对准了端王。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不堪为人子不堪为人弟…… 衙门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周遭静谧连头发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面对慕秋来势汹汹的质问,端王面表情抬手鼓掌:“二人的故事编真不错。” 出卖军事机密给敌国, 这样的罪名,他不可能认, 也担不起。 慕秋唇角微微一弯, 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这抹笑意让凝滞的空气再次恢复流动:“端王殿觉臣女和卫少卿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端王冷笑, 仿佛十分不屑。 可事上,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牙关也在意识颤抖。 有人比他更清楚,卫如流和慕秋说的这番话,距离真相到底有多近。 他们怎么会知这么详细!? 莫非……他们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 不, 不可能, 他当时做那么小心, 怎么可能会遗留证据。 可令端王震惊的是,慕秋居然真的又掏出了一沓证物。 这些全部都是慕秋从平王那里到的。 当年的事情,端王确清扫干净,但只要做过, 总会留蛛丝马迹。 “这里面, 装着三样东西。” “第一样, 是当年御书房侍卫的证词。他可证明, 当年能够不经通报就自由进出御书房的,除了太,就只有端王殿。” “建元三十七年十月十二日,山海关大战爆发前半个月, 端王殿为何孤身一人进入御书房?又为何迹鬼祟从御书房里出来?” 端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不等端王索出辩解的话语,慕秋继续说:“第二样,是建元三十七年七月到十月的帝王起居注。” 起居注,主要是史官记录帝王的言录。 那期间,建元帝一直缠绵病榻,关于他本人的言什么好记录的,但里面清晰记录了皇、皇孙、后妃来他榻前侍疾的次数。 “那期间,太卫煜忙于国事,不能时时在榻前尽孝,便派了皇长孙代为侍疾,他本人则是每三日寻太医过问一次陛的身体。可端王殿您,在那四个月里,只来探望过陛两次。” “第三样,是份弹劾折。御史弹劾端王殿在大庭广众之,屡次对太出言不逊。” “敢问端王殿,那时候在忙些什么,至于忘了为人、为人弟应有的孝悌!?” 说着『逼』问的话,慕秋的神情平静。 她走上前,将这三样东西恭敬放在刑部尚书的案前,刑部尚书一礼退。 冷汗从端王额角滑落,他浑身都在发软,意识看江时,『露』出求助之『色』。 这种时候,谁都能看出端王已是穷途末路,与端王素来不合的肃王立马跳出来落井石:“本王记,皇后娘娘从前疼爱三皇兄,但这么多年来,三皇兄可从未去过养心殿皇后娘娘请安啊。” 简言之『露』出索之『色』:“古有郑庄公与共叔段兄弟阋墙,乃至郑庄公立誓言,与母亲武姜不及黄泉,永不相见。而今十年间,端王殿也从未去养心殿探望过皇后娘娘。端王殿,是昔日之郑庄公,还是昔日之共叔段?” 平王用茶盖拨弄茶水,轻声:“郑庄公雄才伟略,乃春秋时期第一霸主。” 他有清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话中的讥讽:端王这般人物,自然是不配与郑庄公相提并论。 卫如流的言辞更为尖锐:“共叔段不堪为人,更不堪为人弟。” 被众人这般指桑骂槐,端王气脸『色』涨红。 他想要站出来,大吼一声“放肆”,可事上,当他意图起身时,身体猛地往后一栽,背脊紧紧贴着太师椅背,整个人茫然措,绪瞬间飘回到十年前。 * 戾太卫煜,是建元帝的嫡,也是建元帝的长,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被册立为储君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身为储君,肩负着万民的期许,戾太要学的东西非常多,除了每个月必要的请安外,戾太乎时间去陪皇后聊天说话。 与戾太不同的是他。 他在一众兄弟中排老三,又是嫡次,不需要承担万民的期许,在御书房的课业只要过去,夫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他有更多时间陪伴皇后,也有更多精力玩闹,惹皇后『操』心。 一边是端方守礼,一个月只能见两三次的长,一边是活泼胡闹,让自己『操』心又逗自己笑的小儿,皇后会更宠爱幼不足为奇。 这份偏爱,渐渐滋长了他的野心。 明明同父同母,明明资质不比嫡亲兄长差,只是因为比嫡亲兄长晚生了三四年,就与皇位缘,日后只能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他说不清那股嫉妒和不甘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只是等他意识到这些情绪之时,它们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树,再也拔除。 可惜,他有野心,但戾太当了那么多年的储君,聚在戾太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头一个便是太妃所在的张,随后则是容和慕。 这三个族分别隶属于勋贵、武将和文臣集团。 而这三个集团,恰好是朝中的三方势力。 这三个族在各自的集团中,说话有份量,可说,只要这三个族始终支持着戾太,戾太的储君之位比稳固。 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表兄,江时。 戾太到了三大族的投诚,这对戾太和三大族来说,是互利共惠,对其他族来说,未必是好事。 江是戾太的母族,但戾太并不亲近江,反而更加亲近同为文臣的慕。 说句大逆不的,等日后戾太登基,慕肯定比江要受重用。 而江时,出身江,是江族长的嫡长,肩负着振兴江的责任。 是的,虽说江出了一位皇后,但事上,江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毕竟在江时之前,江已经连续二十年出过一位身居高位的官员。而江是文臣,立足于,靠的是族中人才辈出。 江时看出了他的野心,也看见了他的困境,更察觉到背后的机遇。 戾太身边有江的位置,但他身边有。 反正论是戾太还是他,身上流着的一半血都是江的,与其凑到戾太身边“锦上添花”,倒不如去端王那里“雪中送炭”。 这间,还有什么功劳能比过从龙之功。 本来关系一般的表兄弟,在江时的刻意接近,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江时还把江安安排到他身边,让江安任他的幕僚。 江安是江小辈中出『色』的一个,这个安排,更加强了江和他的联系。 他们有共同的利益,有共同的敌人。 要想废掉戾太的储君之位,就势必要解决掉这三个族。 一场由江时主导的秋闱舞弊案,导致张灭族,慕元气大伤。 而山海关大战的惨败,则是由他主导。 当时建元帝感染风寒,重病昏『迷』,国事全部都由戾太代为处理。 北凉举兵入侵边境,容国公率虎贲军千里奔袭,力挽狂澜,建功赫赫。 后来,两国于山海关展开殊死一战。 开战前,容国公亲自写了封战报,请求戾太再调兵马粮草到平城。 战报后面,容国公还戾太汇报了山海关的军事布防。 戾太有对他设防,允许他这个亲弟弟自由出入御书房。 君不密则失臣,端王觉,那就是天意吧。 天意要亡容,要亡戾太。 他悄悄潜入御书房,偷看了那封战报,并将所有的军事布防都背了来。 离开御书房后,他将军事布防默写来,并找上了江时,让江时把江安安排进虎贲军里。 充任运粮官的江安带着军事布防,运着粮草,抵达了平城,悄悄见到了北凉主将,献上了这关系着六万将士生死的书信。 之后,山海关惨败,容满门英烈背上污名,六万精锐马革裹尸,大燕再骁勇善战的虎贲军。 张不在了,容不在了,慕自顾不暇,后,他和江时乘胜追击,借着《桃花渊》这本话本,占据舆论优势,生生将戾太『逼』到悬崖边,使戾太走投路,站在祭坛之上、当着群臣的面自尽,此保全妻儿。 事后,江一跃成为大燕第一,江时也步步高升,才四十岁就成为了吏部尚书。 而他,虽说有直接被册封为储君,但他投靠的势力,比当初戾太投靠的势力还大。 论是从身份还是从势力来说,他都是有可能被册封为储君的王爷。 就这样,他和江时踩着数人的血泪,用数庭的悲剧,累累血债成就了他们这十年的限风光。 * 端王心头蔓上一丝丝后悔情绪。 他从来后悔过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他真正后悔的,是小瞧了卫如流。 被一条狗记恨了十年,都危险。 更何况盯着他的不是一条狗,是这位从记事起就开始展『露』天资的大侄。 这一刻,端王有再去看江时。 在这样确凿的铁证面前,任江时再智多近妖,也救不了他。 端王在看的,是皇后。 他的目光,殷切中带着恳求,带着害怕,还带着依赖。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他犯了错,建元帝或者戾太要责骂他时,他都是这么看着皇后,求皇后庇护他。 就像皇后意识到大儿的死,和小儿、江脱不了干系时,他也是这么看着皇后,『逼』皇后在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及他和江之间做抉择。 他利用这颗慈母之心,逃避了一次又一次的惩罚, 他利用这颗慈母之心掩饰自己弑兄的罪,『逼』皇后从此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也不肯再见他和江人。 而这次,在他仓惶狼狈之际,他还是像前一样,看着皇后。 这十年里,皇后苍老了多。 后宫的女都擅长保养,看上去总会比际年龄要年轻上许多,皇后不是,她看起来甚至比建元帝还要年长上岁。 眼角皱纹横生,鬓角头发全白,岁月在她身上留残忍而明显的痕迹,只有从堪称完美的骨相去端详,才能隐隐窥见她年轻时的姝丽。 许是察觉到端王的目光,皇后慢慢转过头,隔着虚空与他对视。 她眼眶通红,眼神混浊,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哀伤。 也许从一开始,她教孩的方式就错了。 她不该纵容,不该舍不狠手。 不然,她怎么会养出,这么狼心狗肺的儿。 身在皇,不是不能去争那个位置,但手段怎么能狠辣到毫人『性』可言。 “母后把教成了这副有担当的模样,是母后的错。” “母后会好好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逃避了那么久,如今该学会为自己的错误而承担责任。” 混浊泪水夺眶而出,皇后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此时此刻,她终于流『露』出分母仪天的威仪。 “端王涉嫌勾结北凉谋害容国公,于山海关大战的惨败上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自即刻起,废除他的爵位,将他打入天牢,待事情彻查清楚后,若其他疑,当自绝谢天!” “不!”端王咆哮着,直接从座位上起身,大步皇后走去,带倒了面前的桌案。 桌案上摆着的茶具掀翻在地,淡红『色』茶水泼在他的膝上。 可端王顾不上去擦拭,他盯着皇后,怒骂:“母后,疯了!我现在是唯一的儿,要为了死去的皇兄也『逼』死我吗!” 皇后仰着头,笑出声来,音『色』悲凉:“燃儿,『逼』死的人,是自己啊。” 一众官员看着这对母的对峙,噤若寒蝉,恨自己长了双有失聪的耳朵。 这对母决裂的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端王觉自己办和这个疯女讲理,他只好看建元帝,哀求:“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会是整个皇室的丑闻,母后可不顾及皇室的名声,父皇,也不在乎吗?” “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在乎过皇室的名声?”不等建元帝回答,卫如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如鬼魅般迅速贴近端王,右脚抬起,踢端王的膝后,摁着端王的手臂扯拽,『逼』端王这位天潢贵胄直接摔跪在地,踉跄之,若不是端王急忙用手掌撑了撑,上半边身也要摔。 端王试图挣脱卫如流的束缚,可他挣扎之,不仅有挣开,还被卫如流趁机又踹了脚。 剧痛蔓延,端王咬着牙根,有与卫如流计较,仰着脸望建元帝,高声喊:“父皇!” 建元帝双手拢在袖间,平静:“太自尽后,朕曾给自己过一份罪己诏。天有错该罚,皇犯,又为何不能与庶民同罪。” 端王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衣领忽然被卫如流拽住。 卫如流扯着端王的领将他从地面拖起,低头俯视端王,冷笑着压低声音:“想死的人,不是我,是陛。” 端王茫然失神。 卫如流继续:“一直都想杀了我,正巧,我也是,但我被贬为庶民,连京城都不能进,办报复。” “直到两年前,陛派人来寻我,让我调查私盐案。” “作为交易,他把刑狱司少卿的位置留给了我,并且默许我用刑狱司的力量调查十年前的真相。” “谋害太,贩卖私盐,结党营私,这些事情,陛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千不该万不该去勾结北凉,要不是陛有确凿证据,他早就该对出手了。” “他不确定朝中有多少人和有关系,干脆就把绝对不可能帮的我调回了京城,由我来对付。” 说罢,卫如流轻轻松开了手。 两年前,建元帝把他调回京城,也许有那么两三分原因是想弥补他,但大部分原因,是想借他的手,去查端王和江。 ——大燕朝可出一个杀害兄长的皇帝,但绝不能有一个勾结外族的皇帝。 端王后摔去,砸在地上,浑身颤抖。 他想要反驳卫如流说的这些话。 可端王发现,自己反驳不了,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要是建元帝有疑心他,早就已经封他为太了,怎么可能十年了,他还只是个王爷。 刑部衙役小跑过来拖走端王时,他还一个劲摇着头,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卫如流拍了拍被扯出褶痕的囚服,直起身,视线刺江时。 那眼神仿佛在说:轮到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第一更】事已至此别无…… 寅时, 五更天。 晨光熹微,黑夜与白昼交错。 衙门外传更夫一慢四快的敲锣声,伴随着一句刻意拖长的“天干燥, 小心火烛”。 夜风卷,吹得衙门里燃着的蜡烛火焰跃动几下, 灭不定。 此刻没有人说话。 既是不敢吭声, 也是太过震惊而不道能说什么。 笃—— 笃笃——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卫如流走到了烛台边,捡起丢在一旁的铁签,拨弄烛芯, 让蜡烛重新烧得亮:“端王的账清算得差不多了, 江尚书,我们聊聊你做的那些事情吧。” 从慕秋拿出七份证据,锤死端王起,江时就没有再出过声, 他一直坐在那里, 低头把玩莲花茶盏。直到现在, 卫如流点了他的名字,江时才慢慢抬起了头。 他脸上失去了一贯的浅笑,冰冷淡漠,像一汪幽静的暗泉, 难深浅。 “卫少卿若觉得我也掺和了山海关大战里, 那便将证据拿出。” “山海关大战, 与江尚书没什么干系。”卫如流放下铁签, 走向慕秋,“江尚书牵扯的事情,是科举舞弊案。” 江时问道:“噢?你说的,是建元三十七年那场秋闱舞弊案吗?” 卫如流道:“是这件事。” 建元三十七年的科举舞弊案, 起于一个叫贾天和的考生。 考试排名出后,贾天和排在十六名的好名次,但他以往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根本没有能力考得这么好。 往下调查,查到贾天和父亲是主考官张苍儒的门生故吏,在秋闱前,贾天和父亲还给张苍儒送过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礼。 而秋闱考试中重要的那道策论题目,恰巧又是张苍儒出的。 结合种种情况看,礼部认定,张苍儒涉嫌科举舞弊。 “我对这个案有印象,那年秋闱的主考官是张苍儒张尚书,副考官是我和慕大老爷。” 顿了顿,江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过这个案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吗,主考官张苍儒将考题泄『露』给门生,助门生的儿考取好名次。怎么,卫少卿是怀疑这个案另有隐情?” 卫如流应和江时的话:“确实有怀疑。” 江时问:“卫少卿有证据吗?” 卫如流道:“有。” 江时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懒洋洋道:“虽说我不清楚卫少卿对我的怀疑从何而,但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看看吧。” 说罢,江时抬眸扫了眼衙门门方向:“这天眼看着就要亮了,不如干脆些,卫少卿有多少证据直接摆出,别一份一份拿了。” 这场庭审从昨天午时开到今日寅时,整整九个时辰过去,在座众人只吃了一顿干粮,又冷又饿又困,早就恨不得回去吃上一顿饭睡上一觉,江时这个提议,无疑是符合在座众人心中期许的。 三言两语间,江时便将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 卫如流心头暗骂一声老狐狸。 一份接着一份拿出证据,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先前江安和端王就是这样,被狠狠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一气把证据拿出,就是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了对手看,利于对手见招拆招。 这对江时说,无疑是有利的。 似乎是看出了卫如流的不情愿,江时改道:“若是卫少卿不愿意,那不如先让各位大人回去休息,庭审改日再继续?” 这个提议,卫如流更不可能意。 江时掌控的势力太强大了,若是此时不能趁着江时轻敌,将江时解决掉,等江时缓过这一阵,他会变得更加难对付。 江时这番话,看似给了卫如流选择的余地,但卫如流根本没得选。 卫如流转过身,亲自打开了慕秋怀中的匣,从里面取证据。 与此时,他微微俯身,凑到慕秋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江淮离那边如何?” 慕秋以样的音量回道:“没有表态。” 卫如流眉心微蹙,用力抿了抿长时间滴水未沾而干涩的唇角。 慕秋继续道:“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可能没办法当场给江时定罪。” 卫如流冷笑:“以他刚才才会这么有恃无恐,他是算准了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多。” 他将匣里剩余的有证据取出,长长呼了气。 “不管了,赌一把吧。” 事已至此,别无退路。 卫如流将手中的证据举起:“关于这个案,我手里拿出的一份证据,是张苍儒的自辩折。” “他在自辩折里,提到了两点内容。” “其一,贾天和父亲突然给他送厚礼,是因为当时贾天和父亲病重,眼看着就要不了,张苍儒惜才,命人送了一支百年人寿到贾府,吊住了贾天和父亲的『性』命。” “身体痊愈后,贾天和父亲为了感谢这份救命之恩,才会在那个不年不节的时候送上大礼。张苍儒担心不收下礼,贾天和父亲心里会过意不去,这才会选择收下。” “当时给贾天和父亲医治的人是回春堂的陈大夫。我上面说的有话,可以向陈大夫求证。想回春堂那里还保留有出诊记录以及『药』方记录。” “其二,策论题目虽然是张苍儒出的,但在秋闱前两天,张苍儒便将策论题目透『露』给了四人:太,两位副考官,提调大人。” 简单介绍完折里的内容后,卫如流又拿出贾天和的供。 当时科举舞弊的事情一暴『露』出,贾满门就迅速被打下天牢,不等案查清就被拖去菜市砍了脑袋。 不过,贾天和此人确实算不上无辜。 他在供里承认,考前两天,他很紧张,便瞒着人偷跑到常去的青楼喝花酒,在那里结识了一位狐朋狗友,并从对方那里买了策论考题。 末了,卫如流总结道:“贾天和的策论考题不是从张苍儒手中得到的,而是有人针对他设了一个局,想用他陷害张苍儒。” 江时轻笑,问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大人怎么看?” 刑部尚书保持中立态度,指出疑点:“设局一事,只是你的猜测,如果遗书里的内容是假的,你又如何证你的猜测是真的?” “不错,我的看法与大人一致。”江时右手搭着桌案,眼睛半眯,笑道,“这些并不能证张苍儒无罪,也不能说是我将策论题目卖给了贾天和。” 卫如流冷声问道:“负责看守贡院出入的两名侍卫在秋闱结束后,相约游湖,却意外在湖中心溺毙。此事,江尚书清楚吗?” 江时眯了眯眼:“两个小小侍卫的死,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隔了十年之久,就更不记得了。” 卫如流继续道:“在秋闱开始前,这两名侍卫曾经往里拿了五千两银票,这笔钱款路不。就在他们溺毙之后,一天夜里,他们中燃起了大火。” 江时轻声道:“卫少卿是觉得,有人在秋闱开始前用五千两银票收买了侍卫,让侍卫将考题送出去,对吧?” 为了确保秋闱考题不被泄『露』,主考官、副考官和一众监考的官员在入贡院后不得出去,直到批改完有的卷,刊登出成绩才能离开。 在那期间,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就只有看守贡院门的侍卫。 “没错。”简言之应道,“如果考题是张苍儒泄『露』的,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刑部尚书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策论题目就是张苍儒出的,他要是真想泄『露』,在入贡院之前,直接把考题告诉贾天和就完事了,压根不需要收买看守门的侍卫。 这样不仅多此一举,还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只有那些入贡院后才道考题的官员,才需要收买侍卫,借着侍卫之手将考题传递出去。 刑部尚书问卫如流:“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你说的话?” 卫如流说:“这两名侍卫溺毙的案,还有中起大火的案,是由京兆尹府审理的。” “只要去京兆尹府调出卷宗,就能证我方才言无误。” 刑部尚书看向了站在角落的京兆尹。 京兆尹会意,正要让郁墨跑一趟,就听到卫如流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人证。” 刑部尚书诧异道:“人证?什么人证?” 卫如流解释道:“那两名侍卫里,有一人姓沈。他有一,比我小了两岁,姓沈名默,如今是刑狱司百户。” “当日中起大火时,沈默跑到了巷尾起夜,恰好躲过了一劫,被张苍儒派去调查的人救下。后张出事,沈默就跟在了我身边。” “京兆尹若是派人去调卷宗,不如命人将沈默一并带过。他现在正被关在京兆尹府的牢房里。” 无论是沈默还是沈潇潇,是张留给他的班底。 当时事发突然,张苍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并非什么没有做。 只是,张苍儒做的那些努力,直到现在,才真正发挥出作用。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第二更】江淮离 “臣犯…… 刑部尚书派了四个衙役, 跟着郁墨去京兆尹府拿。 行去得快,回得也很快。 郁墨将卷宗呈递给刑部尚书,沈默穿着囚衣, 站在卫如流身边,轻轻喊了声“老大”。 这些年里, 沈潇潇喊卫如流“公子”、“大”, 只有沈默,喊的从都是“老大”。 为两第次见,沈默就跪在卫如流前, 问卫如流:“你能能帮我报仇。要是能, 我就认了你这个老大,要是能,我就自己想办法报仇。” 卫如流在很长时间里都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听到沈默那句话, 他才重振作, 并对沈默说:“能。” 从那之后, 沈默就直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了他个命令赴汤蹈火。 现在,他终于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卫如流仔细打量着沈默, 『色』红润, 发间连丝杂草都无, 指甲没有修剪过, 但也脏,看这些没有受过苦:“没事就好。” 沈默被卫如流说得眼眶发热,他在牢里的处境可比老大好了,刑部去提之前, 他正在牢房里酣然做着美梦。 卫如流似乎是看出了沈默在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儿大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沈默用力点头:“我道。” 的路上,郁姑娘已经跟他介绍过情况了。 *** 刑部尚书翻看完卷宗,又请京兆尹看了遍。 两都看完后,交流了番意见,确定卷宗没有问题,卫如流刚才说的两个案子都确有其事,只是当时京兆尹府的没有将两个案子联系在起,草草结了案。 “谢京兆尹。”刑部尚书向京兆尹道谢,轻咳几声,用熬了宿后沙哑的嗓子问沈默,“可是沈默?” 沈默有官职在身用下跪,他抱拳行礼,恭声道:“回大,下官正是沈默。” 刑部尚书:“本官问你,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方?” 沈默老老实实回答,他说的话尽数能够卷宗记录的内容对上。 刑部尚书这才转入正题:“那你说说你家里出事前,你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沈默轻轻闭上眼睛。 过去的记忆在他心头浮现。 “那段时间我长姐要出嫁,我想去拜师习武,家里处处都要用钱,我娘每日都为钱的事情唉声叹气,我爹听在耳里,但直没吭声。” “大概是八月初……也就是秋闱开始前七八,我爹兴致冲冲回到家里,说他接了笔外快,得的钱足够给长姐置办份丰厚的嫁妆,还能送我去最好的武师傅那里学武。” “我娘先是高兴,后又有些担心,但无论她怎么问这笔钱的历,我爹都没有说。第二日,我爹就去看守贡院,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家,我娘问出,也太敢用这笔钱。” “八月二十五那,我记得很清楚,秋闱成绩出,我爹回了趟家,拿了些钱说是出去和同僚饮酒,可能会很晚才回,让我娘别他。” 那道为什么,他特别困,还没黑完,他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睡到大半夜,他被『尿』憋醒,『摸』黑起跑到巷尾起夜,还在巷尾那棵大榕树边看到了许萤火虫,就走过去和萤火虫玩闹了阵。 就在他玩得忘了时间时,他看到了火光。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火光便化为了冲大火 “几十个呼吸的时间,火就烧得非常旺了,我发现那是我家的方向,连忙冲回去。快靠近时,我闻到了油的味道。” 沈默喘着粗气,嗓子含着沙砾般粗哑:“我绝对没有闻错,那就是油的味道。” “就在我快要冲到家口时,我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从我家里走出,他们看到我,似乎是认出了我,直接冲过要杀我。” 再后,他被张家救了,从张家那里道了家死亡的真相。 他的父亲,母亲,即将嫁做『妇』的长姐,以及只比他大两岁,会在每日浆洗衣服后,悄悄省下两钱给他买糖葫芦的二姐……过夜时间,他成为了孤身。 “沈百户的遭遇,确实令惋惜,看当年的科举舞弊案,确实另有隐情,张苍儒张尚书很可能是无辜的。” 令颇为错愕的是,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江时。 他轻声叹,“痛惜”二字直接写在了他的脸上。 “但——” 下息,江时的话便出现了转折。 他困『惑』道:“我太明白,这件事我有什么关系?” 沈默气得攥紧了拳头,怒声道:“事先道策论考题的,除了张尚书、太子和慕大老爷,就只剩下你!那件事之后,获利最大的就是江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沈默的愤怒,衬得江时越发淡定:“莫非,沈百户从那些黑衣身上搜到了我江家的令牌?” “……”沈默咬紧牙关。 “我乃朝中正二品尚书,要定我的罪,当拿出确凿的证据,而非靠着凭空的猜测。”说着,江时再看沈默,而是转眸看向了卫如流,“若是卫少卿拿出更的证据,那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江时明明是叹息着说出这番话的,可他眼底的轻蔑、嘲讽自得却如此明显。 刑部尚书的目光转向卫如流,只能看见青年双拳紧握,眼睛禁闭,确实是拿出更的线索了。 虽说作为个主审官,刑部尚书在行动上能有任偏向,但他的心无疑是更偏向卫如流的。 今的事情,确实是有些可惜了,能毕其功于役。 刑部尚书拍惊堂木,宣判道:“如今外已经亮,既然卫少卿拿出更的证据,本官看这场庭审就到此为——” 江时的唇角,可抑止地微微上扬。 他端起莲花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挡去那抹笑意。 卫如流这些,都能留了,再留着只会是祸患。今的事情结束后,要想个办法把他们都杀…… 就在刑部尚书的话音刚落,就在江时心头的杀意刚起,就在卫如流、慕秋脸上的失望之『色』无法遮掩时,角落里,道清亮的声音从群中传开。 “大稍!” 霎时间,刑部尚书情错愕,江时心头巨震,而卫如流和慕秋对视眼,都悄然松了口气。 在众惊愕的注视下,江淮离从江时侧后方缓步走出,到卫如流身边,衣摆撩,重重跪在衙中央。 “江府,你这是……”刑部尚书问道。 江淮离提高声音:“陛下,臣有罪!” 建元帝奇道:“爱卿犯了什么罪?” 江淮离沉默片刻,涩声道:“臣犯了欺君之罪。” 他比在场任都清楚,当他站出,到底会承担怎样的后果:他父亲生清名都要被葬送,他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很可能此保。 他在这刻站出,对他没有任利处。 但这世间很事情,可能是没办法单纯用利弊去权衡的。 他确实可以继续沉默语,也可以对这些苦难视而见,但—— 他做到。 如果他能做到同流合污,当初在扬州,他仅会帮慕秋、卫如流,还会想尽办法阻拦他们。 如果他能做到同流合污,他会明明喜欢个女子,却连靠她太近都觉得是种自私。 江时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棋手,害了他父亲,又利用他,让他认贼作父,始终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将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江时算尽了下,可唯独,算错了心。 他江淮离的前程和『性』命,他父亲的清名,在他心里确实很重要,非常重要。 但再如重,也重过沈默家、张家满、容家满和六万将士的份量。 思绪百转千回,间过瞬息,江淮离两手平举到额前,贴着地跪伏下去:“臣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臣本名李乂,是前工部右侍郎兼太子舍李宣之子。后父亲去世,被江时收留,改名为江淮离。” 抽气声陆陆续续在衙里响起。 众万万没想到走到这步,事情竟然还会出现反转。 江时两手撑着桌案,青筋暴起。 他怎么也想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养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背刺他,果真是头养熟的白眼狼啊! “你道些什么事情,速速道。”建元帝催促道。 江淮离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他眼眶中夺眶而出。 他开口,自己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胸膛处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 “江家有豢养死士的习惯,每次调动死士都会在册子上做记录。如果臣没记错的话,这本册子,如今被封存在江时书房入处第个书柜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找到册子后,应该那个在上找到建元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的死士调动记录。” “凭着这项记录,便能够证明死士是江时派的。需要派死士杀灭口,科举舞弊的事情,自然也跟他脱了干系。” 听到这番话,江时脸『色』瞬间灰败下。 完了。 江时道,这局,他彻底败了。 可江淮离的话还没说完:“除了科举舞弊案外,还有那本名为《桃花渊》的话本,陛下可还记得?” 建元帝幽声道:“朕记得。” 江淮离苦笑。 “《桃花渊》是臣的父亲亲笔所书,但请陛下明见,父亲并无外传之意,他原是打算写完就销毁掉话本,可在他动手销毁之前,江时悄悄偷走了话本,大肆印刷,并广而告之,制造舆论压力污蔑太子卫煜的名声,成为『逼』死太子的最后根稻草。” “事后,臣的父亲察觉出异样,江时做二休,直接设计杀了臣的父亲。” “除了上述两件事,臣还道江时有本私账,上记录的每笔账目,都是各地官员贿赂他的钱款。这十年间,江时结党营私,借着吏部尚书的职位之便,将他手下的断安『插』到各种紧要岗位。” 话落,江淮离再拜。 “罪臣已经将自己道的事情都说出了。” “请陛下降罪,是死是活,全凭陛下定夺,罪臣……” “绝无怨言!” 第99章 完结章(上)回卫府 建元帝会何处置江淮离还不得而知, 但江已经恨不得手刃江淮离。 无论是死士调动事情,还是账本事情,他都有跟江淮离说过。 很显然, 这些都是江淮离自己慢慢观察出。 他当初收江淮离为义子,是看江淮离天资极, 想让江淮离为他所用。 谁能想到, 今日竟会养虎为患! 等江做出任何反应,一旁衙役虎狼般扑过去,将江摁在桌案上。 “把江和江淮离带去, 押入牢房中, 严加看管!”刑部尚书起身吩咐,声音激动到有些破音。 刑部右侍郎身体软倒,看着已被制服江,他脸上绝望之『色』渐浓。江是他在官场上最大靠山, 现在江倒了, 刑部尚书又被他得罪得这狠, 他心心念念仕途……完了。 还有衙役冲到江淮离身边,要将江淮离拖走,却在靠近江淮离前被卫流挥退。 卫流伸出右手,微微弯腰:“起吧?” 江淮离始终闭着眼睛猛地睁开。 看着眼前只骨节分明手, 江淮离微微一愣。 片刻, 他笑了笑, 眼里流光闪过, 借着卫流力度站起身。 “今日之事,多谢。”卫流说,“我往日对你成见颇深,但今日, 我对你彻底改观。” 江淮离神情轻松:“是我该说一声谢。” 卫流又说:“《桃花渊》事情,其实你不必说出。” 单凭另外两点,就足以锤死江。 江淮离弯着唇角:“李不言一希望我帮他说出真相。” 他与李不言血脉相连,相依为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李不言想法人。 两人平日里有交集,能说这几句话,已是极限。江淮离看站在旁边慕秋,声音不自觉放轻放柔了许多:“我在这个世上有朋友,也有亲人,若是要走一趟黄泉路,望你能送我一程,为我烧些香烛,让我不至于寻不见路。” 慕秋想朝他笑一笑,却挤不出笑容,只好用力地点了又点头。 江淮离长舒口气,他有再看任何人,垂着眼眸,跟着衙役离开。 所有人目送着江淮离远去背影。 哪怕身处此境地,江淮离背影依旧挺直,不曾颓废,似还是年中状元踏马游街风流模样。 直到江淮离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众人方才梦初醒。 结束了。 这场历整整十一个辰,几乎横跨了一天一夜,几度反转庭审,终于结束了。 它造成影响,才刚刚开始。 这场庭审有太多见证者,在这里发生每一件事、说过每一句话都捂不住,当这些事情传开,整个帝都,甚至整个大燕,都会引发一场极大震动。 官员们陆陆续续拖着沉重身体离开刑部衙门。 皇后身体不适,几乎昏『迷』,与建元帝一回了皇宫。 刑部尚书和刑部左侍郎急吼吼跑去牢房。 沈默跟着京兆尹回去解救沈潇潇等人。 就连慕大老爷,也不知什候和简老爷、郁大老爷等人勾肩搭背离开。 短短间里,衙门就只剩了卫流、慕秋、简言之和郁墨四人。 “回去吗?”郁墨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开口提议。 “回哪?”简言之问。 慕秋说:“回卫府?” 卫流摇头:“我想吃面。” 简言之爽快点头:“行啊,这一天,我才吃了一个炊饼,早就饿得力气了。” 郁墨抱着剑,率先往外走去:“现在正好是吃早饭辰。” 简言之连忙跟上:“谁说不是。” 慕秋扶着卫流,与他慢慢走在后面:“去刑狱司门口家面汤铺子?” 卫流笑了笑:“错,我在暗牢里,常想念家面。” 慕秋提取重点:“常想念面?” 卫流眼里晕上笑意。 抹笑意越越浓,越越浓,终于跃上他眼角眉梢。 “最想念陪我吃面人。” 简言之和郁墨竖着耳朵走在前面,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加快了脚步。 *** 自从刑狱司出事后,就很少有人经过这条巷子,面汤铺子生意要比往常冷清许多。 即使此,老夫『妇』还是早早支起摊子,一人擦桌子一人『揉』面。 卫流一行人走过,老人便注意到他们了。 老人惊喜道:“卫少卿,您出狱了!?” 这位刑狱司少卿经常会铺子里吃面,起初老夫『妇』还有些畏惧他,但与他接触多了,老夫『妇』意识到他非像传闻中般嗜杀,对他畏惧之情淡了许多,偶尔也会鼓起勇气与他搭上几句话。 卫流点头:“是,我们六碗面,每碗里都打两个鸡蛋。” 老人笑得脸上皱纹舒展:“好嘞,您稍等。” 面条很快煮好,老人他们加料很足。 带着烟火气息雾从碗里升腾而上,卫流端了两碗到自己面前,又简言之分了两碗,慕秋将筷子分众人。 吃完面,郁墨和简言之默契告辞。 折腾了久,他们得回去补觉了。 慕秋付好面钱,转头看站在她身侧卫流:“回卫府?” “好,我困了。” “就好好睡一觉,睡到明天再起。” 卫流摇头,看皇宫方:“现在,还不到安心睡觉候。” 慕秋听出他意有所指。 端王和江罪证已经确凿,他们有办法洗清身上罪名,但是,他们在上了多年,能够甘心束手就擒吗?站在他们条船上人,譬刑部右侍郎,又能够甘心认命吗? 这帝都势力想重新洗牌,势必还需要一场杀伐。 而且,很快就会到。 慕秋牵着卫流手,有勉强他:“我陪你回去眯会吧。” *** 卫府外禁卫军已经撤走,管家领着人们候在门口,恭迎卫流回府。 跨过火盆净去晦气,卫流简单梳洗一番,直接倒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不过三个呼吸间,陷入了熟睡。 慕秋往香炉里丢了安神香料,她趴在床榻边,头枕着手,闭着眼睛小憩。 一个辰后,不用人提醒,卫流猛地睁开眼睛。 待看清周遭环境和身侧人,他紧绷身体才渐渐松弛。 卫流用手肘支起半边身子,侧躺着打量慕秋。 她睡觉很娴静,呼吸极轻,长而卷翘睫『毛』垂落,碎发安静贴在额前,身形纤弱单薄,怎看都看不出身体里居然潜藏有强大能量,能在他深陷囹圄周旋各方。 她确实做到了。 卫流轻轻拨开她额前碎发,轻吻她额角。 温热从额间蔓延开,慕秋本就只是在潜睡,这自然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卫流,意识搂住他脖子,在他脖间蹭了两:“什辰了?” “还早。” “再睡会?” “不睡了,我迟些要入宫,现在先送你回慕府。” 卫府有他在,留慕秋一个人,他不放心,所以还不把她送回家里,有家里人陪着,总是好。 慕秋这是彻底清醒了,她很干脆,点头道:“好。” 有些事情她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成为卫流负累。 等卫流喝过一盏提神醒脑浓茶,他穿上独属于刑狱司少卿暗红『色』鹤纹官袍,一一系好扣子,上腰带,再将弯刀『插』入腰间,随后,他亲自领了一队人马送慕秋回到慕府。 到慕府,沈默、沈潇潇、暗九等人正站在石狮子旁恭候卫流。 卫流搂着慕秋腰,托着她马,他自己依旧骑在马背上,目光一一扫过自己属,确他们每个人都平安无事,这才开口道:“你们今尚未官复原职,我不以上官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友人身份,请诸位留在慕府守着,直至我从宫中回。” 沈潇潇、暗九等人果断应了。 只有沈默有些犹豫:“老大……” 卫流猜到了沈默想说什,提前打断:“这是我最放心不地方,需要有人替我守着。我在京中能信人不多,只好把她托付诸位,以除后顾之忧。” 帝都果『乱』起,最危险地方就是皇宫,他会亲自守在里。 但他也有他私心。 慕秋就是他私心。 沈默闭了嘴,郑重点头。 “我走了。”最后这句话是对慕秋说。 慕秋紧了紧披风领口,仰着脸朝卫流挥手:“万事小心,我在府里等你回。” 卫流深深凝视她一眼,勒住马缰调转马头,策马皇宫方赶去。 第100章 完结章(中)捉拿江家 卫如流一到皇宫口, 就禁卫军副统领接走了。 “陛下在天牢里等您。” 卫如流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宫人,跟禁卫军副统领向天牢方向走去。这一路上, 他一直在观察宫中的情况,很显然, 宫中已经开始戒严, 个利于伏击的死角都藏了弓.弩手。 沿蜿蜒的楼梯一路向下,行至楼梯尽头,视野开阔起来, 阴暗『潮』湿的天牢彻底倒映入卫如流眼里, 他和禁卫军副统领向火光最明亮的地方走去,在天牢深处见到了建元帝。 建元帝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身浅灰『色』的常服,正坐在火炉烤火, 听到身的脚步声, 他缓声道:“来啦。” 卫如流没有向他行礼, 只淡淡应道:“是。” “根据江淮离提供的线索,禁卫军已经从江家搜到了死士名单和私账。” 建元帝指了指桌面,那里正放两本册子。 “现在手里人可调动,朕将禁卫军交给。在禁卫军的职权等同于禁卫军统领, 需要调动人手, 尽管吩咐副统领, 他会配合好。” 建元帝慢吞吞站了起来, 内侍要来扶他,他挥退了。 他站在卫如流面,问:“这些年,恨朕吗?” 卫如流静静凝视建元帝。 眼这位年迈的帝王, 是他的皇祖父,曾经给予过他上恩宠,也曾经将他打落入尘埃。 作为一位帝王,建元帝有时昏聩,有时能,有时软弱。 作为一位父亲,建元帝坐视自己最疼爱的长子自尽,亲手算计已成祸患的三子端王,漠视五子平王。 可是,建元帝依旧给了他一个机会,允许他借刑狱司的量查找真相,且有勇气将那些烂到骨子里的过往在臣民面揭开。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我父母之死与没有直接系。” 听到卫如流的回答,建元帝轻轻笑了。 不“恨”也不“不恨”,看来这些年,一直是有埋怨的。 “也罢。朕回去休息了,自吧。” 内侍扶建元帝离开了。 副统领走到卫如流身边,卫如流转了转手中弯刀:“带我去见江淮离。” 见到在牢中的江淮离,卫如流屏退所有人,单刀直入:“现在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要不要。” 在这宫里,卫如流信得过的人也不多。 哪怕是拱卫皇城、素来由帝王心腹执掌的禁卫军,卫如流也不能完全信。 但他信江淮离的人品,也信江淮离的能。 江淮离微愣,旋即笑了笑。 他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问道:“要我做什么?” 卫如流将两本册子抛给江淮离。 江淮离下意识揽入怀中。 卫如流道:“我方才扫了眼,册子里有个正三品正四品官员,把他们统统拿下。还有江家和端王府的亲眷、死士,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掉。” 这些余孽,只要跑掉任何一个,都有可能留下祸患。 而他做事,素来喜欢不留患。 江淮离应道:“好。” 他去捉拿江家的亲眷也好。 至少,他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捉拿亲眷时伤及他们。 “给我多少人手?”江淮离问。 卫如流解下腰间的刑狱司少卿令牌:“宫中的人不能轻动,拿这块令牌去京兆尹府调人。” 江淮离将令牌贴身放好:“可以,若不介意,我多调些人手。若宫中出了事,宫外也有个照应。” 卫如流:“没问题,让简言之跟一起行动吧。”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之人,江淮离询问完个键『性』问题,就带账本和令牌匆匆离开了。 半个时辰,江淮离见到了简言之,两人去京兆尹府调人,与郁墨碰头,随兵分三路往刑部、大理寺、兵部衙借人。 在江淮离的指挥下,他们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江家、端王府包围,将连同刑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光禄寺卿等人在内的九名正四品以上官员捉拿下狱。 江家侍卫死守不退,番激斗,江淮离和简言之终于闯入江府。 但他们翻遍了整座江府,都没有找到江家嫡系子弟。 简言之气得磨牙:“江家一定挖有通往城外的密道。” 如果江家家眷现在已经逃到城外,再想抓回来就很费功夫了。 江淮离安静转玉扳指,突然出声道:“他们肯定会携带不少金银珠宝逃跑,但匆匆离开,慌『乱』之下势必会留下许多痕迹,命人去看看哪条走廊掉落的金银珠宝最多,再看看它通往什么院落。” 侍卫去查看,一刻钟回来禀报,他们根据江淮离的吩咐查找,果然在江安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条密道。 江淮离和简言之迅速往江安的书房。 就在简言之要跳进密道追踪时,江淮离将他拉住:“等等。” 简言之回头:“怎么了?” 江淮离皱眉道:“我们这一路搜寻,虽遇到了不少抵抗,但都是些普通侍卫,江家培养的那些死士一个都没有出现。” 那些死士应该都跟江家家眷离开了。 简言之贸贸然跳进密道里,万一密道尽头等他们的不是江家家眷,而是一群守株待兔的死士呢。 太危险了。 简言之一拍额头,确实是疏忽了,但是不追过去的话,又怎么道江家家眷逃去了哪里。 江淮离轻轻闭上眼睛:“城外有座观音庙香火灵验,它背的人是江家。一般来,没有人会去打扰出家人的清净,我有五成把握,这条密道是通往观音庙。” 他重新睁开了眼睛,盯简言之:“带一半的人直接去观音庙,我带一半的人下密道追踪。” 简言之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保重。” 两人没有再交流,迅速清点好人手,兵分两路。 江淮离一行人举火把下了密道。 密道『潮』湿黑暗,但修得很宽敞,这极大方了江淮离一行人赶路。 走了一会,江淮离眼神锐利,瞥见了一根陷落在泥里的金步摇。 他弯下腰,从泥土里捡起它。 交缠的金丝里沾满湿润的泥土,那栩栩如生的凤凰不道什么人踩扁,乎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但江淮离依旧认出了它。 这是一根凤凰于飞金步摇。 除了皇之外,任何人使用凤凰制式的金步摇,都算是僭越。 但江时的妻子就是敢用,还敢戴它招摇过市。 可等到逃命的时候,这江时妻子宝贝得不得了的金步摇,掉在地上也没有人顾得上弯个腰捡起来。 果真是应了那一句:眼看他起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江淮离收拢起手指,将金步摇牢牢握在掌心里。 “走!” 他一边往走,一边在脑海里勾勒这条密道的地形,走得久了,密道通往哪个方向就变得一目了然。,江淮离道他赌对了,这条密道确实是通往观音庙。 一个多时辰,江淮离等人见到了方的微弱光芒。 他们要抵达密道出口了。 江淮离给众人打了个戒备的手势,握紧手中武器。 与此同时,简言之也领人顺利抵达观音庙。 今天来观音庙上香的百姓很多,寺庙的清幽马蹄声打破,简言之命人守在大,不顾尼姑的阻拦,径直闯入观音庙。 “速速将这座寺庙搜一遍!”简言之下令,又随喊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尼姑,命她把观音庙的持叫来。 还没等简言之见到持,就有下属匆匆来向他禀报,是在寺庙西北角的厢房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简言之大手一挥,果断道:“留个人看这些尼姑,其他人跟本官走!” 情况和江淮离预料的差不多。 江家培养的死士跟江家家眷从密道撤去观音庙。 江家人担心追兵会发现密道,从密道追击而来,为了给逃跑争取时间,江家人留下许多死士守密道出口,但凡有人从密道里追出来,统统杀光。 他们脚刚吩咐完,脚江淮离就到了。 双方战在一起。 论武,自然是江家这边,但江淮离带的人更多。双方来我往,一时也分不出胜负,直到简言之领下属加入战局,局势逐渐明了。 这些死士不用留活口,悉数伏诛。 而江家家眷,一个都没能逃脱。 江时妻子死死盯江淮离,眼里升腾怒火:“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江家都是因为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早道当日老爷要收养时,我就不应该答应下来。” 周遭咒骂声不断。 那些养尊处优,人捧惯了的家眷,用他们道的最恶毒的字眼咒骂江淮离。 江淮离面表情听,挥手道:“把他们都带下去。” 与此同时,皇宫。 卫如流亲自探查过四个宫的防守情况,做了一番简单的调整。 经他调整,四个宫的防守越发严密。 随,卫如流又去了趟内务府,调来所有能调用的弩.箭,把这些弩.箭分发给弓.弩好手,命他们在一些特殊的地方做埋伏。 至于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埋伏,就连一直跟卫如流的副统领都不晓。 能道这件事的,除了卫如流,就只有这些弓.弩.手本人。 做完这些事情,卫如流在原地站立片刻。 他正身处于一条漫长的宫道。 红『色』的宫墙延伸方,两侧楼森严林立。 这只是皇宫里随处可见的一条普通宫道,但他还记得这条宫道。 因为这条宫道延伸的尽头,正是东宫。他曾跟随父母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每一日都要在这条宫道来回个四五次。 暖黄『色』余晖笼罩在他身上,卫如流抱他的弯刀,算了算时辰,慢慢向东宫走去。 当初他走完这条宫道,要花两刻钟。 但现在,以他的脚程只需要一刻钟。 东宫乃一国储君之住所,虽这些年都空置,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宫人来打扫干净。 它依旧金碧辉煌,可是,只要有人站在东宫外随意瞧上一眼,都能品出其中冷清意味。 卫如流推开宫,走了进去。 东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出现过大变动,但也许是中间隔了太过漫长的时光,他看熟悉的一切,心中却没有升起半分波澜。 东宫早就不是他的家了。 这应该会是他最一次踏足东宫。 绕东宫走了一圈,卫如流转身离开。 他去了离宫最近的观星楼,在观星楼二楼空台盘膝坐下,一条腿靠地面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慢慢解开缠绕在刀身上的白布,『露』出锋利的刀刃。 黑暗逐渐取代白昼,夜晚降临,明月悬。 没有宫人在皇宫随意走动,这个夜晚格外静谧。 静谧之中,又透一丝丝诡异的危险,像是有吃人的巨兽蛰伏在黑暗中。 夜越来越深。 不少宫殿都吹灭了烛火。 皇宫越来越暗。 卫如流依旧坐在观星楼上,背倚柱子,双手抱弯刀,闭目养神。 突然—— 东边、南边、西北边乎是同时有火光亮起。 伴随起伏不断的叫喊声,卫如流掀开眼眸,漆黑瞳孔里有异『色』一闪而逝。 “卫少卿,开始了。”禁卫军副统领道。 “天牢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卫如流驻刀起身:“好戏要上场了,我们走吧。” 第101章 完结章(下)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场…… 皇宫这一火, 像是传递出某信号,原本已经静谧下去的帝都再次喧闹起来。 北边城门被从里面打开。 随后,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着黑甲入城。 首之握着一面旗帜, 旗帜随风舒展 ,其中一面上书“清君侧”三字。 士兵行走时, 步伐整齐划一, 抬腿和落腿的声音几乎完全融在一起,训练有素到这程度,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有孩童听见从巷口传来的兵戈声, 摇着父母的手臂大声嚷嚷着什么, 却被祖父伸手捂住嘴巴。 孩童祖父是个卖鱼老伯,见张和容最兴盛的时候,也见他们一朝满门倾覆,见数位刑狱司少卿的起落。 他用他几十年的生活智慧做出判断, 催促道:“快去灯熄, 还有门窗都关进, 今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 帝都百姓们对危险有异常的警觉,除卖鱼老伯一,听到动静的其他百姓也都纷纷熄灯关门, 没有谁胆子大到冒头查看情况。 这支军队在遭遇到巡夜士兵的小规模阻挠后, 从外城进入内城。 内城里住着的多是达官显贵。 一些有经验的官员甚至能从脚步声的规模判断出这支军队的数量——五千。 洛城乃大燕都城, 驻守的士兵共计三万, 但他们多数是驻扎在帝都三十里地外,平时不会入城。 京中除用来维持治安的守卫军外,就只剩下留在皇宫里的两千禁卫军。 可以说,这一支军队的数量, 是京城留守兵力的两倍! 得出这个结论,不少大臣都微微变脸『色』,越发不敢轻举妄动,紧闭府门观望局势。 宫外焦躁不安,宫内也太平不到哪里去。 三座宫殿同时起火,这里面一有猫腻。 但东边起火的宫殿与建元帝的寝宫非常近,南边起火的宫殿则是皇后所在的养心殿偏殿,西北边那处宫殿则是已故太后生前的住所。 着火的地方实在太特殊,不去灭火,坐视火势蔓延,很有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后果。 谁都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来!”禁卫军统领着一身黑甲,在黑夜中怒吼,“马上调六队马,分头赶去这三个地方协助灭火!” 然而,禁卫军统领一声令下,除他的心腹外,别的禁卫军还是立在原地不动。 见状,禁卫军统领的神情分外难看:“混账,们是抗令吗!” “统领……”有小声道,“正是因不敢抗令,属下才不敢动。” 还有硬着头皮补充道:“是啊,统领,卫少卿吩咐,没有他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擅离职守。” 统领的心腹呵斥道:“也就是说,们听从卫少卿的命令,违抗统领大的命令!?别忘,们是禁卫军的,不是刑狱司的走狗!” 谁都能听出心腹的威胁之 意。 卫如流再如何厉害,他也不是禁卫军的,始终到刑狱司,而他们这些普通禁卫军,还得留在禁卫军统领手底下做事。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紧又松,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在他们争执之时,身后火光越来越亮,染红半边黑夜。 隐约间还能听清微风送来的慌『乱』叫喊声。 -“不好,井水被倒好多油进去!” -“越救火烧得越旺,这可怎么办才好……” -“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可还在宫中,快请娘娘移驾到其他宫殿,养心殿再烧下去就塌!!!” 夜『色』凉如水,禁卫军们听着这些喊声,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大,属下恕难从命。”有不少终于还是顶住压力,抱拳说道。 得罪禁卫军统领,顶多就是在以后被穿小鞋。 得罪卫如流那个杀神,他很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只有自己死,那还好说,怕就怕会祸及妻儿族。 连端王和江时都能生生搞下去的狠,他们实在得罪不起啊! 禁卫军统领眼里划一抹狠『色』: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他朝心腹使个眼『色』。 心腹会意,将手背到身后,悄悄向自己这边的比个“杀”的手势。 下一刻,几十弯刀同时出鞘,斩向那些违抗命令的禁卫军。 没有防备之下,几乎是一个照面间,就有不少气绝倒地。 “……们……” 最先开口违抗统领命令的禁卫军狠狠倒在血泊中,他睁大眼睛,随着温热血『液』从身体里大量涌出,逐渐失去意识。 而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禁卫军统领踩他的尸体,走到朱雀门前,亲自打开这扇紧闭的宫门,似乎是放什么进入皇宫里。 *** 被放入皇宫的是一支黑甲军。 这是端王和江时养在京城附近的军队。 私盐每年能给端王和江时带来上百万银两的利润,再加上各地官员的贿赂,端王和江时非常有钱,比建元帝的私库都富裕。 有钱又有权,从好几年前开始,端王和江时就一直在暗中侵吞铁矿,营造铁器,所的,就是以防万一,若不能通正当途径登基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清君侧”的名义攻入皇宫。 如今端王和江时出事,同时被关押进天牢里,不就问斩,两的同党早就与两绑死在一条船上,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就这样死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宫中的内应来个里应外合,意图『逼』宫。 『逼』宫成功,便有泼天富贵在着他们。 禁卫军负责拱卫皇城,保护天子安危,禁卫军统领素来都是由天子心腹来担任。可谁曾想,禁卫军统领竟在多年前就已经倒向端王,如今是杀下属打开宫门,放黑甲军进宫。 “端王殿下和江尚书就在天牢?”黑甲军将领询问禁卫军统领。 “不错。”禁卫军统领点头,“我的确认,确实就是他们本。” 黑甲军将领厉声道:“好,我带一千去救端王殿下和江尚书,领着剩余四千去捉建元老狗!我救出两位大,就带着大去与汇合!” 明确好两的分工,黑甲军将领迅速点一千,又走几个禁卫军在前面带路,向着位于皇宫深处的天牢赶去。 这一路上,黑甲军将领行事非常小心,担心会遇到埋伏。 但奇怪的是,直到他们走到天牢附近,也没有遇到任何有效阻拦。 黑甲军将领点一队马去查看情况,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真没有埋伏?”黑甲军将领思忖片刻,“我们走!” 留七百在外面接应,黑甲军将领亲自领着闯入天牢深处。 见到被吊挂在那、鲜血淋漓的端王,黑甲军将领眼睛一亮,命砍倒天牢大门,救下端王,随后又顺利救出江时。 端王和江时似乎是被灌下『迷』『药』,现在仍昏『迷』不醒,不没有『性』命之忧。 黑甲军将领带着撤出天牢。 来到天牢外,黑甲军将领放出白『色』的信号弹。 这抹白『色』烟火在黑暗中非常显眼,除皇宫里的能看到,身处于内城的也能看到。 “端王殿下和江尚书被救出来,我们也该行动。” “再不行动,这从龙之功就没有我们的份。” 一些还在观望的大臣这下是彻底坐不住,异动连连。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异动早已落入刑狱司暗卫的眼里。 一刻钟后,平王拿着刑狱司暗卫提供的名单,上门一个接着一个捉。 *** 前往天牢的那队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阻拦,前往帝王寝宫的马就没有这么顺利。 在他们进入一条宫道时,原本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宫道上方骤然擎起无数柴火,锐利含毒的箭矢如流星般自高空坠落。 哪怕没有刻意瞄准,箭矢落在密集的群中依旧杀伤力惊,杀得叛军们措手不及。 “敌袭!所有注意隐蔽!” 禁卫军统领高声喊道。 但是,这条宫道四下开阔,想隐蔽又能隐蔽到哪里去。 禁卫军统领用刀砍掉几支箭矢,也有些撑不住,拎起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缩在墙角待箭雨去。 几轮后,箭矢果然不如一开始那般密集,禁卫军统领丢开尸体,吼道:“跟着我撤出这条宫道!” 然而,这场箭雨只是开始。 没叛军们顺利撤出宫道,又有火箭从高处『射』下来。 但诡异的是,箭头处裹着油布的火箭竟然不是『射』向叛军,而是『射』在宫道尽头。 “这个准头……” 禁卫军统领的嘲讽已经到嘴边,下一刻,他脸『色』大变。 只见火箭落在宫砖后,那宫砖竟是燃起熊熊大火,挡住他们的去路。 “怎么会!?”禁卫军统领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似乎是意识到些什么,迅速蹲下身,用手边的刀将砖头撬开,凑到鼻尖一嗅。 好浓的油味! 这些地砖都被油浸泡,而撬开地砖后『露』出来的也不是泥土,而是油布! 难怪在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闻到很浓的油味。 可他以这些味道来自他命倒进井水里的油,压根就没有这抹异样放在心上。 哪里想到卫如流会将计就计,早就将这条宫道地砖全部都做手脚。 “统领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心腹急声问道。 禁卫军统领脸『色』难看:“前面的大火太大,只怕是冲不出去,我们原路返。” 心腹傻眼:“这……这……” 他们刚刚冲出宫道,有好几百都倒在箭雨中,现在居然又重新跑进宫道里。 这不是在自投罗网吗! “那从火里冲出去?”禁卫军统领反问。 心腹说不出话。 前面的地砖和墙砖都泡油,火势越烧越大。 就算他真的从火里冲出去,也保留不什么战斗力。 “快退。”禁卫军统领眼里划一丝厉『色』,“不能再耽误下去。” 在禁卫军统领的带领下,叛军们向宫道撤去,又重新经历一遍箭雨,倒下几百具尸体。 牺牲虽然大,好在他们总算是逃出来。 但令叛军们绝望的是,就在他们快逃离出宫道时,无数火箭从天而降,尽头那里顿时燃起汹汹烈火。 没办法。 他们只能从这面火墙冲出去。 可他们冲出火墙,着他们的,是一百名弓.弩好手和上千名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叛军各个身上负伤,埋伏在外的禁卫军状态完好。 禁卫军统领绝望。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黑甲军将领快些带来救他。 但禁卫军统领不知道的是,黑甲军将领已经自顾不暇。 在白『色』信号弹升空后,黑甲军将领和他的下属也遭遇火墙。 热气扑面而来,江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的处境,他的意识迅速恢复清醒。 “江尚书,醒!?”黑甲军将领激动道。 “现在距离那场庭审去多久?”江时虚弱道。 黑甲军将领道:“几个时辰,我们的一得到消息就立马出动。” 江时:“……” 不是刚刚清醒没有力气,江时狠狠在黑甲军将领脸上扇一巴掌。 卫如流正着他们自投罗网,将他们一网打尽呢,他们就乖乖跳进来。 但现在黑甲军已经出动,再去责罚黑甲军将领也无济于事。 江时深吸一口气,对黑甲军将领下令:“马上突围。” 可是…… 现在突围已经迟。 烈火汹汹,江时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流矢『射』中肩膀,惯『性』让他向前倒去,重重砸在地上。 没有扶起他。 只有叛军慌『乱』的脚步踩在他的身上。 江时仰着脸,眼里倒影着明灼的火光。 在渐熄的火光中,卫如流踏火而来,蹲在他的身前。 意识消散最后,江时忆起自己的一生。 他这一生,生来就肩负着振兴族的重任。 族因他辉煌。 如今也因他彻底覆灭。 算计得来的一切,转头不也是一场空。 *** 卫如流用那弯刀,亲自断江时和端王。 看着死不瞑目的二,他慢慢站起身。 禁卫军副统领来请示他,卫如流淡淡道:“来负责扫尾吧,我去休息。” 这是在给自己送功劳,禁卫军副统领乐意至极。 提着滴血的弯刀,卫如流踩江时和端王的尸体,走出依旧喧闹的皇宫,一步步向慕府走去。 中途,他遇到前去捉的平王。 平王向他抱拳,语气爽朗又不失亲近:“卫少卿,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好?” 卫如流点头:“是。” 平王爽利道:“今夜之事,本王承的情,后有所报。” 瞧出卫如流没什么谈『性』,平王告辞离开。 卫如流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一段距离,他遇到江淮离和简言之一行。 “江时和端王的眷悉数被擒获。”简言之下马,对卫如流说。 “好,辛苦。”卫如流应一声,又对江淮离说,“江时被我杀。” 江淮离叹口气,没说话。 “咦,们都在这呢?”郁墨骑着一匹马,从远处赶来。 她走近,几才看清她身后的慕秋。 卫如流脸上疲『色』一扫而空,诧异道:“怎么来?” 慕秋翻身下马,跑到卫如流身前。 “沈默说外面的叛军『乱』党都被清扫干净,正好郁墨来找我,我就托她送我来找。” 她握着帕子,帮他拭去耳畔凝固的血迹:“受伤吗?” 卫如流摇头:“别的血。” 天边最后一抹黑暗被晨光驱逐,泛着浅红『色』的晨曦洒满帝都,落在没有消融的碎冰上,加快碎冰融化的速度。 滴答—— 最后一丝丝冰化水,从翘脚飞檐处滚落,恰好砸在卫如流的额头。 他误以是下雨。 抬起头来,却发现万里无云,晴空蔚然。 那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巨树倒下。 它倒下时,可能会震『荡』起无数尘埃,可能会震裂地面。 但是,阳光终于能照见黑暗之地,已故得到应有却迟到的公正,未亡也无需再背负那些沉重得令透不气的往。 接下来着他的,是一场全新生。 而眼前这位姑娘,是他全新生的明媚底『色』。 “七月二十。”卫如流突然说。 慕秋一愣:“什么?” “七月二十是十八岁生辰,我找算,那天正是良辰吉。” 虽说两早已心意相通,但此时此刻,卫如流才发现自己还是紧张。 他抿着唇,心跳声与声音重叠在一起:“慕秋,我心慕,可愿许嫁于我,与我结发相守?” 慕秋将自己的手送入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紧扣:“我愿意。” 她搂着他,笑声清脆。 “卫如流,我也心慕。” (正完/大白牙牙牙) 第102章 番外郁墨 【1】 郁墨出生于扬州郁家。 她爹郁大老爷是个混账, 虽说还到宠妾灭妻程度,但不否认是,她爹和她娘关系很般。 从两家定亲起, 她爹后院就清净过,等她娘嫁进来, 比较得宠姨娘甚至敢到她娘面前耀武扬武。 在她娘怀孕期间, 她爹依旧我行我素,终于让她娘死了心。 在怀孕七个月,她娘常用香料检测出滑胎『药』物。 这是某位姨娘下给她娘。 大夫都说这胎怕是要保不住了, 但她娘依旧坚持生下了她, 自己也在生下她后撒手人寰。 因为事,她爹终于动手清理了后院,还把她娘愧疚部都弥补到郁墨身上。但发生过事情永远无法再改变,郁墨心有结, 很难完去接纳郁大老爷。 晃, 郁墨就六岁了。 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 做海匪, 不分男人女人,他们观念很朴素,谁有能力谁上位。 郁墨是嫡出,也是郁家族老们属意继承人。 为了培养郁墨, 族老们决定送郁墨去匪窝待个两三年。 这个海匪窝依附着郁家, 自然很乐意郁墨过去。 三年下来, 郁墨不免沾染上海匪习气, 行事吊儿郎当,看上去不像个名闺秀,倒像是个纨绔富二代。 然后纨绔富二代家人带去府衙玩耍,到了模样标致狱卒养女。 这个狱卒养女比郁墨过任何个人都要精致, 还如聪颖,能协助狱卒断案抓捕犯人,还有手娴熟撬锁技术,郁墨眼巴巴凑到她面前,缠着她,想跟她交朋友。 但那,郁墨只是拿她当个普通玩伴。 直到后来,郁墨带着她去郁府玩耍,还拉着她说要教她骑马。 郁墨拍着胸口保证道:“我定能教你。” 个敢教,个敢学,两人骑上了马背。 谁想到,郁墨大弟弟姨娘为了除掉郁墨,竟给马儿下了发狂『药』。 马儿发狂,狠狠将郁墨和慕秋甩了下来。 郁墨脑子完空白,她只记得,在自己快要砸在地上,坐在她身前人将她死死搂在怀,护住了她。 等郁家侍卫找过来,郁墨抱着慕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比她还小些女孩『摸』『摸』她脸,忍着疼,挤出笑容,她说什么大碍。 总有些好事之徒说慕秋能跟她做闺中密友,是慕秋祖上烧了香,每次听到这些,郁墨总想冲过去把他们暴揍顿。 她如果想交朋友,以她家世,轻轻松松就能呼朋引伴,但那些人因她家世而来,当她落寞了,那些人绝跑得比兔子还快。 郁墨不需要这样虚假友谊。 有慕秋个朋友就够了。 【2】 因为慕秋缘故,郁墨认识了来扬州查案简言之和卫如流。 齐心追查线索,合力逃出扬州…… 郁墨和简言之、卫如流认识间不长,但在她心,已经视二人为生死之交。 能够托付后背朋友,又多了两个。 当然,朋友之间也是有亲疏。 郁墨就觉得她和简言之相处起来,比和卫如流相处起来更放松。 简言之总是嬉皮笑脸,看上去什么架子,但在正事上绝不含糊,也不托人后腿。 大缺点就是胆小。 嗯,这算简家人特有『毛』病了。 反正她胆子大,朋友嘛,在某方面『性』子互补还是很不错。 【3】 来到京城头几个月,慕秋不方便出府,卫如流忙得抽不开身,只有简言之在每个休沐日陪郁墨逛遍京城大街小巷。 在简言之建议下,郁墨还混进了京兆尹府,当了个普通捕快。 虽说捕快每个月月俸还不够她顿饭钱,但郁墨非常开心。 她拳脚好,上司交代事情总能圆满完成,这种人肯定日子,真是怎么过都不腻烦。 当然,也难免遇到些不高兴事情。 不从什么候开始,郁墨习惯『性』和简言之分享这些或高兴或不高兴事情。 也许是因为她每次分享,简言之都倾听得很认真,这给了她继续分享下去底气,以至于渐渐形成了习惯。 她和简言之这艘友谊小船,真是越来越坚固了。 【4】 呸! 友谊小船说翻就翻了! 她想法是简单了点,但她又不是傻子,哪个朋友亲她额头啊! 好你个简言之,『色』胆包天到了姑『奶』『奶』我头上,真是欠揍!!! ……算了,他正在调查沮浚案子,要是把人揍了,影响他处理事就遭了,暂先放过他吧。 郁墨苦苦找寻个揍简言之机,但她这找,就生生找到了年底。 过年前,她爹找到她,要她过完年就回扬州。 她拒绝了。 她想陪着慕秋和卫如流完艰难程。 她还……舍不得简言之。 【5】 郁墨第次觉得,『性』格互补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只做自己认为正确事情,家族成为不了她负累,反而尊重她决定。 简言之她不同,他既想顾头又想顾尾,在卫如流抓进大牢、刑狱司端情况下,简言之仿佛人间蒸发般失去音讯。 理智告诉郁墨,简言之这个决定有错。 情感上,郁墨无法接受简言之这个决定。 她想过简言之成为大英雄,但卫如流是简言之兄弟,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郁墨打从心底,希望简言之能站在卫如流身边。 从大年三十等到了大年初,又到了大年初二,再到大年初三…… 她越等越忐忑,越等越不安。 这种情绪积压在心无法排解,郁墨又不想告诉慕秋听,需要慕秋烦心事情够多了。 当她听到白霜过来说简言之来了,那些积攒情绪瞬间找到了个发泄口,她用尽力跑出慕府。 简言之站在石狮子旁,含笑凝视着她,向她展开了双臂。 那刻,郁墨想,她是有点喜欢简言之。 【6】 宫变结束,黎明升起。 郁墨剑在打斗中砍出了豁口,她有些失落。 简言之特意回了趟家,天还亮就让下人打开了库房,在面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柄适合女子用绝世宝剑。 刻钟也耽误,简言之抱着剑去找郁墨,将这柄剑送给她。 郁墨诧异,伸手接过长剑,放在掌间细细观赏:“怎么突然想到送我柄剑?” 简言之说:“你先前那柄剑不是砍出了豁口吗,虽说豁口不大,但总归影响使用。正好我家库房有合适你用剑,就送你了。” 郁墨扬起脸,盯着简言之,突然笑了笑:“送完剑后还不,是有什么要我说吗?” 简言之问:“卫如流事情差不多结束了,你……是不是要该回扬州了?” 来京城前,郁墨说了只来京城玩年,现在差不多够年间了。 郁墨回道:“不急着回去。” 简言之明显振奋不少:“那就好,那就好。” 郁墨又说:“还有什么要我说吗?” 简言之想了想,摇头。 郁墨笑了笑,落落大方,坦坦『荡』『荡』:“你什么要说了,那我来说吧。” “我不喜欢诗文,不咬文嚼字,也特意学过琴棋书画,但打理生意什么,还是很擅长。” “我喜欢喝酒,喝烈酒,还喜欢骑马打猎,不喜欢拘束。当然,我做事有分寸,不喜欢拘束不代表就是有礼数。” “我家长辈都挺喜欢我,但谁道其他长辈不喜欢呢?” 简言之嘴巴快过了脑子,他不假思索,接道:“我爹娘定喜欢你!” 郁墨两手抱臂,反问道:“你爹娘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言之连忙凑到郁墨身边,脸上笑压也压不住:“我娘早就道你了,只是我直以为……以为你不急着定亲,才不敢去问你,担心惹恼了你,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好啊,我在你眼这么小心眼吗?”郁墨瞪了他眼,但很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她不是有点喜欢。 她是很喜欢,很喜欢简言之。 第103章 番外 后续1君子不夺人所爱他只愿…… 番:后续1 卫流在北暗牢里待了小半月, 连轴转了好几天,身体已经到了承受极限,他没有再留在原地, 向简言之借了马,带着慕秋离开。 郁墨朝着慕秋背影“欸”了一, 还没来得及话, 就被凑过来简言之吸引了注意力。 江淮离摇了摇头,独自骑马走了。 但等骏马小跑到巷,江淮离看着前几条分岔, 默默勒住缰绳:京城那么大, 可他容身之地在哪儿? 思索片刻,江淮离洒然一笑,策马赶去刑衙。 刑尚书正在登记牢房里犯人,听下属江淮离来了, 将纸笔递给刑左侍郎, 亲自去迎江淮离。 江淮离一见到刑尚书, 抱拳:“尚书大人。” 刑尚书笑着与江淮离打了招呼:“你抓了犯人来?” 昨天晚上关进刑犯人,有一半都是江淮离带人抓来,所以刑尚书才会这么。 “不是,叛军和『乱』党都已经不成气候了, 扫尾情就留给其他人去办吧。”江淮离轻笑, “罪臣今还是待罪之身, 忙完了卫少卿交代任务, 自然该回刑牢房里待着,也正好找地方睡觉。” 刑尚书瞪眼,这叫什么话啊:“去去去,刑牢房人满为患, 你想住里本官还不乐意呢。” 注意到江淮离眼底青黛,刑尚书体恤:“衙里有一处角房,床和被褥都是齐全,你若是累了,就去那睡一觉吧。” 江淮离也没有非要住进牢房里,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了谢,去了刑尚书那间角房歇息。 这一觉,江淮离睡得很踏实。 他还不知未来等待着自己是什么,但自从李不言后,他内心,第一次此安宁。 原以为不能对任何一人秘密,真正开时,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但此时此刻,能够睡得沉,也就只有江淮离五人了。 帝都官场人人自危,百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闻见空气中弥散浓重血腥味,就连还不记婴儿,在哭闹时,都不平时大。 平王忙完手头情,风尘仆仆进了皇宫,求见建元帝。 肃王正坐在下首,向建元帝嘘寒问暖,见平王来了,肃王脸『色』有瞬间难看。 他已经从别人那里听了平王做情:连夜捉拿『乱』党,献计给卫流,协助卫流诛杀闯入宫中黑甲军…… 现在端王已,各位皇子中以他身份最高,但平王昨晚那表现,肯定会在父皇和朝臣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平王假装没看到肃王那吃人目光,关心起建元帝身体。 建元帝:“太医已经给朕开过安神『药』了,你忙了一宿,不在府中歇息,怎么进宫来了?” 平王回:“儿子想先来看看父皇母后。虽宫中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儿臣还是得看看才能安心。” “你有心了。”建元帝点头,“皇后病了,现在才刚刚睡下,让她好好休息吧,不必去打扰她。” 平王心领神会。 端王毕竟是皇后儿子,不管以前做过怎样错,他真了,皇后肯定免不了伤心难过一场。 特意进宫一趟,除了问候建元帝,平王还要向建元帝汇报。他将昨晚那有异动大臣名字整理成一份折子,呈递给建元帝。 建元帝接过折子,淡淡扫了几眼,将折子揣进袖子里,对平王:“你王府离皇宫有段距离,也不必那么麻烦多跑一趟了,就在宫里休息吧。” 平王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姿态,忙应了好。 肃王气得险控制不住脸上神『色』。 *** 从刑那场庭审到现在,才过去短短三天,但帝都各方势力已经完成了一次洗牌。 平王休息好后,再次被建元帝委以重任。 接下圣旨,平王第一去找了卫流,想投桃报李,分功劳给卫流,却吃了闭羹。 卫府管家擦着汗:“王爷,我们家大人,该他做情,他都做完了,剩下情他就不管了,想安心待在府里养身体。” 平王失笑。 不过这几天里,卫流做情确实够多了,他既然不想要这份功劳,平王也不强求。 “那就让卫少卿安心养着。” 从卫府离开后,平王命人去请了慕大老爷、简老爷、郁大老爷来协助他。 每一天都有穿着囚衣犯人被拖去菜市斩首。 一月十八日,江家族人和端王家眷被问斩。 负责行刑官员,正是慕大老爷。 一月二十日,建元帝强撑病体,召开了今年第二场大朝会。 空缺官位还没来得及被填补,相比起一月十日第一场大朝会,现在还在朝堂上站着官员少了足足五分之一。 讨论完几件简单案子,朝堂上安静了片刻。 大家眼观鼻鼻观,知重头戏就要来了。 第一站出来打破静谧是礼尚书。 他恭:“陛下,卫燃尸体今还停放在宫中,不知该以什么规格安排他葬礼。” 建元帝对端王处置丝毫不留情,他直接剥夺端王爵位和封号,贬端王为庶人,去其国姓,只允许端王用一副薄棺草草下葬。 随后,建元帝是带头给端王盖棺定论,痛斥端王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悌”之辈。 对自己儿子都这样,对江时,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除了剥夺江时官身、功名,建元帝还亲自下旨,命工匠制作江时跪拜铜像,让他日日夜夜跪在张家府前,给张家人赔罪。 江淮离本人虽没有做过任何错,但子代父罪。 不过念在他临阵倒戈、将功补过,留他一命,朝廷也不会再去追究他父亲罪过,只是江淮离功名、官身和家产都别想保住了。 请示完这三问题,礼尚书擦着额头汗,继续硬着头皮开:“那张家和容家情,陛下打算何处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向礼尚书投去充满敬意目光:这位是真勇士,居然敢问出这么敏感问题。 礼尚书真是有难言:他想问吗!他也珍惜自己脖子上脑袋啊! 但这是礼职责所在,其他人能装糊涂,他总不能也跟着装糊涂吧。 建元帝沉默一瞬,轻叹:“今情已经查得水落石出,张家和容家确实无辜。朕会写一圣旨昭告天下,为张家和容家平反。” “张家和容家覆灭,虽罪魁祸首是其他人,但与朕偏听偏信也脱不了干系。” 阖上双眼,建元帝音里满是疲倦:“朕会再下一罪己诏,向去张家人、容家人和六万虎贲将士赔罪。” 一众官员相觑。 实话,这不是建元帝第一次下罪己诏。 建元三十七年,戾太子自尽后,建元帝就曾下过一次罪己诏。 建元帝继续:“年张家和容家覆灭后,家产悉数充,他们罪名既然已经平反,这家产自然该留给张家和容家后人。” “张家没有人了,与张家血脉最近,是张苍儒嫡亲孙。户清点好之后,便将家产转交给他吧。” 朝堂上所有人都知了卫流真实身份,下意识向他看去。 “容家这边也就只剩下一位慕乡君,容家家产便全都交给她。” 所有人再次瞅向卫流,慕乡君与卫少卿可是未婚夫妻。 不过想想张家和容家下场,唉,这种一夜暴富情,他们宁愿不要。 除了家产,还有爵位。 容老将军是与国同勋国爷。 之前朝廷把他爵位收回去了,但现在得到平反,这爵位自然也要回来。 “日后,慕乡君长子可以袭爵,袭罔替,与国同勋。”建元帝大手一挥,直接将爵还了回去。 因为没有女子袭爵先例,爵位只能留给慕秋那还没有任何苗头儿子。 慕秋本人封号,则是从乡君晋为县主,食邑千户。 “这段时间抄来所有银两,户清点完毕后,便由兵依照将士官职,转交给六万虎贲军亲眷。这是朝廷欠他们。” 这段时间抄来银两,加起来有了三百多万两,抵得过朝廷一年赋税。 虽平均分到每户人家手里,最多也就是五十两银子,但这已经是朝廷能拿出来最大诚意。 建元帝想了想,补充:“若这六万将士直系亲眷只剩下老人,各地官府每年年底给老人送吃食银两,一直赡养到老人辞。其中具体流程,便由兵和户去商议,两日后给朕递折子。” 一直没话卫流突然站了出来:“陛下。” 建元帝问:“卫爱卿对此可是有异议?” 卫流摇头,抱拳:“臣想将张家所有田产都上交给朝廷。日后,这田产产生收益,朝廷正好用来赡养老人。” 慕二老爷早就与卫流、慕秋通过气,等卫流完,他也跟着站了出来,代慕秋了类似一番话。 建元帝夸了几句,等他们退回朝臣队列,他继续开。 这次,建元帝是为太子卫煜平反。 他将太子谥号从“戾”改为“昭仁”。 昭日月,仁德宽厚。此谓昭仁。 太子得到平反,太子妃自然也该追封。 建元帝为她定下“贞烈”二字。 随后,建元帝看向了卫流。 卫流现在已经是刑狱司少卿,执掌一司。 建元帝不打算动他官职,卫流在刑狱司少卿这位置上表现得很好,但是自从刑狱司建立起,每一任刑狱司少卿都不得善终…… 所以建元帝给了他一护身爵位。 “太子有一子仍存活于,依照朝廷惯例,他儿子封郡王。” 之后论功行赏,慕大老爷被点为吏尚书,接替了江时初官职。 简言之也顺势往上迈了一步,去掉了职位里“少”字,官升两级,变成了大理寺卿,单独执掌一衙。 一气做下这么多决定,建元帝似乎被抽空了身体里力气。他身体向后倚去,砸下最大惊雷。 “这段时间以来,平王做情,朕与诸位有目共睹。因此,朕属意册封平王为太子,一月后举办册封大典。” “三月后,待朝中形势安定下来,朕会退位为太上皇,与皇后前往皇家寺院居住。” 水落进滚烫油锅,建元帝这番话刚完,朝堂众人克制不住自己惊愕之情,纷纷抬起头。 这这这…… 这也太突然了! 别官员们了,就连平王自己都没想到天上会有这么大馅饼砸下来,还是砸在他身上。 不给任何人话机会,建元帝拂袖,亲了句“退朝”,起身离开。 *** 不管众人是惊喜、诧异还是震惊,建元帝在朝堂上所每件,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退朝后,卫流去慕府接慕秋。 他和慕秋前几天约好了,等张家和容家平反旨意下来,就去西山寺住几天,给枉之人做一场法,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到了慕府,郁墨刚好也在。 听了卫流来意,郁墨积极:“去西山寺?那我和简言之也一起去。” 慕秋放下手里东西,随:“我叫侍卫去衙通知他?” 郁墨摇头:“不用,他一会儿来接我。” 慕秋听出许苗头,看来经过这么多情,郁墨意识到她对简言之心意了。 等简言之到了,四人前往西山寺。 寺庙修在山巅,春天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一,骑马行在山间,能感受到独属于春天料峭寒凉。 京城这段时间发生情,并不影响西山寺香火,百姓们提着篮子来来去去,神情虔诚,卫流四人进入西山寺,请小沙弥带他们去找无墨方丈。 到了无墨方丈厢房,四人才发现已有人先一步找到了无墨方丈。 而这人,他们都认识。 是江淮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言之诧异。 眼珠子转了转,简言之想到一自觉十分合理猜测。 他神情古怪,连连瞅了江淮离好几眼。 “……江淮离,你不会是经过这种种情,看破间红尘,打算来西山寺出家吗?” 对方盘膝坐在无墨方丈对,穿着一身朴素布衣,正在给无墨方丈斟茶,闻言拎着茶壶手抖了抖,险把茶水洒出来。 他放下茶壶,额角青筋一跳。 郁墨连忙打了下简言之:“你在这瞎什么呢!江子他……” “我名字改回李乂了。” 李乂养气功夫不错,这一会儿时间已经平静下来。 他笑了笑:“我还是喜欢这名字。” “李子。”慕秋顺着他话喊。 李乂笑了笑,回答简言之最开始提出那问题:“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落脚地方,想来西山寺投宿几日再离开京城。” 起自己眼下困境,李乂一脸坦『荡』,没有丝毫窘迫感。 卫流在李乂身边坐下:“离开京城后要去哪里?” 李乂摇头:“还没决定。” “别埋没了你才华。” “不会。” “果暂时不知做什么,可以考虑开书院教书,或者去做生意。甚至可以去北凉那边间谍,为大燕刺探北凉情报。”卫流捧起茶杯,随建议。 李乂思索:“你提议不错。” 也不知具体是在哪提议不错。 “我与慕秋准备七月大婚,要给你派张请帖吗?”卫流。 他欣赏李乂才华,愿意出手帮李乂,也能与李乂坐下来和和气气聊天,但别以为他不知,李乂一直对慕秋图谋不轨。 该扼杀苗头,还是得反复扼杀! 简言之暗暗啧了一:卫流这可真是太会聊天了。比他还会! “不必了。”李乂果断拒绝,看向慕秋,“我会提前备好贺礼。” 慕秋笑着了谢,向无墨方丈明来意。 无墨方丈算了算时间,将法定在后日。 几人要做情都做完了,起身告退,不再打扰无墨方丈清修。 走出厢房,李乂先行告辞。 看着李乂远去背影,郁墨感慨:“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总感觉他变了很多。” 最开始认识这位状元郎时,他周身疏离感仿佛与生俱来,可现在,他似乎变得加温和近人了。 “经历了那么多情,总会变。”简言之。 郁墨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那怎么没见你长点心?” 简言之举手做投降状:“在朝堂上我还是谨言慎行,但在你们前,嘴巴不用把。” 郁墨批评:“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 “是是是,郁女侠得对。” 慕秋与卫流对视一眼,笑着摇头。 接下来两天里,慕秋没怎么出过厢房,一直在陪卫流抄写超度经文。 练了一年半字,慕秋字写得越来越有风骨。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常拿卫流字来临摹,她写出来字,与卫流有几分相似。 卫流字也有了变化。 他字不再棱角分明,横竖撇捺间多了几分圆润感。 由字观人法虽不能完全信,但慕秋确实能从卫流字迹变化,看出他心境上变化。 法天清晨,李乂过来寻慕秋,将他抄写经文带来,托慕秋帮他烧掉。 慕秋微愣:“你可以自己烧掉。” 李乂摇头:“你们这场法是为了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我身份……还是不去了。而且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辞行。” 慕秋这才接过经文:“要离京了吗?” “是。” “想好去哪里了?” “去边境办书院。大儒和书院多是在江南文教兴盛之地,北地学子想要求学,必须背井离乡,远赴江南,果北地有自己书院,北地学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慕秋眸光一亮:“这可太好了。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一定别跟我客气。” 李乂抵唇轻笑:“好。我记下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 李乂循看去,来人是卫流 。 在看清这边情况后,卫流脚步顿住,停在一既能看见两人不会听清两人对话位置。 李乂收回目光,对慕秋:“卫流来找你了,你快去找他吧,我也该走了。” “一路珍重,到了北地别忘了给我们写信。”慕秋朝李乂挥了挥手,脚步一拐,『乳』燕归巢般,向卫流走去。 她走到卫流前,似乎是与他了句什么,卫流回头看了看李乂,就与她一块儿走了。 李乂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他左手始终负在身后,掌间握着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玉质并不特别,但粉中透红,看上去很漂亮。 而玉佩形状,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是他在确定自己对慕秋心意后,特意找了工匠学习雕刻技术,随后亲手所刻。 雕刻时不知轻重,钝刀曾刺破他大拇指血肉,等伤痊愈,那地方也留下了疤痕。 疤痕可以擦『药』消去,只是他不想,平时都戴着玉扳指来遮挡。 掌心开合几下,刚才犹豫了那么久,李乂终究还是没有将玉佩递给慕秋。 这份心意,在年未曾出,现在再,就有不合时宜了。 第104章 番外 后续2梦境 番外:后续2 “李乂走?” “走。” 郁墨询问一句, 从慕秋那里得答案,点点头,没追问, 跑去指挥下人摆放奠仪。 按照慕秋他们的想法,场法事应该办得很低调, 但他们四个人近来风头太盛, 行踪根本瞒不住人。后来,不仅满朝文武,就连帝都百姓都听说此事。 从昨天开始, 陆陆续续人送来奠仪。 今天一大清早, 西山寺的沙弥还没来得及敲响晨钟,寺外已经排起长队,都闻讯赶来祭奠张容两家的百姓。 既百姓们的好意,慕秋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 与无墨方丈商量后, 临时将做法事的地方挪另一处更大的地方, 百姓们想进来祭拜,尽管进来祭拜,只要不破坏法事进程、不大喧哗就好。 慕秋站在祭台边,给每个百姓递香。 百姓们放下祭品, 接过香, 向慕秋道谢, 朝着祭台恭恭敬敬鞠三个躬, 将香『插』入香炉里就走。他们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流程,从头尾没人喧哗,更没人闹事,直临近城门关闭的时间, 百姓才渐渐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持续一整天的法事宣告结束。 卫如流从外面走进来。 百姓带来的祭品堆满四周,只剩下一条供人行走的路。 “今天来的百姓,三千多人。” “数过?” “大概算算。”卫如流抽出三支香,放在烛火上点燃,横握着鞠三躬,“他们闲聊时我听一耳朵,多数为容老将军来的。” 慕秋用袖子擦擦洒落在桌面的香灰:“百姓没那么容易忘记容家的付出。” 卫如流将香『插』进香炉里,陪着慕秋收拾祭台:“累吗?” “不累,就腿点酸。”递香的活,慕秋没让别人代劳,法事持续多久,就在祭台边站多久。 走出佛殿,卫如流半蹲在慕秋面前:“我背回去吧。” 慕秋迅速趴在他背上,嘴里客气道:“怎么敢劳烦卫少卿呢。” 卫如流笑一。 月『色』铺洒,松涛阵阵。 慕秋将额头枕在卫如流脖颈间,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徐徐暖意,即使夜间的温度比白降许多,慕秋也没觉得冷。 穿过松林,不远处的佛殿随着烛火一并落入慕秋眼里,突然低道:“卫如流,说,人没前世今生?” “我不知道。” “那说,人没可能会梦见未来?” 卫如流还一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但在回答完后,他追问道:“怎么突然问些问题?” “我想和坦白一些事情。还记得我和说过的那场噩梦吗?” 卫如流听出话的认真,点头:“然记得,说梦里慕家遇不好的事情,又做类似的噩梦吗?” 太久没回忆过那场梦,梦一些细节慕秋都快忘却。 闭着眼,慢慢给卫如流复述那场梦。 从头尾,无一保留,连最开始避他如蛇蝎的心理活动都说出来。 “我梦的很多事情,在现实都一一发生,得印证……知道的,我个胆子很大的人,必要时刻甚至可以拿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但我不能够拿整个慕家去赌。” “与不熟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要避开。”慕秋慢慢剖析着己的心境,“直找我,将我的婚约告诉我,再后来,堂兄和大伯父出事,也带我去扬州,还好心好意我骑马,哪怕我刻意疏远惹恼,都没记我的仇……”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我对实在太过苛责。确实人尽皆知的酷吏,但与接触过那么多次,不仅没对不起我,反而助我良多。” “在我越来越解之后,我开始质疑那场噩梦的真实『性』,甚至彻底不相信它。” “我信的,。” 夜风渐渐汹涌,吹得慕秋和卫如流的发梢缠绕在一起。 慕秋想说的话都说完,垂着眸,轻轻蹭蹭卫如流:“不生气?” “没生气。”卫如流应完,迅速将从背上放下,转过身,手掌贴在颊侧轻轻摩挲,“我以前总觉得,疏远我,因为我的『性』子太糟糕,没想会个原因。” 慕秋鼻尖陡然一酸。 摇摇头,想开口说话,又怕会泄『露』出音里的哭腔。 卫如流帮把碎发别耳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样一场噩梦,但我解,慕秋,就会做出的事情。”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一开始,我对来说只个陌生人,如果远离我就能保护好的家人,那做出疏远我的决定,不再然不过的事情吗。” 似乎猜慕秋的心理活动,卫如流唇角微弯:“现在不在想,我对救命之恩,又一路同行的情谊在,不算陌生人?” “但事情不能么算。救之前,我收郁墨一千两银票,答应护一路;救之后,处处想办法报答我,还把我很想要的玉扳指给我。从来没欠过我什么。” 卫如流低下头,让慕秋看清他眼里的认真。 他没在说假话哄,而真心实意么认为。 “不愿意拿整个慕家去赌,个做法,正确的。” 卫如流再次强调道:“再正确不过。” “我少时亲眼目睹过张家满门的覆灭,从那之后,我其实并不喜欢做事只顾己,不曾为亲友考虑过分毫之人。而且,最后还赌不吗?赌的己没看错人,赌的我的品『性』。我很高兴如此信任我。” 风些大,卫如流为戴上薄斗篷的兜帽:“我少时虽经常住在寺里,但我并不信佛,然也不信什么前世因今生果的说法。” “那场噩梦,绝不会我的前世,也绝不会我的未来!” 卫如流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一点,他无法控制梦境的内容,但可以控制己的言行。 在他己都怀疑己,都觉得己手里沾满罪孽,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时候,竟如此深信他。 份信任,怎么能被辜负? 慕秋眨眨眼,努力压下眼眶的湿意。 想过卫如流不会生的气,但没想,他会如此理解体谅。 那曾经对产生过困扰的噩梦,在瞬间好像都变得无所谓。 大燕朝三千万人口,其个人奇遇,又什么稀奇的。 做的那场噩梦,也许确实预知未来的梦。 可未来,本就无限可能啊。 梦里的内容,很可能只未来的其一种可能『性』。 而现在走出来的路,通往的会另一个更加幸福圆满的未来。 和卫如流,一定会一个幸福圆满的未来! *** 法事过后,四人回京城。 卫如流和简言之投入繁忙的公事,郁墨也直接从一个小小捕快被提拔为捕头,手里领着十个捕快,每天风风火火,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巡视。 慕秋也没空闲着,最近正在和户部进行交接。 不仅要交接容家的家产,还要交接张家的家产,除田地外,两份家产全部都会变更名下。 虽说与礼些不合,但两位当事人都不在意,户部然也不会去触霉头。 除家产外,张府和容府两座府邸,现在也属于慕秋。 等卫如流休沐时,慕秋拉上卫如流去趟张府和容府。 两座府邸,曾经帝都城里最高朋满座的地方,但现在,布满门口的每一寸蜘蛛网、疯长的每一根杂草,都在述说着衰败与凋零。 “我们以后肯定住卫府,两座府邸,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 “空着很可惜。” “谁说不呢。两座不祖宅,只张家和容家在京城的住处,虽说住很多,但如果处理也没问题。” “想法?” “我们把它卖回给朝廷吧,得的钱,拿去开学堂,免费给将士遗孤启蒙,再免费他们一门谋生的手艺。朝廷拿两座府邸要做什么,都由他们。觉得如何?” “很好,我们就么办。” 商量好之后,卫如流去找太子请示此事。 太子爽快应下来,还问他们想好让谁来办学堂吗? 卫如流摇头道:“暂时还没。” 太子笑道:“朝廷最近正在安置一批退役老兵,若不介意,可以由他们来负责。书的事情他们不行,但别的,还能找出来的。” 卫如流顺着太子的话道:“那就麻烦殿下。” “不麻烦。”太子摆手,又道,“定慕郡主的主意。” “确实想的。” 一方面,卫如流他的侄子,一方面,卫如流他能登上储君之位的最大功臣,聊完公事,太子然关心起他的私事来:“们的婚期定吗?” “定在七月。” “时孤要去讨杯喜酒喝,可要记得给孤送张请帖。” 卫如流与太子闲聊时,慕秋正在听慕大夫人说话。 与慕雨纪只相差一岁,现在的婚事彻底定下来,也该轮慕雨。 慕大夫人帮慕雨相看很久,一直没相看满意的人选。 就在时候,刑部尚书的大媳『妇』给慕大夫人透话,说己的小子去刚举人,接下来要先成家再去考进士。 慕家和刑部尚书家关系不错,慕大夫人也见过刑部尚书的嫡幼孙,长得一表人才,今才刚二十一岁就考举人,前程不愁的。 两家人一拍即合。 正巧上巳节要,按照大燕朝的习俗,个节也给男女双方彼此相看的子。 在家人的安排下,慕雨和刑部尚书嫡幼孙在洛河岸边见一面。 等傍晚时,慕雨才回府里,一入厅堂,众人齐刷刷向看过来。 慕雨脸上飞现一抹薄红,假装镇定:“们么看着我干嘛?” 慕秋趣道:“傍晚才回府里,看来与白公子聊得不错。” 慕雨没忍住,『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白公子学识渊博,又温雅知礼,他人很好。” “我可没问他人如何。” 慕雨跺脚:“二姐姐!” 骆姨娘在一旁眉开眼笑。 “好好,先让雨吃饭吧。”慕大夫人一发话,大家都安心吃饭。 吃完晚饭,慕大夫人特意留下慕雨,细细询问今天的事情。 等慕雨一一答完,慕大夫人『摸』『摸』慕雨的头发,道:“白夫人很喜欢,要们两个轻人也彼此满意,那过,我们两家就交换婚书。” 慕雨轻吸口气,郑重点头。 “好!” 三月底,慕白两家交换婚书。 四月,周管事回京。 他上门拜见慕秋时,把他的干子也带过来。 他的干子,慕秋也认识,正琴师奚翠的弟弟——奚飞白。 两前,奚飞白家遭遇变故,母亲和姐姐惨死,他在逃跑途被追杀,幸得卫如流派沈默相救,后来藏身在扬州城外凤鸣山,偶遇进山查案的慕大老爷。 他根据慕大老爷留下的那些话,悄悄与慕秋卫如流联系上,协助慕秋卫如流找慕大老爷留下来的私盐案罪证。 后来,卫如流命底下人安置奚飞白,慕秋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原本还以为奚飞白会继续读书考科举,没想奚飞白会来做生意,而且还成为周管事的子。 “小姐应该认识飞白。”周管事说道,“收他为子时,他将他的身世都告诉我。此次回京,我原本不算带上他,但他说想亲来拜谢小姐和大老爷,我就把他带上。” 奚飞白向慕秋作一揖,恭道:“小姐,一未见,您可安好?” 慕秋请他们坐下,仔细量奚飞白。 他今才十六岁,正抽条的纪,现如今已经比慕秋高大半个头,脸庞轮廓也褪去青涩,更为棱角分明。 要不五官没什么变化,慕秋乍一看,还真认不出他。 “我一切都好,倒,怎么没回书院念书,而做起生意?” 奚飞白挠挠头,解释起来。 他以前考取功名,不因为多喜欢读书,而希望出人头地,成为母亲和姐姐的倚仗。可母亲和姐姐都去世,他对考取功名没执念。 正巧当时家铺子在招账房,奚飞白直接走进去。 很巧的,那家商铺周管事新开的铺子。 毕竟新铺子,周管事很上心,多来视察次,他就注意手脚勤快、为人又机灵的奚飞白。 周管事看好个轻人,给他分配不少繁重的任务。 要以前的奚飞白,肯定没个耐心,但现在的奚飞白纪还小,『性』子却已经被磨砺得格外坚韧,无论什么任务,只要交他手里,他都会尽力做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虽然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但他可以学。 他的『性』子特别对周管事胃口,再加上惜才,周管事将奚飞白带在身边栽培,并收为子。 奚飞白眼里都光:“那时候应聘为账房,只为谋生,不再给小姐和卫大人添麻烦,但慢慢地,我就喜欢上做生意。” 慕秋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与他聊许久,还带他去东院见慕大老爷。 慕大老爷得知奚飞白的近况也颇为高兴,取来一块玉佩送给奚飞白:“我刚考进士时恩师所赠,现在我将它赠给。” 奚飞白推辞不受:“实在太贵重。” 慕大老爷坚持:“恩师赠我块玉,希望我守身持节。小小纪就经历那么多磨难,但心『性』一直没移改,极为难得。如今我赠块玉,希望记住,还轻,的人生还无限可能。” 听话,奚飞白激动得脸『色』微红。 他对慕大老爷一直种濡慕之情,如今被己敬仰的人肯定,奚飞白整个人高兴得好像在踩棉花。 他没再犹豫,伸手接过玉佩,小心收紧荷包里,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活努力上进,不能辜负慕大老爷今番话。 五月,初初登基的新帝下一道圣旨,给简言之和郁墨赐婚。 道圣旨简言之亲去求的。 他如今也算新帝的半个心腹,新帝得知他的请求后,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抱着终于手的圣旨,简言之傻乐。 他和郁墨的婚事可算定下来。 “不行,我要去见郁墨!”简言之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简夫人一把拦住,说未婚夫妻婚前不宜经常接触。 简言之傻眼。 在他试图爬郁家的墙无果后,简言之唉叹气跑去见卫如流,与卫如流抱怨一通。 最后,简言之看着卫如流,满怀希望道:“从西山寺回来后,和慕秋还见过面吗?” 卫如流:“……” 卫如流额角青筋一跳:“没见过。” “啊?”简言之大失所望,“居然受得?” 他现在急得挠心挠肺,恨不能马上见郁墨。 卫如流放下茶盏,眺望慕府所在的方向。 他可以无视规矩,也不相信什么婚前见面不吉利的说法。 可他舍不得承受哪怕一点点的风险,所以一直没去找慕秋,只在想时,折下一朵栀子花,托人送去给。 简言之摇头叹气过来,又摇头叹气走。 卫如流从廊下走花圃前,挑出最好看的那朵栀子花,伸手折下,正欲命人快马送去给慕秋,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笑—— “府下人一要跑两三趟,不如回,卫少卿心疼一下他们,亲将栀子花送我手里?” 卫如流身体一僵,慢慢回过头。 烈炎炎,枝繁叶茂,慕秋一身朱青长裙,额角一朵栀子花钿,坐在墙头梧桐树边,笑睨着他。 “……”卫如流一时失语。 慕秋向他张开双臂。 卫如流反应过来,迅速来近前。 慕秋没选角度,直接跳下来,被卫如流轻松接入怀里。 伸手,取走他掌间那支栀子花。 然后用一句话瓦解他所的抵抗。 “卫如流,我也很想。” 第105章 番外 后续3于人群中寻寻觅觅终于…… 番外:后续3 七月初, 王大娘王乐平乘坐郁家商会的船来京城。 他们是被卫如流派人接来的。 慕秋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除了慕家人外,还有王大娘王乐平。如果可以, 卫如流希望两人也能来京城,送慕秋出嫁。 为了让王大娘王乐平舒舒服服抵达京城, 免受舟车劳顿之苦, 卫如流包下了郁家客船上等舱,还派了大夫婢女全程跟随伺候。等王大娘王乐平下船,脸上压根出倦『色』。 等慕秋得知这个消息时, 王乐平王大娘已经被沈默送了慕府。 慕秋连衣服都顾上换, 随意套了鞋子,提着裙摆向大门方向跑去,见了与慕大夫人有有笑的王大娘。 “跑那么急做什么?”慕大夫人听动静,回过头来, 无奈笑道, “都是要亲的姑娘家了, 还这么稳重。” 慕秋朝慕大夫人笑了笑,向王大娘王乐平,惊喜道:“大娘,师兄, 这一路辛苦了!” “辛苦。”王乐平憨笑道, “我们坐的那条船, 船舱非常宽敞, 比家里还要舒服。” 见慕秋后,王乐平还慕秋带来了一个消息。 三年前,雨夜,衙役纪安康在追捕江南大盗的路上, 幸身亡。再之后,江南大盗金盆洗手,谁也找他去了哪里,王乐平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终于,皇天负有心人,他在巡查一家茶馆里发现了蛛丝马迹,顺着追寻下去,终于将这个杀死纪安康的贼人缉拿归案,以慰纪安康在天之灵。 王乐平这回进京,一来是为了参加慕秋的婚礼,二来也是出公差,将江南大盗送刑狱司。 简单叙旧一番,慕秋担心王大娘的身体,将她送去客房安置,再请来大夫为她把脉,确定确实没什么问题后才彻底放心。 王大娘倚在枕边,拍了拍慕秋的手背:“吧,都你了没什么事。” 慕秋帮她掖被角:“总要才能放心。” 王大娘摇头轻笑,声音里透出惆怅:“当时你爹将你抱来大娘家里时,你还是一团,怕生,比大娘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乖巧,你爹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要出嫁了。” 她眼睛早就见东西了,用手轻轻抚『摸』着慕秋的脸庞轮廓,像是要勾勒出慕秋如今的长相。 慕秋微微俯下身子,让王大娘用把手举得那么累:“时候,师兄总嫉妒您对我比对他还,暗里总是我别苗头,我记得您知道后,用擀面杖把他狠狠打了一顿。那是您一次打他吧。” “是。”王大娘笑了笑,“他一个做哥哥的,保护妹妹,还欺负妹妹,是该揍。” 慕秋揭王乐平的短:“您揍完他后,他哭得上气接下气,偷偷溜去收拾李,是要离家出走,被我逮住,用五根糖葫芦哄了。” 王大娘又气又笑:“难怪那天晚上他连一口饭都吃下,肚子都拿去塞糖葫芦了吧。” 摇了摇头,王大娘让慕秋把她的包袱拿过来。 打开包袱,里面放着一个布包。布包里面裹着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平安牌,正面刻有“平安”二字。 “大娘知道你缺首饰,但这块平安牌,是大娘特意你准备的新婚礼物,请了太寺的僧开过光,可以保佑你以后平安顺遂,要收着它。” 慕秋紧握着平安牌,将它仔细放:“我一定会贴身保管着。” 她起身,帮王大娘解下床帐:“赶了那么久的路,大娘,您先睡会儿,等下午我再来您。” 等王大娘睡下,慕秋动作很轻走出外面。 她去找王乐平,王乐平一块儿去了趟刑狱司,在刑狱司南暗牢见了已经被折磨得人样的江南大盗。 负责审讯的人殷勤跟在慕秋身边:“卫少卿了,此人罪大恶极,让我们把握分寸,在秋后问斩前只要留着他一口气在就。” 慕秋站在牢房外,着晕死过去的江南大盗,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许久,她默默转身,往暗牢外走去。 王乐平犹豫了一下,挠挠头,没有追上去。即使他是很聪,也知道这时候慕秋需要的是独自冷静。 一出暗牢,阳光争先恐后照在慕秋身上,她扶着假山站了片刻,似有所感,抬头向前方阁楼——卫如流大步流星,手中握着一把合拢的油纸伞,向她而来。 “你怎么来了?”慕秋问道。 卫如流:“听下属你来了,正手头没别的公事,我就过来。” “那陪我去刑狱司的栀子花开得如何。” “。” 卫如流与慕秋并肩走着,撑开手里那把六十四骨节竹伞,为她挡去炎炎烈日。 竹伞遮挡出一片阴凉,慕秋低下头,着腰际处的阴影与阳光交界处,陷入回忆之中:“我想我爹了。” 为了区分,慕秋一直都是喊纪安康叫“爹”,喊慕二老爷叫“父亲”。 卫如流没话,他迁就着慕秋的步速,厌其烦听她起纪安康。 他其实很感谢纪安康。 一个六岁的姑娘被拐子带扬州…… 如果是遇纪安康,被纪安康收养,慕秋一定会遇很多的事情。 纪安康仅救了她,了她一处容身之所,还了她足够的父爱。 着话的功夫,两人走了庭院。 栀子花的花期就要过了,但刑狱司里的栀子花依旧开得很热烈。 慕秋微微弯下腰,折了一支栀子花:“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栀子花吗?” 卫如流摇头:“知道。” 慕秋『揉』碎了手里的栀子花,枝叶她指尖缝隙掉落。她挥掉掌心剩余的枝叶,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爹送我的及笄礼物,是一盒栀子香味的香膏,花了他一个月的月俸。他他把店里所有的香膏都闻了一遍,栀子花香是最闻的,也是与我最相配的。” 『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那盒香膏是纪安康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置办熏香一类物件时,她总会忍住想起纪安康的话。 她原本没有任何偏,但慢慢,她常用的熏香头油都是栀子香,她最喜欢的花也了栀子花,连她用的饰品,也多雕栀子形状。 仿佛这样,就还能保留着她她爹在人世的最后一份联系。 “爹的没错。”卫如流附,腰取出一方灰『色』锦帕,垂眸帮她净去掌污渍,“等年年初,我陪你回扬州他。” 慕秋被他逗笑,低沉的心情转瞬媚起来。她纠正道:“我爹还是你爹,你可别『乱』叫。” “也没几天了,提前改个口过分吧?” 确实没几天了。 仿佛一晃眼,时就来了二十号。 外面还黑得伸手见五指,镜院里已经响起了动静。下人们穿梭在院子各处,将喜庆的“囍”字贴在大红灯笼、门窗、屋内摆设上。 慕秋睡得很踏实,等白霜带着人进来她才转醒,白霜为她梳洗上妆。 她本就是生得艳丽,平时施粉黛,颜『色』便是十足美艳,如今婢女们仔细为她描摹妆容,这抹秾丽便盛放了极致,美得堪称惊心动魄。 上完妆后,慕秋换嫁衣,又重新坐回镜前,婢女伺候着一根根『插』上发饰,戴首饰,最后,她眉还用朱砂描了朵栀子花。 一切准备就绪,屋外传来“吉时已,迎新娘子出门”的声音。 慕秋握着团扇遮挡面容,被搀扶着往外走去。 慕大夫人,慕大老爷,慕二老爷,慕雨,两个弟弟…… 王大娘,王乐平…… 慕秋一步步走出镜院,也越过她此生最亲近的亲人们。 然后,她越过了热闹人群,在喧闹尽头见了同样一身红衣的卫如流。 这是慕秋一次见卫如流穿这种喜庆的颜『色』。 他平时穿得最多的就是黑『色』,偶尔会穿竹青一类的浅『色』。刑狱司少卿的官服倒是绛红『色』,但也是沉肃大于热烈。今天的喜服则是极正的红,靡靡艳丽,『揉』碎他往日冷淡肃杀。 头顶天光将他完全笼罩住,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慕秋也忍住弯了唇角。 卫如流向慕秋伸出手:“我背你上花轿。” 慕秋将手放入他掌心,像是于人群中寻寻觅觅终于寻了此生归宿:“。” 番外 后续4() 番外:后续4 花轿穿过最繁华的朱雀街, 在无数百姓的注视下,从慕府来到卫府。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小雨,卫如流踏雨上前, 长臂一伸, 掀开轿帘, 将绣球另一端递到慕秋手中, 牵着她走进府里, 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完成所有大婚礼节。 两人的喜房完全是依照慕秋的审美来装修,每处角落都贴满了卫如流亲手所写的“囍”字,入目俱是喜庆的红。 红床帐暖,烛火摇曳生姿。 慕秋坐在床边,双手依旧举着团扇, 大红嫁衣的衣摆在她脚腕处堆叠,像是一朵即将怒放燃烧的花。 屋外起初很安静, 没过多久,有交谈声与脚步声响起。 是卫如流的声音。 他在询问婢女,她方才有没有用些东西垫肚子。 “吱呀”开门声后,脚步声在屋内响起。 随着卫如流渐渐走近, 慕秋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酒香。 他饮酒了。 慕秋举了很久的团扇都没觉得累, 此刻却觉得双手都僵住了。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轻轻垂下睫毛,等着卫如流的下一步举动。 卫如流走到慕秋而前, 停了下来。 龙凤喜烛烧得非常亮, 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暖黄色烛火落在慕秋脸上, 被大红色床帐和喜服滤出一层暧昧的粉色。 之前拜堂时,卫如流没来得及看清慕秋穿嫁衣的模样, 现在这么近距离看,他才发现她大婚佩戴的头而非常繁丽,一般人压不住,装点在她身上却恰到好处。 她似乎是有些紧张,眼眸低垂,密如鸦羽的睫毛胡乱颤抖着,莫名让人从心底生出几分怜惜感。可她本就生得姝丽无双,此时盛装打扮,几乎艳丽到了极致。这种咄咄逼人的美艳与脆弱完美糅合在一起,轻而易举就能引诱出他人心底的欲.望。 卫如流在她而前站了片刻,猛地转身,走到桌边去拿合卺酒。 他将装酒的瓢递给慕秋:“喝这一点会醉吗?” 慕秋从团扇后抬起眼,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里而像是含着钩子般:“醉一点也无妨。” 卫如流放下心来。 慕秋一手举着团扇,一手握着瓢,与卫如流共饮合卺酒。 喝完里而的酒,卫如流丢开装酒的瓢,俯身取走慕秋掌心的团扇,丢在了床头枕边:“我们先把定亲信物拿出来吧。” “好。”慕秋应了一声。 两人各自拿出定亲信物。 慕秋握着刀鞘,看着卫如流将弯刀慢慢收入特制的刀鞘中,最终合为一体。 卫如流将已经入鞘的弯刀放到两人枕头底下。 妥善放置好,卫如流一根根除去除去慕秋发间的金步摇。没有了束缚,柔顺青丝散落下来,划过卫如流的手背,垂落贴合在她起伏的身线一侧,空气中栀子幽香浮动。 外层喜服被一点点剥去,层层叠叠,一半落在床褥,一半悬在半空。 刚才喝下去的酒劲渐渐起来,慕秋已经有些醉了,眼眸夹着明亮的水色,眼尾泛着红晕,卫如流命人进来伺候她沐浴。 趁着她沐浴时,他俯下身,将床上那些花生、莲子、红枣一个个都扫落在地。 夜色愈发浓重,卫如流裹挟着一身水汽,穿着里衣走到慕秋而前。慕秋顺着卫如流勾她腰的力度,躺倒在绣有鸳鸯戏水图的喜床上。她的手柔若无骨,沿着他的小臂一点点滑到他的肩膀,攀在他身上。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从门缝钻进来席卷屋内,将桌上摆着的那两根喜烛火焰吹得上下摇晃,一夜未曾消停。 那把染血的弯刀,在兜兜转转中,被唯一适合它的刀鞘彻底容纳。 眼前这位沐浴过腥风血雨的妖刀,也终于被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枕在怀里。 翌日,慕秋再醒来时,外而已是日上三竿。 她眨了眨眼,眼里睡意惺忪,直到手掌摸到另一具温热的身躯,才猛然转醒。 “醒了?”头顶上方传来卫如流略带哑意的声音。 慕秋“嗯”了一声,侧过头,透过散落下来的暖红色床帐看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再躺会儿起来用午膳吧。” 慕秋哭笑不得,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居然说还早? 不过她后半夜才睡下,整个人还犯困,在卫如流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重新闭上了眼睛。 以前想亲近慕秋时,卫如流总要顾忌着礼数克制自己,如今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他像是寻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慕秋的发梢。 他玩着玩着,玩出了新花样,用指尖将她的发梢绕了一圈又一圈,又在快到发根时松开,任由她的长发与他的长发散落混在一块儿,慕秋嫌他烦,仰起头咬他,卫如流哼了一声,掐着她的下巴,指尖顺势钻了进去,用柔软指腹摩挲着她的虎牙:“别闹。” 话刚说完,他就感觉到指尖处蔓延开一股湿意。 察觉到卫如流眼神瞬间幽深,慕秋见好就收,传唤婢女进屋梳洗摆膳。 卫如流:“……” 慕秋净过脸,转头一看,卫如流还倚靠在床榻边。 他身上只着了里衣,因是在自己屋里,里衣松松垮垮穿着,衣襟微微散开,露出大片精瘦的锁骨。 慕秋笑了笑,喊他:“夫君,我饿了。” 卫如流眉梢微挑,被她这番称呼取悦:“好。” 他翻身下床,挥退了要上前伺候他的婢女。 慕秋见状,拧干帕子递给他。 卫如流梳洗好,随手披上衣服,见慕秋要往外走,他抬起手,扯住她的腰封:“夫人。” 他又喊了一声,像是寻到了什么乐趣般:“夫人。” 慕秋是真的饿了,桌上一大半都是她爱吃的菜,卫如流给她夹什么就吃什么。等吃得差不多了,她命人将那碟红烧鱼端到她而前,用筷子夹了鱼肉,挑好里而的细刺,再将鱼肉夹进卫如流碗里。 卫如流其实已经可以自己吃鱼了,但他很享受慕秋这份自然而然的关心,低头吃着被她清理好的鱼肉。 到最后,一整条鱼是卫如流吃完的。 “我们去外而消消食吧,顺便晒晒太阳。”慕秋看了看外而的天色。 卫如流不想让她走太远,她现在应该好好休息:“管家在清点其他人送来的新婚礼物,你想看看吗?” 慕秋应了声好。 她从管家那里拿了份新婚礼物清单,顺着往下看,在第二页中间的位置看到了李乂送来的礼物。 “他给我们送了六幅画?”慕秋笑道,“你看过那六幅画吗?” “没看过。” 慕秋将清单递回给管家,吩咐道:“把那六幅画拿出来给我看看。” 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李乂送来的画很容易就找了出来。慕秋抱着画走到一旁凉亭,凭栏坐下,慢慢展开第一幅画。 看清画上的内容,卫如流眉梢微挑:“这是……” 慕秋道:“是山海关。” 山海关这个名字,是因它依山傍海而得名。李乂在这副画卷里,大致绘制了山海关的地理风貌,气势磅礴,沟壑万千,慕秋看着这幅形神俱备的画像,脑海里仿佛已经浮现了山海关的完整模样。 她来了兴致,顾不得细品,迅速将另外五幅画展开。果然,上而画的也都是北地出了名的风景。 “看来他这段时间过得很惬意。”卫如流由画及人,要是没有一个开阔的心境,是不可能画出这么有气势的画。 “那就好。”知道李乂过得不错,慕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拉着卫如流过来陪她一起赏画。 卫如流起初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后来想想,他和自家夫人在一块儿赏情敌送的新婚礼物,心情更不爽的应该是李乂才对,于是卫如流瞬间能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这六幅画。 他不擅画,但鉴赏水平很高,慕秋问的所有问题都能轻松答上来。 两人赏了一下午的画,待得日暮西沉,卫如流看向倚在他身上犯懒的慕秋:“我抱你回屋。” 慕秋半眯着眼,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衣襟:“那这些画怎么办?” “下人回过来收拾的。”卫如流轻轻松松将她抱起,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与慕秋一块儿进了屋里。 番外 后续5(“你我依旧是夫妻”...) 番外:后续5 卫如流只有三天婚假。 这三天里, 两人哪里也没去,就一直待在府里。慕秋每次饭后都要到处闲逛一番,熟悉府里的环境, 卫如流陪在她身边, 为她介绍府中情况, 小到一草一木的品种都如数家珍。 “你怎么会这么熟悉?”几次下来, 慕秋惊讶问道。 卫如流意味不明道:“毕竟是自己住的地方。” 慕秋起初有些没理解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但夜里,坐在窗边吹晚风时,她突然反应过来。 在他刚刚回到京城成为刑狱司少卿时,刺杀总是如影随形,要是不够了解府里的情况, 以他的警惕,怎么敢安心睡下。久而久之, 他自然就对府里的一切都熟悉了起来。 卫如流穿着里衣,披散着刚洗好的头发,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瞧见她在窗边发呆, 走到她的身后:“在想什么?”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氤氲热气, 将慕秋的身形彻底笼罩。慕秋回过头,摸了摸他还在滴水的发,命人去拿干发布:“我来帮你擦, 你睡我腿上。” 慕秋的动作有些生疏, 一开始还会不小心扯到卫如流的头发, 后面慢慢熟悉了力道, 倒也擦得像模像样。 卫如流眯着眼,像是被顺完毛的大狗。 心情一放松, 困意就不自觉涌上来。 在卫如流即将睡过去前,他听到了慕秋的声音:“卫如流,你以后还会遇到那么多危险吗。” 卫如流侧了侧身子,伸手搂住慕秋,埋头在她腰际:“当然不会了。” 早在五月份,建元帝就已经退位为太上皇,曾经的平王成为大燕朝新皇。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没有人比新皇和卫如流更清楚。 可以说,扳倒端王和江时,获益最大的人并非卫如流,而是新皇。 有这份帮助新皇登基的功劳在,只要他今后不挟恩图报,不犯什么谋逆的大罪,未来一辈子的富贵前程都唾手可得。 而那些想要他死的人,都先他一步死光了。 没有仇人,又不担心被皇帝猜忌,他能遇到什么危险。 想到这,卫如流眉峰微动,他问慕秋:“你是不是担心我当刑狱司少卿会惹来危险?” 不等慕秋回答,卫如流继续道:“不用担心。以前的每任刑狱司少卿会横死,是因为他们失了皇帝的信任,又失了为人臣子的分寸,再加上在朝中树敌太多,孤立无援。我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 慕秋笑了笑,知道他是误会了,却没解释什么,顺着他的话道:“看来你会成为在任时间最长的刑狱司少卿。” 半个月后,简言之登门做客。他抱着茶壶喝茶,嘴里一个劲和慕秋抱怨:“你都不知道,我带了一堆人要去闹洞房,结果到了院门口,就看到刑狱司的暗卫守在那里,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直接把其他人给吓退了。他也太过分了,连洞房都不给我们闹。” 卫如流斜睨简言之:“等你成亲,我可以满足你。” 简言之冷哼。 慕秋想到那幅画面,止不住笑,直到笑够了,才问简言之有没有定好婚期。 提到正事,简言之肃了肃神色:“定好了,就在明年二月。” 这个婚期还是他硬生生磨来的。 按照郁大老爷的意思,他是想将郁墨多留两年,但定亲后不方便见面,简言之想到未来两三年都不能经常见到郁墨,急得上窜下跳。郁大老爷被简言之磨得烦不胜烦,再加上郁墨也愿意将婚期定得早一些,郁大老爷这才松口应下了婚期。 送走简言之,见天色还早,慕秋去了趟郁府找郁墨。 郁墨坐在秋千上发呆,见慕秋来了,欢喜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郁墨被哄得越发高兴。 下人奉上茶具糕点,慕秋捻了块拇指大的枣酥送进嘴里:“简言之上午来过府里,说你们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 “是啊。” 听到简言之的名字,郁墨抿了抿唇,支着下颚,问慕秋成亲是什么感觉。 慕秋想了想,老实道:“没什么感觉。” 郁墨抓了抓头发,丧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和简言之成亲,我就觉得有些别扭。你和卫如流成亲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别扭吗?” 慕秋用茶具沏茶,她这手沏茶技术与卫如流如出一辙,是卫如流教出来的:“我的情况和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郁墨抓起一旁的松子送进嘴里。 “我和卫如流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朋友。”茶沏好了,慕秋往杯里斟茶。 郁墨被慕秋这么一点拨,隐隐有所明悟。 在刚认识简言之时,郁墨觉得这个人虽然怂,但是还挺有意思的,打从心里拿简言之当兄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点点喜欢上了简言之。 两情相悦,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可是她早已经习惯了和简言之的相处模式,只要想到两人要成为夫妻,要换一种新的相处模式,心里既期待,又忍不住有些别扭。 慕秋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推到郁墨面前,朝她眨了眨眼,用一句话给她定心:“其实就算成了亲,你们两个平日里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要是还是觉得别扭,就跟简言之好好沟通,这一步总要迈出去的,除非你不想嫁给简言之了。” 郁墨:“……” 那还是好好沟通吧。 十一月,慕府再次迎来喜事。 这回是慕雨出嫁。 卫如流送慕秋回慕府,慕秋先去给慕大夫人请安,才去了慕雨的院子与她聊天。聊完天后,慕秋将一张田契和一张铺契递给慕雨,算做是给她的添妆。 以前有娘亲留下的嫁妆,后来又得到了容家的家产,慕秋手中的积蓄比整个慕家都多。 但慕秋给慕雨的这些,并非来自她娘和容家,而是她自己赚到的。 前些年,慕秋要忙的事情非常多,有时无法兼顾她的生意,慕雨经常帮忙清点账本、敲打管事,解她燃眉之急。这份情谊,慕秋一直记在心上。 慕雨笑着收下,抱住慕秋一边胳膊,亲昵道:“二姐姐财大气粗,我就不和二姐姐客气了。” 在二姐姐刚回慕府时,她还和二姐姐在私底下别过苗头,但这几年相处下来,二姐姐对她的好她都记着。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她这么好,她都能拿对方当闺中密友,更何况对她这么好的人是她的亲人? 慕雨成亲之后,卫如流和慕秋赶在大雪封路前,走水路回扬州祭拜纪安康,顺便在扬州老家过了个年。等年后冬雪消融,他们才启程回京,在简言之和郁墨成亲前两天才回到京城。 春风过绿,夏雨飞时,西山的枫林几度转红,眨眼间又入了冬。 这个冬天比过往很多年都要寒冷,不少地方都爆发了或大或小的雪灾。灾情才刚刚得到稳定,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 慕秋正在学酿梅花酒,就见卫如流神情晦涩进了屋里。 她再了解他不过,放下手边快酿完的一坛酒,挥退屋里其他下人,走到卫如流面前,用刚抱过汤婆子的手捂住他被北风吹得寒凉的双耳,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 “太上皇……驾崩了。”卫如流声音轻飘飘的。 睫毛处的碎冰在室内融化成水,从卫如流眼里一闪而过。 对太上皇,卫如流的感情很复杂。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太上皇死。 慕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牵他的手。 因为常年习武,他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很多,每次她触碰他的手时,都会觉得很暖和,但这一次,她总疑心自己在触碰一团冰,哪怕站在炭盆边,他的身体也没有回暖分毫。 她没有宽慰他,只是温声道:“厨房那里熬有姜汤,我让人端一碗过来,你喝完姜汤,然后换身厚点的衣服,我们去祭拜太上皇。” 卫如流怔怔点头。 慕秋唤来白霜,让她找个婢女跑一趟厨房端碗姜汤过来,又吩咐白霜命人把府里颜色鲜艳的东西都撤下去。 太上皇驾崩是国丧,府里暂时不适合用任何颜色鲜艳的东西。不过从此在称呼太上皇时,可以改称为先帝。 做好这些,慕秋重新走回卫如流身边。 她与他坐在一起,握着他的两只手,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告诉卫如流:她在他身边,一直都在。 许久,卫如流身体回暖。 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用力回握慕秋。 等到喝下姜汤、换好衣服,再走出屋子时,卫如流神情已恢复如常。 三个月后,先帝葬入皇陵。 从皇陵回到卫府,卫如流抱着慕秋上了屋顶,与她一块儿坐在屋檐边欣赏落日。 慕秋两手抱膝,突然偏过头问卫如流:“你说,如果没有建元三十七年那些事情,我们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肯定的。” “什么事情?” “你我依旧是夫妻。” 这是他唯一能够肯定的事情。 番外 李乂(求完结评分~...) 番外:李乂 大燕朝国祚绵延两百六十七年, 名流豪杰辈出,有人擅兵法谋略,有人领诗坛画坛一时风骚, 有人开创新的书法流派。 这个朝代, 也是华夏五千年历史上, 话本最盛行的一个朝代。 其中不得不提及的人物, 就是一个笔名叫【时渡】的人, 以一己之力,在话本里写尽人世间七情六欲,略遍人世间爱恨恩怨。 史书没有记载下【时渡】的真实身份,后世无数书迷对他的身份多有猜测,在一次又一次争执中, 他们争论出了【时渡】的大致侧写: 他应当出身名门,否则不可能详细写出当时的名门风流生活, 后世无数史学家研究大燕朝的名门,都会去认真研读他的作品; 他应当才高八斗,否则话本里不可能会写出那么多流传于世的经典诗文; 他应当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否则不可能将那种“想要触碰月亮又缩回, 想要靠近又只敢悄悄窥探月色”的遗憾情绪写到极致…… 最重要的是, 他的人生,一定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1】 被建元三十七年那场巨变彻底颠覆过人生的, 除了卫如流, 还有李乂。 ——《题记》 【2】 十五岁前, 他是李乂。 他有一个性子不羁的父亲。 父亲李不言才华横溢, 生性不羁,有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受父亲的影响,李乂看着君子如玉,实际上也不喜欢死读书。 每到农忙时节,李不言会带他去农庄里收割粮食,亲身体悟民生艰苦。 李不言指着那些在地里劳作的百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饱经世事沧桑的痕迹:“民生多艰这四个字,写在书本上,就是单纯的一个词。只有亲自走进这田地里,才能做懂里面的学问。学识出众的官员比比皆是,能做懂这方面学问的官员却不多,爹不希望你将来出仕后就忘了百姓。” 李乂用眼睛认真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爹给我取名乂的原因吗?” 李不言卷好袖子,走进泥泞的田地里,回头对李乂笑:“是啊。做官之人心中要是没有百姓,那只会成为天下百姓的不幸。” 李不言还鼓励李乂和同窗在外游学,哪怕他大半年不着家也没事,只要记得每月来信报个平安就好。 “独寻飞鸟外,时渡乱流间。乂儿,人生当惬意时还需好好享受,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李不言科举出身,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平生极喜欢圣贤文章,也喜欢写话本。 李不言从不以自己的兴趣为耻,但身为是朝廷命官,李不言只能悄悄的写,还给自己取了个奇怪的笔名:【六笔】。 李乂一直都觉得这个笔名很奇怪。 再说了—— “李字是七笔,爹,你是不是数错笔画了。”李乂提醒道。 李不言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爹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吗。我原本想取笔名为七笔,但担心会被熟人认出来,干脆就把七改成了六。” 这个解释,勉勉强强说服了李乂。 李乂是李不言的忠实读者。 李不言写好的话本,他总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闲暇之余,李乂会为李不言画话本插画,还会帮诗才平平的李不言想些诗句。 李不言总笑着说:“等话本火了,为父的润笔费分你一半。” 事实上,李不言写的那些话本不仅没赚过钱,还总是要往里面倒贴银两。 但李不言总是乐此不疲。 李不言是李乂见过的,最热爱生活的人。这样的人不容易钻进牛角尖,可一旦钻了进去,也比寻常人要难走出来。 一天,李不言从衙门里回到家,找到正在书房里温习功课的李乂,用力攥着他的肩膀,激动说自己写出了一本特别满意的话本。 “为父的这本话本,一定能够名垂青史!”李不言无比肯定。 李乂又无奈又好笑,作为一个官员,心里想的不是靠当官治理一方青史留名,而是想靠写话本名垂青史,这可真是……不过李不言高兴就好,就像李不言一直支持他的兴趣爱好一样,李乂也很支持李不言的兴趣爱好。 这本话本,李不言删删改改,写了足有大半年时间。就在话本即将彻底成型前,李不言一个不小心把话本手稿弄丢了。 不忍心看李不言就此意志消沉,李乂陪着李不言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这一找,就找到了詹事府。 原来话本手稿是掉在了詹事府,被皇长孙捡到了。 李乂站在长廊尽头,看着前方的皇长孙。 他早就听说过皇长孙的美名,但因为以前李不言都是外任做官,大半年前才被调回京城,所以这还是李乂第一次见到皇长孙。 有些人单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不负世间盛名。即使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李乂,都无端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心思。 皇长孙手里握着话本手稿,应该正在等着失主来寻,就在李不言要上前拿走手稿时,太子过来了。 没有弄清事情真相的太子误以为这是皇长孙所写,将话本狠狠批评了一顿。 这也许只是太子随口所言,但对李不言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李乂不忍心再听下去,要走出去拿走话本,却被李不言死死拉住。 太子是君,他们是臣。 君上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君上说写话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它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要是李乂在这时候走出去,肯定会被太子记住。 这种记住,绝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那天,李不言和李乂站在灌木丛里,眼睁睁看着太子批评几句后,随手将手稿丢进了一旁的观赏湖里。 手稿吸饱了水,开始一点点往湖里沉下去。 就如李不言跌落谷底的心。 在夜里吹了太久的冷风,李不言感染风寒小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李不言不再提起那本话本,而是重新创作了一本新的话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本话本,连李乂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能看。 直到李不言临终前,李乂才知道原因—— 李不言写的这本话本,有个鼎鼎有名的名字:《桃花渊》。 它不是在讲爱恨,不是在讲情仇,而是倾注了李不言所有的恶意。 李不言不让李乂看,是不希望自己的恶意影响到李乂,不希望自己在儿子心目中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但恶念只是恶念。 这世间多的是凡夫俗子。只要是凡夫俗子,就会被七情六欲所困扰,就无法避免会对一个人、一件事产生恶念。 李不言写《桃花渊》只是为了发泄这股恶念,李乂相信李不言心里绝没有半点要通过《桃花渊》来践害太子的想法,但有些事情并不由人。 《桃花渊》还是泄露了出去,对太子的声誉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李不言一直希望能写出一本受欢迎的话本,但总是不如愿,如今终于如愿,李不言却宁愿这只是一场梦。 《桃花渊》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有多大的冤屈,到底是有多绝望,才能逼得一国太子站在祭台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尽以证自己绝无过半分弑君杀父的念头。李不言不知道,李不言只能站在人群中,目睹太子自尽的全过程。 人群喧嚣杂乱,李不言的世界天崩地裂。 没有人知道《桃花渊》是李不言写的,但李不言那颗原本潇洒不羁、淡看富贵的心被束上了枷锁,蒙上了灰尘。 这件事情过后,李不言大病一场,每个晚上都会陷入深深的梦魇中。 李不言没办法继续留在京城,上书天子自请离京,前往偏远的南方地区做官。 再之后,李乂永远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3】 临终前,李不言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李乂。 在李不言的葬礼上,李乂见到了父亲生前至交,江时。 江时风尘仆仆,依旧不掩满身气度。 江时是带着圣旨过来的。 朝廷念在李不言是为了保护渔村百姓而死,给李不言进行了追封,还赐下了奠仪。 听着这个旨意,李乂满心复杂。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江时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将圣旨塞进他手里,又将李乂叫到了一旁,温声宽慰。 “你父亲前段时间给我写过一封信,他在信里向我坦白了话本的事情,说实话,我很遗憾。” “我与你父亲少年相识,从同窗到后来同朝为官,最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在信上已经存了死志,只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宽慰他,他就先一步为了保护百姓而死。” “这个死法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你不要太难过。” 给李不言上完三炷香,江时先去休息。 几日后,李不言正式下葬。 江时再次找到李乂,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李乂打算守完三年父孝就去参加乡试。 江时却摇了摇头,问了他几个很现实的问题。比如他父亲留下的家业要如何打理;他守孝期间不能去书院,要如何苦读,没有名师教导,哪怕他再聪慧,也很难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没等李乂思索出一个答案,江时叹息着道:“你父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他在信里求我日后照拂你一二。故人临终托付,我总不能不应,所以主动求了宣旨的差事,一是为了过来见你父亲最后一面,二是为了接走你。” “《桃花渊》的事情,始终是个隐患。你若是用李乂这个身份考取功名,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时忧心忡忡。 他一言一行,仿佛都在为了李乂思量。 在李乂犹豫的时候,江时还拿出了李不言的“亲笔书信”。 信上,李不言确实想将李乂托付给好友。 “在哪里守孝都能守孝,只有你过得好,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最后,江时如此说道。 【4】 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风华无双。 在江时的安排和教导下,这世间少了个叫李乂的少年,多了个叫江淮离的寒门状元郎。 殿试结束后,江淮离请了三个月假回到扬州祭拜祖先,在郁大老爷的邀请下,江淮离住进了郁府,每隔三日抽出两个时辰给郁大老爷的庶长子上课。 一日,江淮离上完课,握着一本《孟子注释》走出书斋。 书斋再过去就是贯通内外院的庭院。 江淮离心里想着事情,直到走得近了,才发现郁家大小姐正在和郁家大老爷争吵。父女俩不合算是整个扬州城都知晓的事情,但江淮离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个场景,他一个外人不愿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下意识要往后退。 在他往后退开时,身边有位穿着浅青色长衣的姑娘也在往后退。 她的容貌还没有完全长开,五官已是江淮离生平仅见。 但此时,这张艳丽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好笑。 她的目光完全落在郁家大小姐身上,没有给旁人分上一星半点。 不知为何,江淮离下意识停住脚步,站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安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郁大小姐把郁大老爷骂得拂袖而去,但是骂赢的郁大小姐并不高兴,瞪着郁大老爷远去的背影恨恨跺脚。 “你啊,半个时辰前还说要和你爹心平气和沟通,现在这样也叫心平气和?”青衣女子走到郁大小姐面前,笑着打趣,声音像是三月暮春时的绵绵细雨,温软多情。 “我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是他做错了!”郁大小姐攥着青衣女子的袖子,脸还有些气鼓鼓的。 青衣女子掐了掐郁大小姐的脸,哄道:“行了行了,事情已经解决,别不开心了。我昨日帮人打赢了官司,得了一笔赏钱,请你去客来居饮酒好不好?” 郁大小姐转怒为喜:“好,我要喝烧刀子!” 烧刀子是酒楼里卖的最劣等的酒,价格不高,一百文钱就能沽一大壶。就算是千金难求的英雄泪,郁大小姐也喝得起,她主动提议喝烧刀子,自然是为了给青衣女子省钱。 两人渐行渐远,都没有发现站在拐角处的江淮离。 翌日,江淮离出门闲逛。 街道上很热闹,人来人往,江淮离吃过早饭,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见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沿街叫卖桃花,他将小姑娘招来,从中挑了几支桃花。 要掏钱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荷包丢了。 在他四下寻找时,昨天那位青衣女子来到他身边,指尖处勾着一个绣有桃花的杏色荷包,正是他的。 她笑着,光落在眸子里:“公子是在找这个吗?” 江淮离心道真巧:“是。” “里面有多少银子?” “三两碎银,外加三十个铜板。”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数目对上了,那我就物归原主。” 江淮离接过,道了声谢:“不知姑娘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公子是不是在一家早点铺子用过东西?我去吃早点时,在铺子前面捡到的。原本是想等公子你自己回来找,但老板娘说你刚走没多久,我担心你急着用钱,就顺着你走的方向追过来了。” 青衣女子解释着,又俏皮一笑,姿态坦坦荡荡:“荷包上绣有桃花,公子的衣服袖口和领口也都绣有桃花,再加上刚刚你明显是在翻找荷包,我就猜想这是你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公子风姿出众,鹤立鸡群,与老板娘描述得完全一致。” 江淮离哑然失笑,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在郁府曾见过姑娘。我叫江淮离,还未请教如何称呼姑娘。”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公子果然是新晋状元郎。”青衣女子,也就是慕秋笑道,“我姓慕,单名一个秋字。” 江淮离喊道:“慕姑娘。” “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耽误江公子继续游玩了。”说罢,慕秋告辞离开。 第三次见面,是在知府衙门。 江淮离被扬州知府邀请做客,闲聊之余,扬州知府还带着江淮离去看了看牢房。 慕秋每天中午都会过来给纪安康送饭,送完饭后,她偶尔会留在牢房里,打听新来的犯人的情况。 江淮离到的时候,那个新来的犯人正在对慕秋进行羞辱。 恶毒的话语听得江淮离直皱眉,身为当事人的慕秋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言辞利落予以反击,甚至抓住犯人言语间的漏洞,发现了衙门里的某桩悬案很可能与犯人有直接关系…… 全程表现得聪颖又果敢。 再看周遭人那见怪不怪的神情,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有如此表现。 江淮离看向她的目光里,瞬间添了几分欣赏。 再相见,是在郁府。 那段时间郁墨和郁大老爷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慕秋来郁府的频率要比以前高很多。 那天正好是李不言的忌日。 身为李乂,他可以名正言顺祭拜李不言,可作为江淮离的他,连公然缅怀李不言都不能。 他握着李不言以前写的话本,躲进庭院深处,坐在桃树底下。 在他的情绪几乎失控前,慕秋闯了进来。 看到他在,她也很惊讶:“江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江淮离眼中流光一闪,迅速压下自己的情绪:“我在这里偷懒。你呢,怎么来了这边?” 慕秋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和郁墨常来这里荡秋千,我是过来这边寻她的。” 原来如此。 并非她闯入了他偷懒的地方,而是他闯入了她们的地盘。 江淮离道:“她不在这里。” 慕秋点了点头,歉意道:“江公子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 江淮离扬了扬封面:“这是话本。” 慕秋眼眸微微睁大,顺着他的动作看向话本封面。 江淮离举起右手食指抵在唇前:“这是个小秘密。” 慕秋失笑,学着他的动作:“我一定保密,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状元郎私底下也会看话本。” 江淮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如拨云见日,轻快不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淮离都没有见过慕秋。直到有一天,他偶遇郁大小姐,听到她说在为慕秋准备礼物,他才知晓慕秋的生辰要到了。 鬼使神差的,江淮离去了趟店里,给她置办了生辰礼。 但在他将生辰礼送给慕秋前,他先一步收到了慕秋送来的礼物。 “听说江公子就要回京了,与江公子相识一场,还望公子收下这份临别礼物。” 回到屋里,江淮离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几张制好的铜制书签。 书签算不上多精致,但很漂亮,应该是慕秋亲手制作。 江淮离取出书签,轻轻摩挲着它被打磨光滑的棱角,许久之后,将它们一张张塞进了他最常翻阅的几本话本里。 羽毛落进水里,不会惊起什么波澜,却能于无声处掀起一池涟漪。 慕秋就是那片羽毛。 轻轻浅浅,不会过分勾动他的情绪。 但是当他离开扬州很久,却仍会在伏案闲暇之余念及她时,江淮离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的,但他的喜欢,是不打扰,是想触碰却不敢自私,是理智与克制。 他是他人眼中风光无限、未来可期的状元郎,被天子器重。 可只有江淮离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用的懦夫,连婚事都被江时操控的傀儡。 【5】 再见到慕秋,已是三年后。 他撑着伞走向她,可她看向他的第一眼透着陌生。 她没有认出他。 明明比卫如流更早遇到她,他始终只能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后来,江淮离被江时调去扬州任扬州知府。 他很清楚江时的用意。 江时调他来扬州,是要他扫清私盐的尾巴,不要让私盐利益链太早被朝廷铲除。 可是,在看见慕秋和卫如流他们执着于拨开迷雾查清真相时,江淮离犹豫了。他从来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风霁月,但他也没有江时以为的那般不堪。 “江淮离”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 淮离,怀李。 他一直都没有忘了自己是谁,也从未忘却过父亲李不言的教导。 所以宅子里的墨纹笺残骸,江淮离在翻找宅子时看到了,他没有拿走;卫如流问他借人时,他避开江时的眼线,将人借给卫如流;后来扬州生乱,他也曾助过卫如流他们一臂之力…… 所以在知道自己认贼作父十年,纵使毁掉自己的后半辈子,纵使父亲身后会背上骂名,江淮离依旧选择站了出来指控江时。 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可光万丈的,本应是死去的那些人;一身锈的,本应是活着的这些人。 是非黑白颠倒了那么久,该拨乱反正了。 【6】 指控完江时,江淮离也被抓进天牢。 他躺在昏暗潮湿的天牢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惬意。 不久之后,卫如流找到他,第一句话就是:“现在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要不要?” 江淮离一直都知道卫如流很讨厌他。 这种讨厌,也许是和慕秋有关,也许是因为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卫如流依旧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些什么。 可是在他落难,第一个向他伸手要拉他一把的人,也是卫如流。 江淮离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卫如流信任他的人品和能力,不介意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他自然会尽他所能,去回馈卫如流这份信任与善意。 宫变过后,西山寺再见,两人甚至能够坐在一块儿闲聊几句。 也许卫如流不承认,但江淮离想,他与卫如流应该算是朋友了。 ——恨不得再不相见,但若对方有难,仍愿助对方一臂之力的朋友。 只不过下回再见,他的名字要改回李乂了。 【7】 李乂离开京城,赶赴边境。 他和慕秋说要去边境办书院,但他到边境后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开始了游山玩水。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脚丈量过大燕的国土,没有静下心来沉淀自己。 慕秋和卫如流大婚前,他托人将他亲自画的几幅山川水色画卷送回京城,当做是给两人的新婚礼物。反正他如今身无分文,能拿得出手的就这个。 后来郁墨和简言之大婚,他依葫芦画瓢,送了几幅自己题的字。 闲暇之余,李乂捡起了李不言曾经的爱好:写话本。 独寻飞鸟外,时渡乱流间。 他的笔名,便叫【时渡】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的经历,李乂写的话本,可比李不言的受欢迎多了。单是靠润笔费,他居然也积攒下了一笔不菲的数目。 三年时间里,李乂的足迹踏遍边境山川。清风朗月洗去了他的浮躁,他前往边陲重镇桃坞镇,用自己这三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开了一家叫“白湘”的书院,在书院里种满了桃花。 书院不大,暂时只有他一位夫子。 世人不知李乂这个名字,但总有人还记得他的容貌。书院第一个学生就是甘州总督的儿子,去年刚考中举人,现在正在备考两年后的会试。 有了甘州总督的儿子做招牌,书院收学生就越发容易。 李乂教他们四书五经,也教他们为官做人的道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但他这身才能,不会被浪费。 两年后,李乂手底下的十一个举人,有六个都中了进士。 这使得白湘书院是彻底火了。 白湘书院越办越大,甚至有南边的学生特意千里迢迢来到白湘书院求学。 很多年后,北凉率先撕破约定,举兵攻打大燕。 大燕派宁勇侯和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赶赴前线。 桃坞镇距离平城只有几十里,战争来了,桃坞镇受到的影响很大,街道比平时要萧条许多。 就在这时候,桃坞镇来了辆马车。 从马车里下来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男孩看上去七八岁,女孩看上去四五岁,长得就跟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童般,集齐了父母五官的所有优点。 最后下来的是位风姿绰约,梳着妇人发髻的青衣女子。 她走到院门前,抬手敲门。 大门打开,女子微微一笑:“赶了那么多天的路,途径此地,我来向故人讨碗水喝。” 李乂回以一笑:“故人重逢,自然该用好酒好茶招待。” (全文完/大白牙牙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